第51章 二回合,全軍覆沒
料久別重逢的喜悅是沒有的,父慈子孝其樂融融的畫面也是沒有的,這小鬼頭居然一進殿門就給他和九禍單膝跪下了?
剎那間,群魔無聲。
異度之魔自生以來即是驕傲得乃至于傲慢的種族,死亡亦不能使他們屈下雙膝。單膝下跪是異度之魔最為貴重的禮節,然上只可跪迎不世之神明,下只可跪悔平生之大罪。除此之外,哪怕是地位最為微渺的小兵,在君王禦前,也只會敬以折腰一禮而已。
“小鬼,你搞什麽呀?”螣邪郎神色不善,探身想把小弟拉起來。赦生上半身微閃避過,仍跪在原地,沉聲道:“赦生已娶妻。”
“不告而娶謂之不孝,赦生不孝,還望母後與父皇赦罪。”他說着,毫無意外的看見衆魔炸了鍋。
伏嬰師的面具抖了抖;正在喝酒的魔君閻魔旱魃活活把口中酒噴了出來;螣邪郎一副被雷劈翻的神情,伸出去攙扶赦生的手愣是僵在了半空;向來神色寡淡的吞佛的眼睛也破天荒的睜圓了足足一圈;黥龍看看螣邪郎,又看看伏嬰師,再看看赦生,面上浮起鮮明的糾結與擔憂之色……
然後,他們齊齊望向了坐于魔皇寶座之上的朱武,以及坐在皇座之右、象征邪族王權的王座上的九禍。
幼子居然比自己這個當爹的更早娶妻,與一向死倔死倔的幼子居然當真肯開口叫了自己“父皇”,噩夢降臨與美夢成真的雙重體驗顯然讓朱武思維淩亂了個底兒掉,因為在短暫而詭異的僵滞後,他第一反應居然是深情款款的走下皇座,傾身執起了九禍的手,情意綿綿的道:“連赦生都已成家立業,九娘你看,我們的大婚是不是也該操辦起來?”
九禍:……
九禍簡直不想理他。
同樣為赦生娶妻之事震到,堅冷的性情讓九禍保持了她引以為豪的理智。與半路殺出做父親的朱武相比,将赦生由嬌小柔軟的幼魔撫養長大的她對幼子的感情無疑深切而凝實太多,也正因如此,此事在令她訝異之餘,更多的令她震怒與失望。
“如果吾沒有記錯,赦生,你應是從人類世界歸來?”任由赦生跪着,九禍徐徐問道。
“是。”赦生說。
“過往這若許年,你都陷在那方人類世界?”九禍又問。
“是。”赦生說。
九禍陡然抓緊王座冰冷的石質扶手,寒聲而笑:“所以,赦生,吾的愛子,你是準備告知吾,你娶了一位人類女子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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螣邪郎把手擰了回來,雙臂合抱胸前,和吞佛對視一眼,面色陰沉。不管平時對赦生有多少的偏袒與呵護,眼下二魔都不得不承認,赦生确是犯下了極大的過錯。在戒律最為嚴苛的妖族,任務之外的與人類的任何性質的接觸皆視同叛國,好在赦生并非一殿之魔,這戒律暫時管不到他身上。而鬼族極重視血統的純正性,即使作為雙王之子的赦生,也曾因未能遺傳到鬼族的尖耳而倍受诟病,得知自家三王子居然娶了名人類女子做王妃,鬼族子民還不嘩然?至于邪族,看似為三族中風紀最為散漫者,實則對魔界榮光的忠誠與認同最為不容置喙。他們可以與人類周旋、交流、媾和,但那皆為不入心的表象,是以與人類平等的結合……哪怕只是微微一動念,都會令他們覺得不潔又堕落。
作為兼具鬼族與邪族雙王血脈的赦生,怎會糊塗到娶人類為妻?他莫不是穿越空間亂流時傷得太重、迷糊了?
然而赦生說:“正是。”
在衆魔極具壓迫感的注視下,他擡起臉與母親對視,眸光炯炯湛湛,神态坦蕩之極。
蛟龍兇蟒似的赤紅鞭影抽來的時候,赦生猝不及防之下被抽了個正着。數聲沉悶的布帛綻裂之音落定後,他的唇畔才徐徐茵開幾點朱紅。九禍收力,赤紅蟒鞭霎時回卷,大部分纏在了她绛色的宮袖之內,鞭梢則垂在袖外,蜿蜒蜷曲似活物。
朱武臉色白了白,輕聲道:“九娘,沒必要……”淡金色的眸瞳輕輕一瞥,将朱武的後半句生生瞪了回去,九禍轉回頭,寒聲道:“赦生,枉為戰神後裔,卻自甘堕落,與低等生物結合,你可對得起你高貴的血脈?”
赦生倔強的跪直了身體,擡起袖子揩去嘴角血跡,仍不低頭:“她更是世間無雙!”
鞭網罩下,這回赦生明明白白的看見了,卻沒有躲避。于是數十道鞭子抽在他後心,因為速度奇快,只聽見一下即重而悶的皮肉綻裂之聲。赦生面色霎時雪白,薄唇緊抿,半晌仍是忍耐不住,擡手捂住了口,指縫間有鮮血流出。
螣邪郎眼角抽了抽。幼時他曾見九禍一鞭生生将一只銅筋鐵骨的駮獸勒至窒息,自家母後的鞭子力道有多重,他自是一清二楚。赦生那樣的小身板再皮糙肉厚,不出百鞭也得被抽成一攤肉泥!
“再這樣下去,小弟縱不是重傷,也得留下暗疾。兄長,我們得勸勸母後。”黥龍看不下去了。他自幼被朱武帶出魔界,在四境游歷,對人類的觀感遠較衆魔善意許多。見赦生被九禍鞭打,不免覺得處罰過重。
螣邪郎咬牙:“私通人類在魔界已是不容置疑的大罪,這小鬼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聲稱娶其為妻……這要是放在魔君的一殿,斬刑都判下來了,還能容得了他跪在這裏跟母後頂嘴嗎?”
黥龍望了望妖王座上的魔君,見他滿臉苦惱與無奈,知道他與伏嬰師一般,能裝聾作啞不添油加火已是大幸,實在不必指望他幫忙相勸。正自苦惱,便聽螣邪郎問向一旁冷眼旁觀的吞佛:“死心機,你怎麽看?”
“一切皆如太子所想。”吞佛諱莫若深的道。
螣邪郎嗤了一聲:“別跟我打馬虎眼!”
吞佛沉吟道:“女後愛子至深……”到底是從小慣大的幼子,應是不會打死的。
“就你會洞察魔心!”螣邪郎暴躁的抓了把頭發,“小鬼這回是犯了大忌諱,母後要是不秉公處罰,鬼族和邪族哪邊都不好交代。我們雖是小鬼的兄長,可更是魔界王族要員,便更不能偏私行事,否則便是帶頭作亂……”屆時兄弟仨一齊挨鞭子倒是小事,問題的性質更是嚴重了不止一層。如此想來,只能任由母後去審理赦生。反正母後下手應該是有分寸的……吧?
黥龍未想到他居然會選擇袖手旁觀,如此涼薄行徑,登時令他失望之色行于言表:“兄長,我真是錯看了你。”
“本大爺這是又做錯了什麽?”螣邪郎崩潰道。黥龍再不理會他,眼見得他們三魔說話的功夫,赦生又挨了數十鞭,墨瞳深處浮出鮮明的擔憂之色,心一橫便欲上前勸谏。誰知黑影一晃,居然被另一魔搶在了前頭。
補劍缺一掌将鞭梢蕩開,看了看自己被震出一道紅印的手掌,啧啧稱贊:“不錯啊九禍,鞭法長進不少!”他一臉追懷往昔的遐想申請,“想當年你初學鞭法時,連只蝴蝶都卷不住,朱武看見,放下劍就要幫你捉,還不小心給弄死了——旱魃就光知道在旁邊悶頭練刀。這一轉眼才過去多少年,各個長成了威嚴俊秀的君主,主意都大的很、大得很。”
身為自棄天帝時代唯一存活至今的魔界元老,狼主補劍缺在魔界的地位委實非凡。現任的三族君主哪個不是他看着長大的?大大小小的黑歷史記了一腦袋,平時看起來笑呵呵,可親得很,可果真動了怒,便是最直腸子的魔君閻魔旱魃也得讓他三分。見他站出來,黥龍登時松了口氣,還不忘不滿的掃了眼螣邪郎,直把螣邪郎看得滿腔冤屈無處訴,只好狠狠的瞪了吞佛一眼。
九禍站起身,緊緊地盯住了補劍缺:“狼主,這是何意?”
補劍缺一把把赦生薅了起來:“看看這小臉白的,嘴唇都給自個兒咬破了,得疼成了什麽樣兒?不過疼成這樣都沒服軟,是個硬骨頭!”他唉聲嘆氣的道,“老狼這個做伯公的都知道赦生脾氣倔,九禍你個做親娘的會不知道?指望他跟大夥兒認錯,殺了他都做不到的事,你跟他硬犟有什麽用?再說了……”
他握拳掩鼻,咳嗽了一聲,望天:“他都已經把那人類女子娶進了門,你們還能把那個三王妃退回去不成?我們做魔的可不像人類那般輕諾薄幸,這婚姻可是咱們魔界最為牢固不破的契約之一,悔婚棄婦這種爛事魔可做不出來啊哈哈哈!”
九禍冷哼一聲,半晌裙裾拂動,竟是看也不看呼吸殘弱的赦生一眼,徑自拂袖離去。朱武見狀,連忙起身追了出去。
閻魔旱魃打了個哈哈,把拳頭捏得咯嚓作響,聲如洪鐘:“本座練刀的時候到了。”言罷離座,大步流星的向殿外走去,路過伏嬰師時臂膀一伸,便把從頭至尾一直陰恻而笑的鬼族軍師一同拽出了門,“走,棉被仔,朱武那厮這會兒肯定沒空,就換你陪本座過兩招去!”
伏嬰師撫了撫有些歪掉的面具,陰聲道:“伏嬰身為術師,能有機會領教魔君的荒神絕式,實是平生之幸。”
作者有話要說: 一頓好打免不了的赦生今天真是辛苦了,雖然朱皇可能認為甩鞭子打魔的九娘更辛苦
赦生真正的态度只有一句話:娶都娶了,愛咋咋地!
為啥是老狼蹦出來勸架?因為這架必須得他勸,誰叫他和人類連小崽子都生下來……
其實伏嬰師真正想說的是:你一個狂戰士要和我個術師打架,還要不要臉?就這麽怕我找三王子的麻煩嗎!
感謝夏夏夏、人面桃花、眠王、wwclgx四位親的地雷,愛你們~
☆、勸解
魔性放浪無羁,人類所重視的禮節倫常,他們視若敝履。一名魔物同時與多位魔物保持關系,而那些魔物之間亦是颠倒迷亂,這種現象在魔物眼中委實如饑時吃飯、渴時喝水一般司空見慣。人類眼中成為情人間的“擁有與屬于”的概念,他們嗤之以鼻——然,魔物一旦擇定伴侶,便是命魂相依、生死不棄。
即使不合戒律又如何?情之一字,若能以理性衡量,便不能謂之曰“情”。老狼也不是沒有年少輕狂之時啊……
補劍缺拍了拍赦生的肩,心中感慨萬千。他也不是沒有情熱孟浪過,可惜到底沒有這小子虎,和身為人類的情人連兒子都生下來了,愣是沒敢在魔界這邊露過一絲痕跡。一別數百年,也不知道他們母子二人如今身在何方,是否平安康泰……造孽呀!
他嘆息了一聲,向面色鐵青的螣邪郎說道:“你們兄弟多年沒見面了,要好好敘舊啊。”又以洪亮的嗓門“悄悄地”叮囑了黥龍一句:“萬一打起來,就麻利點兒過來惡火爐,喊老狼勸架。”
面相生得太淩厲精明,搞得做什麽都好似懷了滿腹算計,親爹親娘給的長相,怪我喽?螣邪郎攏了把額前的绛紅的發縷,努力的讓自己的表情無辜純良一些,無奈道:“伯公走好,您看這兒小鬼還需要照顧呢,螣邪郎就不送您回去了!”
“老狼腿腳硬朗得很,用得着你這個少年郎送?”補劍缺笑道,說至後半句,整只魔已去得遠了,只有洪鐘似的笑聲回蕩不絕。螣邪郎收回目光,餘光瞥見黥龍正警惕的盯着他,一旁吞佛早已扶着赦生坐好,以掌渡魔氣助他療起了傷——好麽!就屬他這個做大哥的成了不相幹的惡魔不成?
嗐了口氣,螣邪郎忍下心頭火氣,沖黥龍道:“別愣着了,先把小弟挪回狼煙殿,呆在地羽之宮也不是辦法。”雖說老頭子已經追了過去,可萬一老頭子沒把母後哄好,母後一時又怒氣上頭再殺個回馬槍過來,豈不糟糕?
黥龍頓悟,連忙上前幫忙,将赦生挪回了他的寝宮。朱武即位異度魔皇後,新君新氣象,焰城與露城的各處宮殿皆重新修葺。而赦生的寝宮除卻翻新之外,還被賜名“狼煙殿”。狼煙是補劍缺鑄造的四大邪兵之中狼煙魔戟的名號,與朱武的銀邪魔槍并列,非實力高絕之魔物無法征服器靈,因而至今未有認主。以“狼煙”為寝殿之名,實在由不得衆魔産生魔戟之主已然內定的疑惑。
然而質疑者的想法注定掀不起風浪。因為此名是魔君閻魔旱魃提議,邪後九禍首肯,最後經魔皇朱武批準的。
三巨頭都蓋了章,你算老幾?除卻酸上幾句外,也只能感慨這位年幼的王子所受恩寵之隆了。
這位恩寵無兩的王子此刻正半死不活的趴在狼煙殿的榻上。九禍的鞭法之淩厲,便是螣邪郎、黥龍這兩個做兄長的硬扛下來也覺得吃力,何況是還要年幼一些的赦生?即使吞佛及時為他補充了魔氣,也只是勉強使骨傷愈合了些許,皮肉上的傷含了九禍的魔威烈氣,不是這一時半會的功夫可以祛除的。是以稍稍一動便是鮮血淋漓,這等凄烈的傷勢,襯着赦生慘白如雪的秀豔的臉,便覺分外的楚楚可憐。
到底是兄弟連心,看着小弟這般柔弱模樣,螣邪郎登時心軟了,只是嘴上兀自強道:“該!自個兒做錯了事,悄悄蒙着別讓家人知道也就罷了,非要自個兒捅出來。捅出來就服個軟兒,誰又能拿你如何?非要跟母後逞英雄,犟起來跟石頭一樣!”
自己又何嘗想将黛玉暴露于魔界詭谲的注視之中?若非她為彼方世界的天道所棄……離別多日,也不知道她如今的病勢是否又有加重?雖然元瑤允諾會看顧好她,可她若有法子能挽回黛玉的病勢,也無需自己歷盡艱辛返回魔界尋求那飄渺不可捉摸的一線生機了。
何況,還有思念。
恍若細雨潤碧葉,清露染溫玉,赦生的眼眶暈開了一抹屬于泣色的紅。
螣邪郎望見,心底“咯噔”了一下。
上回赦生落淚是什麽時候來着?本大爺沒記錯的話,自打這小鬼脫離奶娃娃的年紀,哪怕是習武時不慎被石鎖的砸斷了腿,切磋時被吞佛一次又一次的打倒在地,私下裏被無聊之魔一回又一回的拿身世、血統指指點點,也沒有濕過半回眼眶吧?
他下意識的看看吞佛,又看看黥龍,二魔也正向他望來。六目相合,确認了彼此目光的含義——完了,赦生确是栽進去了,不是年少孟浪,也不是亂花暫迷眼,而是一往無前的栽了進去。
萬劫不複。
地羽之宮,桃夭殿。赤鲛之绡織就的帷帳嚴嚴的垂落,于是坐于其後的九禍的側影便如氤在了迷豔濃麗的丹紅霞霧之中。四柱銀冠光華疏冷,似血海亦無法湮滅的冰寒星石,至美,亦是至冷。
能令這份堅冷稍稍融卻的只有朱武。他掀帷信步而入,赤紅的發豔烈若焰城之外洶洶不滅的萬年魔炎火海:“九娘,有你适才那頓鞭子在,正好封住魔界上下那群泥古不化的老頑固的口,赦生之過也正可趁勢揭過。唉,罰也罰了,就別繃那麽緊。這裏是我們的家,家裏沒有外人,放松快點兒。”
九禍“哼”了一聲,沒有搭話。朱武在她身旁坐下,望着她冷金色的眼瞳,故作詫異道:“莫非……你還在生我們的兒子的氣?”
九禍反問道:“在以離經叛道的方式來氣吾這件事上能如此的天賦異禀,赦生的這一點也不知是随了誰?”
當年通知都不打一聲就禪位給弟弟銀鍠玄影,徑直跑來邪族領地,要求彼時已承位邪王的九禍跟自己私奔,一言不合就帶着孩子離家出走……其潇灑程度堪比後世“某男子不打招呼徑直辭職,後要求高管女友一同辭職結伴回老家種地,女友拒絕反被蓋章不愛自己求分手”的社會新聞。這段經歷從來都是朱武的魔生污點,聽出了九禍的暗諷之意,朱武輕咳一下,笑道:“如今想來,我們當初之所以會走到那一步,乃至于蹉跎多年,原因只有一個。”
“哦?”九禍輕瞥他一眼。
“缺乏溝通。”朱武正色道,在她反駁之前迅速道,“想法不同,造化不同,如果無法耐心包容彼此的理念,而沉溺于一味的意氣相争,只會造成無法彌補的遺憾。螣邪郎的身世,赦生的身世,聖魔元胎的誕生,正是你與我意氣相争所造就的遺憾,重來一世,九娘你依舊看不開嗎?”
九禍眸光一顫。前世直到魔魂消亡也無法親口認下的長子螣邪郎,至死不知生父的赦生,為魔界帶來覆滅而不是新生的聖魔元胎,确是她一直以來無法訴諸于口的恨事。這一世,她本以為所有的遺憾已可以得到補償,卻未曾想,天性的固執令她又陷入了另一種層面的過執麽?
感覺到她氣息間彌散的悲怆,朱武環住了她的肩,溫聲道:“九娘,赦生有自己的想法,也已選擇了自己的道路,我們做父母的也該相信他的眼光。畢竟,無論是前世的功勳等身,還是今世憑借自己的能力回歸魔界,他從未令你失望過,不是嗎?”
半晌沉默之後,九禍驟然冷笑出聲:“朱武,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也明白我的意思。即與人類産生任務之外的羁絆是魔界大忌,赦生愛上一名人類女子已是鑄下大錯,将來若是再生下子嗣……赦生身為鬼邪兩族王者之子,尚且因混血的身份備受責難,若是再生下流有人類血脈的混血子嗣,他将如何在魔界立足!”
朱武拍拍她的肩:“想開點,那名女修實力不在斷風塵之下,即便是魔界之中,如此優秀的女性亦是屈指可數,也不算辱沒了魔界的血脈。”
他曾借助術法與赦生跨界交流過一段時日,期間元瑤是他所見到的唯一與赦生有交集的女性,且對赦生似乎十分關懷。信息的不對稱使得知曉赦生娶妻的消息時,朱武幾乎下意識的第一時間就将元瑤默認成了兒媳人選。他對這個拉郎組合的雷人之處毫無所覺,還借此耐着性子勸服九禍:“再者,他也沒必要非得在魔界立足啊……”
“銀鍠朱武,你什麽意思!”九禍掙開了他,怒道。
朱武眼疾手快,一伸胳膊又把她纏回了懷裏:“九娘,你先別生氣,聽我說。你之所以對赦生苛責至此,無非是屬意他繼承邪族王位。可這些年我冷眼觀瞧,赦生的性情,并不适合做一名王者。”
九禍歪頭,擡起一只手,柔柔的卡住他的喉結,目光危險極了:“朱皇所言正是。只是這見了黃河也死不悔改的性情,不知又是随了誰?”
朱武就勢握住她擡起之手,輕咳幾聲:“總之,強扭的瓜不甜,咱們又何苦非要強迫孩子呢?王位的話,只要找到合适的繼承人,也不一定非得拉着赦生上。”
“說得輕松。”九禍掙了一下,沒掙開,也便任由他膩歪在自己身上,“黥龍并無邪族血統。此外你我僅有二子,螣邪郎自生以來便是鬼族上下公認的嗣子。除卻赦生,邪族這邊朱皇難道還能找得出第二選擇?”
朱武笑了一笑,分外輕薄倜傥:“這,當然取決于你我的努力程度了——九娘你看,我們的大婚……”
異度女後聞言笑得豔若夭桃,婉妙無方,只是空出來的那只手悄悄地挪了挪,毫無征兆的拍了他一臉公文。
作者有話要說: 小弟一哭就立馬丢盔棄甲的螣邪郎表示全線潰敗
能給女後順毛的果然只有朱皇,反之亦然——不過家長關這就過了?哪有那麽容易!
今日的朱皇依舊嘗試扯證失敗了呢感謝小天使們給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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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_^
☆、條件
風聲嗚咽,卷着冽然的雪沙一重重的撲上窗紙,沙沙簌簌的清微之聲,只聽得人心神皆空淨。好在絮絮的議事之聲沖淡了這過于清廖的況味,從而添足了塵世的煙火氣:“福物、賞錢并各處走禮的東西都已備妥,這是賬篇子,請姑娘過目。”說話的是林淵家的,黛玉是她由牙牙學語的嬰兒看着長大的,張口閉口的“姑娘”早就叫得慣熟,輕易改口不得。好在自家姑爺黃舍生形同入贅林家,倒是正可順水推舟用從前的稱呼。
濃而長的睫毛輕微微的一顫,在清碧如水的天光側映下,便有了烏木也似的幻妙光華。黛玉收神,自紫鵑手裏拿過賬目,不過看了數眼,已将一應內容明了于心,颔首微笑:“辛苦你了。”
林淵家的笑道:“姑娘客氣,這才多大點子事兒,哪裏稱得上‘辛苦’?”頓了頓,又說,“柳二爺那邊送來了各處商號進上的年例銀子和各樣東西,賬目列得好厚一本子,姑娘也瞧瞧罷?”
黛玉笑意微凝,被觑着她的神色的林淵家的看見,登時面色也為之一黯。好在她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神,重新清婉一笑:“拿過來吧,那邊的産業多得很,是得好生理一理,免得人才不在了多大一會子,便亂糟糟的,不像個樣子。”
林淵家的聽她口氣淡然如常,到底還是覺得放心不下:“姑爺最近可有消息?”旁人不清楚,他們夫妻可是明白得很,自家姑爺能與已故的老爺年少相識,幾十年容顏不改,且又有一身飛天遁地的神奇本事,絕對是超凡脫俗的存在。他與自家姑娘聯絡,除了明面上的書信往來外,自是另有獨屬于夫妻二人的妙法神通的。
可惜姑爺這一走實是太過匆忙,除卻一應事務推給了柳湘蓮柳二爺外,竟是未能多交代一句話。即便是歸家心切,照例也不該倉促到這等地步才對。這麽火急火燎的,沒得讓人覺着心裏不踏實。
黛玉看着賬目,唇畔笑意不減:“他離鄉多年,乍一歸家,多呆些日子也是有的。”
“再怎麽着,眼瞅着年關将到,到底是回不回來,姑爺好歹得給個音訊呀?”雪雁在旁聽着,忍不住插嘴道。被紫鵑和藕官齊齊瞪了一眼,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縮了縮身子。藕官因心性聰慧,言語便利,早已升任為黛玉身邊的大丫頭,她只比雪雁大半歲,但相較于一團孩氣的雪雁,倒是沉穩許多,見黛玉眸光微沉,知曉她心下煎熬,便道:“姑娘忙了有一陣子了,不如出去走走,松快松快。老盯着這些帳篇子看,時間一長眼仁兒酸呢。”
黛玉抿了抿唇,正欲說話,便聽外間傳道:“瑤姑娘來啦!”話音未落,元瑤已掀簾而入,見一堆老老小小的女人擠了一屋子,便道:“我和林妹妹說會兒話,你們且都下去。”她是赦生帶來的客人,這些日子一直身份不明不白的住着,本應處境十分尴尬才對,但她行止間自有一番清冷威儀,直教人拗違不得。她既下了話,衆人見黛玉不說話,忖度着應不是反對的意思,惟有應聲退出。
她們這一走,屋子裏登時清廖許多,靜得能聽見窗外風雪吹花的聲音。黛玉眼望着窗外在雪霧裏披離搖曳的豔目梅花,憂色漸漸自薄而淡的眉頭氤開。
郎君別後數月,紅梅梢頭又添新雪。
“心音還是聯絡不上?”元瑤自尋了位置坐下,問道。在她的面前,黛玉再也無需掩飾自己的愁緒,蹙眉道:“未曾……”赦生走後,兩人的心音不知為何再也無法相通,她從未經歷過這等情況,惶惑之餘,便是無盡的思慮橫生。
“赦生當真無事吧?”她急急地看向元瑤,急切的向她求證着。
“若有事,便不是銀鍠赦生。”元瑤斬釘截鐵道,“你盡管放心。”
音信斷絕的這些時日裏,同樣的問題黛玉已不知向元瑤求證了多少回,每回元瑤皆是回答得堅定又幹脆——可她總是放心不下。
可同樣的,她也不好令大姐姐憂心太過。黛玉低眉一笑:“臨近年關,大姐姐當真不回宮裏?那傀儡雖然神奇,屆時事務紛雜,也恐怕應付不來。旁的不說,華陽公主怕是遲早會看出破綻。”
元瑤無奈道:“你倒是真會哪壺不開專挑哪壺提,我今兒過來,就是跟你辭行的。華陽的功課也得好生磨一磨,這些天讓那傀儡去教,生生給教鈍了。”她将一塊手掌大小的玉符留在桌上,“有什麽事找我,在它上面寫一個‘元’字即可。”
黛玉拿過玉符,端詳了幾眼:“我記下了。”
“那我便走了。”該叮囑的吩咐完畢,元瑤也不拖泥帶水,徑直便要走,只是起身之後複躊躇了一瞬,回頭道,“你……當真無事?”
“當真無事。”黛玉淺笑道,意态宛然,“大姐姐慢行。”
赤色絨羽的披風拂過叢花,郁烈的香氣便迫不及待的染了上去。那大約是魔界最豔極而近毒的花,恣意快然的蔓延得彌望無極,連路過的風也似要被那灼燒的熱度點燃。朱武擇過一枝拈在手中,玩賞了一番,方才輕輕放開:“果然好風景。”
舉魔界皆知,魔界最好的狼毒花遍植于赦生王子的狼煙殿之外,只是因着赦生在朱武回歸魔界不久即失蹤的緣故,朱武實在找不出幾回機會可以名正言順的過來賞玩。如今赦生自行歸來,他總算放下了心頭一塊大石——雖然,又吊起了另外一塊。
兒女都是債啊!朱武發自肺腑的仰天太息,邁步入殿:“赦生可好些了?”宮人們沒有察覺他的出現,待到他出聲方才驚覺,忙忙的伏了身:“參見朱皇!”朱武随意的一揮手,示意他們起身,環視一周:“赦生呢?”
“三王子剛喝了慧八手的藥,躺着養神呢。”為首的宮人恭聲道,旋即站直了身,當前為朱武引路。朱武跟着她進了寝殿,遠遠便看見自家幼子阖目而卧,一頭靜秋葉色似的褐發散落枕上,形容嬌麗,容色慘淡。
明明還是個孩子,怎就倔到了這等地步,明明被打得筋傷骨挫,卻連吭都不肯吭一聲?朱武看着幼子的模樣,不由心生憐惜,想到了九禍“只是這見了黃河也死不悔改的性情,不知又是随了誰”的揶揄,又生出了幾分不可為他人言說的自豪之情來。
“赦生。”朱武喚道,“我知道你醒着,見到父皇來,也不起身問安嗎?”
赦生一動不動,睡顏靜谧。
“如此冷淡,真令父皇傷心啊……”朱武的尾音拖得極長,“父皇有消息帶給你,你是聽,還是不聽?”
赦生兀自高眠,充耳不聞。
“你母後松口了。”朱武不再兜圈子。
話音甫落,赦生立即挺身坐起。久卧乍起的動作令他有些微的眩暈,于是他用力一甩頭,壓下不适之感,旋即目光灼灼的迎住了朱武的視線:“多謝父皇一力周全。”以母後固執又冷絕的性情,能在短短數日內便接受人類女子為兒婦,眼前這位血緣上的父親顯然出力甚多。既如此,叫他幾聲“父皇”也不吃虧。更何況,他心底早已接受了自己的身世。
朱武抖了抖,捂住心口,語氣浮誇之極:“這聲父皇我盼了多少個日日月月,如今好容易等到,叫得吾甚是辛酸,甚是辛酸吶!”
赦生無視他所有的誇張表演,坐直了身體,問道:“母後的條件是?”
賣關子吊胃口的計劃一再受挫,朱武無奈之下只有放棄逗弄幼子的意圖,只是語氣仍殘留着一絲遺憾意味:“完成試煉,成為殺生道的守關者。唯有如此,你才有權力調動殺生道溝通兩界,去和你的妻子團聚。”
有火焰在赦生星石般的眸底跳了一跳。
異度有三道,名殺生、天荒、神無,可橋接空間,可溝通異地,虛幻莫測,不存于任何一方世界之中,為魔界運兵奇襲之要道,歷來由守關者鎮守。而能充任守關者之魔,無一不是同侪之中的翹楚,萬裏挑一亦遠遠不能比拟選拔過程之嚴苛。赦生自問這些年來從未荒疏修行,可他畢竟尚算年幼,功體、技藝、經驗,皆無法與那些動辄數千歲的年長魔物相比。以他的實力,競争天荒道、神無道守關者都嫌單薄,徑直一步登天去參選三道之首的殺生道守關者?這也太過異想天開!
“這就是你母後開出的條件,赦生,你能接下嗎?”朱武興味盎然的觀察着幼子變幻的神情。
秀豔如脂玉的臉上剎那間浮出的神情近于狠戾,赦生反問道:“區區殺生道守關者而已,有何接不得?”
“說得好!不愧是我銀鍠朱武的兒子!争個區區守關者頭銜而已,自然不在話下!”朱武撫掌贊嘆道,頓了頓,似想起了什麽,補充道,“只是有一事父皇忘記告訴你——你,只有半年時間。”
“還有何事,可否一次說完?”赦生垂頭,咬牙道。朱武也不計較他語氣間鮮明的不敬之意,在腦中搜羅了一遍,确認該交代的已說得明白,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