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二回合,全軍覆沒
的雪狼皮,潔白若素而柔暖,坐在上面很是舒适,不必擔心久坐硌着了骨頭。
黃莺啁啾之聲不絕,明潤得宛如被晨霧濯洗得溫麗透明的細珠。伴着這天籁之聲,黛玉細細的讀着适才做完的文字,查閱着哪裏有錯漏、哪裏仍需斧正。清而濕潤的風曵動着她額間垂墜的玉珠,引來了幾聲不自知的咳嗽。
萬物勃發的明媚之間,她的臉容似乎清減了許多。
作者有話要說: 天地風雲變,烏雲紫電生,魔界狼煙·赦生童子,驚座現身——對狼煙的情懷,大概只有作者菌這種赦生本命才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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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來
天朗氣和,萬物滋生而清明。元妃難得有了興致,招呼華陽一同抄寫《太上玄靈北鬥本命延生真經》。赭色的清妙香自水晶萬仙朝元博山爐的上空抛灑下袅娜飄挪的香縷,雕琢成玲珑五雲的朱砂錠在硯池中央研磨出濃潤的墨汁。毫尖靈動的掠過朱紅的墨暈,華陽提腕,正欲在青藤紙上謄寫“人身難得,中土難生。假使得生,正法難遇”,忽然覺得對面的聲響不對。
元母妃的筆似乎頓住了。
華陽擡眼,見元妃手裏的綠镂管筆兀自虛懸于紙張上端,只是神思似乎飄到了別處,兩頰的血色也似乎淡了些許。她不免有些訝然,需知元妃做事向來最終凝神專心,最忌三心二意,再火燒眉毛的事,寧肯擱後再處理,也得一心一意先做好眼前事。這等抄經抄到一半時走神的情況,實是前所未見。
“元母妃?”華陽輕聲喚了喚。
元妃收神,淡淡道:“我有些乏了,先去歪會兒。你抄完後就把經供到靈寶天尊像前,自去做功課吧。”
悼晦王之變中,元妃為護駕而身受重傷,雖勉力調養痊愈,總歸留下了暗傷,時不時便有不适。是以她忽感疲憊,華陽并不覺得意外,只是笑着應了,又道:“那元母妃的經文,華陽也代勞啦,回頭可別嫌棄華陽的字兒于觀瞻有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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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妃嘴角微微向上提了提,沖養女點了點頭,返身向寝殿走去。清湛的日光從窗外投入,在地上投下曼妙的光影,溫煦的熱度令元瑤微有暈眩之感。
哪怕這等程度的穿刺還未達到傷及根基的地步,可與元神相融合的世界結界被外力強行突破的感覺,仍是令人不适。
不過這種感覺……應是銀鍠赦生歸來,以他之行事風格,若肯回來,必是黛玉續命有望,這是這些日子以來唯一的好消息。
只是,和他一同進入的那道異質魔氣的主人又是誰?
元瑤眸光微冷。盡管補天已是數年前的記憶,可彼時天闕另一端那嚣烈狂戾的彌天魔氣給她留下的印象之深,即使前世的八十一重飛升雷劫亦無法與之相匹。她信任銀鍠赦生對黛玉的情意,但不代表她相信異度魔界。
必須和銀鍠赦生談一談了。
如果用一個拟聲詞來形容赦生的出現的話,大概得用個“砰”字。和風麗日之中,他就那麽憑空現身于湖心亭中,若非上空有大日頭曬着,幾乎不曾被人當做鬼怪了去。一幹伺候的丫鬟婆子被吓得不輕,眼看着想要張口驚叫,便見赦生眼底雷光一閃而滅。
丫鬟們霎時神色空白,歪歪斜斜的倒了一地。
聲息未動,周圍人卻默不作聲的倒下,這個畫面似曾相識。成婚前,每一回的深夜相會,赦生皆用不知什麽法門讓其他人昏睡,兩人這才得以安心相見……黛玉本是專心于文字,餘光瞥見這一幕,登時便是一怔。剎那的恍惚後,她歡喜擡首:“你回來了!”
在此之前,過去的數個月間,黛玉曾無數次的在心底描摹赦生歸來時的模樣。是豐潤了,還是清減了,是神采飛揚了,還是滿面風霜了,是光鮮恣意了,還是風塵仆仆了……無論是哪種,她都惟有歡欣、沒有悲戚的。
她從不怨他一去數月,音信斷絕,盡管赦生臨行前不肯提及,元瑤亦是避而不談,可她又怎會猜不到?他的歸鄉之途,哪怕以他的本事,亦是兇險萬分。但正如元瑤所說,那是赦生千年之內唯一最接近成功的時機,一旦錯過,便是抱恨千年。人生百載已是難尋的長壽,黛玉實在無法想象,自己身故之後,赦生有家歸不得,這漫漫近千載的時光又該如何煎熬渡過?
能有父母兄長可尋,這是赦生之福。她只是擔憂他會遇到危險,可擔憂歸擔憂,即便是他一去不歸,她也會天荒地老的一直等待下去——好在,赦生已回家了。
黛玉扶案起身,待看清赦生的形容時,原本盈盈于眉梢眼角之間的笑意卻緩緩的凝固。
她自問無論是哪種情形,自己都惟有歡欣、沒有悲戚。可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想到,歸來的赦生給她的感覺竟是如此的……陌生。
明明只有淡淡的風,少年魔物漫長的褐發卻狂亂而舞,似極了莽草飛蓬,騰蛟靈蛇。而在紛落的發縷間,那雙素日宿了月色的琥珀瞳卻凝着兩點灼灼金紅之色,煞意騰騰。背上多了一柄眼生的長戟,上懸的“雷”字符抖若戰栗,沉重的韻律之間,竟隐隐透着令人窒息的威懾。
那一刻,黛玉似乎嗅到了濃膩腥烈的血的味道。
然而下一刻,她發現那血腥氣并不是自己的錯覺,而是源自于赦生肩膀上的傷。有衣物相隔,她瞧不見那傷口有多長、有多深,但汩汩流淌的血液已将他獸皮護肩茵出了大片黏膩的深色濕暈。
黛玉的腦中霎時一片空白,潔癖如她已無暇去惡心,适才的那點不祥的震驚感也立時被扔在了腦後,身體搶先于意識奔上前去。手指虛撫着赦生護肩上的血暈,她的心怦怦直跳:“這是怎麽傷着的?快讓我瞧瞧!”
适才那令人不安的危險銳意自赦生眼底褪去,他一伸胳膊,輕巧而緊致的把黛玉鎖進懷中,把臉埋在了她的頸側,任妻子幽妙淡遠的發香驅散守關者之戰裏那些枕戈待旦命懸一線的殺機記憶,一點點的喚醒意識深處的溫存:“回來了。”
他嘶啞的聲音似碾碎的琉璃屑,似是安撫,又似是自言自語:“我回來了。”
簡單的兩句話,令黛玉眼眶一熱,幾乎不曾滾下淚來。她靠在他另一側肩頭,靜靜的偎了好一會兒,方才和緩了情緒。那塊浸了血的護肩距離她的臉甚近,黛玉看着它,複又憶起了适才的緊張:“讓我瞧瞧傷口吧……”
赦生遲疑了一下,牽着她的手坐了下來,方才解下兩肩的獸皮護肩放在桌上,露出下方玄墨色的戰袍。黛玉這才看清,他的右肩破開了一道數寸長的傷口,那傷口極深,也不知道是被何等樣的利器所傷,皮肉被十分光滑的分開兩側,露出內裏的血肉,乍一看竟如嬰兒大張的嘴巴。
呼吸有些發緊,眸光亦是鮮明的一顫,黛玉幾乎不忍再看,又不忍不看:“血流成了這個樣子,得趕緊請大夫來給你治傷才是要緊的。”赦生一只手仍握着黛玉的手,聞言搖頭,徑直扣着她的手,隔空虛按于傷口之上。黛玉只覺一陣極烈的風飛快掠過掌間,令她情不自禁的縮了縮身子,忽然視線一凝——那道傷口竟以肉眼可見在愈合,不過數次眨眼的功夫即複原如初,除卻新生的肌膚略透着嫩紅之外,幾乎看不出這裏曾有傷口存在。
是她的錯覺麽?赦生的力量,似乎精進了許多。黛玉替他歡喜之餘,又擔憂了起來:“我沒看錯的話,這是利器傷的?”見赦生微微的一勾嘴角,點頭,她不由得更緊張了幾分,“誰傷的你?”
上回見他受傷,還是被大姐姐誤以為是禍世邪魔之時。誤會解開後,大姐姐便再未找過赦生的麻煩,傷他的必然不會是大姐姐——可誰又有這等本事傷到赦生?這等高手,若是日後還要一意與他們作對,也不知道赦生和大姐姐能否應付得來?
“守關者挑戰,對手所傷,無礙。”比起黛玉的憂慮滿懷,赦生的态度顯得雲淡風輕。黛玉被他說糊塗了,連忙追問:“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什麽挑戰,怎會讓你和人動起手來,還讓你傷得這樣狠?”
還不夠狠,若非雷狼獸撤退及時,傷得只會更狠。赦生心道。
在守關者挑戰所擊敗的對手中,那該是他最強悍的競争者。身法迅疾如風,刀法飄忽而精準,弓術更為精湛,若不是他連日來與螣邪郎這一同類型高手中的佼佼者喂招對招,險些不曾敗于其手。如果不是他的異軍突起,殺生道守關者的頭銜非此魔莫屬,只是如今被他搶了先。三道之一的殺生道守關者百年前已殁于與玄宗的一戰,之後魔界轉移,再無戰事,無需急着尋求繼任者,這才空缺到如今。可三道之二的天荒道、神無道上一代的守關者卻仍是當打之年,距離退關不知還得多少年。這一敗,便代表此魔與守關者之榮耀無緣。不過有了與赦生一戰中的精彩表現,此魔之出類拔萃也給觀戰的各殿主留下深刻印象,相信日後前程也不會差了去。
元禍天荒,赦生回憶着那破身而過的耀目一箭,默默的收斂周身應激性而出的殺意。他不想讓她知曉這些只會令人徒增憂煩的曲折之事,因而也不欲回答黛玉的問題,只是擡手撫了撫她鴉羽似的鬓發,任四肢百骸放松于此方世界獨有的軟香沁芳之中,和緩一笑。贏得守關者,也便贏得了朱武傾魔界之力為黛玉改命的承諾,如今能再擁伊人入懷,也不枉他三月來的苦心修行、搏命歷練,方贏下守關者挑戰,連傷也未及治愈,即折返此方世界的辛苦勞碌了。
瞥見他擡手之際,手掌、指節上的胼胝又厚了好幾重,黛玉的睫毛顫了好幾顫,強自忍耐着心底由患得患失而起的郁怒,再度問道:“到底是怎樣一回事?這樣下手實在是太不留餘地,看得我心裏實在害怕。”
赦生避而不談,只道:“我餓了。”說着殷殷的望向黛玉。
若論炊馔之道,魔界尚烈、尚濃,此方世界貴精、貴細。婚後,赦生跟着黛玉一連數月的淮揚菜吃下去,口味早已有了小小的移轉,初回魔界居然對家鄉菜有些不适應起來。如今好容易掙紮歸家,必是要一口氣吃補回來——自然,用餐時有妻子相陪,滋味更佳十倍,不是嗎?
黛玉:……
預料之中的軟語相慰并未成為現實,滿心期待的赦生反而被黛玉用力推了一下。本來以她那點小貓撓人似的力氣,實在撼動不得赦生分毫,可赦生依順她慣了,當下仍是放開了她,雖然心頭有十分的不解。
在他詫異的注視下,黛玉緊緊地抿住了唇,因着太過使力,兩片淡色而嫣潤的唇竟被她抿得發白。她按捺住心頭隐怒,淡淡的一笑,瞥了瞥一地昏沉的丫鬟們,說:“你自去把她們叫醒,叫她們打發你吃飯吧。”言畢,居然摔開他的手,隔得遠遠的換了只坐墩,随便撿起一卷書稿翻閱,那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全然無視了他的存在。
赦生:???
作者有話要說: 黛玉:轉進轉進再轉進,你當我不知道你在轉移話題?你再拿我當傻瓜試試?
赦生:和愛人一同用餐的美好夢想難道就這麽難實現嗎?
作者菌:赦生,注意你的人設,剛剛那句比較适合你爹說好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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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戰
夜涼如水,繁星在天。虎豹潛隐,蟲鳴清曠。比之焰城的灼熱勝火,露城的滴水成冰,此方世界的夜晚似乎永遠是如此的靜秀安然,即使有暴風狂雨悍然降臨,也透着一番祥和舒徐的韻致。赦生仰望着頭頂皎潔無塵的弦月,心下亦是一派無塵的空明:“你來得遲。”
“是你來得早。”元瑤元神巡回各方一周,于寅時準時入竅歸體,一睜眼即聽到這四字考語,當下毫不客氣的反駁道。
感應到赦生歸來,她即以元神溝通,邀赦生于當夜寅時至鐘山北峰一敘。赦生初回家,與黛玉小別勝新婚,自是要溫存好一陣子,元瑤自不會那般不識趣,非要在人家小夫妻你侬我侬的關頭橫插一杠子把赦生叫出來。刻意将約談定于後半夜,也是因着這個緣故。若是赦生不舍動身,便是遲來上那麽一時半刻,元瑤也不覺得奇怪。只是不曾想,赦生居然不僅未遲到,反而早早便來了。且衣襟被夜露打濕了大半,觀其輕裝,怕是已來了不止一個時辰,真是奇也怪哉。
是你來得早。這本是再平淡不過的話,于她口中道來,每一字卻暗合着天地之炁的呼噓韻律,清虛杳渺之極,亦是玄妙之極。赦生眼望着元瑤的側影,兩人距離不過數丈,他卻有些望不清她的面容,似乎彼此之間相隔千萬裏之遙般不可測度。可定睛細看,她又分分明明的就在不遠處。
赦生收回目光,心緒萬千。因着初識時的兩度慘敗,擊敗眼前女子便成為了他長久以來修行的目标。回到魔界後,他也向朱武說過自己的想法,誰知後者卻是爽朗大笑:“赦生,如你所言,如果是補天之前的元瑤,你要擊敗她只是時間問題。可換成合道之後,便是不可能。”
“有父皇指點,也不可能?”赦生有些不服。
朱武笑道:“哪怕換做是父皇,想要在彼端世界以武力擊敗那元瑤,也是不可能。坦白來講,除非是借助特殊手段,但那已是以殺死對方為目的的消滅,背離了追求勝利與超越對方的初衷。”
“為何會如此?”赦生不解。即使元瑤的實力精進,早已與初識時不可同日而語,但他不認為她會比得上銀鍠朱武。
“因為她已經與彼方世界融合,成了那個世界的守護靈體啊。”朱武拍拍幼子的肩,語重心長,若有所指,“赦生,要知道擊敗一個對手容易,可是要與一方世界為敵,就算是神明降世……呵,也是會被打回去的。”
可他還是想試試。赦生暗想。越是強大的對手,便越能激發血脈中躍動的挑戰欲,此乃異度魔者特有的高傲趣味。自然,在未積攢出足夠實力之前,他不會再挑釁對方。徒勞無功的嘗試,除了掃自己的眉腳外,與浪費時間無異。
他的這番心路變幻,元瑤自是無從得知,她也不在乎他如何想她,只是開門見山:“銀鍠赦生,自魔界歸來,那個被你安頓在酆都名山舊居的同行者是誰?”能容赦生先行歸家見黛玉,不代表她會對那道與他同時進入此方世界的魔氣視而不見。只是當她去追索之時,赦生已将魔氣之主帶入了從前養傷的酆都古洞。洞中有朱武所下的符印,又經赦生經營,魔障重重而兇險難測,若是強行突破,難免損了赦生顏面。以二人目前非敵非友的詭異狀态,還是讓他主動交代的好。
沒料到她率先相問的居然是這個問題,赦生隔了會兒才答道:“不是同行者。”頓了頓,又補充道,“是吾的狼獸。”分離兩界的這些年裏,一魔一狼對對方皆是思念無比,好容易得團聚,哪裏忍心再與彼此分離?是以哪怕帶着雷狼獸返回此方世界會難度倍增,赦生也一定要和它一道上路。要不是顧慮到雷狼獸形貌駭人,怕驚擾到黛玉,他早把它帶回家中豢養了。
說起自己的寵物,這位容貌秀豔卻冷厲的少年眼神晶亮得幾可用“柔情款款”來形容,元瑤顯然無法理解他的趣味,當下主動轉開了話題:“續命之法可得了?”
“尚未。”赦生眼神黯淡了些許,旋即又做出輕松的模樣,“父皇與母後已允諾傾魔界之力尋找,吾……”他猶豫了一瞬,終是決定不再別扭,“相信他們。”
能培養出銀鍠赦生這樣出類拔萃的兒子,某種意義上來說,對于這對從未謀面的魔界帝後的境界與能力,元瑤亦是頗為信賴。知道他們會傾力相助,她也放下心來:“如此甚好。這裏地氣清聖,魔物久呆于功體不利,請回吧。”
如此說法不過是客氣一點的逐客令,換做往日赦生早就拂袖而去,然而此刻他就是立在原地,一點也沒有離開的意思。元瑤皺了皺眉:“還有何事未說嗎,銀鍠赦生?”
星月泠泠,螢光也似的徘徊于赦生的發間、衣上,他眉心微皺,現出一點苦惱之色:“黛玉不肯與我說話。”
确切的講,自白日着了惱後,黛玉便再未與他說上一個字。男主人的歸來令阖家上下都沉浸在洋洋喜氣之中,連黛玉的丫鬟們待他都比素日熱切了好幾分。惟有黛玉态度冰冷,俨然把他這只大活魔當成了空氣,別說交談,便是連眼風也不肯掃上一掃了。
赦生情知她在惱自己不顧惜身子,還對她百般隐瞞,但個中曲折實在無法與她明說。他是寡言,卻并不拙言,若是在戰場上叫陣,他的言辭之犀利刁鑽足以把十世功德的高僧大德都氣成個鹌鹑,可若是對象換成自己在乎的人,卻半個字也無法吐露。那些喜怒哀樂的心情,每一樣都得揣在心底,斟酌個千遍萬遍,最終錯過付諸言傳的機會。
越是珍重,越是無法外露于言辭,這大抵便是流淌在銀鍠氏血統中的孤絕秉性。
是以,在黛玉顯而易見的冷戰态度面前,赦生束手無策。他苦思冥想,覺得此事還是應當向有經驗的長輩取經,于是填飽肚子之後,他就有些難為情的接通了朱武的傳信符。
小兒子難得主動向他這個做爹的傾訴一回心事,還是這種可愛到不行的少年魔的愛情煩惱,朱武幸福得簡直有點受寵若驚。至于戀愛經驗,他和九禍這麽多年一帆風順夫唱婦随(你确定?)的走下來,別的沒有,戀愛經驗簡直豐富到沒處放!赦生向他求助,絕對沒有找錯魔!
經過深思熟慮,朱武篤定的道:“直接推倒她!”每回與九禍争執,言辭上落下風的時候,他都是二話不說徑直強推的,那過程怎一個刺激旖旎了得,嘿嘿!
赦生直接拉黑了朱武。拿這種問題去請教銀鍠朱武?他就不應該犯這麽弱智的錯誤!
赦生展開了第二輪的苦思冥想,便決定來向元瑤求助。可惜比起朱武的熱情似火,這位冷面冷心的女修顯然缺乏了幾分助魔為樂的好心腸。直直對上他殷殷期待的眼神,元瑤回以看傻子的眼神:“我從未有過道侶。”
管一個名義上是貴妃實質上仍是單身的女修讨教怎麽哄媳婦兒……銀鍠赦生,你是回了一趟老家,就把智慧忘家裏了麽?
赦生铩羽而歸。
因着黛玉不搭理他,入夜後他只好睡在外間的榻上。頭一晚如此,之後夜夜也只好如此,韶光如此美好,空守着愛妻卻只能孤枕獨眠,這樣的生活實在凄慘得令人耳不忍聽。赦生實在無法,只好向另一人求教。
“怎麽讨好心愛的女子?”柳湘蓮被這個問題兜頭砸來,有些會意不過來,“黃兄不是和嫂夫人一直好得分拆不得麽,怎地也讨好起來了?”
赦生忽略掉了他言下的揶揄之意,徑直道:“有何建議?”
柳湘蓮的表情鄭重了起來,他雖然儀容俊美,又喜歡扮戲串場,以至于常被人誤以為精通風月之道,實則于風月場上的交陪從來與走心無關,而兒女之情上的他卻是實實在在的經驗匮乏。問他讨教如何讨好心愛的女子?他連尋覓到心愛女子繼而對她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體驗都未及有過,便被尤三姐陰差陽錯的拿下,自此蜜裏調油好得分拆不開,至今連嘴都不曾拌過半句。你問他,他問誰?
可柳湘蓮對赦生的脾氣還是了解的,知他一向正經,絕不會開這等輕薄玩笑,加上性情孤絕,如非遭遇艱險難關,絕不肯開口向他人求助,是以一旦他張口求助,勢必便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雖不知那位林郡君到底和他鬧了什麽天大的別扭,能比赦生逼到這等田地,可兄弟有難,袖手旁觀豈是好男兒該為之事?柳湘蓮急速的運轉着他那伶俐的頭腦、匮乏的經驗思考起來,并及時的在對方失望前擠出了一條無比正常的計策:“送禮物?”
“禮物?”赦生愕然。
柳湘蓮努力啓發着:“嫂夫人家常喜歡些什麽?胭脂?綢緞?簪環?玩器?知己知彼,方能投其所好嘛。”
可這些他從前都送過不知多少回……赦生很是苦惱。
沉思數天後,他終是将冷冽的視線轉向了雷狼獸。雷狼獸直覺的感到了危險的迫近,瞬間将自己炸成了一只壯碩圓潤的白色毛球,又在主人的瞪視裏委委屈屈的服帖了周身柔軟的白毛毛。
作者有話要說: 夭壽啦,赦生要出殺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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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物
淺碧的柳絲逗弄着潋滟的湖水,幼潤的燕子輕剪着晴空,春花已謝,卻結了小小的果子,或鮮黃、或明綠,東一簇、西一叢的墜在枝葉間。滿園景色婵娟,委實是難以描畫。黛玉前些時日又是勞心勞力,又是與赦生怄氣,沒留神便犯了春嗽。起先只是一般的咳嗽,咳得久了,精神便覺不支起來。延醫問藥總不見好,最後還是元瑤不知從哪裏尋來了許多補藥,一天三碗的煎服下去,方才漸漸的痊愈。她多日卧病,晨起望見窗外光華明媚,便覺精神微爽,只是瞥見赦生的榻上空無一人,心下未免又着了惱。
這冤家天魔星,大清早的,招呼也不打一聲,又跑去哪裏厮混去了?
一時悶悶的梳了妝,吃了早飯。她困病初愈,心緒厭煩,倒也不急着重理文稿,只命丫鬟把鹦鹉籠子挂在了月洞窗外,自己坐于窗內,執了扇子擊案扣節,教這只翠羽朱喙的雀兒一句一句的背詩。聽着它鴉嘴雀舌的聒噪,權當是解悶,誰知到底也沒排遣多少,反倒是越聽越悶,猛地聽見外間丫鬟婆子不住的哄笑,不覺就走了神。
那夥人也不知道瞧見了什麽,那哄笑聲竟是半晌沒停。黛玉凝神聽時,只聽一個丫頭嚷道:“了不得了!我這就把它抱進去給姑娘瞧瞧!”聲口清亮嬌俏,正是雪雁的聲音。另一個婆子立刻阻攔:“哎喲我的大姑娘诶,千萬別呀!這東西來得不清不楚,又生得這麽稀奇怪氣的,可別駭到姑娘。回頭姑爺要是怪罪下來,大家都吃瓜落!”
黛玉聽她提到赦生,不由“哼”了一聲,又納悶起來:她們說的是什麽?正自費解着,忽然外面的丫鬟婆子們又七嘴八舌的亂叫起來:“快攔住快攔住,別叫這東西沖撞了姑娘!”她心中更覺疑惑,便道:“紫鵑,去看看,大清早的一群人嚼什麽舌頭呢?”
紫鵑“哎”了一聲,放下針線,剛跨出門檻,便見一道白光擦着自己的鞋子沖屋裏溜了進去,唬得她不禁大叫出聲,連忙回身向裏趕去。待奔到內屋,卻只見黛玉滿面愕然的望着地上,紫鵑順着她的目光定睛一看,只見那裏蹲着白絨團子也似的一只小狗,正龇着小碎米也似的小尖牙,撮着黛玉的裙角直往外扯。再細細一看,那小狗的腦門上還東倒西歪的長着兩只小小的蟹殼青的角。
一只狗……長着角……
狗……長着角……
長着角……
角……
若依常理,這麽怪力亂神的東西出現在面前,黛玉和紫鵑少不得得被吓上一吓,可是這只小絨團子生得實在是太過柔軟無害,那雙含滿了慌張的瞪着人的黑眼珠濕漉漉的,冰藍嵌血暈的鞏膜裏映出黛玉的倒影,口裏叼着黛玉的裙角,還不忘“啊嗚啊嗚”的叫個不停,這模樣實在是……
“姑娘,我把它抱出去吧?”紫鵑艱難的出聲,見黛玉只是瞧着,神情若有所思,看樣子也不是反對的意思,便蹲下身伸出手。
“嗷!”小狗憤憤的嚎了一嗓子,全身的毛兇狠的炸了起來,可惜生得太嬌小,不僅沒有絲毫威懾力,反而看起來像極了一只蓬蓬軟軟的蒲公英球,風一吹就要飛得七零八落的小可憐模樣。
“留着吧,紫鵑。”黛玉俯身,親手把小狗抱了起來,揉了揉,那飛炸的白毛頓時服服帖帖。她想是想到了什麽,微微的一笑:“也怪可人疼的,不是麽?”
雷狼獸打生下來,還未過過如此驚險刺激的一天。先是被狠心腸的主人慘無魔道的拍成了小小一只白蒲公英球;然後是被扔進了一座陌生的園子,往日輕松便可俯視的花木樹叢眨眼間變為了仰斷脖子也望不見頂端的存在;更可怕的還有一群穿紅着綠的雌性人類,雖然沒有魔氣,可各個身上都撲得噴香刺鼻,給予了狼獸敏感的鼻頭莫大的刺激與挑釁。
然而氣味又豈能涵蓋這群雌性生物的一切可怖之處?她們尖利的嗓門挑戰着雷狼獸脆弱的耳鼓膜,上下亂薅的手把它引以為豪的皮毛撸得亂七八糟,有的還試圖驅趕它。放在往日雷狼獸絕不會将這些孱弱的人類放在眼裏,它有着足夠銳利的獠牙與掌爪,刺破、撕裂她們脆弱的肢體如切一塊軟嘟嘟的豆腐。可如今……它甚至還高不過她們的腳踝,它引以為豪的獠牙和掌爪,至多只能勾破她們衣服上的幾處線頭!
主人,人類女性真是太可怕了!身當這群雌性生物迸發出的沒頂的熱情之中,雷狼獸毫無反抗之力,只能耷拉着小小的耳朵與細細的小尾巴,被一群年齡橫跨老中青三代的婦女少女們揉來揉去。
好個雷狼獸,端的是忠心赤膽義薄雲天,身當紅粉陣,心向赦生主。牢記着主人交給自己的親近主母的任務,雷狼獸強忍着狂性任由一幫女人們捏扁搓圓。瞅準了她們沒提防的空檔,驟然發力,飛快的邁動着四條短短小小的腿兒,向着目标方向拼命沖去。
一二三!繞過那邊那婆子的堵截!
一二三!鑽過這邊這丫鬟的肘縫!
一二三!跳過那裏那門檻的上端!
一二三!擦過這裏這丫鬟的鞋幫!
直到主人口中那清揚幽婉的天然之香沖散了殘留在鼻腔內的脂粉濃香,雷狼獸憨憨的揚起脖子,入眼是一張煙水饒迷、風神宛然的容顏。饒是獸類不解智識,那一瞬,雷狼獸依舊隐隐約約的參悟了一個概念,那便是“玉人”。
佳人如玉,主人亦如玉,一雙璧人。
郁離女史林夫人新近豢養了一只小白狗,雙角呲牙,形貌十分奇特。閨中向來無聊,芝麻綠豆大點兒的新聞就能供女人們興致勃勃的咀嚼好幾日,何況如此奇事?加上因修書的關系,黛玉處向來是人來人往不斷的,不過一兩日的功夫,這椿異事即飛遍了京中內閨。
“林妹妹養的這只狗兒倒是有趣。論乖巧懂事,比不得京巴,論神氣俊秀,也比不得赦生□□的那幾只獵犬,難得的是樣貌殘陋裏透着憨厚,神情敦實裏透着靈光。雖然這兩只角生得實在奇特了些,可瞧着不僅不駭人,反倒十分解事,倒是惹人愛憐得很。”寶玉聽聞此事,特意登門看稀奇。說這話說,他繞着雷狼獸轉了一圈又一圈。
雷狼獸對這名自來熟的孱弱人類很是不喜,朝他威脅式的呲起了兩排碎米似的小白牙,努力做兇惡狀。可惜寶玉不但不覺得醜怪,反而被逗得拍掌直笑:“這麽稀奇又機靈的狗兒,必是赦生弄來給妹妹玩的!”
聽他提起赦生,黛玉微不可查的輕哼一下,手下力道輕柔的撫着雷狼獸光滑蓬松的白毛毛,将雷狼獸揉得舒服得直打小呼嚕,口中則不動聲色的拐開了話風:“你的消息倒是靈光。這陣子外祖母、舅媽張羅着要給你物色媳婦,你倒好,包袱也不收拾一個,悄沒聲息的整個人就沒了影。唬得一群人沒日沒夜的滿城找人,鬧得人仰馬翻的,誰不知道榮國府的麒麟兒丢了?舅媽打發人來問了我好幾回,怕是疑心我把你藏住了。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