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殊途同歸

陶瑾心思何其機敏,一聽素魚那麽說,立刻就明白過來。蹙眉看着婧妩問:“恕我冒昧。你的父親,與趙養廉似乎有些關系?”

若非自己人,趙養廉定然不會放心将這件案子交給他去核查。婧妩的父親乃是京衛指揮使司鎮撫司,手中雖有兵權,卻無刑訊調查的職權。戶部左右侍郎都是三品的官,按照案件嚴重程度來看,理應由刑部或者大理寺來管。

換而言之,這件事交給婧妩的父親,本身就十分的蹊跷。

婧妩叫陶瑾問的有些不自在,紅着臉道:“我爹才不是那個趙老狗的人呢。只不過是出事那天正好是他在宮裏當值而已,如今死了人,就叫那老狗給咬上了。若是不參與核查的話,怕是連我家都得受牽連。”

“陶姑娘你或許不知道,最近朝廷叫這件事攪得一團渾水。趙養廉趁機又咬了不少的人,周懷安這件案子的後續,遠遠不止是牽扯了一個藍濟景那麽簡單。”

“聽我爹的意思是,趙養廉怕是已經動了殺機了。藍家大老爺雖然已經退了位,但是因為跟周懷安走的近,趁着這次機會,怕也是要跟着遭殃。若是藍濟景真的是兇手,那給藍家誅一族那都是輕的了。”

婧妩板着臉,十分嚴肅的說道。

陶瑾想不到事情會演變的這麽嚴重,皺着眉輕聲道:“藍濟景惹了這麽大的禍,怕是真的不好收場了。”

“竟然真的是他殺的人……你可是看到了現場?除了他,還有沒有什麽幫手?”婧妩有些急切的問。

陶瑾搖頭:“我們到的時候,就只有他自己。”

婧妩皺着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陶瑾知道她這麽問定然有用意,實則那日她在廟中始終都被藍濟景蒙着眼睛,根本沒看清楚具體的情況。此時之所以不對婧妩說實話,也是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說多了,反而會給藍濟景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趁着婧妩走神的空檔,素魚起身走過來。從袖子裏拿出一封紅泥塑封的信,遞給了陶瑾:“這是母親要我交給你的。”

陶瑾将那信封啓開,發現這信是劉三寫給自己的。方夫人介紹的人果然很可靠,這劉三不僅到了地方,而且還将陶瑾交代的事辦的非常妥帖。

針對劉三問的事,陶瑾又寫了一封回信交給素魚。原信件則用火折子點了,扔進銅盆裏燒掉。

除了年幼無知的素魚之外,大家似乎都各懷心事。沉默的坐了一會,婧妩起身告辭。

陶瑾帶着丫鬟,一直将兩人送到府門口。三人站住了腳,尚未來得及告別,就看見遠處匆匆跑過來幾個家丁。那幾人身影倉惶,看見婧妩和素魚,遠遠的就開始招手。

陶瑾眼皮子猛烈的跳了幾下,心情也頓時就是一沉。

行至近前,為首的那人就跟婧妩施禮:“大小姐,老爺吩咐奴才們保護您回去。這幾日不安穩了,街上亂的很。”

“無緣無故的,爹怎麽會派人來保護我。究竟怎麽回事,你們可得說個清楚!”婧妩也意識到了情況不妙,沉着臉道。

“聽說是……藍家二少爺跑了。老爺連同大理寺的人,正忙着去藍府搜查呢。”家丁支支吾吾的說道。

“藍濟景跑了?”婧妩吃驚的看了陶瑾一眼。後者雖然沒說話,心中卻是松了一口氣。

這種時候,人跑了倒是好了。

“是啊。聽說昨兒個就已經不見了,藍家一直忙着打點朝中關系,根本就沒人發現。趙大人知道以後都氣壞了,命咱們老爺彙同大理寺的人一起上街緝拿人。若是抓住了,就直接押進宮裏去。”家丁說道。

“不愧是周大人一手教出來的學生,藍濟景真是個好樣的。”婧妩頗有幾分江湖兒女的義氣,忍不住鼓掌慶賀。“快備馬車,我要去周府一趟。婉娘還在等着呢,我可得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

陶瑾心思一動,拉住婧妩的手道:“正巧我也無事,不如同你一起去。久仰周大人的官品,正好趁機去祭奠一番。”

“那當然好。婉娘咱們歲數相當,大家見面結交一番,沒準就真的能成了好朋友了。”

婧妩十分豪爽,拉着陶瑾上了馬車,三個姑娘直奔周府而去。

這街上果然肅清,許多當兵的挨家挨戶正在搜查。婧妩搬出了自己的身份,倒也無人敢攔着,一行人順利的到了周府門前。

上前表明身份,管事就進去通禀消息。不多時,一個穿着孝衣的姑娘就迎了出來。此女約十八九歲的年紀,面容清秀,神色卻哀傷而憔悴。

看見陶瑾,周婉娘就是一愣,有些戒備的道:“這位姑娘面生的很……”

婧妩連忙上前做介紹:“這位是尚寶寺丞府上的長女,名喚陶瑾。”

“原來是陶姑娘,聽聞你一直住在廟裏,沒成想今日竟然能見上一面,真是叫婉娘三生有幸了。”周婉娘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番人,這才側開身體,将衆人讓進了內院。

“冒昧登門,也是想給周大人上一柱清香。周姑娘,不知道可否方便?”陶瑾道。

“陶姑娘有心了,家父家母若是在天有靈,定然會十分開心。”周婉娘也沒怎麽客套,徑直帶着幾個人去了靈堂。

一路之上皆是白幡素裹,叫人忍不住心生悲涼。陶瑾進門之後,就見那靈堂裏面香煙缭繞,煙火十分旺盛。

“奇怪,你這裏有人來過了嗎?”婧妩問道。

“家父生平也有幾個故交,有人來祭奠,倒是沒什麽稀奇的。”周婉娘不欲多說,淨手之後親自點燃幾柱香,一一送到陶瑾三人手中。

“怪不得她能與婧妩交好,原來都是一個性子。”素魚站在陶瑾的身側,撇着嘴小聲嘀咕了一句。

陶瑾淡然一笑,倒是沒說什麽。躬身虔誠的對着靈牌拜了三下,自有丫鬟過來将清香收走,插到牌位前面的香爐之中。

周府下人很少,顯得十分冷清。幾人上過香之後,周婉娘便帶着衆人從靈堂裏出來。

已是初春的時節,天色漸暖。院子裏幾棵梧桐樹也開始冒芽,灰色的枝杈上,星星點點都是綠色。

“花園裏有幾株杏樹快開花了,陶姑娘,你有沒有興趣過去瞧瞧?”周婉娘十分突兀的開口。

陶瑾遲疑了一下,很快笑着點頭道:“說來我府中只有梅樹呢,若能賞賞杏花,那自然是好的。”

周婉娘也笑着點頭,回身吩咐了一聲,丫鬟便帶着陶瑾往花園裏走。

素魚見周婉娘站着沒動,忍不住開口道:“周姑娘,為何那杏花只能叫陶姑娘一個人看?素魚也想看看,不行嗎?”

周婉娘伸手摸了摸素魚的頭發,輕笑着說了一句:“那杏花可是金貴的很,你去了,可就不好看了。”

婧妩若有所思,扯着素魚轉身往前廳走。

周家的花園很小,幾乎跟陶府的梅園差不多。裏面多數種的都是竹子,再往裏走,才能看見幾棵稀稀疏疏的杏樹。

天氣回暖,梅花早已經凋零。在這一園青竹陪襯之下,杏花開的正盛。

長風拂過,雪白的花瓣洋洋灑灑飄落下來。那樹下站着一人,長身玉立,青絲披肩。

也不顧落了滿身的花瓣,這人微微垂着頭,眉宇之間卻有些迷茫。

“都已經走到這裏了,還在迷茫什麽?”陶瑾站在他面前兩步遠的地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

“怎麽是你?”藍濟景訝然的擡頭。今兒是個豔陽天,但是對面女子的笑容,卻似乎比陽光還要刺眼。

“知道你要走了,我來同你告個別。”

“誰告訴你我要走了?”藍濟景微微皺眉。

“昨日做夢,佛祖告訴我的。他說你此路窮途,或許換個方向走會好一些。”

“佛祖還說了什麽?”

“佛祖說,不管你選擇哪條路,他都會永遠的保佑你。”

“可我如今,只有一條路了。”藍濟景攥着拳頭,神色有些掙紮。

“有路總比沒路強,堅持走下去,未嘗不會有好結局。”

“可若是……這條路它很非同尋常呢?”

陶瑾勾唇一笑,十分豁達的道:“那就用非同尋常的辦法去走。沒到最後,你又怎麽能知道所選擇的是對還是錯呢。”

藍濟景沉思片刻,忽而也勾唇笑了。目光灼灼的望着陶瑾,道:“你說的對。既然已經被逼到了絕路上,那我就去走這最後一條路。”

花園的角門打開,走進來兩個穿着紅色牡丹袍的內使。其中一人柔聲細氣的開口道:“藍少爺,趙養廉的人已經到府門外了。您若是想跟着咱們走,勞煩就快着些。”

揮手拍掉衣服上的花瓣,藍濟景潇灑的揮手:“走了,以後有機會了再去找你玩。”

“或許下次見面,我就該尊稱你一聲藍大人了。”陶瑾笑着調侃道。

“這條路,可沒你想的那麽好走。”順手摘下一株杏花送給陶瑾,藍濟景道:“感謝佛祖為我解惑,這束花,你就代我送給她吧。”

即将踏入陌生路途,藍濟景背影卻依舊潇灑。穿過角門,同那兩個內使一并消失在這一方天地裏。不論多麽掙紮,他終究還是走了前世的那條老路。

一道小小的角門,隔絕的不僅是兩方天地,還是兩個不同的人生。

陶瑾捧着杏花,也轉身往回走。兩人背對而馳,腳下的道路卻在無形之中連成一線。

殊途同歸,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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