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農夫
今亦瘋了。
她昨晚做了個夢。
夢裏是一場生動清晰的《農夫與蛇》,蛇吐着猩紅的信子繼而露出尖牙的時候,她被吓出一身冷汗,躺在床上渾身燥熱又覺得冰冷。
像一塊燃燒的冰。
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一早上起來她整個人都蔫了,渾身沒力氣,勉勉強強喝了杯牛奶,又吃了幾片面包,再躺回床上還是睡不着。
滿腦子都是電梯裏顧清野的忽然靠近。
更可怕的是,她竟然還有一絲留戀。
本以為自己不過是念念不忘,沒想到是情根深種,拔都拔不出來。
洗了把臉清醒清醒,今亦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眼下一片青黑跟被人揍了兩拳似的,嘴唇蒼白,一側頭,能看到右耳上的耳洞,像一根尖厲的針紮進軟肉,又像毒蛇的尖牙,讓人遍生寒意。
滿腦子都是顧清野。
曾經的,現在的,一幀幀地慢放。
他的确變了很多,但身上還是會帶着淡淡的煙草氣息,習慣得寸進尺,皮相依舊是她喜歡的那一類。以至于,今亦都開始考慮,要不要順從自己的心一次,哪怕只是試試也好,也許這一次兩人會有不同的結局。
但另一方面,今亦又對自己逃離的漫長時光感到不值得,而且,她還喜歡顧清野嗎?她所想的,所念的,不過是兩人曾經的過往,靠着回憶過活,能維持多久?
一團亂麻。
最後是今女士一通電話拯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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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午,母女兩個坐上飛往法國的飛機,去試婚紗。原本輕松的周末頓時變得忙碌起來,不過這樣也好,她待在江城,更容易碰見顧清野,這種情況下兩人再見面,今亦實在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
昨晚在電梯的時候,她就應該一巴掌扇過去,一刀兩斷,斷個幹淨才對。
可惜時不我待,所以她現在只能躲得遠遠的,把一切都抛到腦後,打算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到時候再說。
試婚紗的時候,今齡正看着鏡子中的自己,這件她一直很喜歡,只是擔心婚禮的時候肚子凸起,腰可能不太合适。她叫來今亦翻譯,讓她跟設計師說明下,今亦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過來做臨時翻譯。
得知今女士懷孕,設計師先是很驚訝,然後一臉羨慕地恭賀了幾句,最後看看今亦,又看看今齡,忍不住問:“那這位,是您妹妹嗎?”
今女士被逗樂了,“她是我女兒。”
設計師又被震驚了一把。
“哇哦。”
今亦只是笑笑。
試完婚紗,兩人找了家餐廳吃飯,今齡才出聲問她:“你今天是怎麽了,心不在焉的?”
今亦正跟一塊蝸牛肉作鬥争,她不大喜歡吃這個,但剛剛服務員推薦了很久,她有點猶豫,聽見她這麽問,今亦喝了口水,淡淡應了聲,“有點事……比較麻煩。”
“嗯?”今齡挑了挑眉。
今亦一直很獨立,獨立的讓人心疼,她作為一個單親媽媽,撫養孩子還要堅固自己的事業,很多地方都照顧不到,今亦不太黏她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當今亦得知自己懷孕并且要結婚,依舊是乖巧地答應,沒鬧沒哭,今齡作為母親,心裏有股說不出來的難受。
而她更擔心的,是今亦的感情生活。
她跟她親生父親那一段實在談不上美好,兩人分手後她也不準今亦見她爸爸,現在想來今齡覺得自己是太自私了,缺少一份父愛,沒人做孩子的支柱,一切都要靠她自己,進而今亦似乎對男人也并不放在心上。
這麽多年,她除了知道今亦高中時談過一個男朋友,其他的全是空白。
好幾次,今齡都想,如果她喜歡女孩也行吧,她也不是不能接受,至少她也有個伴,能多照顧她。
今亦還是沒能吃下那塊蝸牛肉,喝了口湯,才開口,“沒什麽,我能自己處理的。”
今齡有些失望,“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我說不定可以幫忙。”
“不是工作。”今亦說。
今齡忽然來了興趣,“感情上的?”
今亦:“……”
“啧。”今齡放下刀叉,一臉專注地看着她,“這個我可以幫你。”
今亦心裏糾結,于是保守地問她:“好馬會吃回頭草嗎?”
“不會。”
她的前男友都撇的一幹二淨。
“人要向前看。”今齡說。
今亦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嗯,我知道了。”
別人給了個答案,她心裏放松不少。
是啊,人要向前看。
接下來的大半個月,今亦一邊工作,一邊幫着今女士忙婚禮的事,因為時間緊急,今亦兩邊跑,出門次數多了,總會遇到顧清野,但她都是躲得遠遠的。大概是察覺到了她在躲他,今早她去上班,下到二十一樓的時候正好碰到出門的顧清野。
他睡眼惺忪,看見是她,沒進電梯,靜靜等着電梯門關上。
短暫的幾秒,今亦早起的瞌睡全醒了。
她對電梯這東西已經産生了陰影,更何況是顧清野加上電梯,簡直是噩夢。
就這麽尴尬着,兩個又回到了各自的軌道,似乎就像今亦當初想的那樣,做個普普通通的陌生人朋友就好了。
只不過,現在他們兩個連招呼都不會打。
周周得知這件事,第一反應是惋惜,第二反應是,你開心就好。
但這時候,今亦忙昏了頭,已經沒時間想自己到底開不開心了。好好生活才重要,她甚至學着自己做飯,雖然不太成功,每次都糊鍋,味道還很差,但也算是進步。
平時下了班偶爾會和周周吃飯,或者是同事聚餐,生活總是規規矩矩地把人往前推。
只是夜半時分,今亦還是會想,顧清野現在在幹什麽。
電影拍完了,他會幹什麽?籌備下一部片子?
今亦沒有頭緒,也不會去求證。
但該碰面的時候還是會碰到。
這天周六,今亦照舊出門逛超市買東西,大包小包回來的時候才發現電梯停了。
今亦站在電梯口一臉迷惘地打開了業主群,最後看見昨晚有人發的通告——
因為修地鐵,周六十一點到下午四點停電,請各位注意時間安排。
今亦傻了。
她剛好是十點多下樓,然後出門逛了一個多小時還吃了個甜筒才慢吞吞地提着兩大袋東西往回走。
她買了一個大西瓜,還有一些面包水果還有零食,提了一路胳膊都發酸,手上被勒出一片紅,被大太陽曬熱出一身汗,還以為到了電梯可以休息休息。
下午四點才會來電,那她要在這裏等到四點嗎?
還是,在三十一度的天氣提着這兩袋東西爬樓梯上二十三樓?
今亦選擇當一個鹹魚。
靠着牆,東西放在兩邊,玩手機。
可是玩了沒多久,手機也快沒電了。
看着電池那裏淺淺的一格紅色,今亦感受到了什麽是絕望。
收了手機,正在今亦打算試試能不能把它們帶上二十三樓的時候,傳來一陣腳步聲。
今亦心被人提了起來。
她都被自己的下意識吓到了,明明人都沒見到,只是直覺,她就确定是顧清野。
事實也證明,她的直覺一向很準。
顧清野大夏天也是一身黑,兩手空空,大概是嫌熱,短袖的袖子也被卷起,露出左胳膊上的紋身,幾乎是從肩頭到手腕,密密麻麻的一片,要是沒有那張好看的臉,放在街頭就是一個收保護費的小混混。
顧清野擡眼看了看她,走到跟前,聲音有些啞地問她:“停電了?”
“嗯。”今亦點了點下巴。
兩人隔着一米多的距離,今亦卻還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背挺得筆直,渾身緊張起來,眼角餘光瞥到顧清野,今亦百無聊賴地想——
難怪高斯說顧導的胳膊能擰死他。
顧清野的肌肉不算特別明顯的那種,算是修長有力,但加上他骨架大,寬肩窄背,看着就很兇,沒了十七歲時那幾分秀氣。
那時候的顧清野,就算紋着大花臂,抽着煙,身上全是煙火氣,但骨子裏卻帶着斯文秀氣,尤其是在給她講題的時候,寫的一手好字,思路清晰,一講就透,也是那時候今亦才會覺得,原來他曾經真的是個學霸。
出了學校,受了社會的毒打,顯然顧清野的那幾分秀氣都變成了沉穩,整個人穩得一批,不像她,一點小事就會緊張。
“幾點來電?”顧清野問她。
“四點。”
顧清野看了看手邊,現在才一點多。
要等的話,就得等兩個小時。
她住二十三樓,也不算特別高,而且天氣熱,這裏又沒空調,再憋下去別中暑了,顧清野這麽想着,上前幫她把東西提起來,“走吧。”
今亦沒來得及說不用了,他就朝樓梯走去,她只得跟上。
這裏的樓梯基本上沒人用,水泥地,扶手上全是灰,地上也是。她跟在顧清野後邊,像條小尾巴一樣,走的格外慢,一擡眼就能看見顧清野的後背,已經因為提了重物胳膊上突出的肌肉線條。
挺好看的,今亦想着。
爬了八層,今亦腿開始打顫,停下來歇會。
顧清野沒聽見腳步聲,回頭看她。
她手撐在腿上,彎着腰平複呼吸。
今亦一直都不太喜歡運動。
高中的時候每個學期都會測八百米,她永遠是在及格線徘徊,偶爾跑一圈走一圈,氣得體育老師拿鞭子在她身後抽她跑。八百米不及格,就得練,體育老師是個狠人,直接讓繞操場跑四圈不計時,也就是說,就算她走也得走完。
顧清野天生運動細胞比她多。
他也是心疼,球不打了,上去陪跑,其實也算不上陪跑,陪走吧,今亦那個速度,還比不上人家競走。
時隔多年,今亦的運動細胞依舊稀少。
顧清野走了過去,問她:“要不要喝點水?”
今亦擺擺手,“不用了。”
她只是太久沒運動而已。
而後顧清野放慢了步子,今亦跟上,爬到十九層的時候,顧清野又沒聽見腳步聲了。
這次今亦也不嫌地髒,直接坐在了樓梯上,臉被熱的通紅。
頭暈的厲害,腿也酸,今亦都快感覺不到自己的下半身了。
她忍不住擡頭看了看顧清野。
發現他只是出了點汗,手被勒得通紅,但還算正常,不像她,氣都喘不上來,眼前發黑。
果然是人比人氣死人。
反正她是走不動了,“你……把我東西放在我家門口就可以了。”今亦說,“我過會……再上去。”
顧清野卻往下走了幾步,走到她跟前,手上東西往邊上一方,蹲了下來。
“上來,別中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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