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郭英一向重諾,一生之中唯有一次失信于人,可是這個人此時卻在對別人稱贊他的重諾,還是在完全忘記了他的情況下。
緩緩擡起手來,伸向宓琬的方向,“阿琬,過來。”
宓琬偏臉看了巴裏一眼,“你現在放我過去,便等同于答應了将軍的條件。”
微微一頓,又道:“你沒有選擇的餘地,想活命,只有這一個選擇。否則,我一人換你們倆人的性命,也不虧。”
最後一句,她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只讓巴裏聽到。
巴裏在宓琬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讓宓琬臉色微微一僵,這才放開她,朝洛拉走去。
郭英等不及宓琬朝他走來,在巴裏松手前便大步走了過去,眼見宓琬得了自由,便單手将他攬在懷中,另一手舉着刀,緩緩放下,讓手下的人放他們安全離去。
巴裏深深地看了郭英一眼,目光在宓琬身上意味深長地頓了頓,“天德英武侯的失蹤與我們北狄沒有關系,是天德人做的。”說完,抱着已經神志模糊了的洛拉快步離開。
“巴裏!”宓琬在郭英的懷裏回頭叫住他。
見他頓住步子,回轉頭來防備地看着自己,微微一頓,才道:“戰場無眼,達爾是死在戰場上,怨不得我們将軍。若一定要尋仇,便于戰場上,與将軍光明正大的對壘,這才是英雄所為。偷雞摸狗的行徑傳揚出去,會連累整個北狄都被人笑話。即便得手,也丢了勇士的榮耀和尊嚴。”
巴裏原以為他們要反悔了,全身肌肉緊繃,做好準備殺出去。卻不想聽到這樣的話,孤狼般的眼中流露出驚訝。過了一會,才緩緩點頭,确定她再沒有什麽話要說了,才快步離去。
蔣成咬了咬牙,“将軍,這是放虎歸山啊!”
郭英無動于衷,只将目光落在宓琬身上。
蔣成又對宓琬道:“阿琬,你勸勸将軍吧。”
郭英還是不動。
宓琬看了一眼郭英,心裏嘆息了一聲。他雖是看着她的方向,目光卻是空洞的,她在他懷裏感覺到他聽到巴裏那句話時身體瞬間變得僵硬。
巴裏的消息很重要。
想必書裏他也是得到過這個消息的,因為九龍奪嫡,失掉了父兄,才會在後來不将天德國的皇子放在眼裏。
他們不拿他父兄的命當命,他又為何要拿他們的性命當人命?
“将軍重諾無錯。他們即便是虎,也是未來受将軍驅使的虎,放便放了。”
況且,即便巴裏未來在北狄舉足輕重,卻也不敵郭英。
只是這樣的話,她不能說出來,以免讓人生出懈怠之心。
被郭英擁着,雖只是單手,好似勾肩搭背一般,宓琬也還是覺得不自在。
思及方才郭英動了武,借口與他拉開距離,打量他身上有沒有滲出血跡,“比起這個,有勞蔣大人着人去将黃大夫請來,剛才那一番折騰,也不知将軍的傷口如何了。”
郭英還是一動未動地站在那裏。
等蔣成等人都出去了,宓琬才拉了拉他的衣袖,“将軍,外面冷,先進屋吧。”
郭英還是沒動。
宓琬改口,輕喚了一聲,“文淵。”
郭英的眼睛才動了動,轉向宓琬的方向。
宓琬悄悄松了一口氣,“我們先進屋吧。”
郭英點了點頭,握緊了她的手,順從地跟着她走進去。
她陪他坐了片刻,心中能理解他此時受到的沖擊。
郭家軍常駐北州,保邊境安寧,他的父親失蹤卻是因為他們賣命保護的人。巴裏雖未提及其他人,他們卻已經隐隐明白這個中可能的關聯了。
宓琬想到書裏的郭英後來變得冷心硬腸,極為涼薄。甚至于淮陽王重傷被困于雁城向他求救的時候,他只是帶着人馬在雁城外靜靜地看着北狄人圍攻,直到傳來淮陽王的死訊,他才出兵救城。
猛然間想到這一點,宓琬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說得通了。這下就說得通了!
郭英感覺到了她的顫抖,下意識地将她擁進懷中,“冷嗎?我也覺得冷。”
宓琬被他一而再的親昵舉動弄得目瞪口呆,“文淵,我不冷。你冷的話,我去給你添個炭盆。”
平城正是天冷的時候,落下的雪若是不及時掃去,很快便會及膝。屋裏原本還燒着一個炭盆,可似乎不夠暖。
郭英将雙手收得更緊了,沒有要放她去添炭盆的意思。他的冷,是從心裏從骨頭裏發散出來的,炭盆起不了任何作用。
宓琬顧及到他身上有傷,不敢用力推他,只能扭了扭身子,有些悲哀地想着:“難不成郭英身邊沒有小厮,是因為他有抱自己小厮的喜好?”仔細想一想,頓時毛骨悚然。書裏确實沒提到殺神郭娶妻之事,英武侯夫人倒是張羅過,似乎是郭英不願,後來又因為身子壞掉了,只能作罷。
“文淵,你還記得長原山裏的開膛寨嗎?”
宓琬沒有聽到郭英回答,便繼續道:“我和你說過懷疑開膛寨裏的戚偉知道侯爺和世子的消息,你查出什麽了嗎?”
郭英還是沒有說話。
“陳雲之所以要給開膛寨送女人,是因為有把柄落在戚偉的手裏。我懷疑,這個把柄與侯爺和世子的事情有關。”
“嗯。”郭英終于有了反應,卻是拖長了音調的低悶嗯聲。又過了一會,才道:“我的人去的時候,開膛寨已經被血洗,想來是有人尾随我們借機除掉了他們。我已經讓人去雁城查了。再過幾日也該有結果傳來。”
果然是她想的這樣!
“巴裏先前和你說了什麽?”郭英突然開口問她。
宓琬驚了一下,“沒說什麽。”不過想到他放開她前在她耳邊的那句“我還會再來找你的”,心裏還是有些不安。
宓琬轉而又道:“文淵可有心怡的女子?”
感覺到擁着她的人呼吸頓了一頓,她繼續道:“我的意思是,這樣,還是抱心怡的女子比較合适,最好是妻子。你我兩個大男人這般抱着,并不合适。”
郭英懂了,卻沒有要松開她的意思,只悶聲道:“确實有一個。原本是快要成親了,我來了這裏,于是便……不了了之了。”
宓琬不解,“都要成親了,為什麽又不了了之了?”
“我失信于人,沒有按時回去,她改嫁了旁人。”
宓琬怔了怔。難不成因為這個緣故,郭英就改喜歡男人了?
死活記不起書裏是不是提到過這些。五百字的書實在太長了,看了後面的忘了前面的,當然,還有她自己圖快看書粗糙的緣故。
“她可知你為什麽失信?”感覺到擁着他的力道松了些,立時掙脫出來,睜大的眼睛問他。
郭英搖頭,“我不敢說。”
宓琬:“……”還有殺神郭不敢的?!
“為什麽?”
郭英深深地看向她,“我大哥原本定了親事,是京城董家的貴女,聽到我大哥出了事,董家立時便來退了婚。然後……”
“然後什麽?”
郭英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如今,她已經是二皇子齊王的正妃了。”而她的琬娘,也進了淮陽王府……
“呃……”宓琬沒想到會聽到這麽狗血的一個故事,他們倆兄弟遇到的人也太類似了些,“其實,女人也不全是她們這種遇難高飛另攀高枝的。”
她怕郭英聽不懂,又怕自己說得太重,傷了他的自尊心,“文淵,男人還是應該喜歡女人,陰陽相搭才能協調是不是?”
郭英聽着感覺怪怪的,微微蹙着眉。他自然知道陰陽協調之事,他喜歡自然是女人,不明白宓琬為什麽要刻意和他強調這一點。
那邊宓琬回過神來,“诶……不對!你都沒告訴她你為什麽失信,她自然以為你不要她了,改嫁旁人也無可厚非。你和她之間,并不是她的錯。是你!是你不信任她的緣故!”
郭英點頭認可,“你說得沒錯,是我的錯,是我負了她。”
宓琬撫掌,“這就對了,所以,你不要對女人失去信心,還是應該繼續喜歡女人的。”
郭英明白了。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敢情她有了這樣的誤會……
說話間,黃大夫到了,宓琬非常“有眼色”地開溜,郭英還想再與她說些什麽,也只能再另尋時機了。
……*……
巴裏抱着洛拉走在無人的街道上,街道的盡頭,站着舉着火把的士兵。
原本已經關了的城門,發出沉悶的聲音,在他們出城後,再度關上。
巴裏頓住腳步。
他們真的活着出來了,和做夢一般。
回頭看向緊閉的城門,堅實的城牆。
郭英和他們想的确實不同,信守承諾,全日連暗箭也不曾放一個。這樣的人,是應該在戰場上決勝負的。
孤狼一般的眸子裏,恨意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不服輸的戰意,對強大的渴望。
北狄人,必須有比達爾,有比郭英更強大的存在,才能讓北狄的鐵蹄蹋上天德的領土,讓北狄人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物資。
洛拉咳出一口血,似乎終于将淤堵在胸肺處的血咳出來了些,呼吸順暢了些,神思了回複了些。
“那個……小厮……”那個小厮到底是什麽來歷?竟讓郭英這麽在意!
她的話沒說完,巴裏倒是聽懂了,回轉頭來看向前方,緩緩前行,“她是個女人。”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司空複VS郭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