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吳婳洗完澡披着半幹的頭發回了房間,天氣漸漸熱了,她不喜歡把頭發吹得全幹,熱烘烘的難受。窗戶微敞着,絲絲涼意正舒服。
但是這種惬意并沒有維持多久,吳媽媽輕叩她的房門說:“睡了嗎?”
吳婳一聲不吭趕緊往床上一躺,假裝已經睡了,她知道媽媽想幹嘛,八成又是讓她去相親。這兩年來,她被拉去相過幾次親,一開始有點反感,後來有點認命,想着要不就找個看順眼的結婚過日子算了。有一兩個也試着談過一段時間,但後來都無疾而終。
她發現感情這種東西真的沒有辦法将就,有些人一起吃飯逛街看電影都很合拍,可是一想到要就此結婚過一輩子,甚至生兒育女,她就做不到。
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每次見個相親對象,就會在心裏拿他們跟周啓駿比較,相貌要比,職業要比,就連愛好也要比,仿佛他是一個标杆,最後也沒相到個“順眼”的。
大概就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難全的才最懷念。
吳媽媽敲了幾下門都沒有她的回應就離開了。吳婳舒了口氣,躺在床上好一會兒,從床頭櫃裏拿出一個上鎖的小鐵盒子。裏頭封存着她與周啓駿的一切,縱使分手,她都沒有舍得把那一切都處理掉。
打開盒子,裏頭靜靜地躺着一枚臂章,藍色的盾牌形臂章,上面繡着“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幾個字樣,中間是一顆五角星,下面是翺翔的雄鷹和麥穗。她輕輕拿起來看了又看,又把它翻過來,背後印着白色的字體,是他的名字。
“周啓駿。”
她喃喃自語,手指輕觸那三個字,心中波瀾微動。
這枚臂章是他送給她的第一個禮物,就像個信物一樣。
那是剛确立戀愛關系的十一長假,正逢他生日,她瞞着他去春城看他。
為了見他,省吃儉用兩個月,燙了頭發買了新鞋新衣,打扮一新上了火車。她知道東北冷,特地買了比較厚實的長袖連衣裙,可是下了火車才知道,在江城還是穿短袖的天氣到東北已經要穿毛衣了,而且天又黑了,加上坐了三十多個小時的火車,她真是又冷又累。最最關鍵的是腳上那雙新皮鞋,磨腳疼的她龇牙咧嘴,每走一步都鑽心的疼。
本來想直接到他學校門口再打電話給他一個驚喜的,可是人在這樣凄慘的狀況下,忽然就嬌弱矯情了起來。她給他打電話,可是打了好幾個都沒人接,她這才覺得自己有些任性了。
他們軍校不比地方大學那樣行動自由,平時都要偷偷摸摸與她通電話,打到一半扔下電話就去集合也是常有的事,她不止一次在電話裏聽到吹哨集合的聲音然後傳來嘟嘟嘟的忙音。最最嚴苛的時候還把他們的手機收上去,一條條地檢查他們的通訊記錄,為這事她可是惴惴不安了好久,雖說也沒有太露骨的信息,但隐私暴露還是很讓人在意的。
吳婳靠坐在候車大廳裏的椅子上,十一黃金周的火車站裏擠滿了人,許多人或站着或蹲着或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百無聊賴地玩手機、聽音樂、吃東西、哄小孩……聲音嘈雜淩亂,她只覺得腦門脹痛的慌,四肢百骸像被針紮了一樣,那種感覺仿佛發燒了糊裏糊塗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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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子屏幕一遍遍循環閃爍着她不熟悉的地名,光線紅的刺眼,而窗外是無邊無際的黑夜,她忽然就生出無限孤獨感來,仿佛小時候眼睜睜地看着幼兒園裏的小朋友一個個被接走了,而她一遍遍地看着窗外卻遲遲等不來父母的那種孤寂感。
她抱膝坐着,腳一陣陣地痛着,把鞋脫出來一看,後腳跟磨破了粘在襪子上,她伸手去拉,痛的差點飙淚。
手機終于響了起來,她剛按下接聽鍵,那頭便傳來他的聲音,“小婳,剛集合去了,出什麽事了,怎麽打這麽多電話?”
一聽到他的聲音,她鼻子一酸就哭了出來。電話那頭一陣着急一個勁地問她怎麽了。
她帶着哭腔說道:“周啓駿,我都快凍死了。”
“怎麽了?”電話那邊的他一頭霧水,顯然不太明白她的話,“出什麽事了?”
“我來春城了……在火車站。”
“……”
電話那頭短暫的一陣靜默以後,她聽到一陣雜亂的聲音,他還在與她說着話,聲音卻有些遠,後來她聽到奔跑的聲音,讓她乖乖在原地等着然後電話就挂斷了。
等他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累的都快要睡着了,原本在火車上打了一路腹稿準備見面要說的一番話,精心的打扮全都不見了。
她擡頭看着那個風塵仆仆趕來的男人,所有的委屈全都湧上心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默默地流淚。
他在她面前慢慢蹲下身來,将身上的作訓服脫下來給她披上,輕聲說了句:“真傻。”
然後像給小動物順毛一樣揉了揉她的頭頂,一把将她摟在懷中。
那是第一次除了爸爸以外的異性與她靠的那麽近。雖然之前電話打了好多個,但這是确立關系以來第一次見面,她本來還擔心兩人見面會不會尴尬,如果他要牽她的手要怎麽辦這一類的問題。
但她沒想到他挺大膽的,竟然就這樣順勢而又自然地把她摟在了懷中。她覺得心頭亂如麻,仿佛那裏真的有一只小鹿在歡蹦亂跳。
新鞋要人命這話一點也不假,不是她矯情是真的痛得走不了路,後來還是他背着她出了火車站。車站裏人那樣多,他又穿着軍裝,每個人都要看他們兩眼。她只覺得臉上熱的發燙,趴在他肩上不敢擡起頭來。起初她全身僵硬,也許是他身上溫暖的氣息讓她心安亦或者她實在太累,漸漸地放松趴在他的背上。他的頭發短短的,硬硬的像把刷子,磨的她的臉酥酥麻麻的,就像她那顆酥麻的心一樣,她忍不住伸出手指來輕輕碰了碰,嘴角露出甜蜜的笑意。
她永遠記得那天春城的夜空是那樣的美麗,霓虹燈閃爍下的城市迷離又璀璨,風裏夾雜着一陣陣輕輕淺淺不知名的花香,兩旁的路燈仿佛一顆顆珍珠散在夜色中,遠遠近近、迷離朦胧,仿佛能将人溺醉在裏面。
回憶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明明已經是過去式,一個不經意還能在你的心上輕輕紮上一記,就像被蚊子咬了一口,當時不覺得過後癢的你受不了,只能伸手去撓,最後卻搞得皮破血流,等到連結的痂都脫落了,看到新長的肉,你還是會想到那隐隐的癢,甩都甩不掉。
那一夜的春城是真冷,至少讓她這個南方人不習慣。周啓駿帶着她去買鞋子,他本來要背着她進商場的,她堅持不肯,腳又真的很痛,于是他扶着她一點一點地走。幸好賣鞋的專櫃就在二樓,找了最近的一個專櫃,櫃姐很熱情地迎上來問她要買什麽樣的鞋,她環顧了一圈也沒有發現十分中意的。女人買東西就是這樣,就算有看中的,也會再去別家看看,仿佛下一家總是最好的。但鑒于身旁還有一個周啓駿,為了給他留下個好印象,她只好随便指了幾雙價錢合适跟不是很高的鞋子。
結果周啓駿卻說道:“你的腳都這樣了,怎麽還要買高跟鞋?”又對櫃姐說,“給她拿雙平跟鞋,要穿着舒适保暖不磨腳的那種。”
她也想穿平跟鞋,高跟鞋這種東西她沒有穿過幾次,走路總是有些不穩。但她身高連一米六都不到,總覺得如果不穿高跟鞋在他面前會顯得很矮,所以寧願腳痛她也要穿高跟。所謂死要面子活受罪,說得大概就是她這樣的。
結果試了幾雙鞋子她都表現的不太滿意的樣子,眼睛一個勁地看着那些高跟的。他大概看出了她的想法,坐在她旁邊,輕聲說道:“鞋子得上腳舒服才行,幹嘛非得穿高跟,我就喜歡你這樣嬌小的。”
她羞的耳根子都紅了,抿着嘴唇,只顧低頭看着腳上的鞋。
櫃姐的耐心很好,又給她找來一雙,獻寶似笑着說道:“美女,試試這雙吧,35碼的就只有這麽一雙了,頭層小羊皮做的,牛筋底,可軟了,絕對不會磨腳。”
她擡起頭來一看,見是一雙駝色的踝靴,樣子簡單大方,卻不失精致。等兩只腳穿進去,站起來走兩步确實挺舒服的,而且裏面有一層細絨,柔軟又溫暖。她在鏡子前照了幾下,轉過頭去問他:“好看嗎?”
“好看。”他有些不自然地點了點頭,臉色微紅。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趕緊站起來,說道:“就買這雙吧,我去付錢。”
後來他又拉着她去給她買了件風衣,罩在連衣裙外面腰帶一束,她的腿又直又細穿着黑色的厚絲襪,配着她那頭新燙的卷發倒是成熟了不少。但是一雙鞋一件衣服就刷掉了他兩千多塊,那時候的兩千塊還挺值錢的,學校食堂五塊錢能吃糖醋小排加番茄炒雞蛋,爸媽每個月給她六百元生活費,絕對夠花。
她覺得不好意思極了,連忙說:“下次你來江城,我請你。”
他卻有些不悅,說道:“說的是什麽話,你是我女朋友,我不給你買,難道你還想讓其他男人替你買?”
霸道,卻說的她心中暖暖的。
“當然不是,我錯了。”她甜甜地說。
“這還差不多。”他又摸了摸她的頭,說道:“下次坐飛機來吧,機票找我報銷,坐幾十個小時的火車我心疼。”
她聽了直笑:“說的你好像很有錢的樣子。”
他卻一本正經地說:“把夫人養好,就是我的職責!”
他的話讓她想到網絡上流行的“我負責賺錢養家,你負責貌美如花。”這句話。她心中喜滋滋的,卻笑着嗔了一句,“誰是你夫人!”
他抓住她,握着她的手臂,目光堅定地看着她:“現在是,将來也一定是!”
路旁的樹上挂滿銀色和綠色的彩燈,火樹銀花綿延看不到盡頭,各色的霓虹燈将夜空點亮,商場促銷的音響放的喧嚣震天,燈火通明的廣場上搭着慶祝“十一”的巨大裝飾物,發傳單的見到行人就熱情地上前去發單子,似乎所有的商家都準備大賺一筆。
他一手拎着她的包和換下的那雙磨腳的皮鞋,一手牽着她,她就像一個小媳婦一樣跟在後面。
夜風一陣一陣地吹,他的手卻很溫暖,包裹着她的,一直暖到她的心裏。她望着他筆挺的後背,只覺得這才是可以依靠的男人,真的就想這樣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