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裏信徒多遭抄家,抗拒者被砍頭。為混入京城,沈方壺沒穿教士服,團衆質問他為何流淚,是不是教民?他才反應過來,臉上的冷感是淚痕……

不願糾纏,起身疾行。

團衆大叫,抽刀追趕,但他們猛然停住,因為追近沈方壺的人胳膊一拐,手中刀砍上自己脖子,原地蹦了一下,倒地斃命。

沈方壺回身,沖地上死者畫個十字,眼光轉向活着的團衆,在其中一人腰際停住。那人腰裏別的是柄蛇鱗劍鞘,鞘上銀飾工藝精湛,今日被抄的人家應是富戶。

是開刃之劍,泛着青光。沈方壺走來,語調平緩:“給我。”如中魔咒,那人乖乖遞上劍。

迎風空刺,劍身發出一聲清音,卻不在近前,似在丈外。沈方壺嘴角現出一彎滿意的笑紋,向那人伸出左手。

那人眼珠已失活性,取鞘奉上。

指觸蛇鱗的一刻,另五位團衆的刀劈下……沒有劍光,遠處響了三下近乎琴聲的劍音,兩短一長。

如精确測量後的伐木,兩米範圍內倒下的五人,彼此不相壓。

捧鞘的人還站着。沈方壺甩臂,幾滴血脫劍飛出,落于地面,狀似一枝梅花。捧鞘者的臉變得古怪,原是讨好的笑,因肌肉僵硬而走形。

沈方壺接過劍鞘,語音疲倦:“還站着幹嗎?你死了。”

那人低頭見胸口一團黑污,是透衣而出的血。他的臉松弛下來,倒地死去,笑容變得正常。

沈方壺攜劍去了北堂,義和團圍攻那裏已五十九天。教堂內藏着三千教民,四十名意大利、法國士兵,儲備五箱子彈、七十條槍,沈方壺趕到時,西牆被炸開一道兩米寬的豁口。

他請命守此豁口,法國士兵問他需要什麽,想想,要了一件教士服。防線漏洞讓一柄中式寶劍堵上後,北堂多守了四日,等來八月十六日八國聯軍攻入京城。

聯軍首領瓦德西下令對義和團格殺勿論、全軍搶劫三日,北堂門口貼上告示,號召教民搶劫,所得用來修複教堂,各國使館也派人搶劫。

搶劫由殺戮來保障。兩月來,京城人幾乎都參與了義和團活動,例如久攻北堂不下時,全城人奉命家門挂紅燈籠助威,據說效果可讓洋兵的槍自行爆裂——以此可以指認任何人為義和團,可以殺所有人。

殺人的感受如同聽到教堂鐘響。教堂的鐘聲不為報時,是為打斷人的思維,讓人在俗事裏中斷一下。京城已無鐘聲,但當劍刺入人體,沈方壺的大腦有片刻空白。

或許殺到一萬人,上帝便會示現。劍法訣竅在用腕,殺到六十人時,上帝沒有來,來的還是武功,手骨和臂骨似乎脫開,生出一道薄如紙的真空,令他的腕子靈動如蛇。

面對李尊吾,沈方壺腕子發緊,畢竟曾是他的拳靶子,被他踢斷過的胫骨有些涼。兩人寸移,緩緩向東牆。

觀戰的夏東來忽然閃到門側,李尊吾和沈方壺的腳同時頓住。姐姐抱住妹妹,一片洋人的談笑聲由遠而近,停在門外。

他們邊聊邊用槍托砸門,終于嘭的一聲,門板倒下。姐妹倆後悔剛才忘了上吊,來的洋兵有八九人。他們明顯對姐妹倆的容貌感到滿意,笑嘻嘻地擁進屋來。

李尊吾、沈方壺保持着對峙的身形,沒有回望。響起一聲尖叫,銳如割木。緊跟着的幾聲哀嚎,聽着別扭,似乎叫聲在空氣中被切掉一半。

是斬人的刀快,聲未喊完,人已斃命。

洋兵屍體亂糟糟橫在地上,夏東來單腿跪地,一個洋兵趴在他肩上死去。輕晃肩膀,屍體滑開,托鍘刀起身,彈指叩刀。兩聲,是與李尊吾約定的暗號,表明麻煩已除。

李尊吾鼻尖、刀尖會為一點,沈方壺視線不敢離開此點片刻,眼角餘光瞄到夏東來殺洋兵情景,贊道:“刀法原來不劈砍。”

李尊吾接聲:“真劍法只有一下——刺,真刀法也只有一下——抹,劈出去的刀沒用,收回來的時候才殺人。”

夏東來汗毛立起,習刀多年,第一次聽師父直說刀法。方明白不讓他用常見的柳葉刀,而用單手無法持握的鍘刀,正為免去劈砍,摸索回抹之道。

鍘刀達九斤四兩,為能久戰,只好一手持柄,一手托刀背。看似無奈之舉,實是奧妙所在,鍘刀重量逼迫手臂,人會本能地以腰力補充,托刀之手可調起腰力。驚爆力與柔化力都是腰部使然,托鍘刀能成就拳勁。

夏東來身材矮矬,鍘刀立地高至下巴,以如此刀長做回抹,胳膊便顯得短了,變化角度受限,自然要挪步補救,于是不知覺中,養成以步法使刀的習慣。瞬間斬殺八九個洋兵,沈方壺稱贊的是他的轉折。

拳勁與步法是武學最關鍵的兩項秘技,師父竟用一把鍘刀種給了自己——畢竟是種在身上,身體練成,腦子仍不明白,如果沒有今天的直講,這輩子都是糊塗人,無法收徒下傳。

十年來,師父随時準備斷掉他這一脈,形意門的苛刻薄情,令人心寒。

互摟着的姐妹臉色慘白,夏東來向她倆使了個“不要做聲”的眼神,鍘刀緩緩杵地,屏息靜觀對決的二人。

腕子仍發緊,沈方壺虛聲道:“師哥,我聽過你的事。義和團剛鬧起來的時候,你夜闖老龍頭火車站,斬殺十七名俄國兵,全身而退,從此義和團稱你為大仙爺。”

李尊吾:“我也聽過你的事,一人守住北堂豁口。”

沈方壺:“如果你來攻,我守不住。你這位武功蓋世的大仙爺啊,為何不來呢?因為你被封為金刀聖母的護法,其實是當轎夫,和你徒弟天天擡着她繞城轉,說這樣便可以阻止八國聯軍攻到北京。”

西方聖母是貞節極致,她生下耶稣卻未經男女之事,所謂“童貞受胎”。義和團的金刀聖母是不潔極致,底層妓女,傳聞身患梅毒,眼角潰爛。在義和團理念裏,洋槍洋炮是法術,穢物可破法術,越下賤的女人越能讓槍炮失靈。

身為一代高手,不能上陣殺敵,卻被指派做妓女的轎夫。李尊吾面如銅鑄,凝固着苦澀之情。

腕子松泛了,沈方壺冷笑:“你是名人,名人都受不了別人捉弄,金刀聖母現在哪裏?聯軍破城時,一定給你殺了。”李尊吾斷喝:“我不殺女人——”

夏東來眼中如遭針紮,見師父胸口銀光一閃,正是心髒位置。沈方壺出劍了!師父守勢完美,但精神出了纰漏。

李尊吾跌出,反手劃一刀,撲上梳妝臺,就此不動。

僅聞鏡面龜裂聲。

如歸巢的蝙蝠,沈方壺單腳點地,背貼牆面,一道橫過鼻梁的傷口滲出血來。他任血流下,叫道:“師哥!還活着?”嗓音嘶啞,竟含關切。

“活着。”

李尊吾上身從梳妝臺彈起,背對沈方壺。剛才不敢起身,是以為反手一刀,殺死了他。待臉上悔意退去,轉身道:“高了,這道口子該在你喉嚨。”

血漫至唇,沈方壺劍指李尊吾,左腳順牆面滑下,落地踏實,恢複對敵之姿。

李尊吾心知自己無法向他揮出第二刀,語調仍強硬:“靠說話讓對手分神,才敢出劍——好俊的功夫!”

沈方壺獰笑,血流入口:“先瞧瞧自己,再講風涼話。”

李尊吾垂頭,心髒位置的衣料裂開,露出一只紅底金線的錦囊。錦囊被刺破,一道粉無聲瀉下,灑在鞋面上,為黑紅黃三色。

那是二十一顆黑豆、七顆紅豆、十五顆黃豆磨成的粉——金刀聖母所賜的聖物,據說佩在身上,可避槍彈。

沈方壺冷言:“形意門有祖師,你怎能去拜義和團的小妖小鬼?”

李尊吾嘆道:“我不信那些,只信——咱們的江山不能讓洋人霸占。我是個幫忙的,沒幫上!”言罷收刀,吩咐夏東來:“給你師叔上藥。”

夏東來放下鍘刀,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團,攤開是塊黑乎乎黏物,邁步向前,沈方壺立即調劍相向。

李尊吾:“師父傳的五行膏,愈合傷口有奇效。你是教士,破了相,日後怎麽傳道?”

劍尖沉下。

窗口斜進一道黃昏光柱,躺着八九具屍體的室內,竟有了閑适氛圍。夏東來個矮,沈方壺坐下,仰頭讓他抹藥。

李尊吾跺腳震去鞋面上的粉末,忽然傷感,想起金刀聖母賜錦囊的念詞:

〖鐵山鐵河鐵大殿,鐵車鐵馬鐵衣衫。

鐵人鐵眼鐵鼻腮,擋住槍炮不能來。〗

2 獨行道

膏藥塗成一道黑杠,将臉分成兩半,沈方壺起身:“涼飕飕的,舒服。”夏東來驚覺手中一空,藥包已被奪去。

沈方壺似踏冰面,滑出七尺,後背貼到北牆,掀開長袍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