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節

。”

起身一晃,已行出棚外。身法之快,常人眼力不會看清,李尊吾臉繃如鼓面,那是形意拳崩拳的轉身變招,名懶驢卧道。此招自上而下,高躍而出,伏于地面。而普門動勢卻是自下而上。

能反使懶驢卧道,腰功一品。李尊吾脫出迷惘狀态,一晃出棚,亦是反使的懶驢卧道。普門顯示武功,反而激醒了他的殺心。

本領越大,越該殺,即便你功深如魔,我也要替天行道。

出棚,穩步,見普門是私塾先生看學童的眼光,嚴厲中有期許的溫情。李尊吾頓覺渾身不自在。

普門轉身向西行去。李尊吾追上,并行一步,心驚如雷。自己站在普門左側,超出普門半步——這是晚輩陪長輩出行的規矩。

人天生右腿比左腿有力,人老後,左腳易乏力打滑,老人摔倒,十之八九是向左前方跌。與長輩并行,居于長輩左前,道理是方便扶住老人。

李尊吾心知今日殺不了普門,殺心尚在,但腳下不自覺地行晚輩之禮,這個身體已歸他了。

倆人走出三十餘步,身形默契,如一塊出門的師徒。普門:“今年是庚子年,八國聯軍進北京的事,後人修清史,會稱為庚子之亂吧?或許是清朝最大的禍事。千年前的唐朝,最大的禍事是安史之亂。”

安祿山和史思明已經拿下了李家天下,卻先後發瘋,叛軍成烏合之衆,很快被剿滅。史料記載,他倆的瘋病是與玄奘齊名的佛經翻譯家不空和尚作法所致,不空的另一身份是真言宗阿阇黎(傳法師)。

唐朝佛教有華嚴宗、禪宗、律宗等宗派,都是開派大和尚命名的,唯有真言宗是佛經上佛親自定名的,是唐玄宗開元年間傳入長安的印度密宗,真言即咒語。

此宗史稱唐密,标榜是佛的“自說”,沒有對象,不受委屈,而別的宗門是佛“為他說”,因人而異,為說服特定對象,言多曲折。

欲淩駕于諸宗之上,但“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此宗在唐朝末年隐沒,漢地不再見正式流傳,但在日本有隆盛傳承,是唐末來華學法的日僧空海法脈。

普門:“慈禧太後精明了一輩子,煽動義和團跟洋人開戰,簡直是發瘋。我們亡國,最大的受益者是日本,以地理之近,可迅速擴展疆土。鑒于安祿山、史思明發瘋的先例,太後下出昏招,會不會是日僧作法所致?”

普門眼光瑩透,李尊吾如迎考官,整肅周身,語音緩重:“如您所言,唐密在漢地已隐沒千年,不知底細,無法判斷。”

普門:“斷的是傳人,法本尚在。隐沒千年,不是東西沒了,是我們忽略了。”

五臺山十量寺藏有佛學集成《大藏經》,其中收錄《大日經疏》。《大日經》是唐密根本經典,唐朝開元年間,印度僧人善無畏來長安翻譯《大日經》後,又作一疏,将修法細節首次寫成文字。

在印度只限于口傳的內容,在中華落于紙面,這一破格行為,不是唐皇室權力壓迫,而因善無畏在長安收的徒弟。他是漢僧一行,幼年出家,二十餘歲已是大唐天文、數學的頂尖人物。

有科學精神的人在宗教裏宿身,往往痛苦,因為天性要求實證。而作為此類人的師父,會更痛苦,因為論争不過徒弟,法便傳不下去。

《大日經疏》明顯是善無畏迎着一行的诘難而講,雖經華麗文字過濾,仍有劇烈論争的留痕,細看血跡斑斑。疏寫成後,一行未及找到中意的傳人,急病逝世,善無畏一門自此斷絕。

善無畏的徒弟如果是別人,口傳秘密恐怕不會落于文字,因為宗門禁忌,公開秘密,法昌人衰。昌盛了佛法,自損了子嗣福氣。

寧可斷自己一門,也要降伏此徒——違背來漢地弘法的志願,說明善無畏跟一行較上勁,只顧眼前了。

與善無畏同時期來長安的還有一位印僧,名金剛智,依《金剛頂經》傳密法,沒幹過給《金剛頂經》寫疏的事。善無畏以與金剛智平等互授的方式,将自己的法留存在金剛智一門中。

唐密共善金兩系,善系隐沒,金系興旺,咒瘋安史的不空和尚便是金剛智弟子。興旺亦不過數代,金系也于漢地隐沒,牆外開花,日本的空海一脈是金系殘枝。

或許,善無畏是有意為之,他看重的是法昌。代代傳人如春夏秋冬,總是要漸稀漸衰,索性輕看人昌,給千年之後留一個回春的契機。

普門否定了“日僧咒慈禧”的推測,因為到十量寺讀過《大日經疏》,才知唐密是依佛力加持而修的法門,除了禪坐,還要作法,看似道家召神引鬼的伎倆。但唐密作法不是引鬼上身,而是與諸佛感應。

“安祿山、史思明發瘋,蒼生得救。慈禧心智失常,生靈塗炭,即便日僧有心作法,也不會靈驗,諸佛慈悲,怎會加持惡念?我的想法外行了,唐密與國人隔絕得太久,才會如此亂想。”

李尊吾:“八國聯軍将天津屠城了,還在禍害北京。諸佛慈悲,為何坐看人世慘劇?”

普門轉望山下,閃過一絲痛苦之極的眼光:“因為,是人世。”

動物間的天敵,是彼此恩主,萬物的恩愛體現在萬物相食,為何人要例外?人世如跷跷板,沒有平衡,只有兩頭,總是一高一低,一好一壞。

寺院山門的哼哈二将,暗喻一呼一吸,表人世之相。人世的幸福如吸氣,人世的不幸如呼氣,幸與不幸的交替,是人世之相。破了此相,人世也便毀滅。

世間相常在,是生而為人的悲哀。

普門:“山門是寺院的第一個殿,表的是世間相,之後的殿才表佛境。對于洋人侵華的世相,山門裏早有說明。”

哼哈二将裸體,僅着一塊遮羞布,如初生嬰兒。殿中央為彌勒菩薩,左右是四大天王。彌勒菩薩衣着休閑,四大天王铠甲軍裝。

普門:“彌勒與四大天王,便是漢人和白人。宇宙如千鏡互映,人世為天界映像。漢地映着彌勒所在的兜率天,西洋映着四大天王天。”

漢人是彌勒種性,白人是四大天王種性。四大天王以神力守護人間,消災造福,其神力以手持的傘、龍、劍、琵琶表示。四大天王可造成風調雨順,也可流毒無窮——天王神物的造型為傘不加骨、劍不開刃、龍不點睛、琵琶不上弦,是避免失控的表義。

西洋是人性試驗場,事必至極,不可收拾後,才驟然斷廢。白人貌如天人,性烈易偏,正是四大天王天的影現。四大天王的神物正如白人發明的科技,可造福,也可流毒。今日漢地,正為流毒所害。

漢人是彌勒種性,性喜享樂,滿不在乎。彌勒是五億七千萬年後的救世主,現在兜率天中,召集人間智者魂靈,談趣聊天。他降生後,男女婚嫁時間大大延後,女人過五百歲才願意成家。他賜予人類超常的青春期,是其享樂天性使然。

彌勒修法比釋迦牟尼早,卻被釋迦趕超,先一步成佛,因為釋迦修苦行,他是享樂派。漢人是彌勒種性,聰慧多才,愛藝術愛朋友,但耽于享樂,難有成就。

眼前漢人的萎靡、白人的惡劣,正是彌勒和四大天王的各自弊端,小小山門隐喻着天下格局。

李尊吾:“原來漢人是彌勒種性,難怪兩百年來,反清義軍都供奉彌勒來號召民衆。清廷歹毒,大造文字獄,按其脾性,早該把寺廟裏的彌勒像盡數毀去,怎能至今穩居山門?”

普門:“清廷敢砍人頭,不敢毀彌勒,因為彌勒不單是民衆信仰,更是漢地最高的學問。清帝不懂事,降清的漢人高官都有學術背景,曉得厲害,要費心維護。奉彌勒造反的人被殺了一代又一代,而彌勒始終是入寺所見的第一形象,清帝來了,也要跪拜。”

清帝所能做的只是将彌勒形象庸俗化,即當今寺廟裏“大肚能容”的胖子,一副自鳴得意相,而禁絕了反清義軍供奉的“白衣彌勒”。

白衣彌勒體格消瘦,散披長發,白衣寬松,是在書齋散衣而思的學者相——這更接近彌勒本質。或許放松了,才有智慧發生。休閑享樂的彌勒,在印度是智慧化身,他招收智者魂靈,也常召活着的智者夢入兜率天。

唐朝玄奘法師到印度取經,所取的不是釋迦牟尼法,而是彌勒法。早玄奘兩百年,印度有僧名無着,夢入兜率天記錄彌勒言語,整理為《瑜伽師地論》等文,開啓了人間的彌勒學派。玄奘所傳的是此宗,得佛門各宗尊崇,其理論嚴密高深,是雄辯文體,影響漢地文法,凡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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