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刺侯

沈之白病愈複出,接連幾件事情處置失當,臨近的冬狩,他被排除在陪駕名單之外。

冬狩啓程之後,首輔大學士郭閣老監國。朝事蕭疏,閑處光陰易過,沈之白在家讀書,陪公主下棋作畫而已。

琪翔日日侍奉侯爺湯藥,三公主暗中觀察很久,主仆二人十分規矩,那些風言風語,只怕不實,漸漸把心放回到肚子裏。或許誠如沈太夫人所言,琪翔只是個一直服侍侯爺的貼身仆人罷了。

冬月十日。幾乎沒有人想起,這一天,是西宛人悼念先祖的祭魂日。

午睡将醒,琪翔進來,關了兩次門,倒參湯的時候,聲音比平時多了幾許起伏。沈之白說:“不忙,今日太冷了,暖暖手再服侍不遲。”

琪翔沒有理會,數出丸藥,試了試參湯的冷熱,端到侯爺面前。

沈之白靠在床頭,看着他的模樣:“有事?”

琪翔心中吃驚,表情紋絲不動,緩緩搖了搖頭。

總是這樣,他即便有事,也不會開口同他講。他講過一次,但那是不可輕易許諾的事,他一直在暗中操作,他想過要找個機會告訴他。

可是他不屑以此為名,讓琪翔屈從就範。他看得很明白了,他一刻也不願意在他身邊多待,只是自己一日不看見他,就會犯那蠢病。

他不能拘着他一輩子。他放走他一次,接受不了的是他自己。等到什麽時候,自己的瘋病好了,他不會拘着他一輩子。

沈之白将藥丸送進口中,皺着眉頭,用參湯送服。琪翔收了碗,突然撲上來,抱住了他。

沈之白幾乎立即側身推他,一個眨眼,寒意已滲入心口。

沈之白忍不住苦笑:“如果不為了殺我,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會願意,離我這麽近?”

琪翔低吼,固執地将匕首刺得更深,他給了他最冷硬的一刀。他給了他最溫柔的輕撫。

沈之白低啞的聲音,如胸口的血一樣,靜靜洇開:“承運二十一年上元燈節,從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只願用盡一切,換得一次,手指輕輕滑過,你的長發。”

琪翔沒有躲。他的雙眼通紅,任那手指從額角沒入發叢,順着外耳的輪廓落在肩頭,他再也抓不住那只匕首。

沈之白的雙眸裏甚至清澈到看不見哀傷:“那時候我的心是幹淨的,你也是幹淨的,為什麽要拒絕我?為什麽要拒絕我?”

“這裏處處眼睛耳朵,我不能說,你便看不到聽不到麽?我的心。正好,今天你剖開我的胸膛看看。”

琪翔咬牙切齒,向後躍開。

“鷹哥,我以誠待你,而你始終把我當一個業國人在恨。”

“一個洗劫你的家,侮辱你的親人,無惡不作的業國人,雖然我根本沒做過那些事,但在你眼裏,我和他們一樣,甚至比他們更可恨。對不對?”

“清洗西宛人,總要有人去做,總要背罵名,我并不畏懼,我親自去做,總會比換一個人,做得更好……”

沈之白說不下去了。張嘴便有滿口血沫混着藥汁湧上來。

男兒流血不流淚。

如決堤一般,其翔再也阻擋不了滾滾而下的淚潮。

“來……來人。”琪翔張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一連三四次,才終于喊出了正常音量。

最先來到的家仆看到血泊中的侯爺吓呆了,失魂落魄地鬼叫:“快來人啊!刺客!有刺客!”

他們抓住琪翔,他像是驚魂未定一樣一句話也問不出來。合府上下手忙腳亂,人們進進出出,傳消息的傳消息,請大夫的請大夫。

沈之白清醒片刻,指着琪翔,掙紮說:“兇手不是他。”

“不是他……但一定是,他的同夥。”沈之白說,“抓起來。問出同夥的下落。”

吳總管和沈之舫急急慌慌地趕到,縱然侯爺性命垂危,帝都的緊急事變不敢不報:“侯爺,京郊的西宛人暴動,東邊的河堤、采石廠,三萬多西宛人殺了監工和守軍,一路從東門殺進京城。剛剛收到消息,郭閣老在禦街被刺,現在生死未蔔……”

沈之白一急,大口嘔吐,吐到後面全是鮮血,胸前又一股血流湧出,他氣若游絲:“快去報信,求救……組織家人守宅,防備打進來……一定要護好公主,太夫人……”

禦駕冬狩,帝都守備空虛。國朝承平日久,帝都三四十年未見兵戈,烏壓壓的西宛反賊湧向城門,城防将士始料未及,一觸即潰。西宛人長驅直入,路上但遇阻攔,無論男女老幼,格殺勿論。他們進城之後并未散亂,像盜匪一般搶劫濫殺,而是分兵幾路,圍攻郭府、沈府、魏府等當朝顯貴,顯然事前有所謀劃。不久又攻破了濟通坊、甜水井、監牢和囚禁西宛苦工的葉家寨。不少潛伏在城中的西宛人裏應外合,半天時間,在都中炮制了數起暗殺,縱火,騷亂。

整個帝都大地震顫,西宛人銳不可當,向禁中殺去。前往禁軍求援的沈府家丁,一路上遇到一隊一隊的禁軍将士原地待命,堆街壘,穩紮工事,卻不急于向戰事吃緊處馳援。提督皇城禁軍的孟尚書正在集結人馬,一部一部分割包圍西宛亂軍。

城外的西大營也發生了西宛奴工作亂,秦将軍率軍一路追殺,苦于無君令不得進城,當一股暴動者沖破北門與城中的亂軍彙合時,他只得駐軍城下,在城外布陣。

今上接到軍情急報,即刻回朝,降旨西大營、南大營即刻開入帝都,與禁軍一同剿殺叛亂。三天之後,除了從西邊突圍而出的一萬餘人,其餘亂軍皆被斬殺,煌煌帝都,血流成河,恍若人間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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