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少的小眼透過厚重的劉海兒,呆滞無神地看着地面,一邊走一邊聽着好友聊班裏的八卦。
毛巍巍的好友郭修遠長相讨喜,馬尾紮得高,劉海兒還用兩三個藍色細棍卡子,別到腦袋頂,露出嬰兒肥的圓臉和一雙鼓鼓的大眼睛,既喜氣又可愛。
郭修遠語速極快,滔滔不絕地給毛巍巍講着班上某個女生暗戀高個子體育委員的八卦,沉浸其中,也沒注意毛巍巍是在聽還是在跑神。她走在人行道外側,同班男生騎車經過她身邊時,拽走了她挂在書包上的小飾品。
那男生扭過臉,笑的只見牙不見眼,黑黝黝的皮膚襯的牙又亮又白,他捏着剎車閘,一條腿點着地,搖了搖手中帶鈴铛的飾品,說道:“郭修遠,心思還在玩上,你瞧你那書包,裏邊肯定裝的言情小說吧?我早讀時看見了,你真牛,還包書皮寫上物理練習題。我要是你爸,我準揍你,還有三個月就升高三了,怎麽沒見你着急?”
郭修遠嗔道:“要你管!東西還我!臭不要臉……”
那男生騎上車,哈哈大笑着,一邊騎一邊回頭大喊:“就不給,有本事攆上我啊!”
郭修遠跺腳:“這個傻叉!今天許軒豪沒來,沒人跟他一起鬧,閑的皮癢招惹我來了……”
毛巍巍目送那個男生騎遠,問道:“許軒豪呢?為什麽請假?”
郭修遠說:“考試去了呗,上周沒聽他說嗎?報了雅思,鄭州沒考位了,跑南京考去了。”
毛巍巍哦了一聲,又問:“他真的要出國留學嗎?”
“肯定啊!”郭修遠繼續挽着毛巍巍的手,慢吞吞壓馬路,“他媽你知道嗎?畫牡丹特別出名,開了個畫室,還有他爸,聽說是做生意的,家裏有錢不說,許軒豪成績又好,英語次次考試拿第一。我聽說他小學就參加了英語演講比賽,還拿了獎,所以,他肯定是要出國的。”
毛巍巍原本就無神的眼睛又黯淡了幾分。
郭修遠叽叽喳喳:“講道理,許軒豪比剛剛那個二傻子好看多了,就是太胖,許軒豪要瘦下來,還有二傻子什麽事?再者說,許軒豪學習好,老師也喜歡,總而言之,我是真不知道班裏那群女生眼怎麽長的,都把二傻子捧到天上去,那個黑煤球哪兒帥了?一群沒審美的……”
毛巍巍沒吭聲,郭修遠聊到許軒豪後,她就沒敢多說話,生怕自己說得多了,那點少女心思就要被發現了。
兩個人以極慢的速度走到路口,郭修遠跟她道別後,蹦蹦噠噠走了右邊。毛巍巍走左邊,一個人過了馬路,微駝着背,無精打采地走着。
不遠處的人行道上盤腿坐着一個老頭,身前鋪着一塊兒髒兮兮的布,畫着太極八卦圖,占蔔看相測姓名全會。
毛巍巍停住腳,老頭見來了生意,招呼道:“小姑娘要算嗎?升學考試也能算。”
“多少錢?”
“随緣給,學生家的,我也不坑你錢,可以先看再給。”
毛巍巍蹲了下來,抱着腿,報出了生辰八字,又慢慢伸出右手,道:“算姻緣,看手相占蔔都要。”
老頭笑了:“行,那就算姻緣。我以為你要算升學考試。”
毛巍巍鼓着眼,盯着自己的手,用極其奇怪的語氣說:“升學考試不用算,我一直……都能如願。”
老頭看了她的右手,神神叨叨說了幾句,遞過來一支筆:“閨女,你叫什麽名兒,寫下來我看看。”
“名字?”毛巍巍接過筆,在軟綿綿的草稿紙上,歪歪扭扭寫下了一個巍字。
“巍峨的巍。”
老頭道:“你這姻緣線還行,就是結婚晚,三十歲之前沒啥正緣。不過現在姑娘們都結婚晚,這也沒什麽。只是我瞧你這生辰八字不好,純陰。姻緣難成,極易離婚或守寡。還有啊,你這名字不好,上頭一座山壓着,這輩子難出頭,身邊一個鬼站着,不吉利,你又是個八字純陰的女娃,沒陽氣就撐不起這個字,不好不好,實在不好。閨女要改名嗎?批卦改名我另收錢,你考慮考慮?”
毛巍巍站了起來,眼睛透過厚厚的劉海兒看向算命的老頭,她從書包裏拿了十塊,說道:“不用了,改了名後,以後要想出國,辦手續考試都麻煩。”
老頭接過錢,笑勸:“閨女啊,你還是不信我。你身上陰氣太重,要是不願意改名,那就改改頭型,把那個頭簾給它撩上去,露出額頭來。那麽厚的頭簾會擋住陽氣,你呢,把頭簾兒撩上去,多少來點陽氣,人也精神了,這姻緣啊,也稍微好點不是。你說是不是這個理?你想想,你把頭發撩起來,露出臉來,高高興興大大方方的,肯定要比你現在看着亮堂。”
毛巍巍雙手拽着書包帶,一聲不吭地走了。
回到家時是晚上七點半,奶奶出去跳廣場舞,不在家。
堂妹在,正癱在沙發上看綜藝,哈哈笑個不停,見她回來,指了指廚房:“奶奶給你留的飯,自己熱着吃。”
毛巍巍到衛生間洗手,擡起頭,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兩邊的嘴角又朝下耷拉了幾分。
她五官小巧,細眉細眼,薄薄的嘴唇,臉頰也沒肉,很是寡淡。爸媽在世時,曾說過她長相苦,瞧着總跟不高興一樣。
毛巍巍悄悄撩起厚厚的劉海兒,盯着鏡子發呆。
客廳響起堂妹的腳步聲,毛巍巍慌張放下劉海兒,打開水龍頭洗手。
堂妹趁廣告時間來廁所拽紙,一手拿着遙控器,一手擦着鼻涕,站在她旁邊,朝鏡子裏看了一眼,左右扭了扭身子,摸了摸頭發。
“姐,你聽過關于鏡子的靈異測試嗎?”
毛巍巍關了水,對着鏡子裏的堂妹搖了搖頭。
堂妹說:“今天聽我同桌講的。半夜十二點時,關掉燈,站在鏡子面前削蘋果,只要蘋果皮不斷,完整削完一個蘋果後,鏡子裏就會出現你未來的另一半。”
毛巍巍擦幹淨手,說了聲:“不信,誰信誰傻。”
堂妹追在她後面,講道:“我同桌還說,有女的試了,擡頭一看鏡子裏不是自己吓了一跳,把手上的蘋果砸到鏡子上,恰巧砸中鏡子裏那個男人的額頭,後來她有了男朋友,男朋友額頭上有一塊疤,說是有天睡迷糊,上廁所摔倒時磕的。你說神不神?我要是膽大我就試試。姐,不知道你注意過沒,白天照鏡子沒什麽,但是晚上去廁所,路過鏡子時,總覺得鏡子裏那個影子不是自己。”
毛巍巍沒搭理她,到廚房熱飯。
廚房地上放着一兜蘋果,是奶奶昨天買的。
毛巍巍盯着那兜蘋果愣神。
洗臉池旁的手表,三針重合,指向12時,衛生間裏響起了均勻地削皮聲。
彎曲完整的蘋果皮随着削皮聲慢慢垂下。
最後一刀。
連貫完整的蘋果皮掉落在地上,毛巍巍默念着許軒豪的名字,慢慢擡起頭,看向鏡子。
昏暗的鏡子如同黑水,看不清鏡子中人的長相,只能看到模糊的輪廓,一圈又一圈,影影綽綽,不甚真實。
毛巍巍努力睜着眼睛,看向眼前的鏡子,她內心期盼着能從鏡子中看到不屬于自己的輪廓,既害怕,又期待。
鏡子裏仿佛泛起了漣漪,毛巍巍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一呼一吸,極慢極慢。
漸漸的,鏡子裏,她的身後,慢慢出現了半張臉。
灰色的不真實的,随着鏡中的波紋晃動的,模糊的臉。它藏匿在毛巍巍輪廓泛出的灰影中,一雙灰暗的手攀着她的肩膀,慢慢擡起頭,看向鏡子。
一陣寒意沿着脊梁爬上她的頭皮,如同冰水從她的頭頂沿着炸裂開的毛孔灌入她的四肢。
毛巍巍半張着嘴,喉嚨卻怎麽也喊不出聲音,她被吓壞了,手中的蘋果掉在地上,而她定定站在鏡子前,一動不動,睜着眼睛,看着鏡子中那個灰色的臉慢慢扭過來,看向她。
鏡子中的黑影看着她,眼神如同看自己的情人,異樣親昵又深情。
開往洛陽的高鐵上,孫貍噼裏啪啦敲擊着鍵盤,身上穿着肖隐借他的白襯衫黑西褲,很是惹眼。他身邊坐着的小姑娘終于鼓起勇氣,問道:“你是寫手嗎?”
孫貍狐貍眼眯起,掩嘴開心笑了起來,十足的狐貍樣:“是呀是呀,寫小說的。你喜歡看小說嗎?”
“喜歡,大大你寫什麽小說能告訴我嗎?你讀者知道你是帥哥嗎?”
“啊……這誰知道呢。”孫貍一邊寫一邊說道,“不過,我跟我讀者說過,我是美女,不知道她們信不信,哈哈哈哈。”
肖隐坐在過道另一邊,歪着頭笑看着孫貍,眼神猶如慈父。
師秦這才恍然大悟,低聲問趙小貓:“肖隐是不是喜歡孫貍?”
趙小貓擦着小桌板,嘟囔了一句:“誰知道呢,讓他倆自己折騰去……”
朝孫貍那個方向瞥了一眼,趙小貓看到了坐在他們斜前方的一對母子,問師秦:“你有家人嗎?”
師秦愣了一下,點頭:“有啊,父母和姐姐。”
師秦考慮到周圍環境,換了個說法:“我參加罷工出事後,曾回天津找過他們,但已經過去十幾年了,就一個遠方老嬸子還在天津,她告訴我,家裏人早就給我辦了喪,之後沒幾年,我爸就調職到四川去了。我姐父一家大約去了長沙。我輾轉到長沙,卻打聽不到姐姐姐夫的消息。後來,我就随着部隊北上,再之後,時間久了,加之我工作性質特殊,自身情況也特殊,就沒再找過。”
師秦回憶完,看見趙小貓睜着又圓又大的一雙眼使勁盯着他看,看的他心裏發毛。
“有事?”
“沒事。”趙小貓說,“你要是想查看家人的情況,我可以考慮把百科書借你看一眼。”
“哦!那本百科書啊。”師秦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說道,“算了,亂世中又能有幾個安魂,看了徒增傷感,還是不看了吧。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過了就過了吧。”
話雖這麽說,但師秦的眼裏,分明泛着水光。
在小店碰到的母子坐在這節車廂,胖小子一直扭頭看孫貍。
她媽媽輕輕擰了下他的胳膊:“許軒豪,坐好,一直看人家多不禮貌。”
“行。”胖小子坐端正,語氣中帶着羨慕,“媽,我想減肥,我覺得我瘦下來也跟他差不多。”
媽媽笑他:“你可得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更新,洛陽地圖已展開,美食挨個來。
☆、【鏡中影】洛陽鬼協綜合辦公室
題記:明月隐高樹,長河沒曉天。悠悠洛陽道,此會在何年。 陳子昂·《春夜別友人》
高鐵到達洛陽站,無人來接站。
特調處的五個人站在車站大門口,犯愁。
肖隐掏出一張小紙條,解釋道:“來之前,我在南京特調科查到了洛陽妖協辦公室的聯系電話,不過沒打通,地址在這裏,我們自己去吧。”
趙小貓伸手要來了小紙條,問他:“怎麽走?”
肖隐指了指左手邊的廣場和公交車站,說道:“洛陽沒有地鐵,可以坐公交。我來的時候,在高鐵上查過公交路線,要換乘兩次車。”
孫貍唉聲嘆氣。
師秦雙手插在大衣口袋中,直立在大門口,感受到背後的視線,轉過頭,對上了一道熟悉的目光。
莫名熟悉的目光,來自一雙溫柔和善的眼眸,一眼望去,仿佛時間逆流,回到了年少時期某個溫暖的午後,姐姐從屋裏探出頭,微笑着招手,喊他吃飯。
師秦目光沉沉,看着這位令他回想起姐姐的女士走近,擦肩。那位女士瞧見師秦一直盯着她看,禮貌微笑示意,師秦也連忙微笑回禮,讓開道路。
孫貍拖着箱子,慫恿肖隐打車:“我自費請大家坐出租,到底有什麽擔心的啊!為什麽不直接打車?”
肖隐低聲道:“我想坐公交,洛陽的氣息我很喜歡……”
孫貍沉默數秒,拉着箱子朝停車場走:“那還愣着做什麽,走啊!坐公交去。”
肖隐快步跟上,想說話又不敢。
師秦差點笑出聲,和周吳交換了眼神。
趙小貓拖着行李箱,背着大包跟在後面。
那對母子也朝停車場方向走,師秦路過時,瞧見胖小子正好奇地觀察着他們,于是沖他笑了笑:“抱歉,打擾到你們了。”
胖小子連忙擺手:“沒事沒事,咱們挺有緣的,我在南京時見過那個哥哥,還有這個姐姐。”
他指了指孫貍,又轉身指了指趙小貓:“後來坐車,我們也挨着。”
母親突然出聲:“你們是來洛陽看牡丹的嗎?”
師秦訝然:“牡丹?哦,對了,洛陽牡丹甲天下……牡丹開了?”
胖小子高興道:“小面積開了,不過還是太早,觀賞牡丹,4月最佳。”
“你是洛陽本地人?”
“嗯,土生土長。”胖小子說完,介紹道,“這是我媽,我媽專業畫牡丹的。”
師秦驚愣,片刻後恢複笑容,看着母親說道:“您好,怪不得剛剛覺得您親切……”
師秦收回目光,回憶道:“我姐姐擅長畫畫,尤其善畫花鳥,大約因為愛好相同,您也是常作畫之人,您和我姐姐身上氣質有五六分相似,很親切。”
母親笑容和善,輕聲答謝。
趙小貓無聲無息跟在後面,聽到師秦的話,擡起腦袋,幽幽盯着他的後背看。
前方不遠處,一輛商務敞着車門,一個身材富态,圓滾滾的中年男人從裏面鑽出來,蹦着招手:“兒子!”
“爸!”胖小子拎着行李狂奔而去,兩個胖子喜滋滋撞在一起,中年男人伸出手揉了揉兒子厚實的背,問道,“怎麽樣?你媽說你考的不錯,今晚要不要在外面吃?”
“不,回家吃,我今天少吃點,減肥!”
師秦同這位女士道別,準備歸隊,卻聽她問:“你們到哪兒?”
師秦叫住肖隐:“咱們要到哪兒去?”
孫貍快步折返回來,把指條塞給師秦。
師秦拿給身旁這位女士看,女士看後,對一旁的丈夫說:“離咱家挺近的,老許,要不我們送送他們?”
“好啊!”胖小子高興點頭,“爸,我跟這幾位哥哥姐姐挺有緣的,在南京吃飯時就碰到了,回程時還是一個車廂的。”
胖男人見他們穿着打扮正常,長的也面善,便道:“行,各位不嫌棄的話,就上車吧。”
孫貍長舒一口氣。
師秦歉意道:“實在感謝,真是麻煩您了。”
孫貍放行李時,悄悄問趙小貓:“還沒跟他說?”
趙小貓搖頭:“我問過他,說不說都無所謂了。”
洛陽妖鬼協綜合辦公室坐落在洛水旁邊的一棟寫字樓裏。
晚上八點,寫字樓裏人類經營的工作室都已經下班,只有妖鬼協辦公室還亮着燈。
特調處的人下了車,道了謝,站在了寫字樓下。
趙小貓擡頭看了一眼,說道:“這地方浮游靈好多。”
師秦掏出筆和小本,問她:“什麽是浮游靈?”
趙小貓低下頭,腳尖點了點地,說道:“洛城下幾乎都是墓葬,時間久數量多,王都氣象與鬼氣交雜,花草樹木俱生鬼靈,如同鬼影,每當太陽落山後,萬物鬼靈漂浮在半空,令夜色更朦胧,這就是浮游靈。”
師秦快速記完,又問:“……有什麽作用嗎?會不會傷人?”
“沒什麽作用,浮游靈多就證明這地方天然适合老鬼居住。走吧,去見這裏的負責人。”
特調處的一群人來到綜合辦公室時,裏面站着一只鬼,鬼氣極盛。
負責人坐着,低着頭翻看着手上的藍本子,一開口說話,聲音圓潤好聽:“今年拜訪白居易的客人都排到十月份了,你來之前怎麽不先預約?他老人家最忙,我們之前發過公告,來洛陽拜訪名鬼,一定要提前打電話預約,不然不是白來嗎?你現在來,只有兩個選擇,一,我給你在洛水鬼域找間臨時住所,你在這兒住到十月十三號,第二,我登記一下,給你預約上,你返回原居住地,十月份再來。”
那只鬼問道:“我要在這裏住的話,需要辦理什麽手續?”
“原居住地給你發的身份牌你帶了嗎?我看看,需要有公章的身份牌,之後工作人員會聯系你,幫你在鬼域找個招待所,你引渡資帶了多少?我不建議你現在就住這裏,一來,洛陽每天都有數十個外來訪客前來拜訪歷史名鬼,流動性大,人員身份背景複雜,鬼域的臨時住所很不安全,容易出事故。二來呢,你要從現在一直住到十月中旬,耗費的引渡資肯定多,不劃算。三來呢,你要在洛陽居住半年以上,按規章流程,我們需要聯系你的原居住地,給你辦理轉移手續,還要開證明,來來回回要折騰一個多月。你原居住地在哪?要是離得近,十月再來也行。”
那只鬼說:“長安。那好吧……我十月再來,謝謝了。”
“不客氣,慢走。回去路上小心點。”
“知道了。”鬼轉過身,被門口聚集的妖氣鬼氣驚了一下,回過神來,同肖隐點了點頭,離開了。
負責人記錄完擡頭一看,也是一驚:“我的天啊,組團旅游嗎?你們有預約嗎?”
負責人是個十分漂亮的女人,皮膚白皙豐滿,兩端的唇角處生着兩顆黑痣,杏眼桃腮,黑發如雲,又直又長,垂在身後,幾乎要拖地。
師秦摸了摸口袋,想起工作證在錢包裏,而錢包在南京玄武湖湖底,頓時尴尬。
周吳慢悠悠拿出工作證,說道:“我們是中央特調處巡視組的工作人員……”
負責人站了起來,一手按住電話,疑惑道:“特調處?公安部二十九處?我……我沒接到中央通知啊?是出什麽事了嗎?我們洛陽這幾年一直沒出重大案件,最嚴重的也就是鬼域裏的外來鬼聚衆打架,可都和人類沒什麽關聯……”
趙小貓打斷了她:“我們來找人。”
負責人走過來,接過周吳的工作證仔細看了,還比對了號碼,這才放心,自我介紹道:“失禮,牡丹一開,來洛陽的游客有些多,忙了一天,忙暈了,腦子有點不清楚。我是洛鬼協綜合辦公室主任洛伊,都城妖。”
師秦握手:“特殊案件調查處處長師秦。這些是我的同事,我們從南京來,之前想聯系你,但電話沒打通。”
聽到這話,洛伊主任立刻轉身,雙手拿起電話。
電話尾端露出了斷成兩截的電話線。洛伊愣了一會兒,回神怒吼:“我就知道!電話線又被那只混小子啃了!”
她從盒子裏取出一張名片,遞給師秦:“見笑。我們同事之間一般都是手機聯系,辦公室的座機半年不響一次,我也就沒注意,實在抱歉,這是我名片,有什麽事您就打我手機。我們辦公室有個貓妖,沒進化好,平時喜歡咬線,回頭我一定批評他!對了,你們剛剛是說,來這裏找人?找誰,我幫你們查查。”
趙小貓道:“南京那邊出了個案子,逃了一個從犯,非妖似鬼,善掩氣息。據主犯交待,這個逃犯很有可能到了洛水。”
聽她這麽說,洛伊皺起了秀眉。
“這可就難了……”她指了指旁邊堆得老高的登記冊,說道,“洛陽妖少鬼多,流動的鬼更多。洛水下的鬼域是出了名的難管理難調查,這樣,我登記一下那個逃犯的基本信息,在鬼域張貼通緝令試試。”
趙小貓從懷裏掏出師秦畫的那張畫像。
“我們沒有他的資料,只有畫像。這個就麻煩你複印……鬼域大約有多少鬼?”
“名鬼三十七,大鬼六十一,鬼修八,小鬼六百二十三,老鬼四十,新鬼大約三百,每天進出鬼域的外來鬼,在這裏登記的有五十多只,沒登記的……就不知道了。”
“那就先印三百張,我們到鬼域分發。”
“好的,我這就給您複印。”
洛伊接過畫像,放進複印機,按了開關。
複印機沒動靜。
“……不是吧?”洛伊扒着複印機找插頭,拽着線尾巴扯出了一根斷線。
洛伊舉着斷掉的線,臉色大變,她沖出辦公室,站在走廊,大叫道:“李三花!速給老娘死過來!!”
☆、19.【鏡中影】洛水鬼域(一)
李三花是個長相粗犷的大漢,滿嘴油,嘴裏嚼着半截油炸魚。
這讓一向愛貓的師秦有些無法接受。
說好的貓妖呢?還叫三花。
在師秦的想象中,李三花應該是只母貓,畢竟叫三花,所以應該是女形。好吧,就算是男形,傳說中,公貓妖也應該跟公狐貍差不多,瘦長柔軟的身子,輕盈的腳步,笑容壞壞的,帶着幾分狡黠,幾分慵懶。
而眼前的這個李三花,膚色黝黑,倒三角形身材,發達的肌肉,裏着軍綠色短袖,外披一件皮夾克,像個糙漢。
李三花風風火火趕來,咽了食物,粗聲粗氣道:“洛主任,別嚷嚷了,震的我耳朵疼。”
洛伊一把抓住他豎起來的衣領,将他拖到打印機旁,粉嫩的指甲指着地上的斷線:“李三花,皮癢了!跟你說過多少次,公家的東西不要啃,啃壞了誤事!”
李三花舔着手指上的油,滿臉不在乎道:“多大點事,吓得我聽見你叫就來了……鳥兒明天上班,你讓她修。”
洛伊紅着臉,怒視李三花:“明天?我現在就要用!”
“別氣別氣,要打印什麽,對門那家複印店還沒關門,我幫你跑腿。”
洛伊氣結:“你你你,你個蠢貓!對門複印店是生意人,要掏錢的!”
“錢我墊,來吧,要打印的東西給我。”
洛伊指着杵在門口的這幾位,把畫像交給了李三花,說道:“還有,他們是從中央來的領導,來咱們這裏抓逃犯,你把犯人的這張畫像複印完之後,安排領導們住進招待所,能辦好嗎?”
“能。”李三花在褲子上蹭了蹭手指上的油,接過畫像。
洛伊笑着說:“師處長,上頭來人我們都是安排在離這裏最近的一家招待所,可能條件不是很好,你們先去看看,不滿意了,明天再換也行。”
“好,沒關系。”
李三花領着他們走出寫字樓,指着不遠處燈火輝煌十分高大上的建築說:“那個酒店,算是洛陽的五星級酒店,領導們覺得怎麽樣?”
師秦笑道:“不必這麽費心,随意安排一下就是。”
“哦,我就是說說,你們住的不是那個酒店,是招待所,單位同事開的,幫他拉拉生意。”
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複印幾張?”
趙小貓道:“三百張。”
“這麽多?”李三花仰頭看天,嘴裏念念有詞,“複印一張一毛錢,三百張就是……嗨,也不多,吓死我了。”
他從破洞牛仔褲裏掏出一卷零錢,進了複印店。
師秦跟着進去,剩下的等在外面。
孫貍的面部表情一言難盡:“長這麽大,頭一次見到這種貓妖……”
周吳微微點頭道:“挺有意思的。”
“周老師,你不管見什麽妖都覺得有意思。”
周吳笑眯眯道:“嗯,對啊,都挺有意思的。”
晚風輕柔拂過,趙小貓歪頭,看向左側。
左邊不遠處是個居民區家屬院入口,一個格子衫男人拿着炒勺,眨巴着琉璃色的眼睛,木呆呆看着他們。
趙小貓自語道:“李三花的兄弟?”
格子衫男人猶豫了一下,走了出來,他身上系着件碎花圍裙,用勺子把撓了撓頭,問道:“你們……是來旅游的嗎?”
趙小貓答:“來辦公。你找李三花?”
“……嗯。剛要開飯就聽到洛姐叫他,飯沒吃幾口就跑了,姐姐們在家等的着急,讓我下來催他快點。”
孫貍笑出聲:“你……你是李三花的兄弟?親的?”
“嗯。”他點了點頭,腼腆道,“兄弟姐妹四個,我排行最末,身體不好,跟我的哥哥姐姐都不像。”
“兄弟姐妹四個?”孫貍快語道,“大花二花三花四花?”
小貓妖紅了臉:“兩個姐姐叫金花銀花,哥哥三花,我……小花。”
孫貍樂抽了,發出一陣奇怪的笑聲。
肖隐照着孫貍的胳膊輕輕拍了一下,笑聲戛然而止。
“別笑,大晚上的吓人。”
孫貍吸了口氣,白眼翻的像抛媚眼。
李三花從複印店裏出來,看到小弟,走過去自然地揉了揉他頭發:“再等等啊,把他們送到招待所我就回去。”
“楊哥的招待所嗎?”
“嗯,回去吧,我辦完差就回。”
李三花目送小弟離開,這才帶着他們七拐八拐,鑽進一個黑漆漆的小區,拐進最裏面的單元,拍亮了樓道裏的燈,敲開了一樓左手邊的門。
門一開,趙小貓咦了一聲。
開門的人長臉尖下巴,眼睛小而有神,見到來客,誇張的捂住心口哎喲哎喲叫道:“李三花,你來也不跟我說一聲,可吓死我了!”
“得了,楊樹,別裝了。”李三花道,“中央來的領導,這幾天就住你這裏了,看着安排。”
“中央來的領導?”楊樹的小眼滴溜溜轉,“歡迎歡迎,五個人是吧,這一單元從一樓到五樓,總共十間房,都是三室一廳帶廚房,三樓五樓住滿了,一樓左邊我自己住,還剩下右邊這個跟二樓四樓的房,領導們想住哪?我拿鑰匙。”
趙小貓拖着行李站在了右側門口。
楊樹邊笑邊拿鑰匙開門:“哎哎,那就這間,居民樓的樓層少,沒電梯,拿着行李住一樓确實方便。一戶能住三個人,領導們看怎麽安排?”
趙小貓點了周吳和孫貍。
“好嘞,您三位就住這戶,鑰匙一人一串,每串兩把鑰匙,一把是開大門的,一把是自己的卧室門的,鑰匙上貼的號碼跟卧室門牌號一致,您三位進來看看房,怎麽分配您三位商量着來。有什麽事來對門找我或者打電話都行,客廳的電話是內線電話,找我就撥1001。”
他說完,又熱情招呼師秦和肖隐:“您二位要不就二樓?”
師秦見肖隐沒意見,點頭道:“行。你看着安排吧。”
所有人都安頓好後,李三花找到師秦,問道:“明天要怎麽安排?”
師秦想了想,說道:“你去樓下,問那個小姑娘,你問問她什麽打算。”
李三花恍然大悟,跑下樓找到趙小貓。
“領導,明天什麽打算,想去哪,我提早安排好。”
“洛水鬼域。”趙小貓道,“三百張畫像,分發給鬼域各大通道口的長住鬼。”
“太陽落山後,鬼域和人間的通道才打開,我回頭查一下明天的日出日落時間。白天領導們都想去哪?”
趙小貓問道:“洛陽有什麽好吃的嗎?”
“多了去了,我對這些最在行!”李三花高興道,“明天我帶領導們嘗嘗洛陽的美食,從早飯開始怎麽樣?早飯在市區吃點居民特色的,中午就去西工區吃小街鍋貼和漿面條,下午到老城吃水席,水席領導應該聽說過吧,周總理親口稱贊的!晚飯吃完,天一黑,咱們就從老城的洛浦公園道下洛水進鬼域,領導看我安排的如何?”
趙小貓點頭同意:“那就交給你了,明早八點。”
“行,那領導好好休息,明天見!”
李三花替趙小貓關好門,出來就見楊樹抱胸倚在家門口,正吃吃笑他。
李三花嗷嗚一聲,撲了過去。
楊樹不緊不慢,拿出逗貓棒。
“瞧瞧你這樣子,你們姐弟四個,從神龍年間就開始修人身,怎麽修到現在,你還是這幅德行。”
李三花叼着逗貓棒,說道:“這叫釋放天性,永不忘真身。我走了,小花等着我吃飯呢。你也趕緊進去,再站一會兒,又要招貓了。”
楊樹輕笑一聲,轉身進屋,帶上了門。
師秦洗完澡,躺在床上,卻怎麽也睡不着。他睜着眼睛,聽到肖隐收拾完,洗完衣服,打開了客廳的電視,調低了聲音。
又過了很久,師秦依然了無睡意,索性坐起來穿上衣服,打開門來到客廳。
客廳的電視在播廣告,肖隐平躺在沙發上,手規規矩矩交疊着,擱在腹部,就像殡儀館的屍體,無聲無息,看來已經睡了。
師秦站在客廳愣了一會兒,控制住想給他蓋上國旗的**,輕手輕腳關了電視,換鞋開門。
肖隐動了一動,睜開眼警惕地朝門口望了一眼,見是師秦,問道:“師處長要出去?”
“睡不着,出去走走。你怎麽不回屋睡?”
“屋裏窗子小,客廳比較舒服,窗子一開浮游靈多。”肖隐閉上了眼睛,又化作一具規矩的屍體。
師秦挑了挑眉,輕聲關了門。
一樓左手邊的門大開着,五六只野貓蹲在門口一聲挨着一聲喵喵叫着,師秦聽到楊樹的聲音:“沒有吃的,都出去,快出去……”
師秦快步下樓,順手操起門口的一只小白貓,摟在懷裏輕輕撫摸着。
客廳裏,楊樹光腳站在沙發上,腦袋上蹲着一只貓,褲腿上扒着幾只貓,圍着他喵喵直叫,而楊樹則一臉無奈,趕了這只來那只。
師秦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