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聽到小姑娘說:“我臉疼,我的臉突然好疼,我睜不開眼睛……”

一個老太太把她捂着臉的手拿開。

小姑娘慢慢擡起頭,師秦呆住。

她的臉如同被火燒傷,黑一塊黃一塊,眼睛睫毛黏在一起,臉頰處的皮膚皺成一團,幾塊皮脫落了,露出粉紅色的肉。

“唉呀!”一個老太太吓了一跳,“閨女,這是怎麽了啊?!”

另一個老太太吃驚道:“這是怎麽了?剛剛不是還好好的?這是怎麽弄的?”

小姑娘哭着問:“怎麽了?我臉怎麽了?”

一個老太太說道:“剛剛……我好像看到這邊什麽東西閃了一下,綠的,跟煙火似的。”

“幾位,搭把手。”師秦說道,“打個電話,把孩子先送醫院看看情況。”

龍鱗的溫度漸漸降了下來。

師秦眯起眼,環顧四周。

到底怎麽回事?這是第二次了。

小姑娘睜不開眼,又急又疼,眼淚濡濕了黏在一起的睫毛,流了出來,滑過的地方更是刺痛。

她語無倫次地哭着:“我怎麽了,我的臉怎麽了?我手上黏黏的,是什麽……是血嗎?我臉是不是爛掉了?好疼……好疼啊,媽,媽……我怎麽辦……媽媽……疼死我了,好疼啊……”

☆、22.【鏡中影】千年舊事

孫貍把手中的畫像分發完,拽住周吳輕聲道:“周老師,咱倆一路走。”

周吳略感驚訝,但見孫貍心事重重,便點頭答應了。

在孫貍的幫助下,周吳很快就把手頭的畫像發完了。該交代的交代完畢後,周吳和孫貍漫步在鬼域的青石板路上,四周鬼火飄蕩,孫貍郁郁嘆了口氣。

周吳問道:“為什麽唉聲嘆氣的,你從進了鬼域開始,瞧着就悶悶不樂的,怎麽了?”

孫貍拉着周吳,在路邊找了個石凳,坐了下來。

“周老師,我能向您倒到苦水,聊聊心事嗎?”

“當然可以,說說看是什麽事吧。”

“我……想跟您聊聊情感方面的事。”孫貍低下頭,盯着自己纖長的手指,慢慢說道,“這方面的事,跟小貓沒法說,周老師你是知道的,小貓她對情對愛,态度一直很漠然。想來想去,也只有跟你說……原先我也不在意這些,可一離開北京跑外勤,尤其是現在到了洛陽後,我就覺得,這件事不能再避開了。”

周吳問他:“你是說你跟肖隐?”

孫貍露出一絲無奈又苦澀的笑容:“我就知道……大家都看得出來。”

周吳說道:“你和肖隐的事,沒人同我講過,無頭無尾的,我也不亂猜。只是我記得,九幾年的時候,你倆關系很近,那一陣子,我每次回辦公室,都能看到你倆像背着家長偷偷戀愛相處的學生,時不時交換個眼神,瞧着很是親昵,可沒多久,你倆就跟吵架了似的,再見就覺得……關系疏遠了,只是普通的戰友同事,若不是肖隐看你的眼神未變,我真以為你倆從來都未曾親近過。”

路上時不時的飄過幾只鬼,斜對面是個酒肆,兩只鬼坐在門口,拎起酒壺,歪過腦袋,壺嘴對準耳朵眼,把酒傾倒進去,再從嘴裏吐出來,吐進桌上的酒碗中,先吐完的鬼撫掌大笑,爆出一串周吳聽不懂的古語。

孫貍微蹙着眉,輕嘆道:“肖隐是個好人,也是個混蛋。我倆武德四年認識,那年我修得人形,從昆侖出來,見人間盛世氣象已然形成,心生向往,便到了洛陽,尋了個民居安頓下來,想在此體驗人間生活。那時,肖隐是秦王麾下的一名士兵,他家與我住的地方只隔一道矮牆,我倆就這麽相識,相熟,相知……”

周吳問他:“後來呢?”

“後來?”孫貍回憶着千年前的往事,笑道,“年輕的士兵天亮後就要上戰場,晚上提着槍翻進我的院子,目光似賊盯着金子一般,緊盯着我,卻只道了聲賢弟,便再也說不出第二句話。我倆就這般相對無言幹坐到天亮,臨走時,他扔下一句,你若是個姑娘,我從戰場回來便娶你。”

孫貍輕輕喘了口氣,收起笑容,眼神飄遠。

“他一去便是一百三十七天,我日日夜夜想着他臨走前說的那句話,一咬牙,留給他一封書信,回到昆侖修女身。其實,即便不是因為他,我也是要立志修女身的。後來因他那一句話,我更是堅定了決心,我在信上告訴他,我是只昆侖狐,修身百年後,一定會回來找他……可惜再見到他時,他站在昆侖山下,一絲一毫喜悅之情都沒有,只道:孫貍,要和我一起建設新中國嗎?”

周吳聽得津津有味,輕聲贊了句:“孫貍啊,你不愧是個作者。”

孫貍扭過頭去,低聲說道:“只是為了讓您能聽的下去……其實事情也沒那麽複雜。再見到他時,我是高興的。他修了鬼道,有了千年壽命,那些記憶也都在,肖隐還是肖隐,半點未變。我跟着他出了昆侖山,進了國安部,攜手殺妖斬鬼這麽多年,我知道他還眷戀着我,他看我的目光自始至終沒有變化,可千年前的那句話,他不提,我也不好再提……直到九一年,他跟我說,孫貍,我們住一起吧。”

周吳點頭道:“對,沒錯,是那個時候。”

孫貍半握着拳,托着下巴,語氣平靜地講道:“那天我特別高興,高興了一整天,晚上躺在床上,他抱着我,一動也不動,最後對我說,孫貍,我覺得這不是你,我想看你原來的樣子。”

周吳愣了一下,輕聲道:“他是更喜歡初遇時你的樣子,所以……你那時生氣了?”

孫貍輕輕搖了搖頭:“沒有,我當時想,好啊,他既然還是喜歡男人,那我再變回去,反正我可以變的,這個沒問題。可那個混蛋……我變回男身後,他趴在我身上,最後卻跟我說,對不起孫貍,我沒感覺。周老師,你都不知道那天我心裏是什麽滋味……那天我躺床上哭,他睜着眼躺在地板上,我真覺得天底下再也沒有像他這樣的混蛋了,他到底在想什麽?真是委屈,真是難堪……”

“唉……”周吳嘆了口氣,“這下就說通了,我說你倆怎麽突然就疏遠了……”

趙小貓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原來是這樣。要我說,問題就在于肖隐是個正常的男人,但他愛的又是當初那個狐貍少年。你若是男的,他給不了反應,你若是女的,他雖喜歡你的女身,卻又覺,若是與你的女形親近,會背叛當初與男身的你之間産生的那份感情。”

周吳搖着頭輕笑,孫貍抱怨道:“小貓,無聲無息站在身後偷聽不是君主所為……”

趙小貓無所謂道:“我還不是君主,我是你的領導,領導監督員工的工作進度天經地義。畫像都發完了嗎?”

“就是發完了,才敢在工作時間聊這些嘛……”孫貍站了起來,深吸了口氣,長長吐出,收拾好情緒。

趙小貓面無表情道:“自古情字最難解,你和肖隐慢慢磨便是。”

她幽黑的眼眸注視着鬼域,半是輕松半惆悵地說:“還好我不必考慮這種麻煩事。”

肖隐和李三花發完了畫像回到這裏,趙小貓道:“收工,今日我留在鬼域探聽消息,明日肖隐來接班,後天孫貍,周吳你是念,沒什麽防禦力,就留在地面上,和師秦你倆自己找點事情做。”

周吳建議:“小貓,師秦應該也可以來鬼域值守吧。”

“他?”倒是孫貍先反對,“師秦能有什麽戰鬥力?”

肖隐柔聲道:“師處長以前是國安部外勤隊的一名幹将,山南海北跑外勤任務,實力肯定是有的。”

趙小貓認真思索了會兒,答道:“先不急,他就等我明日回地面上再安排。”

天快亮時,師秦回到住處,楊樹的屋門依然大開着,門口蹲着十幾只貓,喵喵叫着,卻沒一個進屋的。

“楊先生,怎麽又開着門?”

楊樹摘下口罩,擡了擡手中的小刷子,哭笑不得:“貓毛太多,要打掃。”

師秦好奇:“這次,這些貓怎麽這麽乖,不往屋裏進?”

屋裏傳出阿七的奶音:“因為我在,它們害怕。小型動物怕大型動物,本能啦!”

阿七在楊樹家的沙發上坐着,含着奶嘴,電視上正在放花園寶寶,正看得起勁。

楊樹想到今天的失誤,同師秦道歉:“對不起師處長,我今天沒說清地點,實在是太抱歉了。你怎麽回來的這麽晚?其他幾位領導老早就回來了,現在都在補覺呢。”

師秦擺手:“不提也罷,去錯了地點,遇到了點事故……”

“要緊嗎?”

“還好,有些想不通的地方,他們回來了就好,等明天醒了,我問問他們。”

阿七拔掉奶嘴,對師秦說:“我等會兒就回去,你幫我留着窗戶。”

“……窗戶?”

“那個鬼修回來了,他在睡覺,所以我不能敲門讓你開,但我自己又夠不到門鎖,要是拜托楊樹幫我開門,怕再招貓來,所以,我阿七經過長時間的周密考慮,認為走窗戶最好。你就幫我留着客廳的窗戶吧。”

“……好。”

師秦輕輕開了門,朝沙發上望了一眼。

這次肖隐沒在客廳睡,他的卧室門緊閉着。

師秦把客廳的窗戶打開,坐在沙發上,十指相對,眼望着前方,陷入思考。

過了一會兒,阿七兩只前蹄攀着窗框,一點一點挪了進來。

他落地後,高興地眯起眼,含着奶嘴問師秦:“你怎麽還沒睡?”

師秦回神,問道:“阿七,這世界上有沒有能隐身的妖鬼?”

“隐身?”阿七蹦到沙發上,坐好,兩只蹄子取下奶嘴,“鬼不就是嗎?一般情況下,我們是看

不到鬼的。”

師秦詫異:“我們見不到鬼?那肖隐……哦,就是和我們同住的這個,他不就是鬼嗎?”

“不一樣啦!”阿七像小老師一樣解釋,“你說的那個是鬼修,鬼修有人形,和人一樣,要吃要活要喘氣。鬼就不是這樣了,鬼分好多種,一般的鬼只有虛影,白天要避開陽光躲在地下古城。還有種是大鬼,指差一級就能成鬼修的那種鬼,但還沒修成完整肉身,所以他們既可藏起鬼身,也可顯出不完整的肉身。他們不顯形時,人們是看不到。并且他們不怕陽光,就算是白天也不用躲在地下古城。這種大鬼很少啦,千年來也沒幾個。”

“妖也看不到鬼?我指的是……藏匿起來的那種大鬼?”

“形可匿,鬼氣無可匿。鬼修可以隐藏鬼氣,但大鬼就不行了,所以大鬼出現的地方,陰氣特別重。”

師秦豁然開朗:“我明白了,龍鱗示警,附近必有妖鬼出沒,不會有錯的……應該是只大鬼!”

☆、23.【鏡中影】關聯事件

趙小貓坐在鬼域最高的黑色高塔上,閉上眼睛,感受着從一片灰蒙蒙的鬼域底端蒸騰而上的蓬勃鬼氣。

驀地,從整片鬼氣中飄出一團孤零零的鬼氣,朝這個方向飄來,離她越來越近。

趙小貓睜開眼睛,隐于黑夜的黑眸中一抹幽光一閃而過。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站在高塔對面的屋檐上,遙遙舉起手中的酒盅,向她示意。

“劉秀……”趙小貓低聲道,“你還不願入陰司?”

老者用标準的普通話回答:“鬼域很好,不勞儲君挂念。儲君在找人?”

趙小貓望着下方黑雲翻滾的鬼域,緩聲道:“你消息很靈通,你知道他嗎?”

老者撫摸着胡須,慢悠悠道:“儲君說笑了。我看過畫像,儲君也在旁邊标記了,此人大約是周朝的某個諸侯王,我一個漢朝人,又如何識得千年前的諸侯王呢?”

“我翻過百科。”趙小貓說道,“周朝的諸侯王生死都有記載,死後都進了陰司,散的幹幹淨淨。”

“哦?那儲君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劉秀撩開衣擺,坐了下來,說道,“上次儲君到鬼域巡察,是因地面出了禍事。我東漢亡後,華夏大地竟發生了五胡亂華之事,此乃震撼史冊的大動蕩,因此驚動了儲君親自修成人身至地面地下查看情況,撥正陰司秩序,也倒正常。可這次,華夏處盛世中,我卻在鬼域再次見到了儲君……秀能不能問您一句,這次來地面,所為何事?”

“無事。”趙小貓冷聲答道,“做了三千年儲君,嫌陰司太悶,到地面上透透氣。”

“哈哈哈哈哈——”劉秀仰頭大笑,“若是人間的太子儲君這麽說,我劉秀倒也信他幾分。可這話從陰司儲君口中說出來,我卻是不信的。陰司儲君有多重要,我劉秀還是知道的。”

劉秀站起來,在屋檐上踱着方步,捋着胡須道,“做了千年老鬼,還與白澤交了朋友,千年來,該聽的也都聽了,該知道了我也都知道了。”

他停下來,仰頭看着趙小貓,說道:“陰司的儲君才是現在陰司的執政者,而陰司王,則是陰司本身。上代的儲君選中接替者後,自己就會化作無形,成為陰司,繼續消融百川萬物,吐故納新,将天地萬物連成圈,形成穩定不變的規則,而萬物都逃不出這個規則。死的歸陰司,新的再從這片土地中生長出來。當陰司運轉漸漸消弱後,在任儲君就會尋找接替者,任命它為下一代儲君,而自己則化為無形,成為新的陰司,保證世界萬物循環往複不亂。”

“白澤……”趙小貓微微撇嘴,倒也沒說什麽。

“若不是發生大事,陰司的儲君怎會抛下維護陰司秩序的重責,修成人身來到地面?”劉秀笑道,“因而,秀以為,儲君必是遇上要緊事,不得不到地面上來了。”

趙小貓從高塔一躍而下,緩緩落在屋檐上,擡頭看着劉秀,“白澤和你提過陰司靈草嗎?”

劉秀大驚:“可是能起死回生的那顆靈草?!”

“它被偷了。”趙小貓輕聲道,“就是畫像中的這個人偷的,我想知道他盜草的目的和靈草現在的去向。”

“儲君猜測此人會在鬼域?”

趙小貓道:“靈草失竊近百年,卻不見盜草之人有什麽動靜。直到前些日子,我無意間得知他的動向,說他會到洛水來,因此,我便來鬼域碰碰運氣。”

劉秀扶須,末了點頭道:“既如此,我會替儲君加倍留心的,若是見到畫中人,一定通知儲君。”

趙小貓懶懶道:“你特意來找我,不會無事相求,說吧。”

劉秀也不再遮掩:“我想請神龜在鬼域西面的空地上,修座宮殿。漢式風格的,鬼域裏的漢朝鬼也不少,大家都很想念……”

沒等他說完,趙小貓輕嗤一聲,回身躍上高塔,嘲道:“自己學着寫個申請表拿去洛鬼協審批啊,跟我說有什麽用,真當我是君主,說什麽都算?”

第二天一早,師秦說出了自己的猜測。聽他提到大鬼,肖隐決定和師秦一起去醫院看看那個受傷的女孩子。

到醫院時,正是中午飯點。護士正在給小姑娘換藥,肖隐站在門口遠遠看了一眼,說道:“是鬼火燙傷。”

“那就可以肯定,傷她的是鬼,對嗎?”

肖隐點頭:“可以肯定,我去問問情況。”

師秦猶豫了一下,說道:“我門口等你。昨天她父母情緒激動,認為我有嫌疑,鬧來了警察,還做了筆錄,最後我抵押了南京特調科給的公正信才從派出所出來,我還是不出現在她父母面前比較好。”

肖隐嗯了一聲,師秦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句,兄弟交給你了,帶着憂愁的表情,轉身下了樓。

肖隐等護士換完藥才走進病房,向小姑娘的爸媽出示了工作證後,彬彬有禮道:“我是公安部特殊案件調查處的工作人員,來調查昨晚公園發生的意外事故。我現在想向令千金詢問一些情況。”

小姑娘母親擦了眼淚,哽咽道:“我女兒現在不能說話,她稍微一動,就會帶動傷口……”

小姑娘的父親要過肖隐手中的工作證,認真看過,交還回去,問出一連串的問題:“昨天到底怎麽回事?你們查出來了沒?公園監控呢?公園肯定有監控吧?調監控了嗎?人抓到了嗎?什麽時候能給我們一個結果?”

病床上的女孩子費力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含着淚光望着肖隐,斷斷續續說道:“警察……叔叔,突然……有光……疼,沒……看清……壞人。”

肖隐怔了一下,柔聲安慰她:“沒關系,你好好養身體,我們會抓到這個壞人,将他繩之以法的。”

師秦站在醫院門口等肖隐,恰見到一個熟悉的胖小子朝這邊走來。

胖小子板着臉,神情嚴肅,見到師秦,驚訝了片刻,拐過來打招呼:“哥哥,你還記得我嗎?我是許軒豪!”

師秦點頭:“你來醫院做什麽?”

“我班同學病了,我考完試來看看。”

師秦突然想起昨晚那個小女孩打電話時喊出來的名字。

“許軒豪……你來看的病人是不是一個小姑娘,叫郭修遠?”

許軒豪震驚道:“哎?你怎麽知道?!她就是我同學啊!我現在就是來看她的,今天她沒去考試,我就打電話想問問她怎麽了,結果電話是她媽媽接的。她媽媽說她昨晚在公園被人潑硫酸燒傷了,我……我來看看,哥哥你是怎麽……你跟郭修遠認識?是她親戚嗎?”

師秦想來想去,最終還是實話說道:“不,不認識。昨晚她出事時,我恰好在場。今天來,是來調查相關情況的。”

許軒豪張着嘴,半天沒能合攏。

“哥哥……你在現場?那是出了什麽事?我昨晚聽她說她身後有人跟着,可聊到後來手機沒電關機了,我當時跟爸媽在外面吃飯,也沒拿充電器,後悔死了,主要是我真沒想到會出事……哎呀,不是,不說這個了,潑硫酸的人抓了嗎?郭修遠傷得厲害嗎?不對……你,調查情況?”

師秦點頭。

“你是警察?”

“差不多,我是做案件調查工作的。”

胖小子立刻抓住他的手,認真且嚴肅地問:“所以那個潑硫酸的人抓到了嗎?你們有沒有調查出結果?需要我幫忙嗎?”

“沒有人潑硫酸……”師秦不太好跟他解釋,“那個小姑娘是突然被襲擊,我們沒抓到襲擊者,周圍也沒有目擊者。”

“怎麽會?你不是在現場嗎?也沒看到?”胖小子頓了一下,急切道,“我可以提供線索!郭修遠昨晚和我打過電話,她跟我說,在公園時好像有人尾随她。我當時也沒當真,只說讓她注意安全……”

他的神情很是愧疚,握拳道:“後悔死了,早知道昨晚會出事,昨天放學就應該和她一起走……”

師秦不知道說什麽好。

肖隐出來了,他走過來,對師秦搖了搖頭:“小孩子沒辦法說話,她身上沒察覺出……”

肖隐看了眼許軒豪,咽下了準備說出口的鬼氣二字。

許軒豪察言觀色,知道自己妨礙他們聊公事,很有眼力見兒地說:“我上去看她。”

“去吧。”師秦對他笑了笑,莫名想伸手拍拍他的頭。

許軒豪嘆氣道:“唉,看完郭修遠,還要去看望另一個同學。”

師秦笑道:“另一個同學?怎麽,也住院了?”

“是啊……”許軒豪說道,“我們班的學霸,昨天沒去考試,我們都以為他在網吧玩通宵忘了考試,沒想到今天老班說他出了意外,被廣告牌砸傷了,還挺嚴重的。也不知道我們班這是怎麽了,風水不好大概。對了,我們洛陽有句話,叫洛陽地邪,不知道你們聽過沒,就是,特容易遇到邪門的事。”

師秦愣了好半天,手搭上了許軒豪的肩膀:“你那個同學,是不是叫鄭乾?”

許軒豪叫道:“不是吧?!你還認識學霸?”

師秦道:“他被砸傷時我剛好在場。”

肖隐看向師秦,師秦問他:“你還記得剛到洛陽那天,我提過的那個被砸傷的孩子嗎?當時龍鱗有異,但現場沒察覺出異常,所以我也沒多想。”

肖隐輕聲問:“師處,你的意思是,這兩個孩子的事……”

“龍鱗示警兩次。”師秦說道,“這兩件事,應該有關聯。”

☆、24.【鏡中影】公園遇襲

孫貍這一覺睡得很不安穩。

或許是因為昨晚去了洛水鬼域,見到了熟悉的都城,又或許是因為和周吳談起了東都往事,勾起了那份藏在心底多年的回憶。這一晚,孫貍夢回唐初的洛陽城,回到了熟悉的院落,經過矮牆,經過樹下的秋千,慢慢推開了眼前的木門。

熟悉的身影,守着一盞孤燈,背對着門而坐。銀色長槍靜靜倚在牆邊,微弱的燭光閃爍着。

那人垂下手,一張紙飄落在地。

孫貍輕輕喚道:“蕭隐……”

背影一動不動,将臉埋于雙手中,好久之後,孫貍聽到了他的嗚咽聲。

孫貍想過去安慰他,但卻邁不開腳步,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在夢中。

燈火越來越朦胧模糊,視線再次清晰後,場景變了。他的眼前橫着另外一道門,孫貍看向周圍,發覺這裏是肖隐家的院子。

蕭大娘站在院中,同一個道士打扮的老頭說話。

“……他突然不見,只留書一封,四郎與我母親念了,說他是只狐妖……”

“六郎被迷了竅,不吃不喝已有多日,憔悴不堪,我母親一向疼愛六郎,見他這般模樣,亦是食不下咽,無法安眠……”

“請道長救救我六弟……”

孫貍垂眼,扶在門上的手顫抖起來。

道士推門進去,孫貍立于門外,始終無法邁出那一步。他垂下頭,盯着門檻出神,耳邊響起道士念咒作法的聲音。

屋裏的人低聲咳嗽着,聲音嘶啞。

“道長……如何才能再見他一面?”

那道士停下來,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肖隐氣若游絲:“我悔了,我不該說那句話……他一定是惱我了……”

道士輕輕搖頭,長嘆道:“善人,你癡啊!神思不明,被狐妖迷了心竅,善人何不想想家中父母……”

眼前的雕花門慢慢旋轉起來,孫貍擡起腳,跨進門去,落地如同踩在棉花上,軟綿綿的使不上力。

他倒在地上,擡起頭來,又見一個兩鬓斑白的老母親坐于床邊,掩面哭喊:“六郎啊……我的心肝肉……你可讓娘怎麽活下去啊……”

“死了嗎?”孫貍渾身無力,呆滞地看着床邊垂下來的蒼白的手,那是肖隐的手。

一股強烈的委屈之情交雜着悲傷湧上孫貍的心頭,他眼淚奪眶而出,大叫道:“蕭六郎你騙我!你騙我!”

視線再次變得模糊,只有哭聲回蕩在耳邊。

雪山下,肖隐拉下厚厚的黑色圍巾,一雙沒有生氣的眼睛注視着前方。

雪飄落在他的發頂,寒風吹來,肖隐的眼睛卻一眨不眨。

從雪山口出來的狐貍驚訝道:“喲?你修鬼道了?怎麽死的?”

“戰死的。”

“哦……你來找我,是想……”

“孫貍,跟我一起建設新中國吧。”肖隐如此說道。

孫貍覺得自己掉入了水中,無法呼吸,有什麽東西積壓在胸口,令他喘不過氣。

沉重……

沉重的感情……

自己都誤解了什麽,又錯過了什麽?

畫面急速掠過,秋千,矮牆,院子裏的那口井,孫貍又回到了那扇門前,他急切地想推開這扇門,可雙手卻酸軟無力。

一陣勁風吹開了門。

跳動的燭火熄滅了。

背對着門坐的青年回過頭,雙眸灰暗,茫然無焦。

周圍有好多聲音竊竊私語:“新來的……”

“新鬼……”

“相思鬼……哭瞎了眼睛……”

肖隐站來起來,撫摸着銀色的長槍,淡淡道:“鬼無形……那麽,鬼道如何修?”

那些聲音停了下來,寂靜無聲。

肖隐又問:“告訴我,鬼道如何修?!”

長槍漸漸變黑,兩行血淚從他空洞無焦的眼中流出。

周圍再次傳來說話聲,魑魅魍魉在牆上來來去去。

“陰司……”那些影子帶着回音,告訴了他答案,“百川盡頭,山海交界,到陰司,找儲君……”

肖隐以槍為盲杖,腳步堅定地朝外走,孫貍掙紮着撲上去,要去拽他的衣擺,可無論他如何伸手,也抓不住那片揚起的灰藍色衣擺。

孫貍低聲哭了起來,他的哭聲淹沒在潮水般湧來的悲痛中。

他記得趙小貓說過,肖隐死于相思,可他從未當真過,還曾跟肖隐開玩笑,說他若真死于相思,也算浪漫……

孫貍的哭聲越來越大,天與地被無邊的悲傷籠罩。

“孫貍……”

“孫貍醒醒!”

孫貍哭得喘不上氣,猛的睜開眼,看到肖隐慢慢收回手,溫柔地看着他。

孫貍呆愣了會兒,深吸了口氣。

回來了,剛剛……只是夢。

他坐起來,肖隐遞來了一張手帕:“擦擦淚,做噩夢了?”

床上蹦下去一只渾身幽黑的小獸,師秦一把拽住它的尾巴,把它提起來,小獸轉過頭看向孫貍,橙黃色的眼睛像燈泡一樣。

“不是我!”小獸奶聲奶氣道,“做噩夢不能賴在我身上。”

孫貍深深吸了口氣,坐在床沿,仰頭看着肖隐。

他說:“肖隐,你個混蛋……”

孫貍站了起來,緊緊抱住不明所以的肖隐,眼淚濕了他的襯衫:“真是混蛋……”

師秦輕咳一聲,夾着阿七,與周吳交換了個眼神,蹑手蹑腳走了出去。

周吳幫忙帶上了門。

師秦放下阿七,清了清嗓子,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只好和阿七大眼瞪小眼。

比較起來,阿七應該是大眼,他是小眼。

阿七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唉,我看我還是回二樓去吧……”

師秦幫它打開門,笑道:“都說你不要跟來。”

阿七眼珠一動,道:“那個鬼修。”

“嗯?肖隐嗎?怎麽了?”

阿七壓低聲音,八卦道:“昨晚也做夢了,我聽到他哭了。”

阿七說完,扭着屁股甩着鼻子慢悠悠走了。

師秦回到客廳,又與周吳相對無言。

終于,周吳打破沉默,笑嘆道:“無論何時,感情都是一筆糊塗賬,開始算清了還好,若是打一開始就算不清,只會越纏越亂。”

師秦呆了片刻,思索道:“……我那個年代……好像革命情誼更多一些。記得我上學時,女校進步社有個女同學,思想開放,革命熱情高,是我們學生運動的號召人,我當時想過,我若是沒死,大約也是能和那個女同學在革命工作中發展出感情的。”

周吳笑眯眯點頭。

師秦看了眼緊閉的屋門,問道:“他倆……這次能解決問題吧?”

周吳認真想了想,提議道:“難說,不然我跟你去趟醫院。”

“……小貓什麽時候回?”

周吳搖頭:“大約太陽落山後才回來和肖隐換班。你們要等小貓回來再查嗎?”

師秦連忙道:“不是,我們是想在小貓回來前,争取調查能有進展,所以想讓孫貍到醫院看看。”

“上午在醫院時,你和肖隐是怎麽安排的?”

“我們上午做出了初步推測,兩個受傷的學生是同班同學,所以事情應該和那個班裏的學生有關。肖隐原本打算到學校看情況,但他們學校下午有考試,不放外人進去,所以我們跟許軒豪商量了,讓他回去組織班裏的學生,等那些學生考完試到醫院看望那兩個孩子的時候,我們一個個察看……”師秦道,“這些我看不出,肖隐是說,若有大鬼跟随學生,只要讓孫貍見了,就應該能察覺出。”

卧室的門開了。

孫貍和肖隐一前一後來到了客廳,肖隐嘴角帶着柔柔的笑,擦拭着眼鏡。

孫貍揉了揉哭得通紅的眼睛,對師秦說道:“去醫院,我們要行動起來,要在小貓回來之前,把事情努力調查好。”

最後一場考試終于結束。

許軒豪說明了情況,在班長的組織下,班裏的學生大多同意到醫院看望鄭乾和郭修遠。

許軒豪跟黑皮小子到車棚推自行車時,毛巍巍氣喘籲籲地跑來,站在兩個男生身後,咬了咬唇,問道:“郭修遠……怎麽了?”

“昨晚在公園被人燒了臉。”許軒豪扭開車鎖,跨上車,想起毛巍巍一直是步行回家沒有交通工具,于是問道,“你去醫院看郭修遠嗎?要不坐我車?”

毛巍巍沒說話,她埋着頭站在那裏,很是局促。

“來吧來吧。”許軒豪看出她不好意思,招呼道,“載你一程,上來吧。”

毛巍巍挪步過去,小心翼翼坐在了後座。

要是往常,黑皮小子肯定要嘲笑許軒豪的公主車終于派上用場了。可今天,他無心說笑,左等右等,覺得毛巍巍動作慢,皺着眉道:“許軒豪,我先去了。”

許軒豪知道他心裏着急,便道:“你要着急先去吧,我路上可能會去買個水果籃,不等我也行。”

因為載着毛巍巍,許軒豪的車速比平時慢了些許,路上,他問毛巍巍:“郭修遠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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