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蘇淩此時反而什麽都不避諱,她吃飽了,又将顧星移遞過來的一碗茶喝了個幹淨。
對,顧星移猜出了她不是蘇淩本人,但是這種細心的人一定會反而去向別人求證。如果确定了一項身體特征,那麽此人就會懷疑起來。
雖然不知道顧星移整這麽多幺蛾子是要做什麽,可是蘇淩也懶得關心。
因為沒必要關心。
再怎麽尋求保命,她也只能抱別人的大腿,可是誰又能保證那大腿會不會一腳将她踹開?
從蘇家的地牢中出來以後,蘇淩卻恍然看透了。
惹不起還躲不起麽?既然蘇淩一定要死,那就讓她死好了。
她心裏浮現出一個瘋狂的計劃,然而這段時間一直在腦海內細細濾過,又覺得這實在是最為穩妥的一種方法。
趁着皇帝下江南,蘇家被牽制,女主男二忙着談戀愛的那段時間,她可以裝病留在宮裏,然後再假裝自己病死,接着把錢卷卷,跑!
顧星移一筷子沒動,就這麽笑吟吟地望着蘇淩吃飯。蘇淩也是心大,被人一動不動地盯着還能吃得下去,吃完還狀似感激地沖着他一笑。
她心裏因為有了這個計劃,反而并不擔心顧星移的舉動,因為不管這位教主要做什麽,橫豎也和她無關了。
此刻唯一需要操心的就是如何裝病,以及裝死的時候,如何處理屍體失蹤這個問題。
而後顧星移客客氣氣地又邀請她去夜觀星象,蘇淩略一想便答應了。
這個人,恐怕是在試探她——試探這個皇後的真假。
身體特征是不能夠抹消的,可是蘇淩的一舉一動卻無一不與原主相差了十萬八千裏。在這種情況之下,常人實在是不能一時之間确認。
蘇淩嘆了口氣,幸災樂禍地認為顧星移真是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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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讓他想破腦袋好了,反正現在顧星移的目的好像是要維持住三人制衡的局面,不太可能對她動手。
此刻正是子時,蘇淩因為睡了一個白天,精神氣都很足。而顧星移不知道為什麽,一直有些不振的樣子,好像進了一趟宮,就把穆雲潇的病氣傳染了過來。
他負着手,站在了院子裏一顆老槐樹下,仰頭眯着眼,看向夜空。
蘇淩平時連星座都懶得關心,就算是個年輕姑娘,也說不全什麽十二星座到底是哪十二個,還經常将自己所屬的摩羯座寫成魔蠍座,對星星基本是個白癡。
“啓明星,好似黯淡了些。”顧星移輕聲道,尾音還有些顫抖。
蘇淩也有裝模作樣的擡頭望去,遺憾地沒看出什麽門道來。
她連北鬥星都不知道是啥。
顧星移看着蘇淩仰頭努力尋找的樣子,輕聲問她:“娘娘,你可知這意味着什麽?”
蘇淩不明就裏,懵然地看了顧星移一眼。
她胡謅:“要天下大亂?”
顧星移含笑點了點頭,昧着良心贊嘆:“娘娘博聞強記,顧某自愧不如。”
蘇淩默,也不知道他這話的真假。也就順着顧星移的話敷衍了句:“嗯,可能吧。不過陛下才上位,不可能的。”
要亂,接下來也只能是蘇家一家的亂了。
顧星移卻搖了搖頭,再次向天上看去,口裏卻說出大不敬的話來,“殷家的天下,怕是要終結了。”
這人經常一面吊兒郎當地恪守着臣子之禮,一面又好似在玩一般,對當今天子完完全全沒什麽尊敬的意思。
蘇淩雖然不意外他會說出這種話來,心裏還是忍不住為之一震。
她慢吞吞地說道:“這種話也能說的,顧醫師不是說忠于陛下嗎?”
今夜月亮彎成了半個圓環,虛虛地挂在天空,讓群星的光芒得以綻放。
蘇淩心知顧星移不會說實話,對他接下來的回答也不抱什麽希望,估計又是避重就輕地打太極。
夜色裏,顧星移卻冷不丁錯身一步,一只手直直往蘇淩這裏伸來,唬得蘇淩立刻微微後退一步。
她還當顧星移突然改了主意要殺她,正心如擂鼓,片刻後才看清楚,顧星移手上捏着一片槐樹葉。想必是方才落在了她的頭上。
顧星移毫不在意地一揚手,樹葉打着旋兒飄了下去,無聲無氣地落在地上。
然後,他滿不在乎地笑道:“娘娘,這種話你也信。”
語氣之輕松,好似蘇淩是一個絕世大傻白甜。
“我自然不會忠于陛下,娘娘難道看不出來嗎?”
蘇淩深深無力,只覺得這人不按套路出牌。
明明覺得已經稍稍了解了他一點,片刻之後又會被毫不留情地打臉。
她忍不住出口問道:“那你——”這兩字一出口,又生生止住。
那你,究竟忠于誰呢?
原著裏的魔教教主,單純熾烈,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得到穆雲潇。
她悶悶地問他:“是為了雲潇嗎?”
顧星移神秘地笑了一笑,仿佛這是什麽不可說的事情。
“我一直奇怪,娘娘為什麽如此怕我。”
他的聲音和着夏日裏蟬鳴,莫名其妙地讓人安心。
借着黑夜,蘇淩翻了個白眼。
廢話,你是魔教教主啊,不怕你怕誰。
見蘇淩不開口,顧星移卻又無辜道:“就連方才臣好心幫娘娘清理落葉,也能讓娘娘神色大變。”
顧星移不依不饒,蘇淩也只好又将殷落推出去,“因為,陛下讓我——”
“娘娘。”顧星移含笑止住了她的話頭,微微無奈道:“臣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臣也不是傻子呢。”
你手無縛雞之力。
信你我就是傻子!
她嘆了口氣,嘴硬指控道:“那你在地道裏還準備殺我,我當然怕你。”
顧星移摸着黑,坐上了一旁的石凳子,覺得略涼。他好整以暇地繼續拷問:“那只是權宜之計,而且真動起手來,臣也不一定能敵得過娘娘。”
“況且。”石凳子太涼,連帶着他的話語都冷了三分,“娘娘怕我的态度恐怕是自從上次禦書房一事以後就有的,可不是因為在地道裏那番誤會。”
蘇淩腦殼疼,只覺得在這個人的面前,自己就仿佛透明的一般。
真精,一點點變動都能察覺得到。
“我那時候……剛剛被陛下放出來取代之前的皇後,見誰都怕。顧醫師多慮了,我不是針對你一人。”
他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不要臉地說道:“顧某看起來也算是賢良無害,娘娘居然連這種溫良的翩翩公子都害怕。可見娘娘戒心之重啊。”
蘇淩琢磨了半天,這才發現這厮是在變着法子誇自己。
溫良、翩翩、公子。
這種話,一個魔教教主說起來不覺得羞恥嗎?
剛剛嚴肅起來的話題,又這麽被他帶偏了。
顧星移嘆了口氣便沒了下文,蘇淩不好幹站着,也學他找了個槐樹下的石凳子坐下。
她穿得少,屁股和凳子之間就隔了一層布料,不像顧星移這個天氣還穿着夾棉外袍。
夏日露水重,她剛坐下便立刻領悟了一把心飛揚的感覺。忍不住偷偷看了看顧星移,卻發現這人的屁股被釘了釘子似的,紋絲不動。
為什麽?蘇淩有點納悶地想着:他屁股不冷嗎?
像是察覺到了蘇淩時不時地偷瞄,溫良的翩翩公子氣定神閑地提醒她:“娘娘,夏日露水重,仔細受了涼。”
蘇淩悄悄露出了小虎牙,心想你早不說,“沒關系,顧醫師不是說我根骨異于常人麽,可能你覺得涼,我卻覺得正好。”
“這個啊。”顧醫師抿嘴一笑,“我随口來诓娘娘的,沒料到娘娘也信。”
說罷還輕笑着嘆了一口氣,仿佛在說現在的小姑娘真好騙。
被他噎了許多次,蘇淩反而淡定了起來,圓滑地接口:“嗯,我是鄉下來的,沒見過世面。還不知道原來城裏人喜歡大熱天的穿夾襖。”
她語氣恍然大悟,“原來顧醫師為了坐這個石凳子,居然準備了那麽長的時間,真是深得養生之道。”
顧星移摸着下巴,沒料到蘇淩還能反擊,倒是對她高看了一分。覺得此人并不是一個純然的傻棒槌。
那這傻棒槌,究竟是從哪裏來的?
他淺淺一笑,大方承認,“娘娘多慮了,根骨異常的其實是顧某。”
顧星移一會兒深深淺淺地試探着,一會兒又飄忽不定地忽悠蘇淩,不知不覺一夜将盡。
蘇淩卻很精神,橫豎她下了跑路的決心,除了穿越的事情不能說,幾乎和顧星移瞎說了一晚上的謊話,話裏藏着幾分真假連自己也不知道。她倒是覺得興致勃勃,天亮的時候居然還生出了些許依依不舍來。
因為自打她穿越過來,便是每一句話都要反複掂量,生怕別人看出什麽來。而和顧星移說話,卻幾乎不用顧忌什麽,偶爾噎到顧星移還能有一點小得意。
天邊現出一道曙光,鍍了金邊的太陽不知道什麽時候完全升了上來,夜已經完全散了。
啓明星也早已不見。
蘇淩陡然生出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