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雖然面對着蘇淩和長輩, 陳傾舟一直是一副溫潤如玉的模樣,可是面對着這些小輩,他卻不自覺的換上嚴肅面孔。

“莫要多言,快些回去。”

陳言雨不比其他弟子,向來是嬌生慣養, 性子難免驕縱一些,往常有人寵着還好, 但是眼下亂世風雨飄搖,卻總會有些吃虧。

她嘴巴一撇, 不再說什麽, 只重重跺了一腳, 轉身離去,風将她的紫色皮裘披風揚起些許。

陳傾舟坐回馬車上, 卻還是不太放心, 忍不住回頭看了看。

“這小姑娘,我看她不會善罷甘休。”蘇淩探頭出來, 飛快往陳傾舟懷裏塞了個手爐,怕他又念叨什麽自己不應該出來吹風, 縮回頭去。

陳傾舟失笑, 他一個習武之人, 又怎麽會在乎這點點的寒冷。

将手爐捂好, 揚起缰繩,他唇間不由得浮現出一抹淡笑,感慨道:“言雨确乎是有些不像話。”

“正常, 倒是你太兇了點。”

“罷了,今日我們先趕去滄州城外,十裏之外,有一座道觀還算是有意思。”他不再關注陳言雨,反正送走了蘇淩之後自己也大約是要回來的。

蘇淩仿若又回到了和大學同學一起旅游那時候,兩個人結伴而行,一路上走走停停,只要錢夠,去哪裏都無所謂。

她嘴角含笑,往手心裏哈了一口氣,“你決定吧。”

在死之前,能好好的看一看這個世界。

冬風蕭冷,馬車內卻溫暖如春,直讓人想打瞌睡。

陳傾舟坐在馬車前面,時不時的和裏面的蘇淩說幾句話,也免得也她路上只是睡着,晚上偏來了精神。

不能看窗外的景色,的确是有些無聊,但是今天風吹得緊,也就暫時忍一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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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見識了許多無家可歸的流民,或者去祭奠戰死家人的窮苦人。穆雲潇與顧星移的戰争已經進入了白熱化,遭殃的只是百姓。

沒有任何一場戰争是正義的,上位者殚精竭慮鳥盡弓藏,但承受的永遠只是普通人。

蘇淩偶爾會在陳傾舟聲音低沉下去之時挑開簾子,略一望便大致知道了,胸中就好像有一塊石頭堵住似的,不知道說些什麽好。但很快又把話題岔開,故意往好玩的地方引。

兩人一路上興致高高低低,卻多有嘆氣。

蘇淩沉默半晌,低下頭問:“你,要是沒有遇見我,現在會不會從屬于哪一方陣營?”

像這樣文武雙全的人,即便沒什麽野心,大約也會投身亂世之中的吧,現在卻是陪着她走過瘡痍滿目的九州。

一天即将過去,陳傾舟眯着眼睛幾乎就能看到了道觀的輪廓。

他搖了搖頭,“不會。”說着失笑一聲,安慰一般低語,“你不要多想,我不會做任何一方的附庸。”

解散武林盟,一方面是陳家之前受過顧觀的恩惠,另一方面卻也是知道亂世即将到來,一些門派,還是散了的好。

戰争是從人的血肉裏開出來的花,怎麽會有人想要以此作為自己施展抱負的舞臺。

有的人是天生喜歡争奪,比如穆雲潇,有的人只是喜歡讓事情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比如顧星移。

陳傾舟是不屑,但是也會關心着,暗自分析着天下的局勢,像是蘇淩與情勢有着千絲萬縷,卻純粹抽身事外的人并不多見。

“到了。”他跳下車來,伸手将蘇淩扶下車來,笑道:“這個道觀裏面的景色倒是很有意思,尤其是冬天,咱們可以住兩晚再離開。”

蘇淩坐了一天,精神頭不是很足,天色已經很晚了。

道觀近在眼前,蘇淩卻忽而有一絲不好的感覺。

她略有不安地拽緊了陳傾舟的袖子,指尖飛速劃過一絲顫栗,不确定般的往後稍稍退了一兩步。

風吹過來,有血腥味。月亮像一個慘笑着的人臉。

陳傾舟一手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上,示意蘇淩不要慌。

道觀大門張揚地開着,他們一腳還未踏進去,目光觸及裏面的景象,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屍體倒得七橫八豎,血液還未全部幹透,空氣裏彌漫着慘烈的氣氛。屍體之中有穿着道袍的,更有來此求拜的普通人。

蘇淩下意識扭過頭不去看,胃裏一陣翻湧,從來沒見過這樣大規模的屠殺現場,連着腿都有些發軟。

“不要亂動,別怕。”陳傾舟退後一步,低低寬慰蘇淩。

蘇淩點點頭,心裏發毛,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躲在陳傾舟後面。

她驀地發現身後有響動,整個人悚然一驚,迅速拽緊了陳傾舟的袖子,示意他往回看。

“爹,娘!”

是陳言雨。

陳傾舟松開一直按住劍柄的手,不動聲色掃了一眼道觀裏的屍體,不意外地發現了這姑娘的父母。

陳言雨臉色慘白,一路上悄悄跟着他們兩個的馬車還得不被發現,本身就已經很累了,這會兒見了道觀裏的慘狀,眼睛一黑,強撐着不暈過去,略過那兩人,直直撲向了屍體堆中。

她的爹和娘……一定是過來找她的。

平時她離家出走都會在道觀裏待着,順便帶幾支道觀裏的紅梅花回去給陳傾舟插瓶用。

今天一早知道盟主要離開,便草草留了一封信,只說要去闖蕩江湖。心裏卻暗自決定要跟着盟主。

可是沒想到爹娘會出來找她,還遭遇了這橫禍。

她哭得抽抽搭搭,撲在屍體上面,指甲在堅硬的地下留下幾道重重的劃痕,悔恨和仇恨在胸中不斷燃燒着,眼淚抹了回去卻又湧出新的來。

蘇淩不知道怎麽辦,方才看着這些屍體只覺得害怕,可是真的見到活生生的人為了這些人的死亡而撕心裂肺,卻恍若一下子親近了許多,憐憫之心油然而生。

陳傾舟輕輕嘆了口氣,走過去蹲下身子與陳言雨平視着,略強硬地制止了她無意識用指甲劃着地面的動作,低聲勸道:“節哀。”

這句話卻好似是開啓了某種機關,陳言雨順勢撲入陳傾舟的懷裏,眼睛通紅,恨聲問他:“盟主……誰幹的!”

蘇淩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是顧星移。

這麽說不準确,是顧星移駐守在滄州的屬下幹的,顧星移反叛,打出的是為前朝複國的旗號。

說來可笑,穆雲潇是真正的前朝血脈,但是她挾天子以令諸侯,掌握的是目前朝堂上的勢力,而顧星移那邊打出的複國的旗號。

這間道觀的主人是支持目前的殷家王朝,可是滄州現在是顧星移的地盤,屠殺是早晚的事情。

顧星移現在人就在帝都附近,一路高歌猛進,已經将帝都圍個水洩不通,他盡量減少屠殺,但某些時候,只有強硬手腕才管用。

遠處插了一方軍旗,陳言雨似是才注意到,飛身過去,咬牙切齒将其扯下,尖叫了一聲:“我父母明明已經歸順了!他們明明已經歸順了的,為什麽還要被殺害!”

只是運氣不好而已。

恰好這一天前來找不懂事的女兒,可是連帶着家丁都全數被無差別殺害。

陳言雨指甲将手心刺得鮮血淋漓,只恨不能立即就親手屠盡顧家軍。

這一刻她卻忽然怨恨起自己來。

“我為什麽要跑出來……爹明明告訴我讓我別往外面多跑啊……”,她聲音逐漸由悲切轉為了嗚咽,慢慢抱着頭蹲下,又嚎啕大哭起來。

這一夜原定是好好休息,陳傾舟也能找道長敘敘舊,但是出了這樣的事情,只能先幫着把人先埋葬下去,草草祭奠了一番,期間陳言雨只是哭過之後便一直不言不語,看着自己父母被埋下去,嘴唇一直在顫抖。

昨天她還以為,盟主不帶上自己是世界上最為難過的一件事情,可是現在她寧願這輩子都見不到所有朋友,只要能将她父母還回來。

三個人俱是一夜沒睡,一大早蘇淩回馬車上取了點吃食,遞給了陳傾舟,又分了點給陳言語,猶猶豫豫問着:“你還好吧。”

陳言雨搖了搖頭,示意她吃不下去,一雙眼睛沒有什麽神彩。

陳傾舟讓蘇淩回馬車上睡一會兒,這裏剛死過人,也沒辦法安心睡下。

“盟主,我能跟着你麽?”陳言雨對着蘇淩不想說話,但是看見陳傾舟忙完了回來,便立即問了一句。

“我現在無家可歸……而且我知道你要去帝都。”她又低聲懇求道,竟有三分凄慘的樣子。

蘇淩也沒好意思回去睡覺,一直在陳傾舟旁邊,聞言飛快地看了他們一眼。

她倒是無所謂,一路上多加個小姑娘也能解悶,可是這個小姑娘剛剛父母雙亡,這時候又為什麽要去帝都。

陳傾舟卻是來看蘇淩,眼神多有詢問。

陳言雨的眼裏重新聚起水汽,知道盟主的意思,轉頭就給蘇淩跪下了,連磕個好幾個頭,“蘇淩姑娘,求你帶上我,我要去帝都,我一定要去。”

然後,親自取了顧星移的頭顱。

作惡的軍隊早已不見,這筆賬是要算在顧星移的頭上。

蘇淩給吓了一跳,立刻手足無措将她拉起來,“別別別,你願意跟就跟,我不反對啊。”

陳言雨順着就站了起來,抹了一把眼睛,才啞着嗓子說道:“謝謝蘇姑娘,謝謝盟主。”

陳傾舟沒說什麽,其實放任陳言雨一個姑娘家獨身一人繼續留下來他也不太放心。

但是,篤定了蘇淩性子柔軟便以下跪磕頭來脅迫人家,利用別人的同情達成自己的目的,他從來沒教過弟子這種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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