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侍女被留在了門外, 而蘇淩跟着蘇尋進去。

屋子不小,但是裏面被亂糟糟地丢了很多紙張,蘇淩幾乎要懷疑這是某個漫畫家宅男的房間了。

而房間的主人……不是花魁,反而真的像某個宅男,胡子拉碴, 雙眼無神,正在提着一支毛筆, 對來人看也不看,自顧自地完成自己的畫作。

青樓裏面, 養個畫家?

一門之隔, 外面是紙醉金迷的奢靡景象, 裏面卻是一派蕭瑟。

有點奇怪。

蘇尋指節彎曲往門框上不輕不重敲了兩下,接着客氣一拱手, “蕭兄。”

他做這個動作的時候莫名有些像陳傾舟, 蘇淩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聽見了蘇尋的聲音,那位沉迷畫畫的蕭兄這才擡起頭來, 看向門前的這兩人。

沒有什麽舊友相見的欣喜,也沒有什麽激動的表情, 那位蕭兄幾乎是漠然地看了一眼這兩人, 接着提筆繼續作畫。

蘇淩嘴角抽了下, 使勁擰了擰蘇尋, 眼睛裏明明白白地寫着:這就是你說的,除了你誰都不賣面子的老友?

可拉倒吧。

蘇淩擠眉弄眼,蘇尋卻沒怎麽放在心上, 而這時,那位作畫的兄弟卻開口了:“蘇兄此時攜家帶口,真真神仙眷侶,羨煞旁人啊。”

聲音就好像被什麽東西打磨過一般,說不上刺耳難聽,但的确是有很難忽視的一種沙啞感。

蘇尋笑了笑,像是獲得了某種許可似的,拉着蘇淩找到一處堪堪不是那麽亂的地方,和蘇淩一同坐下。

而此時的蘇淩不免郁悶,自己男裝也算是英姿飒爽,可是一個老鸨整天迎着客人的也就罷了,怎麽這個宅男也能一下子就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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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說她男裝實在太失敗了?

兩人坐定,沒處沏茶,那位兄弟也不管,還是只盯着自己手邊的畫作,蘇淩好奇,略擡了擡眼皮子去看。

畫的是一個女子。

那位女子美得就如同九天之上下來凡塵的仙子,叫人移不開視線,也怪哉他能夠如此專注。

“我知蕭兄你近日以來心中煩悶不暢,此次也絕非是要刻意與你添堵的。”蘇尋開口,一只手還緊緊握着蘇淩,是保護的姿勢,讓人錯覺他很是寶貝身旁的女子一般。

蕭離,當世少有的畫家,年少成名,但是有些瘋癫,見着了喜愛的事物便會如癡如狂。

此刻能夠在青樓裏安家,完全是因為他看上了人家這裏的一位姑娘,索性整個人都在這裏紮了根,整日整日的為那個姑娘獻上畫作。

但那位姑娘根本看不上他,寧願整日在青樓裏攬客,将他當成了萬千恩客之中的一個而已。

很是有些瘋癫。

但是自古有大大才之人,腦子多半也有些不清楚。

蕭離慘笑一聲:“無事不登三寶殿,蘇兄,你有什麽事情便說了吧,看在你我二人意氣相投的份上,能幫忙的我也必然不會推辭。”

蘇淩訝然,一開始看着這位蕭兄,還以為他不是很待見蘇尋來着,沒想到松口這麽快。

蘇尋也不和他客氣,微微一笑:“實不相瞞,內人不幸,生了一場罕見的大病,急需要蕭兄家裏祖傳的那支藥來救命。”

聽了這話,那位蕭兄總算是把目光分給了蘇淩那麽一點,十分挑剔地上下看了看,眼神似乎很是嫌棄。

他長嘆了一口氣,“蘇兄,我自幼認識你,自此将你引為知己,雖然這一輩子沒見過你幾面,然而确乎是待你真心實意。”

這番廢話說完之後,他才切入正題,然而一開口便讓蘇淩臉黑了,“此番即使是要惹得你不開心,我也須得勸一句,蘇兄,你挑女人的眼光可實在是不敢恭維啊。”

蘇淩:“……”

蘇淩想不通,這種人,怎麽還能順利地活到現在?

簡直匪夷所思。

蘇尋卻早知如此一般,将身子不動聲色地往前傾了傾,遮擋住蕭離的視線,幹燥溫暖的大手一直緊緊牽住蘇淩。

“讓蕭兄見笑,只是此女為我一生共度的伴侶,還請蕭兄多多包涵。”

說這話的同時,他的手悄悄捏了捏蘇淩,像是在表達安撫。

蘇淩垂下眼睛,看似是害羞,實則翻了個白眼。

呸,還眼光不咋滴,也不看看自己長得什麽樣子,差一副眼鏡就能是妥妥的死宅,居然還賴在青樓裏不走,也不知道安得是個什麽鬼心思。

不過既然是要求自己救命的藥材,被損兩句就損兩句,反正被損了,也不能掉一塊肉下來。

蕭離沉默了下去,只是雙手的動作越發的快,臉上的表情也越發的猙獰,很快就将手頭的畫完成了。

那是一個絕美的女子,是他的心上人,而且蘇淩閑來無事眼睛也四處亂瞟過,這房間裏面廢棄的稿紙連着被小心翼翼珍重裝裱起來的畫作,裏面的內容,也多半是這位女子。

看來,是癡情的無法自拔。

随着畫作的完成,蕭離臉上的表情略微舒緩,對着他們點了點頭,表情居然有些和藹。

“那支藥材我留着也橫豎無用,不如就贈予你們罷了,我随後會吩咐家裏人拿出來,煩請蘇兄你稍等一等。”

喜怒無常,畫一完成,他就好像自動換了一個人似的。

蘇尋微笑,“應該的。”

語畢,蕭離似乎是微微有些躊躇,兩眼有些放光地看着蘇尋,露出些許渴望,還有一些瘋狂。

“蘇兄……你知我小時候便一直有一個心願,為你作一副畫。”

蘇尋微笑聽下去,一旁的蘇淩卻警惕地擡起頭來。

什麽情況?

門被輕輕敲響,一位媚入人心的女子聲音傳了過來,“蕭公子。”

而這句話剛一落地,蕭離整個人便呆了,忘記了說話,也忘記了其他事情,只是聽着聲音,便不能夠有任何作為。

看來,門外的女子就是讓他魂牽夢萦的那人了。

但是,看見了來人之後蘇淩卻并沒有多麽驚豔,換句話來說,是非常奇怪。

因為除了眼睛,她和蕭離筆下的美人卻完全沒有共同之處,而她的眼睛,是要以面前人更為傳神一些。

可以說,這個姑娘除了一雙眼睛,其餘地方并不出奇。

正奇怪,蘇淩的袖子被身旁的人一扯,只見蘇尋起身,施了一禮,笑言蘇淩她不慣呆在這裏,他們出去馬車裏等。

那女子一來,蘇離便不在乎這兩人,任由他們離去。

蘇尋也不等主人開口,讨到了藥之後便拉着蘇淩離開,期間蘇淩回頭想再看看那蕭離,卻被強行按回頭去。

亂世之中,這青樓卻還是張揚地開着,他們穿過了奢靡的青樓,回到了自己的馬車上等着。

“他是什麽人啊?”一上馬車,蘇淩便按捺不住地問出來,好奇心壓住了她方才的不悅。

大抵是這一趟還算是順利,蘇尋同她擠在一處,連帶着也對她有了幾分好臉色。

蘇尋沒有賣什麽關子,“鬼面畫師,蕭離。”頓了頓,又補上一句:“此人畫技十分糟糕,算不得什麽大師,但是有一點,我現在告訴你。”

一個畫技十分糟糕的畫師?

“你是否注意到方才那女子?”

蘇淩點點頭。

蘇尋道:“那位女子平平無奇,可是勝在一雙眼睛奪人心魄,蕭離此番追着她,甚至不惜常住在青樓裏,為的就是方便時時見到她。”

蘇淩訝然,“那他為什麽不為那女子贖身?”

蘇尋冷笑了一聲,“都在說是那女子過慣了浪蕩生活,不願從良,實際上卻是蕭離自己不願意。”

“他沒錢麽?”

那為什麽方才不問蘇尋這個看起來就有錢的冤大頭要?

“非也。”蘇尋從馬車上取出了一罐蜜餞,遞給蘇淩,接着道:“蕭離愛的是那一雙眼睛的勾人風塵之色,他怕一離開煙花之地,那女子的眼睛反而不似現在這般美麗了。”

蘇淩噎住……這叫個什麽理論?

“而之前蕭離還癡情過若幹人,男子、女子,卻無一不是為了他們身上的某一部位所迷惑,而後便幾乎是不眠不休地為他們創作。”

蘇尋神色自若,料到了蘇淩呆滞的反應,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腦袋,“他畫的那幅畫,就是用不同人最美麗的地方所創造的。”

聽起來,有點恐怖。

不過還有更恐怖的一點,蘇尋沒有提。

每當蕭離自信能将這個部位畫好以後,他便會化為最為無情的鬼面,将那人的部位硬生生砍下來。

不允許這世上的任何人再看到。

嘴唇,鼻子,耳朵,甚至是飽滿圓潤的額頭與修長優美的脖頸。

方才那位女子的眼睛,蕭離的畫作只差了一步。

蘇淩啧了一聲,“果然是個瘋子……”說完卻忍不住有些害怕,覺得有些汗毛直立,幸好方才那位沒能看上自己哪個地方。

說起來,一般的天才藝術家都是會伴随着精神疾病?

可是剛才蘇尋說他畫技不佳,估計也沒什麽天分,就是個純粹的變态。

她不懷好意地捅了捅蘇尋,狹促問:“他剛才說想給你畫一幅畫诶,是不是對你也有意思?”

如果能畫的話,自己沒準還能慫恿陳言雨将畫偷出來,自己留着玩。

手被某人牽住,手指與手指之間被強硬地分開,指縫被擠入一根根略微涼的手指,接着緊緊握住。

十指緊扣。

蘇淩這才發現,方才說話的時候他已經整個人環住了自己,也是馬車逼仄,叫她無所遁形。

“不必理會蕭離那個瘋子。”像是看透蘇淩心中所想,他一手繞過蘇淩的身子,與她十指緊扣,另一手卻暧昧地繞着她的發絲,在指尖纏繞。

蘇淩嗓子有些幹澀。

現在已經不用假扮夫妻了,這,這這這……

“他只能看到赤貧地裏的一支牡丹,可阿淩你卻是漫天的一樹繁花。”

每一個地方都很完美,每一個地方都讓他喜愛。

額頭抵住額頭,鼻尖似有觸碰,像是電流。

好在蘇淩已經基本上能夠習慣了,只是鎮定自若地與他對視,脖子微微後仰,又被他的手按了回來。

“那,謝謝你了,要和這個瘋子打交道。”

不是沒聽出來他語氣裏對這位‘老友’的不欣賞,見過面之後不用顧忌蘇淩将要與這瘋子會面的心理,更說說的毫不客氣。

蘇尋聞言挑眉,渾身的倜傥勁兒,幾乎要化身為壞壞的纨绔子弟,“嗯?怎麽謝我?”

嗯……?

蘇淩只想抱頭蹲下,以前怎麽就發現這男人聲音這麽撩人呢?

平時是成熟的清冷聲音,禁欲又高冷,可是現在大約是露出了本性,這一聲嗯差點讓蘇淩腿軟。

倒是有點像那誰……哦,像教主!

蘇淩清了清嗓子,目光開始躲閃,不小心看見蘇尋的領口未開,口更幹了……

盡管心裏已經腦補出了少兒不宜的某些畫面,她面上卻還是顯山不露水的,“你……你我想怎麽謝?”

一般,言情劇的男主,這時候都會狂傲地直接表達:把你自己當謝禮就好。

都是套路!

但,蘇尋卻掐了掐她的臉頰,兩人貼得極近,聲音壓得極低。

他說,“要求不多,你每天晚上不要說夢話就好,很吵。”

蘇淩:“……”

她陡然跳了起來,一時之間還沒留意這是馬車,撞到車頂的瞬間卻被一只手遮住了,暫且護住她的腦袋。

蘇淩的臉變得通紅,憤怒地盯着蘇尋,“呸!我才不說夢話,就算說,隔着那麽遠,你怎麽聽見的。”

“嗯。”他看着好笑,順着蘇淩的話就接了下去,“現在倒是聽不太到,可是以後如若每夜都被身旁人吵醒,那也是很傷腦筋啊。”

污蔑人是要有證據的!都說了現在聽不到!

噫——

蘇淩反應過他這話的後半段,臉登時燒得更紅了。

還是被套路了。

大約是他們在裏面鬧得聲音有些大,侍女不敢打擾,只聽着裏面聲音逐漸消下去才敢敲了敲兩人的轎沿,低聲道:“谷主,蕭公子派家丁将藥材送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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