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看。
小法師瞳色很淺,像貓兒的眼睛,很好看的琥珀色。
仔細觀察許久,小法師面色嚴肅,閉上眼念了個咒,歪過頭像是在聽什麽,聽完抿着嘴點了點頭。
“施主您最近可能會不太順利啊。”小法師睜開眼睛,眉頭微蹙,有些擔憂。
“啊,是麽。”池新唐心想,豈止最近,都好幾年不順了。
法師又變回元氣滿滿的樣子,得意地說:“不過沒關系,我可以幫您驅散水逆磁場,原價99,您幫過我,這次就免費啦!”
“那太感謝了。”
“您閉上眼,随意想點想求的東西,我來轉佛珠,很快就好。”小法師掏出袖子裏的深棕色佛珠,一顆一顆地撥弄起來。
池新唐看他這一套一套的,還挺有趣,雖仍是觀望态度,還是虔誠地雙手合十,快速許了個願。
“如果可以,請讓我擁有一次挽回的機會,哪怕只能修正一點兒錯誤也好。”
說到底他還是冥頑不化,明知有些事情沒法實現,還是心存幻想。
和法師閑聊了沒多會,隊伍就走到了頭,他們走進大廳,法師和他道了別。
談燼已是等待多時,估計看到他磨蹭在最後和別人說閑話,臉上的不悅不能再明顯。
“你剛才在和誰說話。”
“不認識的人,幫他撿了東西,就說了幾句而已。”
“你還有閑工夫管別人的事啊。”談燼冷笑一聲,挖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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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新唐沒理他,在領隊大法師的引導下往該去的地方走了。
吟唱聲響起,池新唐把紗布摘下,忍着痛站到房間最角落的地方。
等其他人告慰完逝者,就是他贖罪的時候。
時間很殘酷,總是在不注意的時候,狡猾地抹去曾經存在過的證明,淡化人們想要銘記的回憶。
哪怕是失去至親至愛的痛苦,也會漸漸消解。
在續弦妻子的攙扶下,談父走到談母的遺像前,插上了香,面色平常,悲戚之情毫不外露。
談燼跟在身後,一身強烈氣場微微收了收,仍是顯得超然脫俗,和其他人站在一起,突出得格外明顯。
共處多年,談燼每一個細小的表情變化都逃不過池新唐的眼睛。
他在難過。
雖然臉上是如往常一般的漠然,可牙關那裏在咬着,眼角下垂,壓抑着情緒。
最後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池新唐跪到軟墊上,按照法師的要求磕了十次頭,擡頭看到談燼媽媽的遺像,那張帶着笑意的溫柔面龐,只剩黑白。
本以為能控制好的情緒還是化作眼淚瘋狂流淌,收也收不住。
顧不上旁人目光,池新唐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您……”
談燼從主廳送走親戚就大步趕回靈堂,遠遠就看到池新唐還跪着,心裏當即升起一股無名火,上前阻止他:“不要做了。”
池新唐太瘦了,談燼幾乎沒怎麽用力,就把他給拽了起來,像從地上撿起一張皺巴巴的白紙,沒有實感。
談燼把人帶到自己懷裏,低頭一看,這才發現他脖子間橫着長長一道刺目血痕,心猛地一跳。
“誰傷的他?”怒氣上湧,談燼瞪向站在一旁瑟瑟發抖、發不出聲的大法師,“問你話呢,啞巴了?!”
大法師哆哆嗦嗦,話都說不溜:“少爺,這不是要都商量好的嗎,逝者生前受過的傷,罪人也要受一遍。老爺親自吩咐的……”
談燼咬牙切齒地低罵一聲,“為什麽沒人告訴我!”
在暴怒Alpha的信息素壓制下,老人家吓得腿直打顫,頭低得快要直接砸到地上。
池新唐面色發白,難受地揪着談燼胸前的衣服:“我想回家……”
“知道了。”談燼深吸口氣,緊緊扶住他,散發出緩和的氣味,不再刺激懷裏脆弱的Omega。
7 溫柔殘酷
池新唐哭得麻木,本來沒覺得傷口有多疼,直到談燼的氣息刮過來,信息素出于本能地認定可以依靠的對象出現了,痛覺才跟着複蘇。
閘門開啓,所有的委屈、難過傾瀉而出。
“我想回家。”蜷縮在溫熱的臂膀裏,他固執地強調着。
談燼答應得痛快:“馬上就走。”但還是騙人,并沒有馬上帶他離開這裏,而是找來家庭醫生給他做了個檢查。等脖子上的傷口被細致包紮好,池新唐已經睡了一覺,隐約聽到他們談了幾句話,談燼确認無恙後才打電話讓司機來接。
終于坐上車,暖氣吹在身上讓人犯困,可池新唐每次剛要睡着就會被一顆檸檬砸中。檸檬表皮柔軟,倒是不疼,蹭着他的唇和臉,一開始還挺舒服,尚可接受。後來越來越過分,鑽進他的嘴巴裏,黏糊糊地糾纏舌頭,讓他喘不過氣。
“我不要檸檬……”池新唐別過臉,嘟哝一句。
卻又被捏着下巴轉回去。
遭到嫌棄的檸檬更加執着地黏了上來,從嘴巴轉移到脖子、鎖骨和手腕,池新唐被熏了一身檸檬味,自己的海鹽味完全被罩住,壓得動彈不得。
指尖被沾濕後,檸檬又回到嘴邊,舌尖被勾起、含住、攪動,淋上微酸汁水,整個口腔都彌漫起青檸的香甜。
“到底要不要。”
有道低沉的聲音在蠱惑他。
池新唐輕易上鈎,伸開手臂讓自己沉落進去。
被檸檬一直喂到角落,池新唐幾乎快要倒在車座上,後面膈着不太舒服,想找個東西靠一靠,摸了半天沒找到抱枕,朦胧間聽到什麽被拉下去的聲音,努力擡起眼皮想看看到哪了,整個人一下被裹進毛毯,帶入微熱懷抱裏。
鞋子被脫掉,有人往腳踝那兒抹着藥膏,涼絲絲的。
“……談燼?”池新唐試探着小聲叫道。
“嗯,是我。”
是錯覺吧,談燼竟然會這麽溫柔地和他說話。
“真的是你啊……唉。”池新唐嘆了口氣。
“……”
替他處理好腳傷,身邊那位一反常态的人總算停下來,讓池新唐靠在自己肩膀上睡了。
一路上車行得穩,不知什麽時候回了家,再有意識已經躺在大床上,鼻腔裏充盈着夏天的味道,簡直讓人忘記外面還是寒冬。身上重重的像放了一堆書,皺着眉怎麽都挪不開,終于意識到是一顆巨型檸檬,茂密枝葉繞在腰間,把他捆住了。
溫熱的樹幹貼到身上,輕微觸摸遍布全身,池新唐被撩撥得只能繳械投降,下意識發出一聲嘆息,釋放出海鹽香氣,去尋它的專屬。
直到涼涼的檸檬汁濺到肚子上,猛地睜開眼,正好看到談燼從他身上起來,衣着不整,臉上還殘留着欲/色。
池新唐這才意識到剛才不是春夢,是真真實實的被榨取了一遍。
對上池新唐的視線,被抓了現行卻一點都不心虛,談燼大大方方拿紙巾擦去身下混亂。
“醒了啊。”談燼扔掉紙團,眼神晦澀不明。
如果沒醒,還會發生什麽……
池新唐害怕地弓起身子側卧到一邊躲開他,很沒有底氣:“我要回我房間睡……”
“确定嗎?你下面都……唔。”
池新唐羞紅了臉,彈起來捂住他的嘴巴。
“你這裏我睡不慣。”
“睡不慣也得在這睡,”談燼無情拒絕,搬出醫生的說辭,“你的信息素随時都有可能紊亂,需要有人看着。”
“我能照顧好自己。”
“別煩。”談燼不耐煩地皺起眉。
池新唐被噎得鑽進被窩裏不敢吱聲,談燼脫了上衣,袖子脫到手肘的時候,“嘶”了一聲。
“你怎麽了?”池新唐問他。
“睡你的覺。”談燼沒好氣地說。
池新唐直接下床扳着談燼的肩膀,往後看到後背上的慘狀,愣住了。
前幾天還好好的,怎麽突然這麽多道傷口?
“什麽時候弄的?”池新唐用指尖在鮮紅血印上虛虛地摸了摸,盡量不讓語氣中的心疼過于明顯,可還是痛得皺緊眉揪起心,好像是自己在承受着傷痛一樣。
“前幾天去工地監督的時候不小心被砸到了。”
“……”
“小傷而已,別大驚小怪的。”談燼推開他的手,扣好睡衣紐扣。
池新唐蹲到地上,拉開床頭櫃第二個抽屜,熟練地找到醫藥箱,把談燼拉到床邊坐着,給他塗了點止痛膏。
“別一副我要死了的樣子。”
池新唐沒理他,嘴角下沉,控制表情,不想讓談燼發現自己在替他難過。
“談燼,答應我件事吧。”躺到床上,池新唐看着談燼的側臉,輕輕說。
察覺到他有所企圖,談燼的面部線條一瞬變得鋒利,暗沉的視線警告地射過來。
捏住他的後頸,微微用力:“別得寸進尺。”
他厚着臉皮,繼續說:“要是你以後另娶別人,別和那個人生孩子。”
“……池新唐,你是不是瘋了?你憑什麽要求我這個?!”談燼不可置信地瞪着他,覺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踐踏。
“要生也可以,但是那個人一定要有愛心,能對溏心好。”
談燼冷笑着說:“你是在交代遺言嗎。”
池新唐拽了拽被子,緊緊盯着他:“你答應我。”
談燼一臉不耐:“溏心是我兒子,我當然會待他好。”
池新唐終于放心,松開手閉上眼睛。
“你說完了?”談燼沒好氣地問。
“……嗯。”
其實除了兒子,還是有別的事情要和談燼講的。想讓他照顧好自己,腸胃那麽差就少喝點酒。
只是談燼一定聽不進去,還會嫌自己啰嗦。
池新唐張了張嘴,把剩下幾句叮囑咽了回去。
“那睡覺了。”談燼轉過身去,聲音有些悶。
第二天醒來,談燼已經出門去上班,池新唐難得被允許留在主卧,有些貪心地聞着空氣中還彌漫着的淡淡青檸味。
不用被談燼盯着,池新唐肆意地在大房間裏轉了轉,發現這裏除了連着浴室,還連着另一個小房間,從外面根本發現不了,因為它是嵌在朝陽臺的位置,構成了一個隐藏空間。
池新唐扭了扭門把手,發現被鎖住了,打不開。
下樓簡單吃了點早飯,池新唐回到自己房間,桌上擺着管家幫他收回來的快遞。
居然是EMS的。
平常也不會有人專門寄快件給他,池新唐有些好奇地打開,是一只輕飄飄的文件袋。
裏面夾着一張白紙。
翻過面來一看,“離婚協議書”五個大大的黑體字刺眼立在頂頭的位置。
池新唐捏緊了頁角,瞳孔幾度地震。
他真懷疑自己這嘴是不是開過光,昨晚才和談燼關于離婚後的事情打商量,一大早,就收到了這個。
敢情談燼一直在等他開口,條件交換完畢,忙不疊就從公司把早早準備好的文件塞給他。
效率太高,搞得池新唐還有些難過。
想來也是,談趙兩家如今有意要結盟,那位合适人選不日就要從國外回來,談燼再娶不過眨眼的事。
沒勇氣研讀那些條款,他把紙對折收到了抽屜裏。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可能熬不到聖誕節,就要離開。
8 極寒氣候
印證了那位熱心法師的預測,池新唐這段時間地支犯沖,幾次受傷後細細追究,發現談燼在裏面的加成占比不小——只要談燼一對他好,他就要倒黴。
談燼的溫柔就像惡劣氣候的前兆,所謂的态度緩和不過是假象,只不過為了掩蓋極寒氣候的步伐,才虛情假意地送來幾縷春風。
被那雙有力的臂彎攬住,重新擁有灼目的注視,每當他覺得談燼還是在意自己的時候,就會被生活狠狠打臉。
自打趙家主動遞出橄榄枝欲與談家重修于好,談燼父親便急不可耐地要把池新唐趕出去,好讓兒子盡快迎娶有家世背景、更能為他們帶來利益的趙露寧。
前天剛剛擔心談燼的天命之選很快就會回國,今天墨菲定律就顯了靈,不僅談燼這個主角需要赴約,池新唐也被點名要求一同前去。
還是談父的旨意。
通知他們的時候,面上客套,說“夫妻倆一同去見見露寧,別再讓別人覺得沒誠意”。
真正意圖再明顯不過——讓池新唐自慚形穢,親眼看看談燼和別人有多适合。
其實不必刻意提點,池新唐早就清醒過來,知道自己并非為談燼所中意,僅僅是用婚姻關系阻礙他人發展的讨厭鬼罷了。
“你不要去了,我再跟老頭子說一下。”談燼也嫌他麻煩,直接讓他裝病。
這正合池新唐心意,他剛躺進被窩,外面門鈴被摁響,竟是趙家親自來請。
談燼黑着臉把他從床上撈起來,塞進車裏帶走。
計劃沒成功,談燼心情很差,一路都黑着臉,下車都沒去管池新唐。
遠遠地站在一邊,若無其事地找點甜品,在沒人注意的時候,才能獲準瞧上談燼一眼。
他沉落黑暗,談燼卻依舊衆星捧月,光芒閃耀。
看久了,眼睛也會灼傷。
那輪驕陽總是走得那麽快,讓人怎麽跑都追不上。
趙露寧也是一如既往的從容溫和,在外探訪多年,沉澱得多了幾分成熟知性,和談燼站在一起,十分賞心悅目。
低頭看向餐盤,他被光潔的表面反照出的眼神驚到。
如果被別人看到這個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知道會怎麽說。
可憐卑微的原配,出身不好是原罪,後天又不努力,不受丈夫的寵愛,只能乖乖給更适合的人讓位。
“池先生,嘗嘗這個剛做好的吧。”身邊的人遞來一盤甜品。
回頭看向那位笑容熱情的服務生,池新唐心裏陡然升起異樣的感覺。
剛夾起一只紅絲絨,身後忽然炸響人們的叫喊聲。
大廳從精心布置的舞臺劇變成了混亂咕嘟的一碗粥,原本悠閑漫步左右搭讪的高貴嘉賓此刻都失了儀态,四處尖叫竄逃。
服務生眨眼就不知去向,池新唐丢下小蛋糕,聞到空氣中彌漫開的古怪氣味,頭有點暈,想必這就是恐慌源頭。
看來有人故意鬧事,投擲了催情氣體罐。
其他人都有伴侶,拉着彼此的手撤退。
只有他孤身而行。
目光所及,沒有熟悉的身影。
肯定已經和那個人一道走了。
只能靠自己的池新唐捂住鼻子拉高衣領,往出口跑去。
人群整個亂了章法,橫沖直撞,絮絮叨叨的聲音擾得耳朵疼,盡管已經避免與他人争路,還是被撞到一旁的石柱上,也顧不上疼,跟在人潮後面移動着。
哪知身後突然一股大力,拽得池新唐腳沒踩實,差點摔倒。他下意識地擋住腺體,回頭一看,是個眼睛猩紅的陌生人。
被迫發情的Alpha發了瘋似的拽着池新唐,大力撕扯着他的衣服。
池新唐心中恐慌,身體卻很快做出了反應,擡起一腳踢向他。
Alpha吃痛地捂住肚子,目露兇光,露出陰森可怖的尖牙,沖池新唐襲來。
池新唐本來就落後,這會兒更沒有人能注意到情況,前來救他。
已經做好了以死相博的打算,幾輪躲閃,勉強沒被咬到脖子,卻已經氣喘籲籲,不敵對手。
等不急的Alpha直接散發信息素想沖昏面前孱弱的Omega,池新唐痛苦地捂住鼻子,拼命擡腿往後挪動,腳步卻虛得不行。
Alpha獰笑着走上前,伸出手打算收網。
池新唐靠在柱子上,摸到了口袋裏的鑰匙,哆嗦着打算拿尖銳的一頭刺破自己的腺體。
在那雙惡臭的手即将碰到臉的前一秒,一聲爆響,Alpha被踹倒在地。
“沒事吧?”談燼急匆匆地問他。
“沒事……”
談燼銳利的視線掃在池新唐的頸後,扯下他緊緊抓着鑰匙的手,摟着Omega的腰往外走。
“他碰你了?”
池新唐剛要搖頭,餘光看到背後的Alpha又站了起來,正舉起一只餐刀往談燼刺來,吓得心髒差點驟停,伸手去拉談燼,談燼反應更快,把他護在懷裏往右一帶,躲開後方攻擊,揮拳重重把那個瘋子擊昏在地。
Alpha徹底一動不動了,談燼還要上去再補幾下,池新唐忙攔住他提醒。
“你身上還有傷。”
談燼松了拳,緊繃的身體吃不消似的晃了晃,池新唐摟着他的手臂,支撐着他走了。
出了大廳,不少嬌弱的Omega正倚在自己伴侶的懷裏哭泣着,歡慶趙家少爺歸國的盛宴演變成這個樣子,人們心有餘悸之後,開始抱怨不疊。
趙露寧站在父親身邊,和別人鞠躬道着歉:“都是我不好,麻煩你們從那麽遠的地方趕過來,還沒能讓大家開心。”
“孩子,這也不能怪你,你也受了傷,快去醫院瞧瞧吧。”
不少長輩是看着趙露辛長大的,而且鍋的确不該由小孩兒來背,抱怨幾句,有權勢的大家長們帶頭表個态,趙家也不必太丢面。
池新唐盯着趙露寧脖子那裏觸目驚心的咬痕,吓得一寒,不由得敬佩他的心理素質。
感知到了他的視線,趙露寧偏頭過來看向池新唐,溫柔地沖他揮揮手。
池新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擡手和他打了個招呼。
談燼默默站在一邊,手搭在池新唐肩上,沒有要過去的意思。
“你們等會兒是不是還要再聚一聚?”池新唐問他。
談燼垂眼瞥他,不悅道:“聚什麽聚,回家!”
回了家,池新唐讓談燼脫了外套,果然後背的傷又加重了,因為剛才的動作滲了血,正手忙腳亂地和李阿姨一起纏繃帶,談父氣勢洶洶地走了進來。
談燼懶散地伏在沙發上:“這麽晚,您怎麽來了。”
“你先回房。”不等父親發作,談燼扭頭對池新唐說。
關上門,外面人憤怒的責罵聲還是一字不差地傳了進來。
“露寧就在你身邊,你怎麽能丢下他跑了?!”老爺子動了怒,嗓門高得在外面都能聽見。
“趙露寧有保镖護着。”談燼卻泰然自若,毫不受影響。
“你是不是回去找他去了?之前我在公司怎麽囑咐的?!”
“再怎麽說,池新唐都是我愛人,我娶了他,法律規定了,我不能不管。”
“愛人,”談父輕輕念出這個字眼,仿佛聽到了一個十分荒誕的笑話,嘲弄道,“你愛他?”
談燼那邊靜了片刻,才說:
“不愛。”
池新唐靠在門上,聽了他的回答,心裏一堵。
“但是,他不能死在別人手裏。”
見兒子如此執迷不悟,談父氣到發抖:“他就是真的死了,和你有什麽關系?你又不需要負責!”
“爸,我和您說過吧,他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情,就只能由我來懲罰他,就算是折磨自己,我都不會放他走。”
“那你到底什麽時候能折磨夠!已經六年了,你還要浪費多久時間?!想讓趙家等一輩子嗎?”
“他們願意等就等吧。”
談燼對上父親愠怒的視線,毫不在意地說。
“混賬!”
拐杖毫不留情地打在後背,談燼的眉卻一點沒皺。
他雙手揣兜,喊來管家,拿起桌上的醫藥箱和帶血的繃帶:“沒什麽事兒我就繼續處理傷口了,張叔,替我送送。”
9 感情變遷
趙家府邸發生的動亂很快就上了熱搜,警方已經初步認定,這是來自激進派Beta組織的一次挑釁。
一段監控被發布到網上,影像顯示有幾名并非趙家雇傭的服務生形跡可疑,極有可能是投擲氣體罐的人,并且他們在事故發生後不知所蹤。
“就應該徹底隔離那些瘋子,對社會沒有貢獻也就罷了,成天威脅別人安全!”
“必須嚴懲!這些年Beta犯罪率高得離譜,就是因為法律對他們太過寬容!”
“你們Alpha、Omega就高貴到哪裏去嗎?憑什麽把髒水都往我們身上灑!”
評論區被迅速攻占,網友們義憤填膺,站在自己的陣營大肆争吵。
最近不同性別間的矛盾頻發,一旦發生事件,不管有沒有得出确切結果,輿論導向都會把攻擊的武器投向Beta這一群體。
“目前還沒有抓到嫌疑人,發生這種事,主要過錯還是在我,沒能好好核查人員進出情況,希望大家不要再盲目指責,趙家一直致力于尊重并保護每一位公民的權利,請給我們一點時間自行處理。“
趙露寧接受采訪時依舊淡然溫和,脖子綁上了止血防護,言語間有些不願追究的意思。
“還是和以前一樣圓滑,”談燼坐在地板上看着電視裏趙露寧的臉,輕笑一聲,不知這是出于輕蔑,還是別的什麽情緒,“竟然都不會生氣的麽。”
池新唐正綁着繃帶,看談燼專心盯屏幕的樣子,心裏很不舒服,手上一個沒注意,把談燼疼得皺起了眉。
“輕點。”
池新唐心裏堵着難過,放下了藥瓶:“我弄不好,你還是出去找李阿姨吧。”其實已經包得差不多,只是不放心,又想讓談燼多待一會兒,才多繞了幾道。
“池新唐,我這可是為了你才又出血的!”被下逐客令的談燼瞪着眼怒道。
池新唐揉着手裏的白色紗布,慢慢地說:“我只是怕把你的傷弄得更嚴重。”
脖子酸了似的,談燼揉揉後頸,嘟哝道:“反正我不出去,萬一老頭子還沒走呢。”
這語氣讓人感覺回到了以前,談燼就喜歡和池新唐耍無賴,因為池新唐總會縱容他,無條件偏向他。
池新唐嘆口氣,拿起剪刀重新剪了一截,慢慢地給談燼包紮,邊包邊停下來拍照給李阿姨,問這樣行不行。
又過了五分鐘才徹底處理好,池新唐把帶血的紙團、繃帶扔到垃圾桶裏,幫談燼套好衣服。
談燼還沒有要出去的意思,頭低着若無其事地看着池新唐替他扣扣子。
“要不要我出去看一眼他走了沒?”池新唐給他捋了捋衣領,試探着問道。
“管他做什麽。”談燼哼了一聲。
看這架勢,今晚是真的要留他房間裏睡了。
幸好躺在床上的時候,談燼很自覺地背朝他,避免視線亂撞,還方便池新唐偷看。
“你睡這擠嗎?”池新唐背靠着牆角,空間倒是勉強夠,談燼卻很憋屈,腿都快折成直角了。
那邊靜了許久,談燼像是在考量良心的合理底線。
“不擠。”最終還是幹巴巴地給出了這樣的回答。
“那個文件,我已經簽好名了。”
“什麽?”
“離婚協議。”
“……你再說一遍?”
“離婚協議書,咱倆的。”
池新唐話音剛落,窗外就刮起狂風,聲如擂鼓,快速有節奏地擊落在玻璃和心上。
“憑什麽你先簽好了?!”
談燼突然生氣地發問,黑暗中也能靠着外面的電光辨認出比剛才還差的臉色。
池新唐完全不懂談燼為什麽會是這個态度,這不是他自己寄過來催促簽名的嗎?
難道是因為池新唐沒經過許可就簽了字吧,畢竟談燼還沒寫,沒能掌握主動權,這才感到不快?
他還沒琢磨明白,談燼就掀開被子,怒氣沖沖地摔門出去了。
以後連着幾天,談燼都住在公司不回家,一個電話都沒打。
池新唐習慣了他的陰晴不定,淡然地帶着收拾起行李。
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池新唐過得差點忘記日期,轉眼就到了15號,他沒空去搞清楚談燼生氣的點兒到底在哪,反正這位總裁身邊多的是會讨歡心的人。
每月中旬,廚房那邊都會拿一張單子給他,彙總之前上過的所有菜品,讓池新唐評價,提出改進意見。
池新唐給咕咾肉、檸檬蜂蜜雞翅和蔬菜沙拉打了五分,又特地囑咐了中午給溏心做的菜,迅速吃好早餐出門接兒子回家。
下了車才收到家長群裏班主任的通知,因為要布置班會任務,延遲十分鐘放學。
車子進不去,池新唐在路口下的車,現在只能百無聊賴地在門口等着。
打開手機翻了翻新聞推送,旁邊走近了一個人,腳步很輕,踟蹰地在四周磨蹭了片刻,才怯生生地上前。
“您好,我出來忘帶手機了,孩子他們班放沒放我也不知道,我那孩子就喜歡瞎跑,你說萬一被拐了可怎麽辦,能不能拜托您把手機借我用一下?”
池新唐的視線從手機上擡起,原來是一位年輕的女性,手上還拎着一袋零食。
人家話都這麽說了,池新唐哪裏好意思拒絕,而且那人臉上的焦急不像是裝的,便把手機遞了過去。
“您用吧。”
“太感謝了,”那位母親輸入一串號碼撥了過去,對方很快接通。
“躍躍啊,你放學了沒?又亂跑!你個小兔崽子,在原地乖乖等我!”
挂掉電話,她變回溫文爾雅的樣子,感激地說:“這熊孩子真不讓人省心,謝謝您了。”
“沒關系。”
女人走後不久,溏心也放學了,背着小書包蹦蹦跳跳地跑到門口,撲進媽媽的懷裏。
“媽媽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啦,走,回家。”
“嗯!”
溏心的學校放假不是按照星期幾來,而是逢五休二的體制,每個月的5號、15號、25號放假,總共休息六天。
離聖誕節還有十天,大街上卻已經提前預熱,聖誕樹、雪人玩偶和五彩斑斓的鈴铛,熱熱鬧鬧地堆在各家商鋪前,溏心看得津津有味,一邊和媽媽分享學校的趣事。
晚上吃完飯,池新唐陪兒子一起做閱讀作業。
最後一篇文章對小學生來說過于深刻,大概劇情是主角認識了來自外星的女孩,和她成為了很好很好的朋友,最終卻因為誤會,各奔東西,再無聯系。
小溏心不能理解為什麽玩得那麽好的兩個人,最後會變成那樣。
池新唐盡力使自己的語言容易理解,并且不傷害孩子天真的心靈。
“每一段關系的最初都是很美好的,因為互相了解很少,客客氣氣的,不會輕易‘欺負’人家。就像你剛認識別的小朋友,不會一下子就和他們無話不談,對吧?”
溏心點點頭。
池新唐接着說道:“慢慢的熟悉起來了,覺得朋友不會介意,可以口無遮攔,不可避免地開始出現不注意言行舉止,傷害別人的情況。世界上每個人又是不一樣的,所以才需要溝通,之前你和小停鬧別扭,後來解決的方法還記得嗎?”
“記得,我們那天回宿舍,還一起聊了好久。我給他道了歉,他也要和我說對不起,我沒讓。”
“溏心最乖啦,媽媽相信你和小停永遠都能當很好很好的朋友。”
“嗯!”溏心認真地點點頭,非常認可媽媽的話。
池新唐捏捏孩子白白嫩嫩的小臉:“好啦,你寫作業吧,媽媽出去檢查門窗。”
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如水夜色,池新唐又回想了一遍和溏心說過的話。
關于人之間關系變化的這番言論,同樣适用于他和談燼。
路的開始,複雜的冰川之下尚未顯露面目,他們可以随心所欲地交談,甚至取笑彼此。
“檸檬、海鹽和你……”
最純粹的校園時光,談燼第37次和他的小同桌念別人塞來的情書,池新唐耳朵都要長繭,放下筆抗議。
“你別老跟我念這段了行嗎?”
談燼一臉正經地胡說八道:
“為什麽啊,陶冶情操耳濡目染懂不懂,你多聽幾遍自己也會寫,不僅默寫能滿分,作文也能像我一樣優秀。”
“……”池新唐無語。
這位每次作文都被老師批評缺乏感情過于空洞的朋友,是怎麽大言不慚地說出這種話的?
“所以現在你能寫出這樣的句子?”池新唐不客氣地回擊。
談燼不屑道:“我才不,好好的話不直接說,非要這麽文绉绉的,別扭死了。”
那個別扭可愛的小少年,走失在分岔路口,池新唐也同樣丢棄了從前的模樣,沉默寡言,很少再和談燼鬥嘴。
沒機會,也沒資格。
10 信任缺失
“晚安,小溏心,要睡個好覺噢。”池新唐幫溏心掖好被子,輕輕吻一下小寶貝的額頭。
“媽媽晚安,做個好夢。”溏心抱着毛絨小熊,眼睛亮亮的,乖巧地笑着。
“一定會的,謝謝寶貝。”
池新唐關掉燈,跟溏心招招手,關好門回到小房間。
睡前忽然想到電腦裏還有些東西要整理,清了清相冊,打開郵箱,看到最上面是一封關于心理治療的廣告郵件,推薦的網站是他上學時候經常浏覽的,網址和以前一模一樣,一時心血來潮便點了進去。
界面設計同幾年前相比差別不大,功能菜單稍有調整,好久沒打開這個網站,池新唐試了六次才把密碼輸對。
過去對心理學很感興趣,經常在閑暇時間當樹洞,給需要傾聽的人提供排解方法。
後來,自己的生活過得一團糟,很少能提起興致再去幫助別人。
他還以為太長時間沒登陸,賬號早被注銷了,沒想到信息還儲存着。
右上角的未讀消息居然提示99+,點開一看,全部來自同一個用戶。
沒有設置頭像,系統默認給了一片灰蒙蒙背景。
這位ID叫只吃鹹的用戶差不多每個月都會找他幾次,每回都只是簡單幾句話,經年累月就積成了長長的一列。
好在對方話語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