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你們快點回來啊,別亂跑,別跟陌生人搭話,別……好好好,我不說了。”唐可安盯着被挂斷後返回撥通號碼界面的屏幕,心累得連連嘆氣都做不到。
談燼把包遞給他,擔憂地問:“是家裏有什麽事嗎?”
唐可安謝他一聲,接過自己的包和行李,坐在候車廳的凳子上,語氣裏藏不住的低落:“我爸媽他們說好了等我去接他們回家,結果突然改主意說下午就回家,讓我直接往竹溪走,晚上會合。我總覺得,他們是故意不想讓我去接他們看病。”
見身邊人愁眉不展的樣子,談燼低下頭,貼心安慰道:“可能是怕你太累了,不用想太多。”
“唉,他們總這樣,什麽都不肯跟我說,”唐可安垂頭喪氣地看眼手表,發覺已經耽誤了這麽久,忙道,“這幾天太謝謝了,您回去工作吧。”
“不急。”談燼看他一眼,睫毛垂落,視線轉移到手邊,像是為了證明真的不在乎,從随身的文件夾裏抽出一張紙,遞給唐可安,“溏心畫的。”
“哇。”
唐可安接過白紙,甚至都沒去考慮為什麽一堆重要文件裏會夾着張畫紙,注意力全被五彩缤紛的圖案吸引過去了。
溏心畫畫真好看吶。
談燼悄悄地在餘光裏看到唐可安舒展開了笑顏,嘴角也跟着往上提了提。
火車延遲十分鐘才到站,談燼就這麽一直陪着他消磨時間,還打開手機跟唐可安展示着相冊裏存的溏心的作業圖片。
唐可安本來就喜歡小孩子,平易近人的談總願意給他看這種比較私人的東西,他雖然喜歡,但還是有些拘謹,時間慢慢過去也自然許多,捧着談燼的手機,津津有味地看着溏心的各式成果。
“溏心這孩子做什麽都這麽用心,學習成績也優秀,看來您平常沒少費心。”臨近結束,唐可安發自內心地誇贊道。
談燼收起手機,搖搖頭:“我沒做什麽,都是他媽媽以前教得好。”
他們并肩往乘車處走去,談燼替他把行李箱搬了上去,唐可安站在臺階上,對着他說:“謝謝,再見。”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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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談燼揮了揮手,坐上列車找好座位,唐可安低下頭,假裝專心地研究起面前小桌上留下的花生殼。
一道目光卻存在感極強地透過玻璃,輕輕降落在他臉上,似在不舍。
被這樣目送着,唐可安有些不自在,用手撐頭靠在窗邊,隔斷了談燼的視線。
真的不是他自戀……
談總對他的關心,總是讓人無法忽視,又不敢接受。
回到家,他顧不上勞累,去謝了幫忙照看羊群的鄰居,拿起掃把簸箕打掃起屋子,過了十二點半才幹完活,累得癱在床上,伸手夠過自己的帆布包,打開,格外珍惜地取出溏心給他的禮物。
是小孩兒自己制作的小繪本,和一小袋糖果。
繪本開頭認真地寫了兩行字:
“哥哥,謝謝你救了我,我想把美術課的手工作業送給你。
故事是爸爸從小給我講的,希望你會喜歡。”
溏心看起來才上小學五六年級吧,字寫得竟然這麽工整好看。
真的好招人喜歡呀。
柔和水彩暈染下,描繪的是兩個男孩在學校的故事。
有黑板課本、白鴿樹木和相鄰的兩張課桌。
指尖小心地觸上金黃色的陽光,唐可安舉着繪本,盯着那兩個一起走在校園裏的身影。
為什麽會這麽熟悉,他明明沒上過學。
可又好像在夢裏,的确是有遇見過類似的場景,和年紀相仿的一個男孩子,漫步在教學樓後面的小徑上,看過夕陽和落葉。
一開始只是看着那個人的後腦勺,離得很遠,好像永遠不會靠近的星體。但還是看得很專注,期望着能等來他的回眸。
後來真的如願以償,視線所及變成了上課時那人的側臉,下課時能與之對視的好看眼眸。
可惜最後發生了一件不好的事情,他從夢裏驚醒,卻不記得是什麽讓他如此驚慌悲傷。
心裏的刺痛感那麽深刻,本來不該忘記的細節,此刻卻什麽都看不清,只有大概輪廓。
隐約記得。
那個人會給他帶一大袋的巧克力。
那個人經常邀請他去家裏玩,給他講不擅長的理科題目。
那個人握着他的手,看着他,溫柔地說……
到了關鍵地方,場景直接坍塌,什麽都不留,告訴他,真的只是一場虛妄的夢而已。
唐可安懷疑自己臆想能力過度高了。
難道真的如媽媽所說,是太久沒談戀愛的緣故?
自從到了青川,他對外界傳遞來的信息,總是情不自禁地把自己代入。
他把繪本收好,拿出一塊巧克力,解了解心頭的苦悶。
中飯簡單下碗雞蛋面對付,往常飯桌上都是熱熱鬧鬧的有人聊天,現在只他一人,格外孤獨。
唐可安打開視頻軟件解悶,正好看到昨天關注的赤炎在直播。
加載幾秒後,一雙白淨卻帶着幾處傷口的手出現在鏡頭裏,唐可安也是昨晚才從評論那了解到赤炎以前也是工廠裏打工的,手被機器劃傷過。
赤炎熱愛手寫,字跡清隽,寫文很流暢,鮮少做停頓。
唐可安看着屏幕上面的幾段文字,續上了赤炎之前和他說的那些劇情。
遺忘掉過去記憶的O先生,帶着嶄新的面貌和身份開啓了新生活。
可A先生仍對他念念不忘,見到一個和O先生相似的人,神神叨叨懷疑半天,怕接近了人家,是對O的不忠。
可如果退縮着不去确認,又可能白白放跑了機會。
還是曾經的那個人,出現在眼前,觸手可及,卻又隔着一座座山。
他們都變成了最普通的人群,缺少了最具辨識度的腺體,剪斷了專屬的聯系。
縱使朝思暮想又如何,仍是不敢相認。
“後爸?哎呀,不這麽寫,那還能叫文學作品嘛。”赤炎半開玩笑地回複一位粉絲的吐槽。
一直看不得生離死別的唐可安很贊同大家的觀點,赤炎就是後爸。
唐可安關了直播,不想再看下去。
這個故事他很不喜歡,從小他就不愛聽大人講的那些以悲劇告終的故事,不喜歡主角互相惦念卻天各一方。
而且,不是他故意找原型,這個故事和談總的經歷重合度如此之高,簡直像是一件給人量身定制的衣服。
貼身卻不暖和,冰得人傷口經年不可愈合,不曾觸及,就如臨深淵。
才把碗筷放進水池,外面傳來兩聲叩門聲,估計是爸媽到了,他水都來不及擦,笑着跑去開了門,迎面卻不是期待中的面孔。
“赤炎?”唐可安驚訝地頓住了。
他怎麽會來這裏?剛才不是還在直播嗎?
赤炎很高,沒等主人許可便駕輕就熟地走了進來,俨然一身熟客氣場,掃視一圈室內,撣了撣身上的灰,悠悠然開口道:“這麽快就回來了啊。”
“……你怎麽知道我家在這裏?”唐可安戒備地盯着他。
“我怎麽會不知道呢?親愛的弟弟。”
唐可安皺起了眉。
他讨厭赤炎這麽稱呼自己。
“您可能搞錯了什麽?我并沒有哥哥。”
赤炎把袖口折了起來,露出幾道醒目的猙獰傷痕,卻并不在意,頭往後轉過去一點,高挺鼻梁一點:“我沒有搞錯哦,不信,你問問他們。”
唐可安順着赤炎示意的方向看去。
呼吸一停。
21 冬夜罅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