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4)
的地方,因為那裏無人懂他。池塘雖然小,卻能給他全部的溫暖,度過漫長冬季。于是他甘心守在心愛的花朵旁邊,藏起自己過大的身軀,假裝是一條普通的魚。”
的确是池焉的聲音,不過放得很緩,專門給小孩子說着睡前故事的時候,溫柔得簡直讓人不适應。
池新唐往前探了探,看清楚屏幕上顯示的标題——他之前搜索赤炎的主頁,掃過全部投稿,全是紀實性帶諷刺的,壓根兒沒這樣氛圍輕松的。
真是神奇,換做別人,都搜不到赤炎這個名字,而他找到的都是黑暗風小說記錄,孩子們能看到的內容又換成了天真童話。
按需分配的過于貼心。
也是,池焉那麽厲害,想要展示特定的內容給特定人群,簡直輕而易舉。
不必擔心孩子接觸到讓他害怕的東西,池新唐放心下來,靜靜聽完了池焉講述的故事。
“媽媽覺得怎麽樣?”溏心期待地問。
“很有意思,溏心和小停都很有眼光呢。”他笑着摸摸溏心的小腦袋。
“嘿嘿,媽媽我先去洗澡啦~”
“去吧。”
生活暫且安定下來,回想過去的日子,其實并不是完全的灰暗無光。
原來很幸運,只是未曾察覺。
雖然早期總要挨打挨罵,池叔的虐待也沒維持多長時間,估計看出了他扶不上牆,沒法被塑造成他期待的樣子,便放他自生自滅去了。
而池焉,亦正亦邪的複雜面,讓他想恨卻又恨不起來,甚至有時真的控制不住地覺得,池焉是想他過得好的。
尤其在這段時間,池焉的諸多異常舉動,雖說一切都是由他策劃,心機頗深,卻并沒有對他和談燼造成威脅。池焉不僅救他一命,送他回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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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想怎麽不對勁,而且好幾次社會動蕩都與池焉無關,那幫行兇者還很忌憚池焉。
池焉這麽長時間到底在忙什麽?他表露出來的野心,難道都只是做樣子?
池新唐愁容滿面,實在是捉摸不透這個男的。
走到走廊盡頭,發現窗戶沒關嚴實,他被冷風吹起一身疙瘩。
最近溫度掉至極低,許多人都不出門走動,孩子們也不用上學,街上幾乎看不到人。通過警方的鎮壓,騷亂也在慢慢平息着。
新聞及時跟進着公園劇組遇襲的惡**件,原來是因為趙露寧參演的電影被诽謗說內容是支持反Beta群體,引得偏激輿論進一步發酵,盯上了他們。
池新唐試着聯系過池焉和趙露寧,卻始終沒有消息,只能安慰自己,沒有消息或許就是沒事。談燼也有幫他聯絡,結果還是一樣石沉大海,不知道他們在哪裏。
發起了呆,以至于都沒聽到背後的腳步聲。
“想什麽呢?”談燼給他披上衣服,從背後摟住着他,在他肩上看一眼外面的漆黑夜景。
細密的睫羽蹁跹着,好看的瞳仁裏升起星星點點的光,談燼在那裏找到了自己的身影。
池新唐看着他,輕輕笑了:“沒什麽。”
“真的?”
“嗯……其實是有個心事,不知道要不要告訴你?”池新唐假裝沉思起來,望着談燼疑惑的眼睛,伸了伸食指。
談燼好奇地低下頭。
池新唐拉着身前人的衣領,咬一口他的耳朵,小聲地說了句話。
“……”
老流氓有一次被撩得滿臉通紅,剛要把他推在牆上就地正法,無辜市民小溏心就跑了回來:“媽我毛巾呢——”
這下池新唐也跟着熟透了,兩只龍蝦尴尬地從彼此身上離開,隔離出安全距離。
大龍蝦撿起地上的衣服,咳嗽着先撤了。
小龍蝦則打開衣櫃,手忙腳亂地給娃找毛巾。
“媽,剛才……爸爸他在打你嗎?”
“不是!!媽媽眼睛裏進灰了,爸爸幫我看了下而已。”
溏心信以為真:“噢,那現在沒了吧?”
“沒了沒了,謝謝寶貝關心,快去洗澡吧。”
“嗯,媽媽也早點睡覺~”
溏心給平板關了機,插上電源,綠色圖标一閃,睫毛抖一抖,嘴角上翹收獲爸媽的晚安吻,燈熄,結束幸福的一天。
在看不見光的角落,生活着替他承擔了苦痛的人。
世上的幸與不幸遵循着守恒遠離,理想國從來站不住腳,總要有人受苦勞累,被命運擊潰。
有的地方燈火通明,阖家歡樂。
有的地方則情形相反,它們隐匿在城市高樓下,散發着陳舊鋼筋的鏽味。
溏心無法知道,那個可愛有趣會講故事的叔叔,現在正被美夢排除在外,他渾身血污,從未如此狼狽,癱坐在地下室冰冷的地面上,抱着懷裏的人,手凍得快要失去知覺。
身上傷口已經化膿,卻不比心裏的痛,他甚至都沒發現自己哭了。只一心想着如何讓趙露寧保持清醒,同自己說話。
“露寧,看着我。”
“出去以後,我再也不犯蠢,會照顧好你和小停,我們好好過,你聽着嗎?”
趙露寧疲憊地眨了眨眼,從嗓子眼裏擠出一聲“嗯”。
“我一定好好做人,不讓你生氣,給你最好的生活,你別睡……”
趙露寧努力地眨眨眼,提起精神望着池焉:“我不生氣,你也保留好體力,小停還、還再等我們呢。”
池焉閉了閉幹澀的眼,卻沒了力氣再讓淚水潤一潤。
奇怪的是,明明很累,卻又停不下說話,他恨不得把心裏所有想的都塞到趙露寧腦子裏,讓對方信他,懂他。
“對不起,小寧,我怎麽能渾這麽多年,讓你讨厭,讓小停失望。池新唐也恨我,那個姓談的更是恨不得殺了我,還有其他好多叫不上名字的……現在好了,什麽都沒有,要是只有我一個人在這裏關着也就算了。”聲音越來越抖,破碎成了玻璃碴,刺痛趙露寧的心髒。
趙露寧找到他的手,握住了。
“我知道,不怪你,小池他經常和我說你的好話,小停也愛你……還有談燼,他總會明白當年的事……不是你的錯……”
他正努力安撫着池焉,門突然被拉開,透進來一縷細到幾乎不存在的白熾燈光線,瘸腿的男人不耐煩地扔掉香煙,碾壓掉火星,問他們,“考慮好了沒?”
池焉擡頭,狠狠地望向逆光而立的男人,咬緊牙關。
“再給你三秒鐘,不然就送你們一起去死。”男人不耐煩道。
池焉看了一眼面色蒼白的趙露寧,說:“我答應你。”
”別……”趙露寧拼命擡起手,嗓音啞的不像話,渾身酸痛無力,還是想要制止他。
池焉低頭笑了笑,替他裹緊身上的衣服:“等我回來,回來就沒事了。”
趙露寧想抓着他的衣袖,可使不上力氣,虛弱地快要垂落在地的一刻,被池焉握住了。
他們都很冷,卻在掌心交疊中生出一些似有若無的暖意。
“我愛你。”
一個疲憊的吻落在了唇上,心中再多未盡之言,卻抵不過漫天的倦意,趙露寧的眼皮上下起伏了幾個小小的弧度,最終黑暗來襲,還是合上了。
天空慢慢被晨曦撕破,陰霾暫時離開,藏匿進了稍後登場的烏雲裏。
有的事物,并不是看不到就代表消失,它們只是換了面貌,随時等待卷土重來的機會。
一大早,池新唐還沒完全醒來,就聽見敲門聲,一下一下很是急促。
他轉身,碰了碰腰間的大手。“談燼。”
談燼揉着眼睛,下床去開門。
“什麽事?”
站在門口的管家附耳過去,哆哆嗦嗦地說了一句話。
池新唐坐起來,看着他們。
管家交代完,又低下了頭,手不安地絞在一起。
談燼的背影很明顯地一僵。
池新唐感覺到,不是什麽好事。
“知道了,你先去準備車吧。”語氣中的慵懶不見蹤影,冷淡又複雜,更加證實了池新唐的猜測。
關上門,談燼握了握拳,又松開,轉身看着下床走到身後的池新唐。
“怎麽了?”
談燼看他一眼,緊緊抱住了他。
池新唐更加擔心了,拍着談燼的後背。
“我爸病危了。”談燼沉聲道。
31 真假難辨
談燼不語的時候,池新唐習慣性去看那雙眼睛,憑着對他的了解,想要讀出所有壓抑的情緒,分擔談燼藏在心裏的苦痛。
那一片幽深中卻還是從容淡然,偶爾才閃爍一些脆弱的光。
談燼已經失去了母親,現在父親又病重,萬一最壞的結果發生……
池新唐都不敢想象。
“談燼。”無助地抱着談燼,好像真正處于這種糟糕境地的人并不是談燼,而是自己。
溫熱的掌心貼在他的後背,溫和有力的聲音在耳邊說,“新唐,別怕。”
“我不怕,可是你呢?”
談燼沉着臉色搖頭道:“我沒事,其實……等會兒再說吧,你和我一起去好嗎?”
池新唐就怕談燼不帶上他,于是用力地點點頭。
“多加件衣服。”談燼摸了摸他的頭發,因着心情沉重的緣故,笑容難得有些牽強。
來不及在家吃早飯,池新唐快速地幫着廚師打包好了早點放進盒子,正要與談燼出門,溏心起了床,見他們要走,衣服還沒套好就跑過來問他們要去哪。
談燼彎下腰替他把袖子拽好,看出他的擔憂,柔聲道:“我和媽媽去看爺爺,會盡快回來。”
“我不能一起去嗎?”被丢下了,溏心有些不開心。
“外面還不安全,過段時間再帶你去。”
“唔,那好吧,爸媽出門注意安全。”溏心垂着腦袋,可憐兮兮的。
“我們馬上就回來陪你看電視,寶貝先乖乖吃飯好嗎?”池新唐蹲下來抱住他,捏了捏肉嘟嘟的小臉蛋。
“嗯,我不着急的,你們也慢慢開車注意安全。”溏心蹭蹭他的脖子,像只白白軟軟的小羊,溫順又可愛,叫人心裏只剩無窮無盡的寵愛。
和談燼坐在車上,難得有單獨相處的機會,卻是這樣的情景,兩人心情都低垂着,靜靜地靠着彼此,望向窗外。
“新唐。”
“嗯。”
“想告訴你件事。”
“你說。”
“其實談躍才是殺害我媽的人。”
“什麽?”池新唐驚得坐了起來。
“以前我和我媽單獨相處的時候,她總是想把一件事告訴我,又欲言又止。後來我才知道,談躍在家裏安置了眼線。她死後,我總覺得事情不該那麽簡單,于是試着去調查,但是受到了阻礙,直到最近,談躍的控制能力越來越弱,我才查到了他收買司法人員和醫生的記錄。
“我媽和談躍通過家族聯姻走到一起,并沒有感情。兩個人聚少離多,在家裏連戲都懶得演,經常當着我的面吵架。也就我媽還負責些,會關心我,教育我,而談躍只想控制我們,再把他當年的遭遇複制到我身上。
“調查的時候,我發現當年我媽待過的醫院很蹊跷。你哥動手前,她的生命體征就出現過異常卻沒人發現。之後,有關她服用藥物信息和主治醫生的信息都被抹去了。能做到這一步并且有動機做的人,并沒幾個。”
震驚之餘,看着談燼始終冷靜的表情,池新唐不免有些心疼。
上學的時候,他就聽談燼說過,他母親背後的大家族掌握着一份機密文件,只要能得到它,就能登上社會最高的位置。談躍答應娶她,自然也是為了這個,可是他們婚後,談躍依舊高不成低不就,必然是沒有達成目的,才會在餘下幾十年變得越來越偏執易怒,哪怕是在孩子面前,都不掩飾醜惡嘴臉。
從小在這樣的家庭裏長大,談燼還能保持善良,包容他,不顧身心的舊傷去愛自己。
池新唐怕談燼告訴自己這些,因為會很難過,很心疼,可又希望談燼說。這樣他就不會什麽心事都擱置在心裏,把閣樓蒙上厚厚的灰透不過氣。
他摟着談燼的脖子,讓他靠在自己肩上,支撐着他:“都過去了。”
談燼嗯了一聲,只有這個時候,他臉上才會露出脆弱的神情:“新唐,還是想和你說聲抱歉,當年我家裏出事之後沒好好聽你解釋。”
“如果換做是我,也會和你有同樣的反應,那個時候發生的事都太突然了,所以不要道歉。”
很多事情存在了那麽久,讓人信以為真。其實看到的都是經過處理的信息,太多雙手操縱着,他們都只是再小不過的棋子。
以前,池新唐還單純地以為,談燼媽媽是被池焉殺害的,雖然池焉有那個動機——替同樣渴望權利的池先岩辦事,但沒想到談躍更快一步。
就算致命一擊不是出于池焉之手,正義的審判也沒能查出前面被人為刻意删去的關鍵步驟,談躍逍遙法外,池焉卻落獄七年。
池新唐攥緊了掌心。
談燼掰開他的手,揉了揉指甲嵌入的地方,溫聲道:“證據已經搜集得差不多了,該有的公道都會還到那些人的手中的。”
“謝謝你,談燼。”池新唐看着窗外,回想了一遍談燼的話,“說起來,談躍和我認識的另一個人很像。”
“池先岩?”
“嗯。他把我和池焉帶到青川之前,就一直試圖灌輸給我們一個思想:Alpha都是邪惡的、只會欺壓別人的惡劣人種,”回憶起過去,池新唐微皺着眉,語速很快,想要快點擺脫,“我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法理解他為什麽那麽恨Alpha,後來有一天他喝醉了,拉着我說了一晚的話,一會兒打我,一會兒又拉着我哭,後來還是池焉把他拖回去的。”
談燼皺了皺眉,臉上浮現出不快的神色,池新唐忙拍拍他的手,接着解釋,“他打人不疼的,尤其是喝醉以後更沒什麽力氣。就是在那天,我才知道他曾經有過一個Alpha戀人,那個人表現得很愛他,卻只是為了能利用他。後來那個Alpha背叛了他,帶走了他們的孩子,還派人打斷他一條腿。
“就算我心裏覺得他很可憐,因為他也是過去受到不好的待遇,才變得那麽偏激。可還是控制不住去恨他,覺得是他害死了我的家人,那時候在叛逆期,沒少氣他,還故意把他的拐杖藏起來。離開他以後,才覺得自己過分。不管怎樣,他把我和池焉帶大了,還拿錢給我上學,我卻一點好都沒給他帶去過。”
尖銳憤懑過去,被歲月磨砺得只剩平和柔軟,池新唐裝着一身的愧疚與沉重,傾訴過後也沒能如釋重負。
“別這麽說,你長大後,不是有幫他治療嗎?”
“太晚了,他的腿已經沒法恢複了,如果我早點明白,也不必拖到這一步。”
“知道池先岩現在在哪裏嗎?”談燼輕輕撫着他瘦削的背,憐惜地摸他突出的肩胛骨。
“不知道,池焉不怎麽提他,大概散夥了吧。”
車平穩開着,不多時,醫院的輪廓就從高大的建築樓群中露出一塊,灰蒙蒙的天空被割裂開來,呈現不同的層次。
漫長的走廊曲折延伸至上,天花板面色蒼白寫滿陰郁,吊瓶裏的液體靜靜下墜,預示着不好的結果。
池新唐和談燼從車上下來,還不知道最高層的一間病房外的情形。
幾名保镖躺在門口,暫時失去了意識,監控也被破壞掉。池焉緩慢走入,抽出腰間的刀,面無表情地擦拭着。
“是他派你來的?”談躍并沒有砧板魚肉應有的自覺,眉眼間還是平平淡淡,絲毫不知道危險似的。
“不然呢?”
談躍居然笑了:“他還是恨我啊。”
池焉走到他的床邊,拔掉了連接機器的管子,摘掉談躍嘴上戴着的呼吸罩:“覺得熟悉嗎?”
“和七年前看到的一樣。”
“故意讓我殺了她,自己坐享其成,一點苦都沒嘗到,你們Alpha真是天生的會謀劃。”
談躍笑眯眯地存心要徹底激怒他:“也不是天生的吧,但是Beta天生要被利用倒是真的。”
恨意逐漸濃厚,浮現在了池焉的臉上。
“都說龍生龍子,果不其然,你和池先岩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池焉低吼一聲,舉起了手,尖刃即将插入胸膛的那一瞬,一個人奪門而入:“住手!”
池焉愣了不足一秒的神,那人已快速沖過來,拍掉他手裏的武器,扇去一掌:“誰讓你輕舉妄動的?!”
整個病房瞬間寂靜無聲。
池新唐他們剛走出電梯,沒看到人影,聽到女人憤怒的聲音,皆是一頓,難以置信地對視一眼。
這個聲音他們太熟悉了,可擁有它的人,七年前早就停止了呼吸——
池焉率先打破了沉默,吐出一口嘴裏污血,慘白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意:“不這麽做,怎麽能引你出來?”
身穿護工服的女人身形一滞。
“我沒認錯吧?02,還是,談夫人?”在話語結尾,池焉刻意把語氣提升了,完全不是疑問句,顯得勝券在握。
“池焉,在外不要随便暴露身份。”女人冷聲道。
“可是您已經暴露了啊。”池焉懶懶地指了一下她的身後。
談燼立在門口,過于震撼得站不穩腳,身形歪了歪,被池新唐及時扶住。
他們都難以置信地望着站在病房中央的李阿姨。
“……”意識到中了計,李阿姨尴尬地掃了他們一眼,揪着衣服不自然地低下了頭。
談燼顫抖着,走過去抓緊了李阿姨的手:“為什麽……媽?”
李阿姨眸色複雜,緊閉着唇。
32 春曉之時
“大概就是這樣。”
交代完當年在醫院前前後後的曲折,之後改名換臉當保姆的幾年,李阿姨一筆帶過,不再繼續說了。
語氣輕描淡寫,卻給談燼心中帶去久久不息的震撼。
那些在淩晨時分折磨他的夢魇,驚醒後不願接受又不抱希望的妄念,如今嘶啞着道出真相,證實他曾經親手否決掉的可能性。
又是一出假死戲碼,只為設局讓談躍暴露,代價卻是漫長的十年。
十年,他以為母親真的死去,歸于塵土再也沒法見面。可人卻又回到了他的眼前,以熟悉的面孔,卻顯得分外陌生。
原來小時候對他借口說“出差”,并不是去外地忙公司事務,而是為了執行組織裏的任務,暗殺與他們敵對的Alpha。
他一直都活在謊言中,是不被在乎的棋,可笑地立在中央,卻看不見周遭的走勢變化。
“小燼,抱歉。”李阿姨已經失去了直視兒子的勇氣,只能低頭絞着手,輕輕地說。
談燼扯出一個苦笑,“是抱歉從小就不管我,還是長大了瞞着我?”
就算沒有信息素和無形的連接,池新唐還是深切感受到了談燼此刻的痛苦,酸澀得要将整顆心髒占據。
活了這麽久,以為失去的人和物,現在又以這麽突然的方式回歸,談燼該有多難受。
知道自己沒死的時候,談燼的反應就已經很大了,估計到現在都還沒有徹底平靜,現在海面上又抛開一枚炸彈。
而且更讓談燼難過的,一定是沒有早點認出自己的母親。
談燼紅了眼,問道:“如果沒有這回事,你是不是打算瞞我一輩子?”
李阿姨遲疑片刻,才說:“不是,我只是怕你受不了……”
談燼幾乎站在崩潰的邊緣:“為什麽不告訴我啊,我肯定會站在你那邊的啊!現在到底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你們能不能一次性告訴我?”
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沉痛,聽起來聲嘶力竭。池新唐鼻子一酸,擡頭剛好看到談燼沒能及時收回去的眼淚。
不想被人看見,談燼轉過身不再對着其他人,朝池新唐的方向偏過頭去,眼睛緊閉,鼻翼還在翁動着。
“談燼哥哥。”池新唐捏了捏他的手心,輕聲叫他。
談燼沒有完全睜開眼來看他,因為覺得太狼狽不堪,很努力在控制着情緒,睫毛飛快地顫抖,更多眼淚流了出來。
他緩緩地彎下腰,靠在了池新唐身上。
池新唐伸出雙臂,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後背,嘴唇輕輕貼着微熱的脖頸,安撫愛人的情緒,“沒事了,回來就好,以後我們都會陪着你的。別難過啦,哭了就不帥了。”
談躍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着看戲,很是欣賞似的,感嘆一聲:“沒想到咱們一家人還能團圓,真是幸運啊。”方才還被說成病危,現在沒了呼吸輔助,看起來依舊還是好好的。
池焉知道這人之前是在裝虛弱,扭頭惡狠狠地瞪他一眼:“看來談老爺子根本就沒事啊。”
“唉,還是有事的,等會兒可能得麻煩你們幫我叫醫生來看看。”
“你想方設法讓我們聚在這裏,到底想搞什麽花招?”池焉冷冷地問。
談躍無辜地聳了一下肩:“風燭殘年的老骨頭,能有什麽想法?我不過是想讓家人團聚團聚。”
李阿姨扭頭,很是厭惡地看了談躍一眼:“談燼是我的孩子,與你無關,你這種人沒有家人。”
談躍做作地長嘆一口氣:“小珍,別這麽絕情嘛,好歹夫妻一場。我就是想,自己得病以後也沒個人來關心關心,着實可憐,死前總得找點熱鬧吧。”
說着,從枕頭下面摸出了一個小機器。
“剛研制出來的,專門針對Beta,只要摁下這個按鈕,引爆之後散出去的氣體,只要聞一點,就能當場暴斃。”
“你這個瘋子!”池焉大罵一聲,奪回了自己的刀就要動手。
“殺了你就什麽都不會發生了!”
池新唐拼盡全力拖住了池焉:“哥!”
池焉顫抖着,咬緊了牙:“這時候承認我是你哥了?”
“白癡!你一直都是,快住手!”
談躍看他們糾纏着,等得無聊,打了一聲哈欠,打開了音響,催促道:“到底動不動手?”
嘈雜之下,李阿姨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外面的動靜。
“他們來了。”
“誰?”池新唐問。
“來殺這個Alpha的,就為了那份破文件,原來老東西是想拉我們陪葬。”池焉恨極反笑。
窗戶突然碎裂,池焉掙脫池新唐,把他推到安全的地方,護在了他們身前。
“沒事吧?”李阿姨慌張地扶住他。
“你覺得呢?”池焉捂着額頭,鮮血直流,“聽動靜大概有六個人,02,你行嗎?”
“六十個也沒關系,走!他們開始從天臺下來了!”李阿姨把池焉拉到安全的區域,抽出口袋裏的繃帶塞到池新唐手裏,推着他們往外去。
雖說場內沒有一個人願意保護談躍,但有三個都是談躍名義上的家人,還有一個是待擊殺對象,都處于同等危險的境況,那些人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媽我陪你!”
談燼不肯走,她只好喊池新唐:“帶他走!”說着扯**上的護工外套,抽出腰間別着的刀。
“談燼,聽話,你跟我一起去,小池怎麽辦?你們在這幫不上忙的,快走吧!”
池新唐感覺到了談燼的為難和焦心,馬上說:“不用管我,你陪着她,小心一點。”
池焉脫力地倒在地上,談燼幫着池新唐把他拉了起來。
池新唐說:“我先帶他走。”
談燼眉毛擰着,緊緊地抱了他一下:“回家見。”
“嗯。”
李阿姨領他們去了樓梯另一邊:“這個通道應該不會有別人,下去一直往北走,有個隐形出口,千萬小心!”
“嗯,媽,你也是。”池新唐看她一眼,攙着池焉下了樓。
池焉捂着受傷的小臂,頭腦昏昏沉沉,想起了池先岩對他的教育:
“誰占據了你原本的位置,就把他踹下去,而不是躲在角落裏哭泣,責怪不公平的命運。
“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公平可言,如果生來就是低賤的,那一輩子不管多努力,營造出風光假象,都只是暫時迷惑別人,騙不了自己。
“只要你露出一點馬腳,示弱或是哀求,都會被他們抓住,迫不及待地撲上來。很多人喜歡看到高大建築倒塌的場面,只要離他們很遠,不會對他們造成威脅,誰不喜歡袖手旁觀別人的痛苦?所以,與其讓別人上趕着害你,不如早點采取行動,把他們按在地上跳不起來。”
把那群雜碎,狠狠地,全部,踩在腳下。
血液深處的暴戾恣睢不斷沸騰上升,馬上就要炸開。
“池焉,我等你回家。”可是趙露寧說。
池焉懊惱地捶了一拳,落在軟軟的坐墊上。
池新唐關上車門,翻出常備的醫療箱快速地給他處理好傷口,本想讓他就近治療的,可現在醫院裏很亂,只能回家去。
“帶我去方井街。”
“去那裏做什麽?你都快失血過度了。”
“我必須去,趙露寧還在老頭子手上!”池焉急了。
池新唐這才想起趙露寧。
“你冷靜點,池先岩既然肯把你放出來,就一定不會輕易動他,你現在這個身體就算去了也不一定能做什麽,把地址告訴我。”
“你更不行,別跟我犟。”
池新唐拽了一下他的頭發,沒怎麽用力:“非要上趕着送?你再不告訴我,就等着趙露寧被撕票吧。”
池焉眼前一陣黑,實在是沒力氣和他說下去,只能報了地址:“把我手機拿走,裏面有幾個人你可以聯系一下幫忙……”
池新唐照辦了,還不忘吐槽一句:“你平時洗頭嗎,又粗又硬的,還沒談燼發質好。”
“……”池焉簡直要被他氣精神了。
“等下媽媽的哥哥要來,溏心照顧好他知道嗎?”池新唐開始給家裏打電話。
“誰要小屁孩照顧啊,真是——”
池新唐捂住了他的嘴,接着和孩子說:“抱歉啊,媽媽等會兒還是回不去,爸爸也是,突然有很重要的事,嗯,我們會注意安全的。”
池焉拉住了他的手:“別再死掉了,傻子。”
“知道了,笨蛋。”
他跳下車,攔了輛出租。
昏昏沉沉到了家,池焉被司機背下車,池新唐的父母忙把他接進去,醫生已經到了,給他做了檢查。
“叔叔,你沒事吧?”
還有個小孩一直在叽叽喳喳。
渾身都疼,他躺在大床上,都是陌生的味道,溫馨得讓人不舒服。
溏心搬了小板凳過來:“叔叔,你睡吧,我在這陪你。”
“不看電視陪我做什麽,去去去。”
他還想說話,可是沒力氣了。
一覺睡到了下午六點半,唐阿姨給他喂了粥,之後小家夥又抱着平板過來了。
“小停,我叔叔過來玩了,你要不要看一下?”溏心舉着平板,在和人視着頻。
“我不要。”池焉一秒縮回被窩。
“他有點不舒服,算了,咱們聊吧。”
溏心和小停視頻通話的時候,池焉就斜着眼偷偷看。
小停怎麽一下子就長這麽大了。
“嗯,明天你一定要過來玩啊,我好想你 。”溏心黏糊糊地說,還親了一口屏幕。
“……”池焉默默地看着他。
小停的聲音成熟一些,不像溏心那麽奶聲奶氣有些甜膩,還有點不好意思似的,輕輕地“啵”了一聲:“我會的,你記得多穿衣服少出門。”
“好~”
現在的小朋友怎麽這麽膩歪。
被肉麻了一身雞皮疙瘩的池焉看着溏心挂掉電話。
“叔叔,你陪我看視頻呗!”
池焉不理他,支棱起耳朵。
他聽到了自己經過柔和的聲音從前方傳了出來——
“鯨魚和百合花告別後,便離開了池塘。”
池焉:“……”這孩子怎麽喜歡聽這種垃圾東西?
對于悲傷的結局非常不滿,溏心嗚咽一聲:“怎麽會這樣。”
向來冷酷的池焉開始敲打小朋友的童話夢:“小朋友,這個就是我寫的,叔叔告訴你,童話都是假的,現實生活裏的鯨魚不是魚類動物,沒法和別的魚一起擠在池塘裏。人也是一樣,只要天生注定了會失敗,不管怎麽努力都無法成功,根本敵不過命運。”
人類總愛吹捧自己可以改造外界,自以為能改寫既定結局。
火藥發明之後,徒然增加了戰争。藥物被研制以後,還是有很多人因為買不起而死去。人的能力,實則微乎其微,因為風雖止,葉仍落。
過于深奧的哲學不便講給孩子聽,童心再破碎下去,溫室的花朵還能活麽?池焉不再開口打擊他,嘲諷地笑笑。
溏心只是沉默了一會兒,就接着說:
“可是我覺得,鯨魚既然能在池子裏居住下來,就說明他是有那個能力的,別的動物是羨慕嫉妒他,才說他不适合的。你能幫我告訴鯨魚嗎?我希望他不要因為別人的眼光就懷疑自己呀。”
換作平常,池焉只會嗤笑一聲,不屑一顧地忽略掉。
一定是大腦供氧不足的緣故,這種幼稚的話語,自己怎麽可能認可?
他覺得眼睛裏有點異物,刺得生疼。
“叔叔,你一直在做喜歡的事情,那麽既然鯨魚喜歡留在池塘裏,就別趕他走了。”
這般好心腸,遺傳的天使光環真是閃的眼睛疼。
和他媽一樣,過分善良,雖然不想承認,小孩子讨人喜歡倒是真的。但是過分善良可不是什麽好事。
算了,以後再慢慢教他吧。
池焉揉了揉小孩子軟軟的臉蛋:“你媽媽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