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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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陛下,大事不好了
作者:顧了之
文案
剛穿越就被俘虜——這男人欠揍!
剛成了俘虜就被逼婚——這男人無恥!
剛走上先婚後愛甜寵道路就被一紙休書打發了——這男人怎麽不上天!
卧薪嘗膽數載,一腳踹破負心漢的家門,卻聽見裏頭太監喊話——“陛下,大事不好了!皇後娘娘帶兵打進來了!”
一臉懵比的江憑闌回頭看了眼身後萬馬千軍:“那沒把兒的是說我?”
某男子:“瞎嚷嚷什麽,朕不要臉皮的嗎?”
閱讀指南:
①雙C,HE;架得很空;甜而不齁,寵而不膩,蘇而不瑪麗。
②更新時間每晚8點,月底完結。
內容标簽:穿越時空 女強 相愛相殺
搜索關鍵字:主角:江憑闌 ┃ 配角:皇甫弋南,微生玦,江世遷 ┃ 其它:奪嫡、權謀、家國、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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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幽暗的石室四面青磚壘砌密不透風,一室靜谧裏,只聽得齒輪滑過留下的“咯咯”回響。一男一女兩人侍立于狹長桌案的兩端,正一瞬不瞬地緊盯着案幾中間那越轉越急的圓盤,鼻尖随之沁出細密的汗珠。
許久後,“咔”一聲,圓盤驀然停下,滿室近乎窒息的緊張。那男子俯身細細一看,眼底忽而爆發出驚天的喜色,卻又很快一黯。
帷幕深深,一道銳利的目光自金絲紗帳後射出直逼圓盤,滿室磚牆都似為之一震,驚得桌案邊那兩人齊齊轉身伏倒:“陛下!”
恍若方才那一瞬殺機只是錯覺,紗帳後的人閑閑開口:“大祭司,如何了?”
“回禀陛下,得!”
“哦?起來說話。”
兩人自冰涼的石磚地上起身,對視一眼後,那女子朝男子微一颔首,男子鄭重開口:“天賜神祗予九州,降于現世七千年後,得此神異者,可掌往昔,知将來。如此,陛下之江山宏圖、天下一統,皇甫氏族之千秋霸業,指日可待也。”
“大祭司可是說笑?七千年後之神祇,如何為朕所用?”
那沉默許久的女子斂眉道出三個字:“逆沙行。”
帷幕後的人瞳孔驟然一縮:“朕要許你多久?”
“回禀陛下,十八年。”
紗帳後似傳來深深的吸氣聲,半晌後:“去!”
十八年後。
祈願山巅,知微閣內,一白發老者面露驚色,手一顫拂塵落地,眼望着西邊天喃喃道:“熒惑守心,大兇之兆!”又轉頭向北邊天,面上神色愈加惶恐,“七殺、破軍、貪狼,三星聚合,江山易主!”
老者渾身止不住地顫抖着,突然猛地朝後退一步,口中鮮血噴薄而出,濺射在跟前這白玉欄杆之上,夜色中無端猩紅一片。
“快……快通知陛下,微生王朝……有難!”這一句出口,他踉跄跪倒在地,“咚”一聲響後便沒了氣息,也因此沒能看見,身後那北面天空三星聚合之處,隐隐又現出一點,由暗至明,熠熠生光。
而他至死仍維持着伸手向前的動作,手掌蜷曲向裏似想要握住什麽,凝固成一個永恒的挽回的姿态。
夜深了,風拂過面,恍惚間吹來山腳下彌漫着的血雨腥風之味,還有微生皇宮大殿前,席卷而過的踏踏馬蹄聲……
☆、逼宮
醜時過半,夜涼如水。透過巍巍宮牆,聽得馬蹄铮铮,見得滾滾煙塵。往夜寂然無聲的宮樓于飄搖燭火中勾勒出一抔肅殺之意,禁鐘鳴泣,一聲又一聲回蕩于浩浩天地間,巍峨而蒼涼,似預示着即将到來的皇權崩壞,皇室覆滅,還有一代人的苦心辜枉。
矞州南陸,風雲再起。江山,亂。
馬蹄聲漸趨微弱,煙塵也慢慢消散開去,皇宮正殿前,以天階與一線皇城禦林軍作隔,兩撥勢力分得明晰,一俯一仰間,似在做着無聲的對抗與決戰。
天階上方,黃袍正襟之人眼中倒映了三萬鐵騎冰冷嗜血的面孔,目光卻始終沉靜如一潭深水。半晌後,他擡手輕輕一揮,身後立刻有人上前來,面朝他卑躬屈膝,雙臂高舉過頭,謙卑而恭敬,如捧至寶。黃袍人也舉雙手,接過眼下的劍,他接劍的手勢鄭重而緩慢,接過後卻絲毫沒有猶疑,拔劍出鞘,直指青天。
劍光一閃,天階下已經有騎兵按捺不住騷動起來,似恐懼又更似敬畏,不知是誰悄聲說了一句:“破軍劍……”
“破軍助朕,以斬逆賊。”他一字一頓,聲音也如同這身份一般厚重,于沉沉夜色中聽來分外有力。
天階下的領頭人卻似無所畏懼:“古來成王敗寇,只怕陛下的劍,到頭來得送自己上路。”
“大膽逆賊武丘平!身為一朝将軍,陛下的左膀右臂,卻暗中勾結朝中逆黨,惑亂朝綱,威脅皇權正統!今日我禦林軍便助陛下與破軍劍,拿下你這賊子!”說話的正是先前奉劍之人,也是禦林軍的大統領。此話一出,天階上下氣氛霎時緊張起來,劍拔弩張千鈞一發。
正這時,忽聞天邊傳來一聲異響。這聲響太過尖利刺耳,又附有雷鳴之勢,即便當下是如此情狀,仍引得所有人擡眼看去。
只見北面天空一亮,似裂開了一道豁口,随即衆人都覺得眼前突然黑了一霎,再醒過神來時,視野似有些不清晰,隐約瞧着一團黑霧自那口子中漏出,朝地面俯沖而來。
衆人皆被驚得瞠目,逼宮的忘了逼宮,捉拿逆賊的忘了捉拿逆賊。
黑霧越來越近,越來越大,這才有人發覺,那方向正正是朝着皇宮大殿來的。禦林軍急忙後撤:“護駕!護駕!”叛軍也朝中心圍攏去:“保護左将軍!”
又過片刻,那黑霧近至眼前,伴随着女子凄厲的慘叫:“啊——!”衆人這才看清,落下來的,居然是個人。
幾乎是震天動地的轟隆一聲,那人生生摔在了天階上,正落在叛軍與禦林軍中間。衆人一時怔得說不出話來,一個個都僵在了原地,手中刀劍仍保持着防衛的姿勢。
沉靜半晌後,那人動了。這下衆人傻了——天裂了,天裂了也就算了,居然掉下來個人?掉下來個人也就算了,人居然沒死?
地上的人輕輕“嘶”一聲,揉着那幾乎要硌碎了的腰骨踉跄着爬起來,睜眼看了看,也傻了。傻了的人猶自一邊環顧四周一邊不可置信地喃喃:“海底世界有點華麗啊……這是什麽玄幻的造型?”
離她最近的一個禦林軍侍衛身上鎖子甲金光一閃,一把按下手中的長刀,直指她的前心:“來者何人?竟敢夜半擅闖皇宮!”
這一句問完,天邊似又有異響,衆人齊齊再朝那面天空望去,這下更驚了。只見那道口子還未合攏,從裏頭又噼裏啪啦掉下好幾團黑霧,一時竟數不清有多少。那些黑霧從口子裏漏出後便朝四面八方落下去,衆人剛要松一口氣,忽見其中兩團黑霧變大了。
又來了!
皇宮正殿前又亂了,到處都是緊張的“護駕”之聲。緊接着,又聽兩聲轟然巨響,這回落下來的是兩個男子。
這兩人落地的響動不比先前那一聲輕,但落地後卻無先前那女子的狼狽之相,也不吭一聲,一骨碌爬起來,站定後不看四周,只朝那女子猛撲過去,齊聲道:“小姐,您沒事吧?”
其語氣緊張程度相比先前那此起彼伏的“護駕”聲,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衆人更傻了。小姐?哪門哪戶的小姐?
那侍衛傻眼之餘,長刀更近一步,怒斥道:“來者究竟何人?”
兩名喊着“小姐”的黑衣勁裝男子這才看清楚周圍情狀,其中一人立馬上前,一腳高擡踢落那名侍衛手中的長刀,手按住他肩頭用力一擰,又是一腳踹在他小腿肚上。骨節錯位的“咔嗒”聲連響,短短三招不過須臾,這堂堂禦林軍帶刀護衛便被踩在了腳底下,還聽得頭頂傳來一聲頗為兇煞的喝問:“哪來的毛小子?”
四周霎時一片嘩然,禦林軍齊齊湧上前去,卻聽得一聲“且慢”,這聲一出,提刀的拔劍的上前的通通定在了原地,成了一幀驀然靜止的詭異畫面。
喊話的人是立在天階高臺上的黃袍人,大陸南國的當朝天子,尊號“惠文”。
“陛下……這……?”
“諸位将士休要忘了眼下大事,為虛招晃了神,此三人遣幾名侍衛押下便可。”
“陛下明鑒。”大統領魏英一垂首,随即對身旁人擡了擡下巴,“還不快去。”
那兩名黑衣男子中體型稍顯健碩的一位立馬上前一步擋在他家小姐面前:“狗崽子瞎了眼了!江家小姐你們也敢動?”
剛得令的幾名侍衛腳下一滞。江家小姐?哪個江家?很厲害嗎?有我們皇族微生氏厲害嗎?
另一名體型稍顯瘦小,眼神卻分外明亮狡黠的男子則倒退了兩步,附到那女子耳邊輕聲道:“小姐,我們莫不是……”
她手掌一豎,止住他的話,眼神微微有點空洞:“別說話,讓我靜靜。”
小姐說要靜靜,那就是天塌了也得給靜靜。小個子保镖立刻上前邁一大步,朗聲道:“我家小姐說要靜靜,都哪涼快哪待着去!”
衆人齊齊倒吸一口冷氣,連大敵當前面不改色的老皇帝也豎起了眉毛,正要發怒,卻像想起什麽似的瞧了一眼身側的男子。那男子一半身子隐在陰影裏,看不太清容貌,夜色中只一排雪亮的白牙分外惹眼,他笑得狡黠,略帶探尋的目光落在天階下,喃喃着:“有意思……”
這一句氣得老皇帝險些白眼一翻閉過氣去,好容易定了神色才道:“玦兒,依你看,這三位可是武丘平的人?”
他沉吟半刻:“兒臣覺着不像。”
底下的江家小姐自然聽不清上頭人的談話,因為她還在“靜靜”。這一靜,腦海中畫面連閃,時間倒回至白日裏。
公元二零一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空曠險要的峽谷之上,有一處專供極限運動愛好者挑戰的蹦極臺。蹦極臺上一片黑壓壓的人頭。
今天,這臺子被“道上”人人聞風喪膽的“江湖霸主黑道世家”江家給承包了。蹦極臺下就是峽谷,峽谷雖深卻可見底,底下是一泊海灣。
護欄邊站了兩個系着繩索的人,一男一女,都穿一身黑色緊身皮衣。一個是她,另一個是她的貼身保镖。
事情當然不光是蹦極這麽簡單。
她目光灼灼地朝下望了望,又有些不安地看看身後,湊到身旁人耳邊問:“阿遷,我們這次挺小心的呀,怎麽爸還是派了這麽多人來盯着我?別說身後那麽多人,你看底下,海岸邊這麽多兄弟,還有三艘快艇,我們能逃得了嘛?”
他笑笑,面色篤定:“你只要記得落到三分之二時拿刀割斷繩索就行。”
“我看今天這海面也不平靜,落水以後浪一打,離家出走不成,反倒溺了水可怎麽辦?”
“放心吧,我在。”
她信任地點點頭,吐出一口長氣,最後回首望了一眼。
江家,再見了。爸爸,爺爺,再見了。囚禁我十八年的鬼地方,再見了。我江憑闌第兩百零一次出逃計劃,就要啓動了……
她身體微微前傾,迎風張開雙臂,面上笑容竟比這陽光還要燦烈。
我!要!自!由!了!
……
這就是她“靜”完以後回憶起的全部內容。她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又用力閉了閉眼,最終眼神慢慢聚焦,定格在腳下那一百零八級天階之上。
她終于開口,表情嚴肅,語氣沉重:“沒錯,我們……”
那小個子立馬接上:“穿越了?”這一句聲音極響,極高,似要沖破雲霄,震得地都險些晃了晃,其中包含的情感,幾分驚奇,幾分驚喜。
前頭的大個子驀然回首:“娘的,你說啥玩意兒?”
衆人被這倆保镖一驚一乍給吓得幾乎不能言語。事實上,自從這三人從天而降後,他們一直是這樣瞠目結舌的狀态。實在太震驚了,以至于根本沒有人想起,這三人見着他們的陛下時都沒行個禮。
正是這人人啞口鴉雀無聲之際,忽聞遠處有鈴铛輕響。
待到聲響漸近,那宮牆之上斜飛出一團白霧,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個人。那人手執骨傘而來,傘檐繡蓮紋,墜銀鈴,而持傘人一襲白衣勝雪,飄飄然似有仙氣缭繞,如這夜色之中驀然盛放的白昙花。落足之時,她身姿輕盈,衣袂翩飛如燕,手中骨傘輕旋半周而收,施施然朝上邊行了個禮:“知微閣商陸,見過陛下。”
禮畢,她微微擡首,額間銀色花钿一閃。
衆人,包括先前态度狂妄的叛軍和那位左将軍,都立刻頂禮膜拜似地俯下身去:“見過仙人。”
江憑闌傻了。這什麽朝代?居然還有神仙?
小個子看出她心中困惑,又附到她耳邊道:“小姐,八成是唬人的輕功。”
她點點頭若有所思。
因衆人都伏了地,江憑闌這立得筆挺挺的三人便顯得格外突兀,果不其然又遭到了為難:“不知禮數的刁民,見了知微閣的仙人還不行禮?”
看樣子,這些人對于“仙人”的敬意似乎勝過他們的陛下,不然不會連叛軍也如此臣服地跪下。江憑闌腳下步子未動半分,眼神卻在這四周游走,片刻後,她的目光落在一頂銀絲帳蔽身的步辇上。她摔了一身腰酸背痛,此刻提不起勁,便輕輕拍了拍小個子的臂膀,說了句:“十點鐘方向。”
小個子瞧了一眼,立刻心神領會,大嗓門一喊:“那帳子裏頭什麽人,不也沒有跪?”
周圍人霎時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好像這一問踩着了什麽地雷,有個離江憑闌近些的侍衛伏在地上小聲道:“那是璟太子的步辇,太子身子羸弱,素來不須行這繁文缛節。”
江憑闌了然地點點頭:“我剛摔着了,也有些羸弱,就跟太子一樣免了這繁文缛節吧。” 她當然不會跪。俗話說“跪天跪地跪父母”,哪有一穿越就要給個十六、七的丫頭下跪的道理?
這理直氣壯的模樣叫旁人倒吸一口冷氣,倒是商陸平靜得很,嘴角噙一抹笑意回身,眼光虛虛落在江憑闌身上,又虛虛掃了掃,随即輕輕道了句:“原是如此。”而後又像是想起什麽,對衆人道,“商陸不過閣主門下一介弟子,當不起這禮,還請諸位起身吧。”
小個子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鄙夷道:“瞧這矯情勁,小姐,看樣子是個反派角色。”
江憑闌面無表情,似是沒聽見這一句。小個子立刻住了嘴。他家小姐面無表情的時候,最是不能打擾。的确,江憑闌此刻正專心思忖着,不過是一個弟子,就受得起皇帝般的禮遇,那要是閣主來了,得是個什麽場面?還有……她剛才盯着自己說的那句“原是如此”是什麽意思?
答案很快便揭曉了。
“仙人深夜造訪朕這崇明殿,可是閣主老先生有要事相告?”
“回禀陛下,”商陸默了半刻,眼底神色黯然幾分,“閣主大人已于半個時辰前,駕鶴歸西了……”
老皇帝面上似有震動之色,脫力般倒退了一步,身後人趕緊上前攙扶。
“這好好的……怎麽會?三日前,朕還曾親登祈願山,拜訪過閣主老先生……”
“回禀陛下,閣主向來康健,無病無痛,今夜忽而亡故,乃天象所致。”
這話一出,衆人齊齊望天,然而一眼望去,今夜星辰璀璨,似無不祥之兆。江憑闌心中卻驀地一跳,毫無由來地緊張起來。
“還請仙人替朕解惑。”
“觀今夜之星象,乃千年難得之奇觀。”她手臂微擡,小指稍稍勾起,食指朝西面天空虛虛一點,衆人皆跟着她手勢望去,“西有熒惑守心,暗指皇權崩壞,乃大兇之兆。”她手勢一轉,又指向北面天空,“北有七殺、破軍、貪狼三星聚合,暗指江山易主,乃不可避之災禍。”
衆人大驚,雖看不出什麽所以然來,卻也知曉這兩種星象的厲害,一時之間吓得大氣也不敢出,心裏頭都紛紛在想,熒惑守心,怕正是暗指了今夜左将軍武丘平起兵造反逼宮一事。
忽然有人大笑,正是武丘平:“天之所向,天之所向也!陛下,您還要負隅頑抗至何時?本将軍今日既能攻進你這崇明殿來,便是奉天之旨意!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禦林軍齊齊向前一步,老皇帝卻似充耳不聞,只問商陸:“仙人可有破解之法?”
“若無法子,商陸也不會出現在此地。”
“還請仙人指教!”
她笑了笑,忽然轉身,手指又是虛虛一點,點在了江憑闌身上:“破解之道,就在眼前。”
☆、天象
江憑闌一臉“萬事俱備就差一盤瓜子”的看戲模樣,悠悠然伸了個懶腰:“累了,座來。”
大個子小個子立馬應聲,四條手臂一搭,赫然便是一條“凳子”。她輕巧坐下,順帶翹起了二郎腿。這動作在古人看來自然粗鄙,然而到了江憑闌身上,她坐下時的背脊筆挺,擡腿的姿勢優雅,好似屁股底下是把名貴的紫檀雕花椅,而她則是俯瞰衆生的人中龍鳳,一個二郎腿,竟生生翹出了美感。
兩個漢子也樂得為小姐差使,面對面維持着單膝跪地的奇怪姿勢,卻無絲毫負重之色。
衆人又吸一口冷氣。這女子,從天而降之後不跪皇帝,不跪谪仙,居然還以男子臂膀為椅,當着這麽多人的面,理直氣壯地坐下了。
如此自尋死路,奇,實在是奇!
沒人出聲阻止江憑闌,因為仙人還有話說。
商陸眼中并無異色,反倒莞爾一笑,只是笑中頗有些殺伐之氣:“依閣主臨終遺書所示,癸卯年壬子月丙辰日醜時過半,有妖女江氏破空出世,着烏墨之奇服,其後攜有褐色長尾……”
江憑闌回頭看看自己身後,喲呵,還連着蹦極用的半條繩索。
“見此妖女,力斬之,方可保江山無恙,及微生氏族千秋萬代之基業。”
衆人皆順着商陸所指細細端詳起來,被千百雙眼死死盯住的人卻只嗤笑了一聲,旁若無人般側頭對小個子唏噓道:“咱們老祖宗就是厲害啊,死之前還能寫這麽多字。”
她聲音不低,有意讓衆人都聽見,商陸臉色白了白,沒有說話。
小個子又接上:“裝神弄鬼跟個預言帝似的,哄三歲小孩呢?你說的這些大家夥兒都看得見,稀奇個什麽勁?”
确實,商陸所言其實都是衆人眼下能瞧見的,可仙人的話無人敢反駁,也無人敢不信。商家歷代都是知微閣的主事,每一任閣主都等同于微生王朝的大祭司一職,其身份之尊貴,連皇室都要敬上三分。
老皇帝自然也對這番話深信不疑,只因素來不願濫殺無辜,便多問上一句:“妖女之說從何而來,還請仙人替朕解惑。”
商陸略一颔首,從江憑闌的角度看去,她的睫毛在一秒之內顫動兩次,雙唇裏收三分,這個表情未必證明她在說謊,但她一定在遲疑。半晌後她開口:“熒惑守心之星象,想必在這夜半逼宮的情形下,諸位都已看出了究竟。而七殺、破軍、貪狼三星聚合,說的正是諸位面前的這三人,尤其是這女子,印的正是貪狼,陰險狡詐,詭計多端,若不除去,恐留後患。諸位觀其洶洶來勢,難道還瞧不明白?”
江憑闌此刻身子微微後仰,雙手撐在“凳子”上,雙腿舒舒服服伸展着,閉着眼像在嗅什麽香氣。從側面看,她高束的長發在風中蕩開去,那一抹剪影似世間最流暢之曲線,縱天光不亮,看不清面容,卻也窒了見者的鼻息。而她悠哉模樣,從容姿态,舉止間自有一分貴氣在,令人恍惚間覺着,興許這烏墨暗影才是天上仙人。
然後她睜開眼,開口了,那聲音不似黃莺出谷宛轉悠揚,也不似呢喃軟語甜糯酥心,卻是空谷之上幽蘭一朵,亂石之中清泉淌過,隔江遠望炊煙袅袅,清清淡淡沁人心脾:“舒服。”
衆人不解,連大小個子都愣了愣,随即聽她道:“生态不錯。”
衆人險些跌跤。仙人的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比皇帝的話還真,比真金還真,這姑娘大難臨頭怎麽還有空管這些?而且他們能感覺到,她不是在故作鎮定,而是真的毫無所謂,似是天大的事也不能擾了她此刻賞景的興致。
大小個子面面相觑地對望一眼:“小姐,人家好像要殺咱們……”
“喂,你們看,”她打斷他們的話,手一揚指向北面天空,“三星聚合的地方,好像還有一顆星星。”
這一指不似先前商陸那虛虛之勢,而是帶幾分驚喜幾分熱情,帶着張揚的力度,不知怎得便引得衆人跟着她的手勢擡眼看去。這一看,果真見三星聚攏的中央有一顆更大更亮的星正閃爍不定,那光芒一會兒暗下去,一會兒又亮起來,竟是先前未曾發現的。
商陸一怔,嘴唇動了動似喃喃了一句什麽。
江憑闌将目光收回來,像在思索什麽,邊思索邊對小個子道:“這是北極星吧,不過他們古代人好像叫它紫微星。聽說紫微星是帝王之星,若有幸得七殺、破軍、貪狼照命,便能君臣得位,各适其所,遂成就大業。三國劉備當年就是這麽個卦象,後得關羽七殺,張飛破軍,趙雲貪狼,一世偉業。”
她這話一出,四面一靜,隐約聽見那十點鐘方向的銀絲帳中傳出一聲輕笑。
“一派胡言!”商陸厲聲上前一步,又似一時找不出理由來反駁,依舊喃喃着,“這怎麽可能……”
小個子立馬不服氣地昂頭:“仙人呀,您剛才可說咱們仨是七殺、破軍、貪狼來着,怎麽,想賴?”
大個子學聰明了,也翻着白眼道:“說來也奇怪哈,咱們仨一到這裏,該打的架就沒打起來,可不就是咱們的功勞嘛?”
“笑話!”說話的人是那禦林軍大統領魏英,“陛下的安危素來由我禦林軍守護,豈容三個來歷不明又不尊禮數的刁民多嘴!”
老皇帝一直皺着眉深思,又側頭看了一眼身旁的男子:“玦兒,你看呢?”
這被叫作“玦兒”的男子也學着江憑闌先前的模樣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哈欠道:“夜深了,人也乏了,還是早些了結眼前事要緊。至于這三位,既是難辨善惡,自然殺不得也放不得,莫不如暫且押入牢中,待今夜過去再審。”
老皇帝依着這話下了旨,商陸見狀也沒再堅持“力斬之”,但江憑闌卻不肯了,她不肯,她的兩個保镖自然更不肯。要關押我家小姐?我家小姐何曾受過這等委屈?門都沒有!
江憑闌雙手輕輕一撐,從“凳子”上起來,扭了扭脖子,又将手腳筋骨活動了一番。她原想這皇宮當中人多勢衆,自己只有三個人,硬碰硬興許讨不着好,便打算智取。這些人既然信奉神旨,又看重天象,她便順着商陸的話繞下去,指不定還能被奉為天降的貴人,卻沒想到這些古代人如此蠻橫……她嘆息一聲:“早知道古代人這麽難纏,就不白費這些力氣了。”
大小個子對視一眼,立馬明白了,這是他們家小姐準備開打了,于是二話不說,在衆人反應過來之前,“砰砰”兩拳解決了前來押人犯的侍衛,又風一樣朝天階上掠去。
江憑闌還是那般清清淡淡的語氣:“兩點鐘,十一點鐘。”
這句話衆人有聽沒有懂,皆是一愣,一愣過後便有人警覺,這三人若要逃出宮去,應該往天階下走,此番卻不要命一般地打上天階來,莫非……
于是四面立刻響起了:“護駕!護駕!”
三人雖不懂輕功也沒有內力,卻是鐵打的黑道出身,說起來算是“自幼習武”,赤手空拳竟也打了個虎虎生風。此時若從上往下俯瞰,便可見三道黑影被圍了個水洩不通,卻仍從容不迫地穿梭其間,一出拳就炸開一溜血珠子,手一拎就蹿起一道抛物線,腳一擡就踹倒一片。而在看似激烈的打鬥中,那少女始終被護在兩人中間,一柄柄閃着寒光的長刀愣是近不了她的身。
從他們有條不紊的态勢中可以看出來,這是練家子。三人的招式靈動又新奇,一整套外家功夫竟是禦林軍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原以為片刻便能擒下他們,如今卻被打得只得護着老皇帝往後退。
一百零八級天階很快踩完,江憑闌忽然一笑,這一笑生出幾分邪氣,衆人忽覺不好,卻又不明白是哪裏不好,下一瞬便見大小個子人手拎了一個人。兩人是相同姿态,一手拎着人,一手拿了個黑乎乎的玩意兒指着手中人的腦袋。
一時驚呼四起。
“三殿下!”
“仙人!”
驚呼聲中卻猶自有人提着劍朝三人沖來,看那去勢正是向着江憑闌的。她一愣,随即明白過來——古代人不認識槍,自然不明白這東西的要緊。
江憑闌一拍腦袋,失策了!
這一愣過後,劍已近在身前,大小個子正欲将人質推上前去迎劍,忽聞“咣當”一聲,劍落在了地上。那持劍之人傻眼了,直愣愣盯着地上,似有些難以置信。
江憑闌才沒空管他為什麽手抖了,手一揚拿過小個子手中的槍,眯了眯眼扣動了扳機。“砰”一聲巨響,同時伴随着馬慘烈的嘶吼聲,以及人略帶驚恐的低呼。
衆人齊齊回首,只見左将軍武丘平身下的馬轟然栽倒,而原先在馬上威風凜凜看着熱鬧的人此刻也狼狽地跌在了地上。
這下誰也不敢再動了。方才衆人不曉得那黑乎乎的玩意兒是什麽,也就沒當回事,認定這幾人赤手空拳傷害不了三殿下和仙人,此刻心中卻都湧起一陣後怕。這是什麽東西?隔着那麽遠的距離,就能将一匹體态健碩的半血馬打得血肉橫飛,倘若那東西對着三殿下和仙人的腦袋響了,那豈不是……
江憑闌把槍交還到小個子手中,小個子目光灼灼:“小姐,給您點贊!那麽黑的天,那麽遠的距離,老爺子出手都未必能中!”
她笑了笑沒說話,剛才那一槍是情急,大有運氣的成份在。她撣撣身上灰塵,望着四面蠢蠢欲動卻又畏而不敢的人道:“我不想跟你們這些愚蠢的古代人廢話,所以接下來的話我只說一次,都聽好了。”
衆人禁不住咽了咽口水,生怕沒聽好她的話。
“所有人保持原地不動,等我們順利出宮,并到達一個我認為安全的地方,這兩人自然會毫發無損地回來。但如果在這過程中,你們有誰追了過來,或是做了任何不利于我們的事,那我保證,你們敬愛的三殿下和仙人就将一同駕,鶴,西,歸了。”
她所言字字威脅,竟無漏洞可鑽,說罷,連老皇帝的意見都沒問,就這麽從天階上一步步走了下來,當然,身後還跟着大小個子和他們手中的人質。
那被衆人稱作“三殿下”,被老皇帝喚作“玦兒”的人一副相當惶恐的模樣,打着哆嗦道:“都別過來,都別過來啊!”
商陸緊抿着唇不說話,掩在袖中的手微微顫抖。
老皇帝臉色很不好看,看得出來對這兩人的性命很是着緊,打了個手勢,示意所有人聽從江憑闌所言。
包圍圈流水般散開去。那左将軍摔了個狗啃泥,俨然是一副怒發沖冠的模樣,他當然無所謂三殿下性命,但對于知微閣的人還是有所芥蒂,正猶豫是否要出手攔下,突然聽到一聲咳嗽。此時四周寂靜一片,那咳嗽聲從天階上傳來,聽着異常清晰。
武丘平按在劍上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江憑闌一直用餘光注意着武丘平的動作,自然也聽見了那一聲咳嗽,以及那一聲咳嗽過後,病入膏肓之人才有的孱弱呼吸。她皺了皺眉,回頭朝天階上望了一眼。這一眼望去,正看見風将銀絲帳吹起,能瞧見裏頭有人盤膝而坐,一身烏墨錦袍似與夜色融為一體,袍角上淡淡金絲線鑲嵌,勾勒出細致的龍紋來,而他墨色長發未挽,在風中泛起令人心生寒意的漣漪,一張毫無血色的臉若隐若現。
她立刻回過頭,好像再多看一眼就能看出鬼來。
畢竟是帝王令,江憑闌一行人自天階走出,一路上沒有遭遇任何抵抗。她特意放慢了步子,不知是真無畏還是假悠哉,邊走還邊朝四處張望,像是在欣賞夜色裏的宮樓。
皇宮很大,大到遠遠超過這三個現代人的想象,江家也是很大的,有點像封建時期的地主人家,但比起眼前這皇城還是小如冰山一隅。
江憑闌雖然自信于二十一世紀最精良的槍對于這些古代人的威懾力,卻也不敢小觑老祖宗的智慧,擔心這皇宮暗處會設有機關。更重要的是,她剛才注意到這個皇族的姓氏為微生,可記憶準确無誤地告訴她,中華民族上下五千年的歷史中絕對沒有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