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的帝姓。這就說明她很可能不僅穿越了時間,還穿越了空間,那麽這片大陸上會有怎樣稀奇古怪的事就未可知了。
走過崇明殿前的皇城廣場,她在第一扇宮門前停下,吩咐大小個子:“男的放前面,女的放後面。”如此一來,既可防備後邊可能襲來的殺招,也可防備前邊可能出現的陷阱,這是在拿人質當靶子。
商陸一直慘白着臉一言不發,聞言冷哼道:“我若死在這裏,知微閣與皇室不會放過你們。”
大個子狀似憨厚回應:“反正你不死,他們也不會放過我們了。”
幾人行在狹窄的宮道上,風止不住地灌進來,涼骨透心的寒意。江憑闌這才意識到,自己因為蹦極沒穿多厚的衣服,先前割斷繩索掉入海中,現在身上還是将幹未幹的狀态,而這裏顯然也是一季寒冬。
那位三殿下明明行在最前頭,卻好像感覺到了身後人抱臂的動作,忽然撇過頭來:“姑娘,看你衣物單薄,曲線玲珑,可要借我披氅一用?”
☆、人質
他這一句語氣聽着輕浮,卻意外地并不讓人生厭,江憑闌這才擡起頭來正眼看他。此刻正路過一排宮燈,昏黃的燈光恰好打在他的臉上,這一瞧,她呼吸沒來由地一緊。
沉沉夜色,昏黃燈光,掩不住他皓齒明眸,珠玉肌膚,那眉斜飛似劍,卻又因他此刻笑意斂成一抹雲霞,那鼻是高聳入雲的峰,卻偏又生得精致如瓊。他一笑,明明身在砭人肌骨的冬,卻好像看見潋滟水光,人間最好春景。
江憑闌這麽一窒,大小個子也跟着一停,他們覺得,這小子好像輕薄了他們家小姐,是不是應該拎起來揍一頓?
她很快轉開眼去,目視前方面無表情道:“不用,閉嘴老實待着。”
微生玦也沒在意她這不客氣的态度,笑着把頭扭回來繼續朝前走,邊走邊又道:“如此,姑娘不寂寞?”說完便聽見身後傳來咬牙切齒的動靜:“你再多說一句我就封你嘴了。”
他又笑,這回笑得開懷:“好,好,趕緊的,快,別猶豫,記得用嘴。”
小個子一腳踹到他小腿肚上,他“哎喲”一聲一個踉跄往前撲去,又被人狠狠揪住了衣領。脖子一緊,呼吸霎時便困難了,他咳了半晌方才緩過勁來,又聽身後那人冷冷道:“來人,膠布伺候。”
小個子眨眨眼,這下面上表情有點為難:“小姐,走得急,沒帶。”
“你們二十六兄弟不是號稱本小姐的百寶箱嗎?”她說完這一句心裏“咯噔”一下,似是突然想起什麽,“其他人呢?”
Advertisement
“對呀,其他人呢?”小個子翻着白眼回憶,“我記得當時……您和世遷哥一起掉進了海裏,一個浪頭就給打沒了。弟兄們眼見着不對,一股腦全跳下去找您了。”
江憑闌的臉霎時黑了:“讓你們遇事先動動腦子,全跳下來有用嗎?你當是下餃子?”
小個子被罵得沒聲,倒是微生玦笑了笑,回頭看了她一眼。
江憑闌離家出走的事只有一個人知道,大家都道那是場意外,不曉得其實繩索就是她自己割斷的。而眼下她也懶得解釋明白,以免被她那兇神惡煞的爹知道了受罰,想到這裏她又惆悵起來,她爹還有機會知道嗎?
她擰着眉思考一會,想起方才所見那些自天邊裂縫處滾落下來的團團黑影,又問前頭小個子:“照你這麽說,咱們二十六個兄弟都到這鬼地方來了?”
小個子也不确定,他只覺着當時在海裏遇到了一個巨大的漩渦,眼前一黑就被吸進去了,于是支支吾吾道:“大概……也許……可能……吧?”氣得江憑闌一拳捶在他身上:“我怎麽有你們這麽蠢的保镖!”
小個子嘴一癟:“小姐,咱們二十六個可是老爺子在幫裏頭最信任的人了……”
大個子沒說話,心裏頭也有些憋屈。他們二十六人是幫裏頭身手最好的,被老爺子安排在小姐身邊,專門負責小姐一人安危,二十六個弟兄二十六個字母代號,在道上那是“殺神”一般的存在。
江憑闌見狀心裏一軟,拍了拍兩人肩膀:“行了,當務之急是找到其他弟兄,再一起想辦法回去。”
“可咱們怎麽回去?難不成再跳一次海?”小個子說着扭頭看向微生玦,“喂,小子,這附近有海嗎?”
微生玦一直默不作聲聽着三人對話,聞言立刻答:“這附近只有河湖,最近的海要一直往東走,約莫兩千裏。幾位是要渡海?”
江憑闌一聽這數字吓得一哆嗦,知道跟古代人沒法解釋穿越的事,也就點點頭糊弄過去了,心裏卻在犯難,他們從海裏來,照道理自然該回海裏去,可是兩千裏……這在現代坐個飛機的事情,在古代得走多久?
她決定先把這個鬼地方打聽清楚些。
“喂,前面的。”
前面的回過頭來,還是那張一笑露一口白牙的臉:“姑娘想必還不知道在下,在下姓微生,單名一個玦字,環而有缺謂之‘玦’。”
興許是這笑意太過燦烈,又興許是他這畢恭畢敬的态度令江憑闌自覺粗鄙,她心中一動點了點頭,點完之後就把剛才要問的話給忘了,而微生玦還費力地扭着頭看她,一副等她提問的模樣。
她只好随口道:“哦,多大了?”
微生玦被問得一愣,随即反應過來她是在問他年紀,便又笑:“十七。”
江憑闌滿意地點點頭:“小我一歲,放尊重點。”
從她穿着打扮和口音用詞可以輕易判斷出她不是當地人,甚至不是這個大陸的人,他有意試探,便問:“在姑娘的家鄉,以年齡論尊卑?”
她本想說“不完全是”,但又覺得說“是”更好些,便答:“是啊,尊老愛幼沒聽過?”
他笑起來,眼底似有星芒一現:“那好,我尊姑娘為老,姑娘愛我為幼。”
江憑闌一噎,半晌飛過去一個眼刀:“別姑娘姑娘的,聽得我一身雞皮疙瘩。”
“那麽,敢問姑娘芳名?”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憑闌是也。”
“江,憑,闌。”他一字一頓地念着,念了一遍,又念了一遍,最後眯着眼感慨,“問江江流去,誰會憑闌意。好名字!”
江憑闌一聽,覺得這詩有那麽點意思。她這名字是爺爺取的,爺爺喜好古玩,是個頗有文化底子的老頭,常跟她講歷史,論詩詞。因了“老太爺”的威嚴,江家裏頭所有人,包括她和她那群保镖,都被勒令要“多讀書”,以至于她一度覺得自己不是出身黑道世家,而是書香門第。她出于某些原因沒有上過學,但該學的東西卻都學了,這得歸功于爺爺。也正因為爺爺,她雖然成天跟着幫裏的弟兄們練功夫,卻沒真成了“野丫頭”。而他的二十六個保镖中,因為受到這種“文化氣息”的熏陶,也有幾個成了才,張口閉口都是文绉绉的模樣,比如她身邊這個小個子就是其中之一。
小個子眼神锃亮:“這詩不錯,回頭告訴老太爺去。”
身後商陸似乎冷哼了一聲:“三殿下倒是好興致,這等情形之下竟吟起詩來。”
微生玦笑得一臉無所謂:“有仙人在,何憂之有?”
商陸臉色白了白,垂下眼不說話了。
小個子覺得奇怪,悄悄問他手中人質:“那娘們兒怎麽回事?”原以為微生玦也會用氣聲小心答他,不想他反倒朗聲道:“知微閣的人不學武,只有一身了得輕功,如今她被你們制住,難以脫困,她剛才那一句是在暗示我助她呢……”
小個子呵呵笑幾聲,覺得這娘們兒夠陰險,回頭瞪了她一眼,又覺得哪裏不對:“哎?這麽說來,你小子有辦法逃走?”說着按在微生玦肩上的手便用力了幾分。
微生玦疼得“嗷嗷”直叫:“好漢饒命,好漢饒命……這天下誰不知道我微生玦是父皇最不中用的兒子,我哪能有什麽法子?”
江憑闌步子一頓解下腰上繩索:“吵。把這繩索一分為二,捆了他們。”
見大小個子照辦了,她走上前去行在微生玦左側,好聲好氣道:“來,跟姐姐說說,你們這是哪兒,都有些什麽人,還有些什麽風土人情?”
微生玦本想好好糾正“姐姐”這個稱呼,看到小個子兇神惡煞的眼神立馬住了嘴,慢吞吞講了起來:“我們這裏叫矞州大陸,當然,這是我們自己的叫法,別人如何稱呼我們,我不曉得。”
“你說的別人……是指其他大陸上的人?這麽說,你們有人出過海?”
他搖搖頭:“曾經來過一些其他大陸的使者,祖上才得知原來海的另一邊還有人煙。至于出海,有是有過的,但都一去不複返,也不知究竟遇上了什麽。”
江憑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既然還不具備航海的實力,那麽這片大陸的科技發達程度大約在歷史上的明清之下。
“你們這兒是中央集權?”
微生玦似乎對這說法愣了愣:“你是指天下一統?”
“差不多吧。”
“今天下兩分,南陸是我微生王朝,北陸則是皇甫。”
“你們都以皇室之姓為王朝之名?”
“是極。”
“哪個王朝更厲害?”
他輕笑一聲:“你這問題,問南國的皇子合适嗎?”
她不以為然:“有什麽不合适的?客觀公正地說。”
“兩分天下,從國土大小上講是差不多的,至于國力,近年來皇甫似乎日漸興盛,微生則原地踯躅,稍顯落後了。”
“你倒挺謙虛。”
“但微生王朝才是正統。”他強調道。
“哦?不就兩個地主刮分了一塊地,有什麽正統不正統的?”
“皇甫氏最初是從微生王朝分裂出去的。”
她了悟地點點頭:“分裂多久了?”
“五百餘年前,容氏統一天下,維持了矞州大陸近三百年的和平。約莫兩百年前,微生氏取而代之,成為天下之主。八十年前,皇甫氏自微生王朝分裂,搶奪了北陸,自此天下兩分。”
“既然如此,眼下可算是亂世了。”
“是極,江姑娘慧眼。”
“亂世不好混,還是走為上計……”她這一句嘀咕被遠處突如其來的馬蹄聲給蓋了過去,她一愣,停在了原地。
說突然也不是那麽突然的,其實微生玦早就聽見了,眼下整塊大地都似跟着在顫動,應是已經離得很近了。
這動靜似瀑布自千丈高處飛流直下,傻子也聽出來是數量驚人的騎兵。大個子自然以為是來擒他們的,怒了一扣扳機:“娘的,玩我們?”
江憑闌擡手敲了他一記腦瓜崩:“別犯蠢丢我臉。”
大個子揉揉腦袋猶自不解,他家小姐卻已懶得理他,将頭轉向微生玦:“援軍?”
微生玦這回沒笑,眼神落在她身上,烏黑的眸子此刻看來似有點深沉,半晌後才道:“冰雪聰明,甚得我心。”
三句話沒個正經,江憑闌白他一眼:“既然有這麽多援軍,為什麽還讓那蠢貨将軍打進皇宮正殿去?”
“左右不過戲一場,無妨的。”他望了望遠處四散的煙塵,下意識想擡手把她往另一個方向拉,卻發現自己的手被綁在背後,無奈只好努了努下巴,“跟我來,我們走另一條道。”
大個子一臉懷疑地看着他,倒是江憑闌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她覺得她不想被迎面而來的騎兵揚一頭一臉灰。
前頭帶路的人雖然雙手被縛卻仍走得雍容閑雅,好像他不是人質,只是自然而然負着手,而他腳下每一步都似行于雲端,是與生俱來的龍鳳之姿。江憑闌隐約覺得,這個人不像表面看上去那麽纨绔,也不像他自己說的那麽“不中用”,他是個厲害的角色,甚至可能在微生王朝中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雖是未完全聽明白他方才說的“戲一場”,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那位造反的将軍很快就要沒戲唱了。
前前後後走了近一個時辰才算看到最外邊的宮門,這還是微生玦帶着抄了近路的結果。江憑闌回頭看了眼沉浸在夜色中的宮門,雖是無人追出,可這裏離所謂安全之地還很遠。
商陸似是挂心閣中事務,心急道:“皇宮也出了,可以放人了吧?”
她有意捉弄,笑道:“放人?仙人能算人嗎?”
“你……”商陸似是被嗆着,半天說不上話來,最後臉一白又一紅,幹脆閉上了嘴巴。
又過一會兒,五人走到一處岔口停下,一邊是進城的道,一邊是入林的路。江憑闌思索了一會兒,手一揚:“右邊。”
大個子趕緊阻止:“不行啊小姐,右邊是山路,難保有什麽猛獸,況且現在天還沒亮,這古代的山路一定不好走。”
“你是小姐我是小姐?”
大個子垂頭閉嘴,微生玦點點頭:“我倒也覺得走這邊好。”
小個子白他一眼:“方便人來救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父皇若真打算救我,你們無論走到哪裏都逃不掉的。”
“照你這麽說,難道他不打算救你?”
微生玦沒答,不過笑笑,半晌後道:“城中人多眼雜,你們的穿着打扮又很是奇異,一旦進了城便等于将行蹤暴露了,無論走到哪裏都會有人記得你們。至于出城,眼下城門還未開,你們也出不去。”
江憑闌覺得他分析得極有道理,其實她沒想到這一層,她想的是:“況且我們沒錢,進了城能喝上水?能吃上東西?能有床睡?”
大個子一聽見錢,便立刻摸了摸自己口袋,随即眼睛“唰”一下跟着火了似的亮了起來:“小姐,錢!”
☆、黑吃黑
江憑闌回過頭去,就看見一張鮮紅的“毛爺爺”迎風招展傲視群雄……
她咬着牙呵呵一笑:“等我餓死了,你就把它燒給我吧,乖,啊?”
大個子咽了咽口水,立時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剛預備把錢丢了,又被江憑闌一把奪走:“錢多人傻啊?留着穿回去時候還要用呢,誰知道又會穿到什麽鬼地方,遇見什麽坑爹貨。”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有意無意瞟了瞟商陸和微生玦。微生玦雖然不太能聽懂她的話,卻也曉得“坑爹貨”絕非善類。他忍不住嘆口氣,早知會被擄走,一定多帶些銀兩在身上的。
冬季天日短,這個時辰林中仍是黑漆漆一片,幸好小個子褲袋裏兜了個打火機,衣服表層是防水的,在海水中浸泡過也沒濕到裏頭去,江憑闌接過去打着了,身為五人中唯一一個雙手自由的人行在最前頭。
她手中一個小小的矩形物件,隐約能瞧見裏邊裝了清澈的液體,上頭一個圓圓的洞口處燃着明亮的火光。微生玦和商陸一瞬不瞬地盯着,都覺有些新奇。
商陸自然是不會主動問的,倒是微生玦好奇之下出口:“這是何物?裏頭那不像火油,是酒?”
江憑闌思忖着,這個時代照理說也應該有了類似打火機的東西,只是興許設計原理不大一樣,于是邊走邊解釋道:“這叫打火機,裏頭是酒精。”
微生玦眼睛一亮:“這東西好,設計得精巧,比火折子方便。”
一行人一腳腳踩在落葉上發出簌簌聲響,在這靜悄悄的密林裏聽來格外清晰。火光畢竟太小,照不亮整片林子,江憑闌時刻保持警覺,将手臂探在前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腳尖先落下,掂量掂量再落腳跟。正走得好好的,忽聽身後微生玦“哎喲”一聲猛地朝前撲過來。這一撲極其兇猛,連帶着小個子一起撲了過去,正好撞倒了走在前邊的她。
江憑闌被撞得眼冒金星,狼狽跌倒,虧得她還在撲地前敏捷地收起了打火機捏在手心。若是平日自然不必在乎一只小小的打火機,但如今身在異世,誰知道這是不是今生最後一只?
她有些心疼地摸摸手中的打火機,剛要爬起來罵微生玦,突然又聽一聲“哎喲”,準确地說是兩聲,出自商陸和大個子。
她一愣,後知後覺地發現那兩人不見了,随即便聽有人聲自腳底下傳來:“小姐,我們在下面,掉坑裏了。”
喲呵,真是好大一個坑,估摸着是山裏人捕獵用的。她有心想笑,看看火光下大個子灰頭土臉的模樣又覺不忍,探頭問:“底下有捕獸夾之類的東西嗎?沒受傷吧?”
大個子搖頭:“我沒事,小姐,不過這娘們兒好像扭着了腳。”
洞裏隐隐傳出商陸痛苦的悶哼聲,聽起來似乎扭得很厲害。江憑闌倒不是對這害她險些喪命入獄的人多同情,只覺得如此情狀頗有些麻煩,想了想道:“那你先把她托上來,然後我再拉你。”
大個子應一聲就要去抱商陸,可商陸哪裏肯,身子一扭躲了過去:“別碰我!”
江憑闌一愣之下冷哼一聲:“我的保镖一般人還用不着呢,你不想用正好,老K,上來,甭管她。”
大個子立刻非常聽話地踩着泥壁往上爬,四肢發達身手矯健,完全不需要旁人幫忙。商陸就慘一些,雙手被縛,又扭傷了腳,癱軟在泥坑裏一動也動不了。
江憑闌大步流星地走了。
三人愣愣跟上,心裏都有些疑問,當真不管仙人了嗎?
她卻像是完全忘了坑裏的人,饒有興趣地問微生玦:“你剛才怎麽回事?”
他扭頭,神情三分疑惑七分無辜:“嗯?”
這一聲“嗯”帶着鼻音,是男子特有的低沉質感,但微生玦十七歲的年紀正處在變聲期末尾,嗓音微微有些沙啞,聽起來就像是厚重而軟實的鞋底踩在了疏松的落葉上,令人不禁心頭一顫,覺得意外地好聽。
于是她就忘了要追究他方才摔倒的事情。
于是這一靜之下,就聽見後頭坑洞裏傳來低低的抽泣聲。
于是她停下了步子,一個一百八十度轉彎。
江憑闌走回到坑邊,打着打火機,看着底下狼狽得一身白衣成了灰衣的人嘆了一聲:“逞什麽能?”
商陸低頭抿了抿唇道:“我不是逞能,是男女授受不親。”
江憑闌一拍腦袋:“哎呀,忘了這茬,這可是你們古代人的忌諱。”
微生玦回頭時看見的正是這一幕,他看見她立在那裏,微弱的火光隐約照見她的身姿,一個稍稍傾身的動作。
他雖年紀尚小,卻勝在身份尊貴,因而也算閱人無數,其中自然不乏有些美人,且多是名門望族,玉葉金柯。若說在見到她們時心中毫無所感,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她們美,他也僅僅只是覺得她們美,如此罷了。就像行過一處水橋,看見碧波裏倒映的桃花枝,那般楚楚模樣,看過,也便真的過了,不會于心底留下什麽痕跡。
然而此刻立于林中的女子,卻令他十七年來第一次覺得移不開眼。看見這個女子時,第一眼注意到的并非她的面容,而是她的輪廓。他方才戲說她“曲線玲珑”,眼下卻發現這個詞遠遠不及形容她。那輪廓是一捧極其秀致的曲線,流暢而靈動,難得的是拿捏妥當,當蜿蜒處蜿蜒,當收束處收束,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他有一瞬覺得興許是因她這身奇怪的衣裳如此緊密地貼合于身所致,然而轉念一想,又覺得這衣裳穿在別人身上一定不如她穿着好看。
按說這般身形姿态在男子眼中應是極為誘人的,但在這個念頭來臨之前,她渾身上下透出的那股幹淨與灑脫的氣息,還有或傾身或揚手或仰頭時的舉止,又令人覺着舒心,而這份舒心不容沾上那個污穢的念頭,否則便是亵渎。
這輪廓讓人自然而然地想要看清楚她的面容,微生玦此時便是這樣的心情,不敢走近,怕驚擾了這一份心境,卻又忍不住要走近,仔細看看火光下她的臉。
然而走與不走豈是容他決定的?就那麽一瞬過後,他被小個子一把拖了過去。
他似乎輕輕地嘆了一聲,這涼薄的人質命運啊。
剛走兩步,忽見江憑闌一個縱身跳入了深坑,大小個子似乎早已習慣自家小姐這般作風,倒是微生玦愣了愣,走近一看,便見她屈身蹲在泥地裏幹脆利落地脫掉了仙人的鞋子,手抓着商陸腳踝摸索了一陣,然後手指一扣,輕輕一擡,往回一收,三個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咔嗒”一下,伴随着商陸的低呼。
“好了。”她站起來,拍拍手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樣,“自己把鞋穿了。”
商陸有些愣愣地仰頭看她,嘗試着去穿鞋子,這才發現腳踝處雖仍有些不适,但方才的劇痛之感已經全然消失了。
微生玦從上邊探下半個腦袋,眼中似有金光一現:“好手法!”
之後那一路,微生玦異常興奮地跟在江憑闌身後,時不時附到小個子耳邊說些什麽。
“貴府是何等門戶?可是武學宗門?亦或是将軍世家?你家小姐身手了得,替人接骨時眼睛都不眨一下,此等非凡定力,乃我朝貴族女子之中見所未見。”
小個子翻着白眼,他們家到底是做什麽的呢?武學宗門?似乎是有那麽一點意味在。将軍世家?黑道也是世家,可以混為一談嗎?他思忖了半晌,最後道:“既是武學宗門,又是将軍世家,反正哪裏有架打,哪裏就有我們。”
微生玦聽完之後面露歆羨,滿腔崇敬與向往之情,随即又皺了皺眉,喃喃道:“這要是上門提親,似乎有些難搞?”
小個子沒聽清楚他的前半句,只隐約聽見個什麽“難搞”,笑呵呵誠懇道:“對啊,難搞,特別難搞。”
此時天已蒙蒙亮,江憑闌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來“嘶”了一聲。
後頭幾人快步跟上,正瞧見前頭一條山道上下來一隊人馬。确實是人和馬,而且是“你挑着擔,我騎着馬”的人和馬,只是那一批人個個看着兇神惡煞,不像是取經的,倒像是土匪。
沒錯,土匪,還是土匪門下衆多派系中行蹤最為詭秘的山匪一派。
江憑闌已經開始摩拳擦掌了,邊摩擦邊将牙齒咬得咯咯響:“天堂有路你不走,姑娘缺錢你自來!”
大小個子明白了,他們家小姐看不慣山匪橫行霸道仗勢欺人,今個兒要為民除害了。
一旁的微生玦看一眼她目光灼灼的模樣,突然打了個激靈,有些同情地望向那隊人馬。
那行人也恰在此時看了過來,似乎在頭碰頭商議些什麽,頭一挪開,七、八個滿臉胡渣的糙漢子目光齊齊一閃,策馬朝江憑闌等人趨近。
打頭一個不騎馬的彪形大漢将扛在肩上的大刀朝前一揮,運足了力,深吸一口氣,剛要張嘴,突然聽見女子清越的喊聲——“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那大漢一口氣有吸沒有吐,運足的力也沒處洩,一張臉霎時憋得通紅,踉踉跄跄朝後倒去,“砰”一聲摔在了地上。
剛準備掏出刀子的江憑闌一愣。
微生玦和商陸也有些傻眼,怎麽這個“小姐”比山匪還像山匪?說好的武學宗門将軍世家呢?
對面的大漢們眉毛登時一豎,一個個揮舞着大刀沖過來,看上去動作笨拙,似乎只有一身蠻力,絲毫不懂武功。江憑闌這下連刀子都懶得掏了,對身後懶懶道:“你們看好人,這些交給我。”
話畢她腿一擡,一個一百八十度豎劈一字馬,将腳穩穩擱在了當先那大漢的肩頭,而她身姿挺拔,整個人随着這動作扯成筆直一線,看得後頭微生玦和商陸都微微失了神。
這看似蠻橫的招式怎能使得這般優雅?
還未及兩人轉過下一個念頭,便聽對面大漢悶哼一聲倒地,卻不是被江憑闌高擡腿制住的那個,而是從側邊沖上來的另一個,被她正面一拳擊中。如此一字馬,要長時間保持平衡本就不易,她竟還有空分神使出手上動作。
接下來的局面是一邊倒的态勢,江憑闌幾乎一拳一個,一腳一雙。一向護主心切的大小個子都冷冷抱臂看着,完全不覺得這群菜鳥有機會威脅小姐一根指頭。
此刻天已大亮,天光乍破一瞬,江憑闌一個橫踢解決掉最後一個,高束的長發因扭身的動作被生生扯成一線,暈開後再悠悠垂落。
大功告成,她嘴角一彎。
微生玦恰在此時擡頭看她。日光打在她臉上,他這才真正看清她的面容,尚不可說是姣好似渾然天成的五官,但卻勝在分外明晰,明晰得如同此刻這個笑容一般,狠狠撞進人眼裏,甚至……撞進人心裏去。
那眉是疏朗的眉,讓人想起秀氣的遠山,而眉色卻深,如細細一筆水墨勾勒而成。那一雙幹淨的眼比杏仁稍窄,又比柳葉飽滿,眸色相較眉色略淺,在日頭下顯得分外明亮,也因此給人一種半含秋水之感,然這水色又太過清澈,絲毫不含媚态。再往下,鼻子不算高挺,但卻玲珑秀致,鼻尖薄薄一點如珠玉。最後是那一線櫻紅,那一線明明極薄,卻因豔麗而飽滿的唇色讓人無法忽視它的存在,甚至成了整張臉上最攝人心魂的一處。
确實攝人心魂。玉齒朱唇,玉齒朱唇……可以想見,倘若那玉齒輕輕叩上朱唇,必然是柔軟芬芳,如牡丹叢中驀然盛放的白色野姜花。
美好的遐想并未如願繼續,他的思緒很快被滿地的“哎喲”聲打斷。大漢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上前來,跪在地上拼命求饒:“俠女饒命!俠女饒命……這,這些東西,我們不要了!不要了!你們都拿去……拿去!”
江憑闌本就無意傷人性命,出手看似狠辣實則步步留有餘地,不過給他們添些無傷大雅的皮外傷罷了,此刻見他們主動配合,便揮揮手示意他們可以走了。
一行體格一個頂倆江憑闌的大漢們風一樣一溜煙跑了。
她遠遠望着那群人離去的背影,總覺得這一幕好像有些古怪,但又說不上來古怪在何處,正愣神,忽然聽見後頭微生玦的招呼聲:“哎呀,這麽一大箱東西,快打開看看!”
江憑闌回頭去開箱子,興許是方才奇怪的感覺還沒過去,她看這箱子時也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對。其實,倘若她是古代人,或者已在這異世闖蕩多年,一定能一眼發現問題所在。這箱子在古代屬于衣箱,又是上好的黃花梨制成,其上紋飾包括銅飾件都是經過精雕細琢的,一般人家甚至財力雄厚的商賈都沒能耐用這種箱子,擁有它們的多半是貴族。而一群武力值等同阿貓阿狗的山匪怎麽可能搶得到人家王公貴族的衣箱?況且,衣箱多為收納衣物所用,有何可搶的?
但這時的江憑闌并未想明白這一點,只被箱子打開一瞬眼前突然爆出的金光給窒住了鼻息,饒是她這般見過世面的現代人也忍不住驚嘆:“發財了……”
☆、千金令
箱子裏鋪了滿滿一層的金銀首飾翡翠珠玉,閃得人眼冒金星。
江憑闌的第一反應是拍了拍小個子的肩:“阿J……快把我保險櫃拿來。”
小個子應一聲就要扭頭,扭到一半才想起不對,又大力扭回來:“小姐,保險櫃在家裏。”
微生玦聽着兩人對話皺了皺眉探頭看過去,然後眉頭皺得更厲害了:“這群蠢貨……”
大個子一聽,眉毛倒豎,一腳踹在他小腿肚上:“你說誰蠢呢?”
他痛得“哎喲”一聲,趕緊賠笑:“我說先前那些山匪呢……這群蠢貨,搶那麽多不實用的做什麽?還有,這些個金銀首飾那都是上了年紀的婦人用的,哪能拿出來給……啊,不過底下似乎還有些東西?”
經他這麽一提醒,江憑闌趕緊用手撥開最上邊一層首飾,這才發現底下還有幾身衣物,雖然看不太懂樣式,但依稀可以分辨出男款和女款,并且這材質摸上去似乎還挺舒服的……
她正摸着,又聽微生玦感嘆道:“這個好!你們三人趕緊換了穿上,就你們身上這奇裝異服啊,父皇若是下了千金令,定是一抓一個準!”說罷又皺了皺眉,“不過這些衣裳不大适合走山路啊……哎,這群蠢貨!啊……底下似乎還有?”
江憑闌又撥開衣物,這才發現壓箱底的居然是一沓厚厚的銀票!別問她怎麽認識銀票的,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她兩眼放光:“好東西!首飾太重拿着不方便,就要它們了!”
微生玦似乎比她更滿意,第一百次感慨道:“嗯……總算還靠譜。”又轉頭看了看留在原地的三匹馬,“這馬不錯,一并帶上。”說罷又皺了皺眉,自問道,“這群蠢貨喂了馬草沒有?”
除了心高氣傲眼高于頂的“仙人”,其餘幾人已經忙開了。
“小姐,這衣服好看,您穿不?”
“拖沓。”
“小姐,這簪子不錯,您戴不?”
“庸俗。”
“小姐,這玉扳指能賞我不?”
“拿去。”
“小姐,您向來讨厭這些銅臭味,銀票我給您收着。”
“就喜歡你這機靈勁,再賞你個扳指,左右對稱,漂亮。”
“……”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