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了石門。

她這一腳跨得意氣風發,跨得義無反顧,跨得勇往直前,簡而言之,她跨得……動靜有點大。就那麽一瞬,她感覺到四周空氣倏爾一動又倏爾一靜。

此時天已大黑,視野側前方有一排小木屋,木屋裏點着油燈,能隐約照見她腳下的路。

她放緩動作朝屋子走去。

“有人嗎?”江憑闌走到木門前試探地敲了敲,沒得到回應,便讓開半個身子輕輕推開了門。

讓開身子是為了防止裏頭有機關暗器射出或是有人等在門後,但事實是,除了一張小方桌,一排木制矮櫃,她什麽也沒見着。

她的目光掠過小方桌上的油燈,油燈燃得正旺,點燈人應該剛走不久。就這麽一眼過後,忽然平地起了一陣勁風,下一瞬,油燈滅,風聲止,腳下空。

她,掉了下去。

江家常年嚴酷的訓練令她在危急關頭習慣了沉默,不驚叫,方能不驚心,方能以靜制動。也正因如此,她得以在高速墜落的過程中計算出自己落下多深——約莫三、四個身位。

這麽說來,這大概是個地道了。

這個念頭剛轉完,身子剛要接觸到地面,她忽然被人大力一扯,然後大力一……抱?

江憑闌忽然僵住了。

這一僵,感覺到身前微涼的手,耳後微熱的呼吸,拂在臉頰上的,不知是她自己,還是身後人的細碎的發。

該如何形容眼下的情狀?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密道裏,她被人從身後抱着,一個疑似耳鬓厮磨的姿态……她突然打了個激靈,不是害怕,而是……這情狀實在太暧昧了些。

身後人似乎是感覺到她的尴尬,又或者是擔心她做出什麽大動作來,伸出食指,在她手背上寫了一個字。

遇事素來不驚不亂的人卻在晃神,雖不過一瞬,已足夠令她遺漏掉幾個關鍵的筆劃。她沒能認出那是個什麽字,在被緊緊锢住的情況下艱難地擡了擡手腕,往他手背上畫了個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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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了愣。

江憑闌很快反應過來——古代哪有什麽問號?剛準備再寫,身後人卻像是領會了她的意思,在她手背上一筆一劃又将剛才的字寫了一遍。

這回她認出來了,那是個“等”字。

等什麽?四下寂然,無人來也無人走,自己要在這狹窄的牆縫裏躲多久?

這下,兩人都不再有動作,肢體上的沉默加深了暧昧的情愫,兩人的身體都是僵硬的,但偏偏發絲相纏處微微發癢,連帶手背上那無跡之字也癢了起來。

江憑闌的耳根子已經開始發燙,但她不敢動,也實在動不了。

身後的男子沒有松手的意思,但顯然也覺得這樣不太妥,便将頭輕輕撇開了去。他偏頭的動作已經盡可能地小,可牆縫太窄,兩人本就是胸貼背還擠得慌,這一偏頭,不可避免地,他的唇擦過了她的發。

江憑闌渾身一顫,頭皮立刻麻了,然後她清楚地感覺到,锢住自己的那雙手松了松。

這下,兩人原先還能勉強抑制住的心跳像被擰開了什麽閥門,在這掉根針都聽得見回聲的空間裏響若鼓擂。

江憑闌明明尴尬得度秒如年,可聽着兩人相齊的心跳聲卻又莫名覺得契合。下一瞬,她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別忘了他是誰。

他是誰?這問題根本沒有懸念。在她被人一把扯過去的時候心裏便有了答案,加之後來因兩人貼得過近聞到的藥香,她幾乎立刻确定了此人的身份。

在這陌生的沈府裏唯一一個相熟的異性,喻南。

然而她真的了解他嗎?

不,一點也不。她至今沒有見過他面具後的容貌,也不相信“喻南”就是他的名字,更難以猜測他的真實身份。她只能确定,這個人暫且不會要她的性命,至于這個暫且是多久……她嘆了口氣。

喻南沒有問她這一聲嘆息的原因,他知道,此刻不問以後更不會再問,但有些答案不知道比知道更好。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是哪裏的石板被緩緩移開,腳步聲傳來,聽起來是兩個人的。

“那便有勞莊主了。”

“哪裏的話,您家公子的吩咐便是殿下的吩咐,只是到時……還請喻公子務必在殿下面前美言幾句。”

“這是自然。不過看莊主神色,似還有疑慮?”

“不敢,不敢……老夫年紀大了,耳力不如從前好使,方才許是聽岔了,還請閣下放心,我沈家的陣法絕不是那麽好破的。”

“那樣最好。”

兩人腳步聲漸遠,聽起來是往上頭的木屋去了。喻南擡手朝牆縫處一按,牆緩緩轉開一個口子,江憑闌立刻逃也似得蹿了出去。

她蹿出去那一刻尚有些尴尬,幹咳了幾聲,也不回頭,幹脆道:“趕緊把你那面具戴上,我可不想看了什麽不該看的被滅口。”說完又補充道,“剛才那些話,聽了不要緊吧?”

喻南似乎笑了一聲:“要緊,怎麽不要緊?”

“那你放心,我全忘了。”

“一個記得住八門陣法的人,聽過的話,片刻便忘了?”

“我只記該記的。”

喻南從後頭走上來,衣袂拂過石牆掀起些許涼意,連帶他的聲音也變得令人膽寒:“怎樣都無妨。”

江憑闌愣了愣,忽然記起微生皇城外山林茅草屋前,他看那婦人的眼神,那樣輕忽至沒有力度卻又令見者毛骨悚然的眼神,正如他此刻的語氣一般,像面對一個将死之人。

因為将死,所以怎樣都無妨。

她這邊在愣神,卻又聽前邊人淡淡道:“一會回去替我将沈千金的雞湯打發了吧。”

江憑闌暗自搖了搖頭,只當先前那一瞬殺機是她錯聽,随即嗤笑一聲:“今天我會進那林子,八成就是她搞得鬼吧?你這意思,是嫌她對我敵意不夠,要再多些了?”

他不承認也不否認,只道:“那雞湯實在難喝了些。”

“……”

難喝的雞湯最終還是到了江憑闌手裏。打發沈小姐的方法很簡單很粗暴很不留情面,她就堵在喻南房門口,看沈書慈往這邊婀娜而來,笑盈盈地迎上去:“沈小姐,又來送雞湯呀?喻公子自昨日喝了你的雞湯便一直卧病不起,他方才吩咐我,你若來了,一定要将雞湯替他端進去,可不能辜負了你的美意。”

說罷便從愣得不輕的沈書慈手中接過了茶托,用手肘推開了喻南的房門,又用腳給踹上了,然後走到裏間,将瓷盅擱到他床前,大功告成地拍拍手:“這是最後一碗了,我保證。”

南燭恰好從屋外進來,一臉的好奇:“沈小姐這是怎麽了?我見她站在房門外,臉色一青一白的。”

江憑闌笑得無辜:“誰知道呢?”

☆、紅顏心

擂臺比武前一天夜裏,全城人都興奮得睡不着覺。倒也不能怪杏城人沒見過世面,這年頭各地不乏比武招親、抛繡球選良婿之類的熱鬧事,但将聲勢造得如此之大的……據隔壁李大爺說,他活了好幾十年,頭一回見。

這些時日以來,大到酒樓客棧,小到路邊古玩攤包子鋪,都因沈家招親之事狠賺了一筆。漸漸也有人從中悟出了一些經商的道理,比武前三日便有人帶着桌椅板凳搶占了擂臺周邊的好位置,預備當日以高價出售。還有人家風風火火炒了好幾十斤瓜子,打算賣給當日的看客們。更有甚者将鍋碗瓢盆都給搬了來,想着一邊看戲一邊做些小吃點心賺點小錢。

當日,江憑闌和沈老莊主同坐于擂臺後,透過簾子望着前頭那張足有四分之一個足球場那麽大的擂臺,滿意之餘又有些疑惑。喻南到底是什麽人?她說要比武招親,他随手便給了她一個假身份,還讓她在人家府上好吃好住,順帶欺負人家正牌小姐;她說聲勢要大,他讓手下随便一安排便轟動了好幾座城,就連皇城近日裏都在盛傳此事。

起初,她克制着自己不去猜測他,但自從那日密道事件過後,很多事情再難裝聾作啞。這個人不是普通的江湖客,他跟皇室有關,他口中的敵人不是什麽焱武門,也不是任何其他江湖組織,而很可能……是另一個皇室。

司儀在臺前向各位看客俠士們寒暄,江憑闌難得的有些坐立難安,眼睛一直瞅着簾子外。

這擂臺比武是一場戲,之前的造勢才是關鍵。給比武招親定下那兩條規矩的理由很簡單。她手下那些保镖穿得太另類,又個個都是短發,要求所有參賽者都穿黑色,戴布巾鬥笠,是為掩人耳目;布告上的圖案當然不是衆人口中的“鬼畫符”,那是一個英文單詞:wait。她相信,以他們多年朝夕的默契,這個“等”字再好懂不過。當世除了她和她的保镖沒有人能解開這個單詞,所以“解得圖案者優先比試”不過是為了讓這個消息盡可能地四處傳揚開去,好讓他們不管身處何地都能知道罷了。

按計劃,比武進行到一半時,會有事前安排好的人将她劫走,到時現場一定會亂,而沈家人将以捉拿刺客為名控制局面。

這是有喻南配合的計劃,她相信到這一步之前都不會出錯,讓她擔心的,是之後那部分連喻南也不知道的計劃。

對此,她只能賭,賭她的保镖們此刻都在臺下,賭微生玦會來救她。

江憑闌這邊在出神,臺前的擂臺比試卻早已開始了。參賽者衆多,自然不可能一個個與江憑闌過招,如所有人料想的,這是個車輪賽,最後勝出者才有資格挑戰沈千金。

臺上打得風生水起,臺下掌聲雷動,看客們一邊嗑着瓜子喝着茶一邊叫好,大概沒有人知道,簾幕後,招親的主角“沈千金”正緊張得手心冒汗。

車輪賽起初進行得很快,很多時候都是幾招決勝負,但随着高手們一個個冒出來,漸漸也出現了因實力相當而難決勝負的場次。轉眼已從辰時初比到了午時末,江憑闌對此不大有耐性,只想快些結束,便悄悄讓身邊人給喻南傳個話,讓他在暗處動點手腳。

這手腳一動,原本停滞不前的車輪賽又滾了起來,很快,喻南事先安排的高手,也就是一會要假意劫走江憑闌的人,已經高踞臺上傲視群雄。

底下看客們議論紛紛。

“确實好身手,我看,今日這擂主非他莫屬了。”

“這小子,好福氣啊!”

“好福氣也得有命享,等他真拿到了沈家的傳世劍,娶到了沈千金再說吧!”

“嘁,要我說,沈家千金招親之事從頭到尾都透着古怪,其中定是有詐。”

司儀望着底下畏畏縮縮不敢再上臺的江湖客,樂呵呵上前一步,拱了拱手問道:“各路俠士們,可還有願上臺挑戰者?”

他雖是這麽問的,心裏卻知道,定是不會再有人上臺來了。臺上這位,已經打斷了十二人的胳膊,十七人的腿,令二十餘高手見血,哪裏還有傻子來送死?

果然,這問題問倒了臺下衆人,他一笑,正欲宣布結果,忽聽一聲:“我!”

江憑闌一聽這聲音,驚得險些從座上跳起來。

當然,不止是她,臺下看客、各路江湖客也都聽見了,這一聲“我”似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若非內力深厚者絕不可能做到。衆人都訝異地扭過頭去,這一回頭,便見有一人從道路盡頭策馬而來,他身下馬跑得太快,卷起的路邊塵土幾乎要遮沒了衆人的眼,看這氣勢,像是要直直沖進人群中來。

婦孺兒童都驚叫起來,衆人流水般退開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迅速現出了一道口子。

那人卻沒有沖進來,“籲”一聲後,他擡手輕輕一勒,那瘋了似的馬竟倏爾停了下來,離最近一人的腳尖僅三寸。

站在前頭的人抹一把冷汗,後邊反應快的已經開口大贊:“懸崖勒馬,好功夫!”

此時塵土尚未完全散去,人們只隐約望見那人穿了一身天青錦袍,他下馬的姿勢飒然,舉手投足間雍容閑雅,腳跟一落地,便立刻有人從人群中走上前去接應,将什麽東西遞給了他。

下一瞬,衆人齊齊倒吸一口冷氣。

“啊——娘!”不知是誰家的女娃娃大聲喊了出來,“這個人為什麽當衆脫衣服?”

江憑闌呆住了,待她回過神來,那人已将錦袍褪下,露出裏頭早先穿好的黑衣勁裝,而接應人遞給他的不是別的,正是一塊方布巾和一頂鬥笠。

微生玦是何等身份?這樣一位天之驕子,竟肯為了她做出當衆脫衣的事。她雖在異世不久,卻也知曉,這樣的舉動對于古代任何一位女子或是有身份的男子而言都是極盡羞辱的。

此時煙塵散盡,已經看得清來人的容貌,看客當中所有的妙齡少女們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屏住了呼吸,又在同一時間,咽下好大一口口水,就連婦孺也都瞪圓了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人的臉。

這是何等的國色天姿啊……然而驚豔不過一瞬,還沒看全,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已将布巾和鬥笠覆上,一步跨上了擂臺。

他跨上擂臺,看也不看臺上擂主,只将身子微微一側,對着簾後人笑了笑:“跑死了三匹馬,總算趕着了,我若輸了,你可得好好想想怎麽賠我。”

他語氣輕描淡寫,将不寝不食日夜兼程之事一筆帶過,江憑闌在簾後聽着,忽然想起兩人先前的賭約。

“你信不信,三日內,我定能同你成為朋友。”

“嘁。”

“不信?不信我們來賭賭。”

“賭什麽?”

“我若輸了,便請父皇收回千金令,從此天涯海角,任君逍遙,微生王朝再不幹涉。”

“有點意思,雖然沒有這個可能,不過倘若我輸了呢?”

“你若輸了,就代表我們已經是朋友了,我自然也會請父皇收回成命,并且補上個見面禮。”

“這麽說來,你有些吃虧啊。”

“我微生玦就愛吃美人的虧,怎麽樣,敢不敢賭?”

“反正吃虧的又不是我,賭就賭。”

她也笑了笑,接的話令人一頭霧水:“看來,是我輸了。”

微生玦卻聽明白了,朗聲道:“那便見面禮與聘禮一道給了。”說罷一伸手,臺下立刻有人遞上劍來,他拔劍出鞘,終于看了臺上擂主一眼:“這位少俠,還請快些出招吧,莫耽誤了我娶妻的時辰。”

底下議論聲又起。

“好劍!”

“好魄力!”

“好膽量!”

“這下可有好戲看咯!”

到得此時,江憑闌懸着的心總算落了一半,不慌不忙喝了口茶,托着腮饒有興致地想,以微生玦的身手,這一戰少說也有八成把握,若是贏了,到時候喻南的臉色會不會很難看?

管他難看不難看,反正他戴着面具呢。

她擱下茶盞端端正正坐好,隔簾觀起戰來。

臺上的兩人都想盡快結束比武,少生事端,因此也不走虛的套路了,一出手便戰在了一起。兩人都持劍,兩把都是令底下江湖人士驚嘆的好劍。從江憑闌的角度看去,那擂主身形瘦小,但勝在招式靈活,身法詭異如游魚,方才已連着打了幾十架,如今又面對微生玦這樣的勁敵,他竟絲毫未現出疲累之色。哦,或許該說是“她”吧。今日夕霧難得沒跟着她,臺上那位,八成就是女扮男裝的夕霧了。

而微生玦則勝在“勢”上。他原本就比夕霧高出半個頭,出劍時大開大阖的招式更是壓迫,看得出來,這一戰他勢在必得。

刀光劍影一來一去,轉眼已過百招,粗粗一瞥,兩人似仍難分勝負,但看在那些江湖老手眼裏,結果已經有了。

“出招者奇招不斷,拆招者已然力不從心,不出十招,擂主必敗。”

“喂,老家夥,你可有看出後來的這位是何門何派?”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是不是覺着,他的身法像極了當年名動江湖的柳門一派。”

“是極,看這出劍的氣勢,真如柳老門主風骨再世。”

“像歸像,但柳門一派早已于十年前隐退,萬不可能再有柳家人出現在這裏。”

“唉……說的也是,也不知道柳老門主如今可還健在。”

兩人話音剛落,只聽“铿”一聲響,臺上勝負已分。夕霧退後一步,拱了拱手示意願賭服輸。微生玦也退後一步,拱手道:“少俠此前已力敵幾十有餘,說起來,是鄙人占了便宜。”

夕霧撿起落在地上的劍,微一颔首後便下了擂臺。

底下又有人悄聲議論。

“我看……這是個女的吧?”

“你怎麽知道?”

“以主子的身手,贏她須過百招?主子向來憐香惜玉,發現是女子,刻意讓了讓罷了。”

“……”

劇情跌宕起伏,衆人一面忍不住替先前那擂主扼腕嘆息,一面又忍不住歆羨如今在臺上的新擂主,司儀心中更是百感交集,戰戰兢兢上前,客套話也忘了,直接道:“若無人再上臺挑戰,那麽這位少俠便是……”

“如何沒有?”

他話未說完便被打斷,以至于張着嘴半天沒合攏。

這四個字似問非問,在場的也都是見過世面的江湖人,卻不知為何聽了心生寒意,好似忽然看見深冬裏大雪紛飛,砭人肌骨的冷。底下人群一靜過後便又騷動起來,齊齊朝說話人看去,衆人扭頭時尚且帶着懷疑的目光,在看到那人時卻又突然覺得,那樣的語氣,從那樣一個人口中說出,再恰當不過。

明明是與在場那麽多人同樣的裝束,那人負手的模樣卻高人一等。不,不止一等,是好幾等。那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姿态,俯瞰一切,蔑視一切,掌控一切,衆人在他面前,便如蝼蟻之于神佛,草木之于日月。

他一手負于身後步步走來,令人不自覺便往後退去,仿佛再進一步更要低到塵埃裏去。若說先前那策馬而來之人是蛟龍之姿,那眼前這人便是潛于深海的珍珠,亦或是九天之上的瑰麗星辰,那般長年隐于暗處的光華,一旦現世便是萬丈之長。

衆人一時沉醉,已然分不清這兩人誰更奪人眼球,只在心裏奇怪着:“今個兒這是怎麽了?”

江憑闌也在暗暗叫苦,今個兒這是怎麽了?好不容易盼來了救兵,半路又殺出個程咬金。喻南啊喻南,你是打定主意不肯放我走了?

她思忖着微生玦連夜驅車趕路眼下肯定累得慌,而喻南本就病得不輕,讓這兩人打起來還怎麽得了?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最後江憑闌決定……還是讓他倆先打一架看看情況再說吧。

喻南沒帶劍,手上也沒有其他武器,微生玦不想占他便宜,便将劍丢給了手下。江憑闌在簾後悄悄扼腕了一把,微生玦啊微生玦,你就是太耿直,臉皮不厚點怎麽鬥得過這種玩陰的,人家可是能把樹葉當暗器的人,就這第一步,你就輸了。

等她這邊嘆息完,臺上早已拉開了戰局。底下的看客們都擦亮了眼睛,聚精會神地盯着臺上,生怕錯過了什麽。

“師姐,這倆人赤手空拳的,如何判定輸贏?”

“自然是比內力,誰先見血,誰就輸了。”

“那要是有人硬扛,偏不給見血呢?”

“那便等死吧。這倆人都是高手,若是誰都不肯認輸,必要一傷一死。”

正如底下江湖人所說,若這兩人都不肯認輸,必要兩敗俱傷。江憑闌也明白這一點,所以打算在适當的時候讓他們打住,但她很快便後悔了,這哪裏是她打得住的?

她眨了一下眼睛,兩人的鬥笠飛了。

她又眨了一下眼睛,擂臺邊的旗子倒了。

她再眨一下眼睛,“轟隆”一聲,擂臺……塌了。

看客們都驚叫似地逃開去,擂臺邊只剩了些江湖客,仍目不轉睛地盯着已經騰空飛起的兩人,眼中都露出歆羨與贊嘆之意:“能與這等高手一決勝負,便是死也無憾了……”

兩人從臺上打到臺下,從地上打到天上,一時間竟打了個天昏地暗。狂風四起,飛沙走石,看客們早已逃得沒影,就連江湖客們也都紛紛退去,江憑闌坐不住了,驀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身後南燭趕緊喊道:“小姐,面紗!”

她朝後揮了揮手:“那麽大的風,哪裏戴得住!”

江憑闌拔腿就沖到了臺前。

此時微生玦與喻南正準備從天上打回到地上,她就站在他們倆正下方,在衆人看來,大有一副“要打就打我吧”的架勢。

她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風太大,飛沙又擾了她的視線,她一時什麽都看不見,也說不出話來罷了。

兩人于半空中俯沖直下,估摸着也看不清下邊情況,因此掌風都向着下,眼看就要一人給江憑闌一掌。

人群當中忽然有好幾人齊齊驚聲大喊:“小姐小心!”

江憑闌本來覺着上頭風向不對,是打算退後幾步避讓的,可聽見這一聲“小姐小心”卻又突然愣了愣。這聲音太熟悉了,是她的保镖們,她一時喜極,這麽一愣過後,想要退避已經來不及,而半空中落下的兩人終于看清楚底下站了誰,一時似也驚了驚。

他們這一掌原先是要擊向擂臺再借力騰空而起的,所以都使了全力,高手對招,最忌諱使出的內力半途收回,而兩人此時都面臨同一個選擇,要麽收掌自傷,要麽,就等着給江憑闌收屍。

選擇看起來很難,其實不過一瞬,兩人沒有絲毫猶豫,齊齊收掌,于半空中踉跄落下,各自朝後退出了幾十丈。

衆人皆是一驚,轉過頭,看見兩人的布巾漸漸滲出血來。

人群中不知是誰心生感慨,嘆道:“今日這擂臺比武,求的究竟是傳世劍,還是紅顏心喲!”

☆、瑪雅文明

立刻有三批人從三個方向魚貫而出,朝臺前湧來。

“主子!”

“公子!”

“小姐!”

護主心切的手下們急急奔來,各尋各主。南燭也奔了下來,卻不是朝着喻南去,而是将面紗一把塞到了江憑闌手裏:“小姐!”

江憑闌愣愣地接過面紗,看看左邊那頭的微生玦,再看看右邊那頭的喻南,喃喃道:“天殺的,我剛才做了什麽?”

南燭見她接了面紗卻未有動作,急了,搡着她拼命使眼色:“小姐,面紗!”

江憑闌這才回過神來,趕緊把面紗戴上。她知道南燭的意思,未出嫁的大家閨秀自然不可将臉給那麽多陌生男子看,但這是其次,更要緊的是,她不是真正的沈千金,她這張臉,是有人認得的。底下那麽多江湖俠客,前些日子還因為一個千金令忙活來忙活去,怎會忘了她的臉?

方才九死一生的險境還令江憑闌有些不大清醒,因此也就沒覺得奇怪,南燭身為喻南的貼身丫鬟,在這種情況下怎麽不先去給喻南把脈,反倒顧起她來?

此時場面頗有些混亂。司儀早已吓傻了,沈老家主自然沒有傻,但因計劃生變,他不清楚眼下喻南的打算,便猶豫着是否要走到臺前主持大局。

能收拾這爛攤子的人只剩了江憑闌。

“諸位,”她推開将她團團圍住的保镖們,徑直走到塌了一半的擂臺上道,“比武招親本是美事,卻不想生此變故,小女子在此先向兩位俠士,以及在場所有人致歉。”她一個躬鞠到底,“在場有傷者、有損者,沈家都将給予醫藥及銀兩補償,至于兩位俠士,便暫且送往小女子府上養傷,輸贏之事改日再做定奪,如何?”

她看了看兩人,兩人都沒說話,朝她點了點頭。

于是這比武擂臺也便散了,看客們雖是受了驚吓,但畢竟如此精彩的比武平常人一輩子也見不着,因此離去時都頗有些興奮。江湖客們則在猜測,若是沈家千金沒有出現,這一戰究竟誰會贏。據說這一猜測持續了很久,到後來各門各派竟争得面紅耳赤,江湖上也因此分出了兩個派系,對兩人身法、招式、內力深厚都做了學術研究。也有猜測這兩人身份的,從江湖名門到山野村夫,挨個猜了個遍。對此江憑闌表示,猜吧,盡情地猜吧,反正你們打死也猜不到的。

兩人的輸贏成了武林界的一大憾事,江憑闌卻直覺,他們遲早會分出個勝負的,看這兩人一路默不作聲,不要手下把脈,不要手下攙扶的倔樣就知道了。

她瞅瞅微生玦,臉都白成這樣了還死撐着,再瞅瞅喻南,喲,這個更厲害,傷成這樣還不肯摘布巾。

敢情這兩人,還在較勁看誰先暈過去?江憑闌忍不了了,腳一蹬停了下來,她身後那一串保镖也驀地停住:“小姐,怎麽了?”

她回身,立定,叉腰,大聲道:“你倆有完沒完?我數三下,誰不暈就算誰輸了!”

“三。”

“二。”

“一。”

“主子!”

“公子!”

很好,都暈了。

江憑闌笑眯眯正要大步往馬車走去,忽然臉色一變:“等等,阿遷呢?”

……

微生玦和喻南确實傷得不輕,要換作別人,早在擂臺前就暈了去,可這兩人意志力卻是出了奇的強,又暗自較着勁,誰也不肯先低頭。暈厥是自我保護的方式,一味硬撐只會加重傷勢,因此兩人的手下雖互相看不順眼,卻都對一句話制服了他們主子的江憑闌心懷感激。

只是他們好像忘了,害他們主子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是誰。

江憑闌當然沒有忘,她表面上一副樂呵呵沒事人的樣子,心裏卻是很有些愧疚的。愧疚的江小姐決定,要親自把這兩人給安置妥當。一開始,她是打算給兩人輪流守夜的,但仔細一思忖,萬一她在一人房裏時另一人醒了怎麽辦?這樣容易産生誤會,不好。

于是,微生玦和喻南被擡到了一間房裏。一間房裏兩張床,為了避免兩人醒來再掐架,中間過道擺了個躺椅,是留給江憑闌的。她命人将左右兩邊的距離丈量了個清楚,一把躺椅移來移去移了半日,離兩人一分不差時方才停歇。

南燭和夕霧早已習慣江憑闌的行事作風,見怪不怪了,微生玦那兩個手下卻為此瞪圓了眼。

“喂,我看這丫頭有點意思啊。”

“何止有點……”

“一會等她出去,咱們把躺椅往主子那邊挪一挪怎麽樣?”

“好主意。”

南燭瞪了他們一眼,将手中那條原本給微生玦準備的厚絨毯擱到了自家主子床上。

夕霧面無表情地走過去,拿起手中的榔頭,把躺椅釘在了地上。

……

兩人一連昏睡了兩日,江憑闌也沒閑着,召集保镖們開了個大會,也便知道了自己跟喻南離開後發生的事。她留在城門口的記號是在第二天被微生玦和大小個子發現的,那之後,微生玦一邊派人搜尋江憑闌的蹤跡,一邊帶着他們趕往杏城。至于其他人,穿越之時,他們三五個一群散落在各個鄰城,得到比武招親的消息後便都往杏城來,一路也出了不少麻煩,吃了不少苦頭,幸虧江憑闌留了豐裕的時間,這才來得及趕到。

江憑闌聽完以後覺得有些奇怪,問小個子:“照這麽說,你們該比我先到杏城才是,微生玦怎麽這麽晚才出現?”

“我們确實很早就到了杏城,因為沒有小姐您的指示不敢貿然行動,就在城外找了個地方歇腳。微生那小子說,要讓您在第一時間知道我們的存在,就把他在杏城的消息給放出去了。可消息剛一放出去,微生皇宮裏就出了亂子,他給我們安排好了人手和住處,交代了幾句就自己一個人回皇城去了。我們本來還以為,那小子不會再來了。”

“你說亂子?什麽亂子?”

“好像是……那個……那個誰來着,武……武……”

“武丘平?”

“對對,就那個造反的将軍,說是被人從天牢劫走了,動靜鬧得挺大的。”

她沉吟片刻:“這事暫且放一放。阿遷呢,你們二十五個都在,就沒人有他一點消息?或者……也許他根本沒有來這裏?”她見保镖們一個個面面相觑,欲言又止的樣子,有些不耐煩了,“有話就說,我受得住。”

“小姐……是有過消息的。我和阿E落在雲山縣,在山腳附近撿到了這個。”

江憑闌将東西接過來一看,蹙了蹙眉:“是阿遷的,這戒指他從小就帶着,沒離過身。”她用指腹摩挲着手中的戒指,這是枚玉戒,摩挲久了便會生熱。玉看起來很普通,或許古代有不少,但她記得它上邊的每一條紋路,絕對不會認錯。

“除此之外呢?”

“我和阿E翻遍了整座山,見到不少我們的記號,一路追查下去,卻只找到阿Q。”

“我的确留過三個記號,但阿E他們找到了四個。”

“那麽第四個記號指向哪裏?”

“那山在雲山縣和曲水縣交界處,按記號所指應該是曲水縣。我們原本打算一路追查過去,但途中遇到不少人追殺,躲啊藏的,來不及趕去曲水縣就聽說了小姐您的消息,匆忙往杏城來了。我們想,世遷哥那麽聰明,也許早在杏城跟你會合了。”

“這事不怪你們,穿越之初能如此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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