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不會有事。”

這番話繞來繞去,老人有聽沒有懂,但終歸是信了這皇家的承諾,頗有些嗔怪地道:“你這小子,将我這老頭子拖下水,還說着風涼話。不過啊……”他輕嘆一聲,“倘若這病者不是太子,而是尋常百姓,老夫倒挺想給他醫上一醫。我行醫數幾十年,從未見過如此奇異之人,若能醫好,倒也了了我餘生的心願。”

“我想您會有機會的。”微生玦笑笑,“老醫仙,我想再請教您個問題。”

“你說。”

“方才您替兄長把脈時,可有看出什麽別的,或許……他曾受過不小的內傷,大約在一月前。”

他搖搖頭,“那副身子支離破碎,即便曾受內傷,也早已被其他病症掩蓋,看不出來了。不過……”他仔細回想了片刻,“方才診脈之時,我無意瞥見他左手手腕似有個傷口,看色澤應是新傷。”

“怎樣的傷口?”

“那裏戴了一串佛珠,看得不大清楚,傷口很淺,或許是不意被什麽鋒利之物割着。”

“馬車已在前頭等着,我便送您到這裏,您一路小心。”

微生玦送走了人,轉身又朝東宮走去。他離開得不久,微生璟還是以同樣的姿勢靠在床柱邊,似乎知道他會去而複返,特意等着。

他進殿之時也還是原先優哉游哉的模樣,閑閑同微生璟道:“這老頭也不容易,從杏城匆匆趕來又急急趕回去,說有個病人等着他醫治,方才還問我備的馬快不快,幾時能到。”他笑了笑,“杏城離這倒是不遠,可我要真給他備上半日能到的快馬,他那把老骨頭哪裏吃的消?您說是吧,兄長?”

微生璟看起來有些疲累,掩着嘴咳了幾聲,低低道:“那是自然。不過我久居深宮,倒不曉得眼下去到杏城最快只須半日了。”

“快馬加鞭,若再行水路,不僅去到杏城只須半日,就連從杏城到皇城也是如此。”

榻上人似是沒聽出他言外之意,仍是白着臉咳嗽,半晌後道:“這醫家果真妙手,我一身的病,宮中太醫都道無法,他竟能診出個究竟來。”

“或許是醫家當真妙手,也或許是宮中那些太醫診出了究竟卻不敢言說,都是惜命之人,哪裏肯冒險說出‘毒’這個字。只是兄長可知,這‘毒’從何而來?”

他搖頭,“皇家險惡,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有多少人觊觎,怕是數不清。我自小身子羸弱,長年服藥,藥裏本就有三分毒,要想在裏頭摻什麽東西實在易如反掌。其實我隐約也有些曉得,只是這殘病之軀早已支離破碎,即便追查、計較又有何用,不過繼續茍延殘喘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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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生玦默了默,再開口時已轉移了話題:“險些忘了,臣弟今日來東宮,還有一事欲向兄長請教。”

“三弟但說無妨。”

“西厥一族居于大陸西面,數百年來始終是王朝安定的障礙,自天下兩分,厥人日益猖獗,不僅時時擾我微生邊境,也将皇甫氏族攪得人心惶惶,可謂是兩國共同的一塊心病。四年前嶺北□□與西厥人暗地裏的挑唆脫不了幹系,依臣弟愚見,無論主戰或是主和,都要比舍棄嶺北來得妥當,為何當年兄長會做此決定?”

“三弟玲珑心思,應當明白,嶺北是塊苦瓜,與其食之不如棄之。我微生王朝吃不下的東西,他皇甫也同樣吃不下,若強而為之,那苦的不還是自己嗎?”

“兄長所言是極,臣弟心中困惑已解,便不叨擾您了。”他行了個禮便要退下,轉身之時卻又頓住,複回身道,“兄長左手腕戴的這串佛珠倒甚是好看。”

微生璟似乎沒想到他會注意到這個,低頭看了一眼道:“是你嫂嫂前些日子從廟裏求來的,我本不信這些,但也不想辜負她,便戴着了。”

“太子妃對兄長一片癡心,難能可貴。”

微生玦含笑退下,一直走到宮門外頭,有人自轉角處出來跟上他的步子,低聲道:“主子,可有試探出什麽?”

“他圓得很好,極力暗示之下仍不為所動,嶺北一事也能講出個所以然來,我還不能确定。”他咬牙笑着,“太子妃前些日子送了他一串佛珠,你可知道?”

那下屬面露難色,“主子,我總不至于連這個都清楚。”

微生玦一拍他腦袋,“怎麽不清楚?他就是行個房事你也須得清楚。”

他痛得“嘶”了一聲,嚴肅道:“這個我确實是清楚的,太子弱冠之年娶得太子妃入門,因身子羸弱行不得房事。”他嘆一聲,“可憐那相國之女終日寂寥,白白給毀了一生。”

他話剛說完又被微生玦敲了一記,“憑闌那裏有什麽消息沒有?”

“今日午時已離開杏城,主子放心,都盯好了,不會出岔子。”

“微生将亂,走得遠些也好。”他似是嘆了一聲,“皇甫……她終歸是要去的。”

……

三日後,兩輛馬車朝曲水縣李家村駛來,馬車很普通,看起來像是一般人家所有,村民們也沒太當回事,只道是哪家的公子小姐出門路經此地。兩輛馬車在村口停下,随即便有人下來,說他們是從外地來的,要去鄰城探望遠親,眼看天色暗了不好趕路,希望能進村歇息一晚,熱情的村民們立刻将一行人迎了進去。

一行七人被領到了村長家中,同村長講明了情況,還塞了不少銀子過去,村長本就是好客之人,收了一些又退了一些,然後便給幾人安排好了住處,還招待他們一同用晚飯。

一屋子煙氣袅袅裏,村長居首位,對圍坐在桌前的客人道:“粗茶淡飯,幾位湊活着吃。”又朝外邊喊,“老婆子,還有幾個菜快些上來。”

竈頭那邊忙活的婦人應一聲:“這就來,這就來。”

“李大伯,我們一路風餐露宿,到您這已算是吃了最好的一頓,哪來的粗茶淡飯之說?”那位被幾人稱作“小姐”的人如是道。

“那便好,那便好。”

“大伯啊,怎麽不見您的子女?”

“子女們都到外頭謀事去咯!家中只剩我這老頭子和那老太婆,冷清得很,今夜難得熱鬧了一回。”

“看這裏的村民們都和和美美的,您這村長可将村子治理得好哇!”

“別提咯!”李大伯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自我任村長以來,村子裏确實和樂,可偏偏年前出了一樁事,将我多年苦心都給糟蹋了。”

看村長一副“馬上就要評選文明城市了可卻因為一個纰漏沒能給評上”的扼腕神情,女子好奇道:“什麽事?”

“約莫兩月前吧,有位貴人微服私訪,到了我這李家村,結果被人給……”他做了個手勢,示意“你們懂的”。

那女子一臉受了驚吓的模樣,手中筷子都落到了地上。

其餘幾人面無表情擡頭看她,眼角都微微有些抽搐,自從出了杏城,江大小姐的演技真是一日更比一日精湛,一日更比一日浮誇。

江憑闌瞪他們一眼,她這叫抓緊一切機會練習,今後保不準就要用到的。

在竈頭忙活的婦人恰好端着菜過來,一邊替江憑闌換上新的筷子一邊責備她家老頭:“遠來是客,莫要唠叨這些晦氣事!”

江憑闌趕緊擺擺手:“大娘,不礙事的,我這人啊,膽子小,可好奇心重,您讓大伯接着講。”

李大伯一副“看見沒看見沒”的得意神情,受了鼓勵後便繼續講了起來,大有說書先生的架勢:“先說這位貴人,貴人既是微服私訪,自然不會給我們這些老百姓知曉身份,起初我們只當是哪裏的地方官。”他碗筷一擱,就差打個板子,“貴人涵養好,談吐好,大伯我也是見過些世面的人,慢慢啊就覺得這人身份不簡單。”

“你就吹吧!”村夫人用筷子一記敲在他腦門上,“後來出了事,是誰吓得哆哆嗦嗦,說想不到人家是別國的大官,這下子慘了。”

“你個老婆子,怎得老拆我臺面?”

江憑闌樂不可支,又好奇問:“那這麽說,來的竟是個皇甫的貴人?”

“是哇,聽說還是個很厲害的中央官員。要我說,他皇甫的官員鬥膽到我們微生視察,出了事不也是活該麽?可憐了我們李家村,白白當了冤大頭,出事後便有人找上門來興師問罪,你說我們知道個啥?真是啥也不知道啊!”

“來的都是些什麽人?”

“看着像江湖人。這裏畢竟是我們的地盤,他們的官員偷偷摸摸來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所以啊,都是暗地裏查。”

“這就怪了,”江憑闌蹙了蹙眉,“他們既然有心隐瞞,應是做好了保密工作,那大伯您是如何知道死了的貴人是皇甫官員的?”

“隔壁二牛有一回夜裏躲在犄角旮旯聽見的,第二日全村都知道了。”

她作恍然大悟狀,眼睛卻朝柳瓷、柳暗的方向瞟了瞟。這就是微生玦一開始選擇隐瞞她的原因,皇甫的皇帝又不傻,自家官員在敵國地盤出了事,哪會大張旗鼓地查?連隔壁二牛都能窺探到消息并全身而退,這不是刻意給人知道是什麽?

既然刻意放出消息,便是為了引人追查,而最關心此事的人只有江憑闌,那麽他們的目标就很明顯了。可她至今仍舊百思不解,她初來乍到,招誰惹誰了?就因為她是微生王朝的克星,所以皇甫要奉她為上賓?可皇甫又是怎麽知道,江世遷對她的重要的?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第一次“作者有話說”。

開坑至今已有近二十天,而我一直未曾使用過這個功能。并非不想貼近讀者,而是作為一個新得不能再新的新人,讀者少得可憐,也不知道這裏的話有幾個人能看見。不過今天,還是想跟大家分享一下我的喜悅。

上周四,我作為簽約新人第一次申榜,而在今天,我收到了上榜通知,是頻內的編推榜。雖然不是那種特別顯眼,顯眼到讓人很容易大紅大紫的位置,但這是我走進讀者視野的第一步,萬事都是這樣開頭的。

關于文章也順帶說幾句。

行文至此,剛好過了第一卷的中段。前排預告:再過兩章就要進入第一卷的□□部分,□□将持續十章有餘的情節。

日更四千五的節奏将繼續保持,不怕你催更,就怕你不催!

☆、入獄

一頓飯邊吃邊談,足足花了半個多時辰,酒足飯飽後幾位客人散去,那村夫人忽然湊到她家老頭子耳邊:“老頭子,我看這些人好像不一般,會不會是來套話的?”

“你個老婆子,疑心就是重!這都兩個月過去了,該搜的也搜了,該抓的也抓了,聽說兇手早已伏法,還套什麽話!”

“說的也是……”婦人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嘀咕着些什麽,又去忙活了。

江憑闌等人各回各處,柳瓷跟她擠睡一張床,夕霧和柳暗一個在房頂一個在門外,負責替兩人護衛,阿六、十七則溜出去與之前滞留在曲水縣的弟兄們會合并交代事宜,南燭一人一間房。

夜深了,床上的兩人卻都清醒着,面無表情地望着天花板。

柳瓷瞥身邊人一眼,不大客氣道:“大小姐睡不慣這破地方?”

江憑闌不以為然,“怎麽睡不慣?再髒的地方也睡過,我只是想不通一些事而已。”

“這世上多的是想不通的事,何必硬要去想?等時機到了自然會有答案,你這樣小心早生華發。”

“你說的對,連穿越都經歷了,還有什麽事比這更無稽呢?”

“穿越?”柳瓷一愣。

“就是從家鄉穿大河越大山來到你們這裏的意思。”她臉不紅心不跳睜眼說瞎話。

柳瓷也不追問,換了個話茬子:“我有些不明白,密報裏已将你那位朋友的去向講得十分詳盡,你為何還堅持來曲水縣?”

“有些訊息是只有我才能發現的,我不想有任何遺漏,況且依照密報所言和微生推測,阿遷暫時是安全的,而他們最終的目标很可能是我,為此我更不能心急,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憑闌。”

“嗯?”

“你會贏的,我總覺得你會贏的。微生要殺你,皇甫要誘你,你能在兩國夾縫間生存下去,就一定有一日能令他們向你俯首。”

“用不着,我只想逍遙快活,在乎的人都平安。”

“主子可在其中?”

她一愣,随即道:“當然,誰是真心誰是假意我看得明白,雖然我實在想不通,微生玦究竟看上我哪點了。”

“我也想不通,”柳瓷聳聳肩,“主子的眼光真奇怪,不喜歡那些溫柔娴淑的,偏偏看上你這樣的。”

“或許只是一時新鮮,你最好勸勸你家主子趕緊收了玩心……”她聊着聊着也便困了,說這話時已有些迷糊。

“是不是一時新鮮,你以後總會知道的。”

“好好好……以後知道,以後知道……”

柳瓷看一眼身旁睡着的人,輕輕嘆了口氣,“主子為了你,該做的不該做了全都做了,但望你将來真能懂得他的用心,莫要負了他才好。”

屋頂上枕膝而眠之人忽然擡頭,眼底倒映這一夜璀璨星辰,還有遠處蜿蜒向北的波光粼粼的小河。

該做的不該做的全都做了嗎?

微生玦如此,她家公子……又何嘗不是。

這一夜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平靜,天光亮起,就在衆人以為李家村一行至此落幕,可以繼續向下一個線索出發的時候,忽然聽見了一陣哄鬧聲。

先驚動的自然是柳暗和夕霧,兩人幾乎同時奔了出去,并給房中的柳瓷打了個暗號。柳瓷和江憑闌随後趕到,最後是南燭。

看到外邊情形時,江憑闌先是一愣,随即冷笑了一聲。

昨夜還熱情招待了一行人的村長李大伯和村夫人此刻正倒在井邊血泊裏,至死仍大睜着他們的眼睛,似乎怎麽也想不明白禍從何來。

整個院子已被李家村的村民們圍了個水洩不通,竊竊私語的,冷眼相看的,哀恸嚎哭的,大罵指責的,後悔莫及的,甚至還有将鍋碗瓢盆拿在手裏擺出防衛姿勢的。

江憑闌似乎渾然不覺,彎下身替兩人阖上了眼睛,以輕到幾乎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了一句:“對不住。”

立刻有人大罵:“別假惺惺貓哭耗子了!兇手就是你!”

“對!大伯大嬸就是被你們這些人殺害的!這院子裏除了你們沒有別人!”

“把她抓去告官!”

“長得人模人樣,想不到卻是蛇蠍心腸!”

“連兩個老人都不放過,還是不是人吶?”

“大伯大嬸好心好意收留你們,你們便是這樣恩将仇報的!”

群情激憤之下一個雞蛋兇猛砸來,夕霧和柳瓷、柳暗齊齊上前一步要去擋,卻被江憑闌以更快的速度擡手止住。“啪”一聲,雞蛋砸在她的肩骨,蛋液從肩頭一路往下淌,一直淌到褲腿。接着是菜葉、泥巴、石子……江憑闌始終挺直腰杆一步不移,其餘幾人幾度欲上前,被她一次又一次擡手止住。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她不解釋,不反抗,自認與兇手同罪。她早該想到的,既然所有人都在護衛她的安全,那麽對方就一定會挑別處下手。

是她大意疏漏了。

村民們見她一動不動,似乎愈發憤恨,變本加厲地砸,一個粗暴的大嬸不知從哪提了桶髒水來,大喊一聲:“讓開!”

大夥齊齊退散,柳暗、柳瓷一個猛撲死死擋在江憑闌面前,夕霧拔劍便是一刀劈在那水桶上。水桶半空中碎成兩半,裏頭的髒水劈頭蓋臉澆了那大嬸一身。她大驚失色,哆哆嗦嗦指着江憑闌,臉上一會紅一會白一會青,卻又在夕霧的注視下怒而不敢地朝後退去。

村民們似乎因此更加認定了兇手,竊竊道:“就是他們,就是他們!”

“讓讓,讓讓!”

忽有一隊身着官服的人持令前來,村民們四散開去,一邊指着江憑闌喊:“官爺,兇手在這裏!”

“來得可真快,夕霧,勞煩替我擋一會。”江憑闌不慌不忙蹲下身去,官府的人來了,屍首一定會被帶走,要尋找線索只能趁現在。

血液已近凝固,估算兩人死亡時間應在淩晨。她将兩具屍體翻過來翻過去仔細察看了一番,致命傷在心口,傷口只有小指半個指頭大小,說明兇手用的不是劍而是暗器,一擊兩命,暗器在貫穿一人身體後直接射入了另一人的前心。對方出手快而狠,以至于兩人在死前毫無掙紮的痕跡,甚至很可能沒來得及發出半點聲響。

好手法。

這辦案之人似乎難得遇着人贓俱獲的命案,很有些興奮朝身後人打了個手勢,“還不速速将這狂徒拿下!”

夕霧什麽都沒說,只是拔劍上前看着他。

那人忽然就打了個寒噤,有一種人,她的眼神可以先她手中劍一步殺人。

“夕霧啊。”江憑闌似乎忙活完了,擱下屍首輕聲喊她名字。她維持着持劍的姿勢,半回過身去,便見那女子手一揚,含笑指着房頂問:“昨夜……你一直在那裏嗎?”

夕霧啊,昨夜……你一直在那裏嗎?

明明那女子面含笑意,明明她說出的是一句幾近溫柔的詢問,她的臉色卻驀地白了白。

兩具屍首倒在井邊,确實恰好是從房頂望去無法看見的死角,但如果她昨夜一直在那裏,以她敏銳,殺人之時又怎可能毫無察覺呢?

夕霧臉色一白,便不自知地朝後退了一步。江憑闌起身繞過她迎上去,似乎沒看見自己身前橫七豎八的劍,對那帶頭的官差笑得和藹,“官爺,您要抓我?”

那官差面對這樣的笑容不知怎得竟有些心虛,氣勢立刻弱了下去,嗫嚅了半天才道:“廢……廢話!”

“您要抓我去哪?”

“自然是衙門!”

“哪個衙門?”

“嘿我說你個娘們,問長問短的有完沒完?”

她面不改色,仍是笑,“官爺,據我所知,這命案曲水縣縣衙是不夠管的,得統一交由上頭府衙處置,您可是要将我押去慶元府府衙?”她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又補充道,“哦,今日想必得先去縣衙住一宿,明日才能啓程,對吧?”

官差被她問得一愣一愣的,看她這架勢,倒像是上級領導下鄉視察關心衙役工作,他怯怯點了點頭,點完了又覺得不對,剛要發作,又聽那女子道:“好,人是我殺的,就勞煩官爺帶我走一趟了。”

那官差眉毛一豎,似乎威風又回來了,“來人,将這狂徒和她的同夥們一并帶走!”

“官爺且慢,”江憑闌湊到他耳邊小聲道,“這些人都是我手下,拳腳功夫相當厲害,而且啊,您方才也見着了,一個個護主心切得很。若是将他們一并押去,您這縣衙指不定就要被殺個天翻地覆,到時您小命保不保得我不曉得,可您這樁案子的功勞可就鐵定要打了水漂。我是兇手,您抓了我也就有了交代,何必給自己添亂呢?”她拍拍那官差的手背,偷偷塞過去一大錠銀子,“既然大夥都瞧着,我也不為難官爺,咱們演演戲,出了李家村您再放了他們,如何?”

那官差感覺手心裏一沉,愣了一愣後便眉開眼笑起來,“懂的,懂的……”

一行人被裝模作樣地押走了,柳瓷附到江憑闌耳邊悄聲道:“什麽時候來接你?”

“縣衙就不必來了,去府衙的路上給我送些好吃的,咱們就在大牢裏碰頭。還有,”她眼底的神色黯了幾分,“将大伯大嬸好好安葬,想辦法找到他們的兒女,接濟些錢財去,村子需要新的領頭人,你也去安排善後。”

柳瓷學着江憑闌比出個“OK”的手勢,然後又湊到那官差耳邊,“官爺,實話跟您講,我家小姐若不願跟您走,你們這些人早就沒命了。這不,小姐看您順眼,想提拔提拔您,所以交代我們不要誤了您的差事。這樣吧,您呢,對我們家小姐客氣些,手鐐腳铐什麽的就不必上了,也別做什麽動手動腳的事。若照實辦了,我們就向您保證,等到了府衙再來接人,不耽誤您縣衙的活計。”

說罷她手一揮,不知怎麽就拿到了那官差藏在腰間的銀子,然後輕輕一捏,一大錠完整的銀子立刻碎得七零八落。她攤開手掌心擱到他眼皮子底下:“還您,碎了更方便用。”

那官差驚得渾身一個激靈,愣愣接過那堆碎銀,點頭哈腰道:“是是是,本官……本官素來有憐香惜玉之情的。”

……

江憑闌大搖大擺入了縣衙,大搖大擺走進所謂看押重犯的天字號牢獄,大搖大擺地視察了起來。根據密報,江世遷殺了皇甫那位官員後先是被關押到了這裏,然後又被送去了慶元府府衙。這件事從頭到尾都透着古怪,她不得不親自走一遍他走過的路來解答心中疑問,而如果她沒猜錯的話,對方也是這個意思,所以才殺了李家夫婦給她這個機會。

她本想用別的方法進這牢獄,可對方狠辣至此,除了将計就計也別無選擇。

她的目光停在牢門上來回掃了一遍又一遍,心思卻落在別處:對方很有耐心,也很了解她,知道她性格強硬,遇事冷靜,不容易輕信人,所以想讓她親眼看到真相。在這古代異世,熟悉她性子的人不多,喻南或許算一個,會是他嗎?

正出神,忽然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似有人從睡夢中醒來,迷糊道:“誰他娘把老子的酒給喝了……”她目光一凝,落在了對面那間牢房,隐約看見一個中年男子正仰頭往嘴裏倒着酒。她輕輕嗅了嗅,香氣入鼻,竟讓人有一瞬的暈眩。

好烈的酒。

對面那人似乎也發現了她,擱下手中酒壺爬了起來,食指朝她一指,“是不是你這小子!”

她被迎面而來的勁風逼得倒退一步,正有些錯愕,卻聽那人以更錯愕的語氣道:“咦?”他不可思議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我狂藥一指,竟只令你退了一步?”

“狂藥?”她重複他的話。

對面那人跌跌撞撞走到牢門邊,出手又是一指,江憑闌再退一步,這回比上次退得還更小些,他不信邪地又要擡手,卻被她喝住:“有完沒完了?”

他這下倒是停了手,頗有些不滿地咕哝:“一個黃毛丫頭……”他打出一個嗝來,“也敢對我大呼小叫?”

她皺着眉揮了揮:“大叔,您這酒也忒刺鼻。”

“大叔?”他“哈哈哈”地笑起來,笑了半天才道,“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丫頭,沒聽過我‘狂藥’的名號?”

“唐代李群玉有詩雲‘廉外春風正落梅,須求狂藥解愁回’,我只曉得狂藥是酒的別稱,怎麽,還是個很厲害的名號?”

“‘廉外春風正落梅,須求狂藥解愁回’?好詩,好詩!知音……知音也!”他仰頭又笑,見手中酒壺倒了半天也沒半滴酒下來,似有些不滿,“酒沒了,我……我先去取點酒來,你……你等着。”

他說罷一個閃身消失不見,江憑闌直愣愣地望着對面那間空無一人的牢房,驚得說不出話來。鎖是好好的,天窗也是好好的,人去哪了?

☆、我願意

那自稱“狂藥”的大叔一去便是半日,江憑闌閑來無事,将整個牢房裏裏外外翻了個遍,可除了一個老鼠洞和幾只蟑螂外卻一無所獲。她因此很有些奇怪,那些人抓她到這裏,不就是為了讓她有所發現嗎?難不成是她想岔了?

她百無聊賴地坐在稻草卷上,忽然聽見遠處傳來腳步聲,探頭一看,是巡牢的人來了。她心中一跳,立刻看向對面,這一看卻又是一跳,那位大叔什麽時候回來的?

巡牢的人來回走了一遍,對面人旁若無人地仰頭喝酒,似乎也不怕被發現,等人走了才擱下酒壺舒舒服服地嘆了嘆:“為了這佳釀被酒鋪老板追了十條街,還險些趕不及回來。”他又打出一個嗝,酒氣立時氤氲開來,鑽到人鼻子裏去。

江憑闌不再驚了,似乎從這怪人嘴裏聽到什麽怪事都已不足為奇,笑嘻嘻道:“聞着确實是佳釀。”

“看你是個識貨的,”他擰上壺蓋,将酒壺丢過來,“賞你一口。”

她恰好渴了,接過酒壺仰頭就喝,灌了一陣才聽對面人急急阻止:“說好的一口!可別給我喝完了!”話音剛落,她手裏一輕,酒壺已被人隔空奪了去。

她将壺蓋丢過去,一邊道:“大叔,飲酒之人多豪氣,您怎得這麽小肚雞腸?”

“丫頭,你還嫩,”他掂量掂量壺裏頭的酒,“嗜酒者對酒最是小氣,這一壺佳釀,可比命要緊。”

“沒命喝,留着酒有何用?”

“敢問當世,有誰能取我狂藥性命?”

她不以為然地笑笑,指了指他手裏的酒壺。

“丫頭,你真是當世懂我第一人,我狂藥這一生只願死在酒手上。”

“大叔也真是當世狂妄第一人,如您名號。”

兩人語罷,撇開頭各自一笑。

獄卒送飯來時,江憑闌正靠在牆角打瞌睡,聽見響動便醒了,一雙眼睛在一室幽暗裏顯得格外地亮。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倒看得那送飯的獄卒有些害怕。

這天字號的牢獄裏只關了兩個人,都是犯了命案的,尤其那位蓬頭垢面的男子,總令人見了心裏發憷。獄卒是新來的,聽人說,那男子已是這裏的常客,隔三差五就進來,且回回都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來時無人能攔,走時也如此,犯了那麽多次案,竟沒有一次能将他押去慶元府府衙。這事縣衙也同府衙商議過,有回府衙那邊特地派了人前來押送重犯,結果還是一樣,連他一塊衣角布料都沒撈着。還有一回,上頭特批縣衙有權受理此案,可剛一開審,人又不見了。次數多了,縣衙的名聲也就差了,縣令因此很頭疼,反正也抓不住,那便不抓了,通緝的布告常年貼着,真見着人了就假裝沒見着。虧得他殺的也都不是什麽大人物,有時是江湖人士,有時是普通百姓,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解決方法,并不指望他們衙門,而老百姓們勢單力薄,伸個幾次冤也便過去了。

那獄卒一邊唏噓着一邊将飯菜給兩人放下,然後一溜煙地跑了,江憑闌倒有些奇怪,她長得這麽吓人嗎?

她摸了摸肚子,又垂眼看了看碗裏頭的青菜豆腐白米飯,搖着頭剛要動筷,便聽有人含笑吆喝:“賣燒雞咯,剛出爐的燒雞一文錢一只咯!”

她噗嗤一聲笑出來,“不是叫你不用來了嗎?”

“主子交代了,你瘦多少我就得瘦多少,我可不想被罰半年不許吃肉。”來人走近,似乎很有些郁悶地盯着她,“不過,我這拟聲術不夠到位?都一副公鴨嗓了你還聽得出是我。”

“除了你,還有誰有這膽量本事,敢在天字號的牢獄裏賣燒雞?”

柳瓷無奈把手中一盤燒全雞遞過去,“好吧好吧……大小姐,您最愛吃的雞。”

她擡手接過盤子,盤中的雞卻跟長了翅膀似的飛了,兩人都一愣,齊齊轉頭看去,便見對面那蓬頭垢面的男人張着嘴正要一口啃在雞上。

柳瓷怒了,一個掌風拍過去,雞又飛起來了。那男人咕哝一句“小氣”,又是一個掌風甩過去,兩人你來我往了十幾招,一只雞在空中飛來又飛去,看得江憑闌都呆了,忍無可忍道:“暴殄天物!”

那男人也學着她的語氣喊:“就是,暴殄天物!你個丫頭片子,怎得這麽不懂事?”

柳瓷被他吼得一愣,便失去了“奪雞”的最佳時機,他猛地一口下去,雞胸肉沒了。

江憑闌氣得牙癢癢:“大叔,您好歹給我留半只!”

他手指一動卸下一個雞腿來,輕輕一丢:“就一只雞腿,不能再多了。”

江憑闌猛地撲上前去接,好不容易接到了,切齒道:“虧得我眼疾手快。”

他似乎很有些贊賞,一邊啃着手裏的雞,一邊含糊道:“是,是……能接到我狂藥丢的雞腿,身手不可謂不敏捷,可造之材,可造之材。”

一直惡狠狠盯着他的柳瓷突然一怔,随即嗅了嗅,果真嗅到了一股烈酒的氣味,她疑惑出口:“嗜酒如命,殺人如麻,來無影去無蹤……的那個‘狂藥’?”

他朝江憑闌咕哝一句:“看這丫頭,比你博學。”然後又擡頭看了柳瓷一眼,“劍法無雙,藥理獨絕,柳門之後也?”

柳瓷又是一怔。此人只與她對了十幾招,便能看出她是柳門之後,若非門中人士,便很可能是柳家誰的故交,她小心試探:“前輩認得柳門中人?”

“唔,”他似乎被噎着,擰開酒壺喝了一大口才道,“我是你爹舊友,你出生時還抱過你的,想不到時隔二十年在這裏碰着你,丫頭是叫阿瓷吧?”

她驚得說不出話來,又聽他繼續道:“聽聞沈家那位前幾天死了?看來大仇已報,不必我挂心了。”

“前輩知道滅我柳門的真兇?既然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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