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他笑得真誠而坦蕩,“公主天生便與花相襯。”

“哥哥!”不遠處的大帳裏,個子小小的姑娘奔出來,氣鼓鼓跑到微生玦跟前,張開雙臂擋住他對那格桑公主道,“你怎得又來找我哥哥了?你打的什麽主意?”

微生玦垂了垂眼,“瓊兒,別鬧,不得對格桑公主無禮。”

格桑立即擺手,“沒關系,沒關系,這個妹妹,我很喜歡的。”

微生瓊瞪她一眼,又扭頭看她哥哥,“我才不是來胡鬧的,阿瓷姐姐說,羊奶熱好了。”

他臉色微變,随即朝對面人颔首,還沒開口,格桑便先笑道:“快去吧,別過了吃早食的時辰。”

他含笑領着微生瓊朝大帳走去,低聲道:“哪裏來的消息?”

“達克賴爾族那邊來的,說是願意助我們一臂之力。”

“是個好消息。”

……

兩日後,甫京,東閣大學士府。

“夫人,夫人。”商陸兩手提着大包小包的藥包,滿頭滿臉都是因為馬車不擋風而沾上的灰,頗有些凄慘地跟着江憑闌跨進府門,似乎想叫她走慢些。

立刻有小厮上前來,要替商陸接過手中的東西。

皇甫弋南手一擡阻止,淡淡道:“不必客套,她自己可以。”

商陸欲哭無淚。

江憑闌竊竊地笑,誰叫商陸将那夜何老說的話講給了那位驅車的少年聽,第二日整群護衛全都知道了他們主上“不行”的事,她要是皇甫弋南,一定也往死裏整商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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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你去幫她?”皇甫弋南淡淡瞥了眼笑得燦若梨花的江憑闌。

她斂眉,正色,清嗓,偏頭看向那不管走到哪都哼着歌的驅車少年,“李乘風,還是你去吧。”

那少年停下步子,拱手,“謹遵皇子妃教誨。”然後回頭去幫商陸了。

皇甫弋南似乎很有些不悅,“何時我的下屬可以不聽我的指示擅自行動了。”

她笑嘻嘻道:“一家人怎麽說兩家話,我的指示不就是你的指示嘛。”

他不大認同地一笑,忽見一青衫男子自長廊盡頭大方行來,走到兩人跟前站定,“殿下,家父早朝未歸,特意囑托我前來接應殿下與皇子妃,一切都已安排妥當,并未引人耳目。”

“好,”皇甫弋南淡淡應一聲,“那我便在貴府叨擾兩日。”

青衫男子恭敬拱手颔首,“殿下哪裏的話。”他說罷将頭低得更下去些,似乎在躲避什麽人的目光。

皇甫弋南偏頭看了看直直盯着青衫男子的江憑闌,“你一直盯着人家做什麽?”

她低低“啊”一聲,“小公爺生得俊朗,沒忍住多瞧了兩眼,失敬失敬。”

那青衫男子一張臉漲得通紅,愣是不敢擡起頭來,“皇子妃說笑,殿下與皇子妃裏邊請。”

皇甫弋南半攜着江憑闌往裏院走去,一面反問道:“俊朗?”

“唬人的,只不過想起了一個人。”她說罷笑了笑,“阿遷剛來江家的時候也是這樣,我多看他一眼,他都渾身不舒服,将一張臉憋得通紅,真是個怪人。”她專心回憶往事,并未注意到身側人蹙起的眉,偏頭問,“還是沒有他的消息麽?”

他在她偏頭的一瞬将眉舒展開來,“過兩日入了宮便知。”

江憑闌回頭看看,見商陸還沒跟上來,又繼續問:“依你看,商陸會有問題嗎?”

“目前看來沒有。”他答得保守,“知微閣能感知天神之力,那日她出現在山神廟并不奇怪,千氏當即離開,一部分原因在你,還有一部分也在于對知微閣的忌諱。”

她安下心來,皇甫弋南是不會将話說死的人,他能講到這份上,多半是已經查了個透徹,倒是她疑心太重了。

“不過,你能這樣想是好的。”他繼續道,“甫京居,大不易,自今日起,除了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一個人。”他頓了頓,“包括我。”

她愣了愣,随即坦然笑,“我可從來沒有相信過你,殿下。”

(—————第一卷完—————)

作者有話要說: 明日起進入第二卷:名動皇甫。第一卷從江湖切入,慢慢寫到皇權更替,其實是個“鋪墊卷”。第二卷以朝堂為大背景,文中的主角們都在各自的舞臺漸漸“發力”,劇情也将大幅展開。至于小天使們最關心的感情戲,哦,作者君才不會告訴你們,第二卷走的是先婚後愛之甜寵路線。

☆、壽宴【重頭戲開場】

二月十六清早。

東閣大學士府內院,一個凄厲女聲劃破天際:“天殺的,把皇甫弋南給我叫過來!”

滿屋子的丫鬟齊齊跪地求饒,這名字,皇子妃敢叫,她們可不敢聽。

古往今來,敢于連名帶姓直呼當朝皇子的第一悍妃,正渾身發抖地立在一面大銅鏡前,指着鏡子裏的人道:“告訴我,這件對貼合度要求如此之高的禮服,為什麽從肩到胸到腰到屁股,沒有一處不合身,沒有一處過大或者過小?”

這話丫鬟們沒法答,她們心裏都納悶着,禮服的尺寸是按殿下要求的,殿下清楚皇子妃的尺寸,因此一分不差,這很奇怪嗎?

江憑闌這回卻是誤會了皇甫弋南,人畢竟二十一年來活得清心寡欲,又不是什麽花叢老手,雖聰明也不至于光憑眼睛就曉得她尺寸,這禮服能做成這樣,是早先日日在她屋頂上睡覺,跟着她寸步不離的夕霧的功勞。

她氣不打一出來,又道:“皇甫弋南這貨也是穿越來的吧?誰規定的皇子妃可以穿深V,領口可以拉到這麽低?”

“回皇子妃的話,依《會典通禮》第三十二章一百六十七目第四條所述,确實是……”伏在地上的人顫抖着解釋,“是可以的。”

“那你再給我解釋下,是神武帝壽宴又不是我成親,我為何要穿正紅色?”

“回皇子妃的話,陛下壽宴,參加宮宴的賓客們也須着喜慶顏色,這正紅色與您十分相襯,禮服定制一月之久,乃殿下親選。”伏在地上的小姑娘語速極快,看得出來已經快要急哭了。

江憑闌繼續找茬,“你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我頭上這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一根也拔不得?”

“拔……”她的淚水已經在眼眶裏打轉,“拔不得。珠玉、瑪瑙、玳瑁、珊瑚,一株少不得,少一株便不符您身份。卿雲擁福簪、綠雪含芳簪、日永琴書簪、梅英采勝簪,也一簪少不得,少一簪便是不吉利。”

江憑闌氣得一屁股坐回去,卻不意裙裾太長,她回身之時一腳踩住,身子一歪就往後栽去。

滿屋子丫鬟齊齊驚呼着撲上去,“皇子妃!”

商陸眼疾手快閃到她背後将她給扶住,喘着粗氣道:“夫……哦不,皇子妃,您快坐下,我……我撐不住了。”

她穩了穩身形讓開商陸,坐下來無力望天,“這裙裾曳地一丈,少說得有三公斤,再加上這顆價值連城的頭,難怪你撐不住。”她說着也喘起粗氣來,“還有這束腰,比我以前體能訓練時戴的還勒人。再說這裹胸,有必要掐成這樣?它裹的到底是胸還是炸藥包?”

商陸忍不住笑出來,心想就你胸前那得天獨厚般的洶湧磅礴,确實是可以稱作炸藥包的。

“這會幾時了,不是說參加晚宴嗎?怎得一大清早就把我拖起來折騰?”

“回皇子妃的話,辰時過半。”

“八點,哦,我要打扮成這副鬼樣子從早上八點待到晚上八點?”她喘着氣碎碎念,“不如殺了我吧,要不我去殺了皇甫弋南。”

滿屋子丫鬟齊齊倒抽一個冷氣,死命低着頭閉着眼睛捂着耳朵,她們什麽都沒聽見,什麽都沒聽見。

“皇子妃,早膳已準備好,您是現在用還是……?”

“早什麽膳?我穿成這樣還怎麽吃?”

“殿下交代,今日要委屈皇子妃,早膳和午膳都只有三分之一盞清粥。”

她怒而拍案,第一百次吶喊出那個名字:“皇!甫!弋!南!”

……

神武帝今年五十又四,因而算是個小生辰。依照宮中規制,午宴欽定朝中大小官員及其家眷參加,壽禮早在七日前便送達內務府,當日,官員們依照身份地位高低面見聖上,女眷們則依次面見太後、皇後,随後在偏殿用膳。

不過,當今的太後早在十幾年前便甍逝了,因此也就省去了一環。

午宴正席設于永壽宮前,一般為露天酒席,聖上是不出面的。正席結束于午時末,大小官員們攜家眷回府,于多數人來說,這一天也便這麽過去了。

晚宴設于雍和殿,是個家宴,定在酉時開席,出席者為皇室中人和朝中重臣。宴席分列兩種,其中,圓桌宴是為尚未成年的皇族子嗣、後宮女眷以及重臣家眷準備,列于殿內稍偏的位置。中間則是方桌宴,一張張小方桌分列兩行,坐的都是有身份的皇子和有地位的重臣,皇子準許攜一名女眷侍應,一般為其正妃。上座自然是聖上和皇後,按規制,還有一名受寵的貴妃可列座于皇後之側。

江憑闌和皇甫弋南出場的時間,就在這個晚宴。

酉時一到,雍和殿內一聲高呼“開宴”,忽然從殿外匆匆行來一位公公。

上座剛講完場面話的神武帝皺了皺眉,示意來人說話,“何事驚慌?”

那公公臉色發白,一副見了鬼似的模樣,伏在地上喘着粗氣道:“陛下,漏了……漏了一位皇子。今日的晚宴,漏了一位皇子。”

這話一出,人人神色古怪,膽子大些的則悄悄轉頭看向中間的小方桌,在心裏暗暗數了數。沒錯啊,成年的皇子一個也沒落,未成年的也都已入座圓桌,連最小的皇子都被奶娘抱着來了,漏了誰?

神武帝聞言臉色一變,然而久居上位,那種深入骨髓的處變不驚之能很快令他斂了神思,緊接着是長久的沉默。

這等隆重的宮宴,最是講究吉利,時辰要吉利,講的話要吉利,連杯盞擺放的位置、方向、數量都得吉利,這位公公如果不是活膩了,絕不會在這要緊時候跑到這裏說玩笑話,耽誤了開宴。

因此人人緘默屏息不敢動,似乎只要稍稍一動,就有什麽東西要炸開來炸破了天。

不知過了多久,上座之人忽然笑了。

衆人懸着的心落了一半,頓覺能夠呼吸了。都說天子一怒流血三千,其實有時候,天子一笑,也可救人于水火。

神武帝笑了,而後道:“王公公,你不是在同朕玩笑?”

王天安驚得忙磕頭,一邊磕一邊道:“奴才不敢,奴才哪裏敢!人……人已候在宮門外,正……正等陛下您……”

神武帝忽然起身,激動得連站都有些站不穩,“這麽說……是弋南嗎?是朕的弋南回來了嗎?”

圓桌邊,誰的銀筷落在了地上,激起清亮一聲脆響。

小方桌前,誰手中玉壺一抖,漾出一滴清冽酒液。

誰倒抽了一口冷氣,忽覺天地昏暗,風雨欲來。

誰的目光穿牆而過,望向宮門的方向。

誰的嘴大張,驚了一身的冷汗。

誰的眼眶一紅,幾欲淚目。

方桌前有人驀然起立,衆人這才似想起什麽,跟着零零散散站起來。

驚訝太過,他們都忘記了,陛下站着,誰也不能坐着。

王公公在心裏籲出一口氣來,立即答:“是九殿下,是九殿下回來了!殿下正攜九皇妃,于宮門外等候陛下傳見。”

神武帝聽罷神色又是不大明顯的一變,随即道:“還不快迎進來?”他轉頭,神色激越,“來人,擺座,就擺在……就擺在朕的跟前!”

衆人齊齊吸了一口氣,卻又久久不敢吐出。

宮宴的規矩,默認了離上座越近之人身份地位越高,而龍座跟前的位置一般是空着的,只有至尊的貴客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子才有資格坐。朝中雖立太子已久,但太子并不得寵,因此這位置,就連他也是不敢坐,不能坐的。

偌大一個雍和殿,滿堂肅立,就因為陛下正站着,仰着脖子對着宮門的方向望眼欲穿。這一幕,像極了年邁的父親,翹首以盼久別歸鄉的孩子。

明明是感人至深的場面,整座大殿內卻沒有一個人感動。

“皇甫弋南”這個名字,它的存在本身就已經是一場噩夢。那個誤以為結束了的噩夢沉寂十七年之久,而今一朝卷土重來,如靜默天空陰霾忽至,寂寂大海平白卷起千層浪,讓人害怕絕望。

一瞬間,所有人的心底都響起同一個問題。

皇甫弋南不是死了嗎?不是十七年前就死了嗎?

……

一刻鐘前,距雍和殿最近的一道宮門外,一乘銀絲帳蔽身的轎子緩緩行來。玄色錦袍玉冠束發的男子自宮門口信步上前,朝轎中人伸出了手。

轎中女子傾身掀簾,先見玉手再見皓腕,最後是一截正紅色的衣袖,她毫不忸怩地将手指遞到男子手心,借着他的力一步邁出。

她走出,四面剎那間黯了黯,豔豔宮燈,灼灼星辰,敞亮天地一瞬失色。

那一手負于身後,一手牽住她的男子目光忽然閃了閃。

眼前的女子,一襲正紅盤金緞繡鳳尾裙曳地,窈窕身姿流暢曲線從頭至尾僅用一筆便能勾勒。腰間深金束帶如流水,将窄腰修飾得恰到好處,往上是緊繃卻又暗自噴薄的遠山,遠山之上,淡金珍珠垂落,襯得肌膚雪色般清亮。

本就姣好的身姿因這無比貼合于她的盛裝愈加奪人,當收處則收,當放處則放,令人不禁感慨,老天當真太過偏袒了這個女子,似乎将能給的一切美好全都加注于她身上。

皇甫弋南微微失神。

他在那樣的失神裏,仿佛看見許多年後,金銮殿前冊封大典,那女子高踞天階目光含笑,她是他的皇後。

他忽然笑了笑,失神是一瞬,夢醒也是一瞬,那麽兩瞬過後,他重新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總覺得她穿紅會很好看,所以特意命人定制了這身禮服,卻想不到,它比他想象中還要更适合她。正紅深金,那般莊重成熟的美也掩蓋不了她從骨子裏透出的鮮亮張揚。

江憑闌似乎從頭到尾沒感覺到他失神,悄悄将他也細細打量了一番,而後笑道:“不錯嘛,人模人樣的。”

他瞥她一眼,“看來從前不是?”

“今日尤甚,今日尤甚。”她狡黠一笑,攜着他朝宮門行去,偏頭問他,“咱們不會還得吃個閉門羹吧?”

以皇甫弋南的身份,本不該站着杵在這裏等她的轎子來,然今日情況特殊,要給奸詐的老皇帝來個“突然襲擊”,擺駕自然不可能,連江憑闌都忍不住替他覺得委屈。

他卻含笑,極有耐心道:“閉門羹若吃得好,也是極有用處的。”

江憑闌和皇甫弋南在宮門外吃了一炷香的閉門羹才見王公公匆匆奔來,氣喘籲籲道:“九殿下,九皇妃,雍和殿內陛下有請。”

兩人相視一笑,随即在宮人指引下相攜而入。

自宮門至雍和殿約一裏,白玉鋪造的地面在夜色裏透出溫潤的光,豔豔宮燈于細風中輕輕搖曳,晃晃悠悠,映照出這沉沉宮牆,巍巍殿宇,極盡奢靡的建造。

琉璃瓦,雕龍柱,漢白玉欄杆一半隐在陰影,天階中央的水池,精致的龍頭裏湧出涓涓細流,似在講述這個王朝最為動聽又最為隐秘的故事。

江憑闌一路走一路看,縱使見過故宮的人也忍不住心生感慨,皇甫宮實在是太輝煌了。若說微生皇宮是厚重的,巍峨的,大開大合氣勢逼人的,那麽形容皇甫宮便只能用“奢靡”二字了。看得出來,統治者是極盡享受的人,因而這宮中的角角落落都極費了心思,當然,還有銀子。

一裏五百米,走個五百米在平常不過是小意思,然而她今日自清早開始折騰,之後一直被嬷嬷們嚴加看管學習宮中基本禮儀,“速成班”的進度本就弄得她很疲累,方才又在宮門外吹着冷風站了一刻鐘,眼下還頂着一頭沉重的發飾,實是走得有些艱辛。

她揉揉發酸的腰,忍不住道:“誰規定的馬車轎辇不得入宮門?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古代人怎得就不知變通呢?都穿成這樣了,不給個特權說得過去麽?”

誰也沒料到,這一句一語成谶,多年後,雍和殿這一道宮門外,特設了女眷專用的轎辇,凡着盛裝之女子皆可享用,聖上也因這份“憐香惜玉”之情,頗得貴族女眷們的好感。

當然,這是後話了。

皇甫弋南瞥她一眼,“雍和殿裏頭的人此刻必然都站着備受煎熬,不比你好多少。”

“是嗎?”她探頭瞧了瞧,殿門已經隐約可以看見,只是看不大清裏頭情狀。

“你要的消息總會來,但在它來之前,切不可輕舉妄動。一會不論發生什麽,你都要學會‘忍’。”他提醒道,“倘若有人刻意使計将你我分開,我會想法子來找你,深宮危險重重,你就待在原地,別到處亂轉。”

她點點頭,忍不住想笑,卻又怕被殿內人看見,擡起袖子掩了掩道:“自從來了甫京你就變婆媽了。不就是個宮宴麽,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我應付得來,不會壞了你的事的。”

雍和殿內的人的确都站着。神武帝一直維持着仰望的姿态,似乎恨不能望得更遠,衆人因此都不敢坐,直直地立在桌前,也眼巴巴地望着宮門的方向。

他們倒不是希望皇甫弋南來,而是希望來的人不是皇甫弋南。

就在衆人立得腿腳發麻之時,終于望見紅毯盡頭一雙人款款行來,那女子以袖掩面,似乎正同男子談笑。

人人扯脖子瞪眼去看,随即都在心底發出一聲驚呼。

好一對璧人!

好一對風姿綽約的璧人!

好一對風姿綽約神仙眷侶般的璧人!

兩人并肩相攜,衆人因對皇甫弋南忌諱,便都說好了似的先去瞧那男子。

男子一身玄色錦袍,玉冠束發,衣裳式樣簡單,卻勝在氣勢逼人,黑中帶赤的色澤,一如他此刻含笑卻詭谲的眼,分明還離得很遠,分明看人時很輕忽,卻不知怎得就令人如被針刺。

他走近,一步一履閑适從容,從容裏頭卻又自有風華,好似披星踏月,撥雲撩霧而來。人人心裏都疑問,闊別皇宮十七年的皇子,究竟是從哪練就的這般氣度?

然而還不及思考這個疑問,便已先被那張臉奪去了魂。

那是一張怎樣的臉啊,一筆一劃似渾然天成,即便妙手丹青也難繪的容顏,望着那張臉,便如見水天一線處半隐半露的明月,或是暗盒中華光自生的羊脂玉,只一眼,亘古萬年。

那雙潋滟至逼人的鳳眼,看得人心裏“咯噔”一下,忽然便記起二十幾年前,喻家那位貌可傾城颠倒衆生的女子。甫京有佳人,名聲噪一時,引得風雲動、皇室争,最終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笑納,那太子,正是如今的神武帝。

人們近乎絕望,那樣的一雙眼,世間再無第二人,他是皇甫弋南……他是皇甫弋南!

皇甫弋南,竟沒有死!

☆、父子交鋒

自紅毯盡處行來的一雙人一路含笑,殿門門檻高,那男子稍稍俯身,親手替身側之人斂起曳地衣裙,扶着她跨過。

女子跨過門檻,偏頭對注視着自己的男子微微一笑。

這一笑,玉齒朱唇,令人若見牡丹叢中驀然盛放的白色野姜花。

衆人這才忽然記起去看江憑闌。

那女子一襲正紅盤金緞繡鳳尾裙,将正紅與深金近乎完美得融到一起,讓人禁不住想起數年前冊封大典那日皇後所着之盛裝,一念過後卻又都搖了搖頭,盛裝雖盛,風華卻不及眼前人三分。

她攜着身側男子之手款款行來,身姿曼妙而曲線蜿蜒。在那般刺眼至無法逼視卻又不能移目的美面前,桌上如畫佳肴齊齊失色,滿堂貴族女子枯槁黯然,連帶上座濃妝豔服的徐皇後也似矮了幾分。

兩人走過大殿前半的路,神武帝似是再難抑制內心激越,近乎踉跄地上前去。

江憑闌今日剛學了宮中禮儀,知道眼下這情狀自己該退到皇甫弋南後邊去,于是步子一停,稍稍後撤幾步,謙恭低下頭。

神武帝恰在此時走到二人跟前,一把攥住皇甫弋南的手,一張臉霎時老淚縱橫,“弋南……你回來了?”他好像不敢相信似的緊緊盯着眼前人的眉眼,“你回來了……弋南?”

“兒臣見過父皇。”

皇甫弋南謙恭颔首,俯身就要行禮,卻被神武帝按住了手,“免了,免了,讓朕好好瞧瞧你。”

他笑了笑,回道:“那兒臣也好好瞧瞧父皇。”

江憑闌原本是要跟着皇甫弋南一道行禮的,他這邊一停,她也只得作罷,繼續垂頭站在後邊。她的頭垂着,眼睛卻悄悄在往上瞟,随即心裏“呵呵”一笑。

好一出狀似深情的父子久別重逢戲碼,可誰能告訴她,為何神武帝的手按在皇甫弋南腕脈處要命的位置呢?

父子倆瞧來瞧去不嫌累,整個雍和殿裏的人也只得幹站着眼巴巴望着他們。

良久後,神武帝才再度出聲,頗有些憂心地問:“十七年了,弋南,你的病都好全了嗎?”

皇甫弋南點頭,“承蒙父皇關心,多年來時時寄來書信探問。兒臣十七年來久居山林靜養,無時無刻不想着歸鄉,不想着面見父皇,如今病已好全,終能得償所願。”

“那便好,”神武帝嗫嚅着重複,“那便好。”

“兒臣今日可有驚着父皇?”他笑了笑,“兒臣這病年前方才痊愈,想着年後不久便是父皇壽宴,若此時回宮,或可給您個驚喜。”

“确實驚着朕了,”神武帝語氣頗有些嗔怪,“不過朕這歡喜遠勝于驚。”

父子倆一來一去對答,滿堂皇子重臣神色各異,心裏想的卻都是一個樣。

怎麽回事,難道皇甫弋南當年真是去養病了?聽起來,陛下與他似乎常有書信往來,可為何這十七年來陛下又對這位皇子絕口不提,還在他走後将其生母喻妃遷入冷宮呢?

衆人滿腹疑問,江憑闌卻在暗贊皇甫弋南的心計。這對話看似簡單,實則內含深意。他将那莫須有的書信擺到明面上來,是為向有些人暗示,他雖離京十七年之久,卻從未真正遠離朝政,遠離皇室權利的中心。至于那驚喜之說,他一個看似無權無勢的皇子,能夠脫離神武帝的掌控,一路掩藏蹤跡歸京回朝,到得人在雍和殿宮門外時才被發現,其中深意自然不言而喻。

神武帝當然也聽出了話裏的用意,但依照此刻情狀,皇甫弋南說是什麽便得是什麽,也由不得他否認。既然要演戲,總歸要順着演到底的。

皇甫弋南有備而來,父子交鋒第一回合,子勝。

神武帝心中激越之情仍難抑,伸出手去撫皇甫弋南眉眼,蒼老枯瘦的指骨微微顫抖,“朕的弋南,該是二十一了吧?成年時朕不在你身邊,可有人替朕為你行冠禮?”

他默了默,随即搖頭。

神武帝滿眼心疼,“宴畢,朕立即命人去安排,過幾日便替你補上這冠禮。”

“兒臣謝過父皇。”

神武帝含笑拍了拍他的手,轉頭道:“天福,将朕擱在床頭的那卷聖旨取來。”

侍應在旁的公公聞言臉色微微一變,應聲匆匆離開,衆人心裏都随着他離去的背影“咯噔”一下,似有不好的預感,倒是皇甫弋南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樣。

父子倆繼續面對面站着拉家常,過一會天福回來,悄悄使了個眼色給神武帝。

他含笑點頭一伸手道:“宣吧。”

天福捧着聖旨清了清嗓,衆人顧不得面面相觑,立即俯身跪下。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聖仁廣運,凡天覆地載,莫不尊親;帝命溥将,暨海隅日出,罔不率俾……”

江憑闌悄悄斜眼向上,聖旨卷宗發黃,看起來似乎是多年前便拟好了的。

“皇九子,皇甫弋南,俊秀篤學,穎才具備,醇謹夙稱,恪勤益懋。孝行成于天性,子道無虧;清操矢于生平,躬行不怠;念樞機之缜密,睹儀度之從容。授以冊寶,封爾為輔國永寧親王,永襲勿替。”

滿堂寂寂,不知是誰沒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惹得人人心裏都是一陣驚顫。

這可當真是一卷要命的聖旨啊。舉世皆知,當今聖上專權,繼位三年便廢左、右二相,令六部直轄,後雖立太子,卻始終不将朝政大權交于其手,四皇子、六皇子皆為英傑,可也無一人被封親王。

“賜號‘寧’,賜字‘退之’,賜居‘永寧宮’,改稱‘寧王府’,欽此——!”

衆人心裏又是一陣唏噓。“弋南”二字鋒芒太過,恐折天壽,一個“退”字,暗含了“忍”與“讓”的意思,兩者中和,倒顯得陛下用心良苦。

聖旨宣讀完畢,皇甫弋南默了默。恩寵榮盛,他這默然也實屬正常,衆人自然不會覺着有什麽不對,江憑闌卻從後方悄悄擡眼,清晰地看見他唇角那抹譏笑。

她也笑,笑得冷靜而諷刺。據她所知,當今朝中沒有親王,這是神武帝登基二十一年來冊封的第一人。欲要令其亡,必先欲其狂,在神武帝多年專政與牽制的刻意引導下,皇甫王朝的奪嫡之争更勝過微生,光是幾位皇子之間相互撕咬,便足夠令人應付得焦頭爛額。況且,她若沒記錯的話,神武帝的老爹,也就是先皇,當初正是先被冊封了親王後被改立為太子的。

眼下這封恩寵過盛的聖旨,不就是擺明了告訴衆人,皇甫弋南才是神武帝心目中真正的繼承人嗎?如此,太子包括其餘衆皇子能不着急,能不串通一氣竭盡全力對付皇甫弋南嗎?

神武帝早有防備留了後手,玩得一手借刀殺人的好心計,父子交鋒第二回合,父勝。

良久後,皇甫弋南雙手高舉過頭,颔首接過聖旨,“謝主隆恩。”

“瞧瞧朕,都老糊塗了,幹站了這麽些時辰,累了吧?”神武帝笑得和藹,“趕緊入座吧,”随即又瞧瞧衆皇子,“你們也別站着了。”

衆人又是跪又是站的,腿腳早已發麻,聽見這一句如獲大赦,剛要跟着坐下,忽聽皇甫弋南道:“父皇,年前書信兒臣曾向您提及一人,當時父皇交代兒臣一定帶她來見您,眼下兒臣将人帶來了。”他說罷半回身,朝身後人伸出手去。

江憑闌已經幹站了好半晌,終于等到出場,很自然地将手遞過去,上前謙恭颔首行禮:“臣媳見過陛下。”

神武帝眯了眯眼,似乎很有些滿意地點了點頭,“是弋南信中提及的那位江氏吧?擡起頭來,給朕瞧瞧。”

江憑闌毫不忸怩擡起頭,含笑看向神武帝的眼睛。

四目相對一剎,似有精芒四射,衆人忽覺得冷。

離得近些的皇子重臣都有些奇異地望着那女子:初入宮便敢于直視聖上眼睛的女子……

目光相交是一剎,轉開也是一剎,一剎過後各自相安,恍若那殺機不過是錯看。江憑闌垂下眼,而神武帝也重新看向皇甫弋南,“朕原先是想待你回朝再替你選妃的,既然你意如此,回頭朕便拟旨将江氏一并冊封,如何?”

江憑闌不動神色地笑了笑。方才神武帝不問及她,急急要兩人入座,很顯然是企圖對她視而不見,但皇甫弋南對她勢在必得,要的就是板上釘釘,要的就是衆目睽睽之下的君無戲言,自然不會容許這種情況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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