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三百回合,江憑闌,卒
“寧”王,什麽“寧”王妃,有這對賊夫妻在,哪裏還有寧日?
寧王妃甩甩袖子大方走出金銮殿,絲毫沒有要等她家寧王的意思,皇甫弋南搖着頭笑得無奈,也不顧衆臣異樣目光,走快幾步上前拉過她,“還當你氣消了,原來沒有?”
江憑闌白他一眼,這一眼內心戲十足:哦?誰給你的自信覺得本小姐氣消了?剛才給你豎個大拇指那是覺得你牛,不代表本小姐就原諒了幾天前書房裏你的禽獸行徑。上回湖心亭要作戲給姜柔荑看,你禽獸一下可以理解,不就親一下麽,親一下又不會懷孕,本小姐就大大方方原諒你了。可這回姜柔荑又不在,你居然當着人家南燭一小姑娘的面色膽橫生,再不給你點顏色瞧瞧,豈不是顯得本小姐很輕薄很好欺負?
已經好幾天沒搭理皇甫弋南的江憑闌十分理直氣壯,十分理直氣壯地白了他,十分理直氣壯地不說話,十分理直氣壯地要将他的手甩開,卻忽然感覺到周遭那一圈灼灼目光。
她自顧自嘆了一聲,說好有些場合要給他面子的,她又忘了。這麽一想,她做到一半的動作一停,輕輕捋開他手的同時順勢挽住了他的胳膊,笑眯眯道:“裏頭人太多,想到外邊等你的。”
周圍一圈人一起“嘶”了一聲,變臉真快啊,這溫順的笑容,還是剛才朝議上那個雷厲的寧王妃嗎?
兩人旁若無人地相攜着走了,甩掉了身後一群搖頭嘆息着“世風日下”的老臣,直到走出無人再能聽見他們對話的距離。
“裏頭人确實太多,還是王妃思慮得周全。”
“殿下過獎。”
“既然你氣也消了,今晚來我書房議事。”
“……皇甫弋南!”
☆、傳奇女官
延熹二十一年四月,皇甫朝中誕生了神武帝登基以來首位女官。與皇甫歷史上寥寥幾任女官相同,這位女官同樣是被破格錄用,只是相比前幾位,她的故事聽來更為傳奇。
出身南國民間,曾于微生和景十八年因妖女禍國之罪名,逼得惠文帝親下千金令暗殺之,不得。後微生亡國,該女一路自南國北上穿皇甫邊境入甫京,于親王冠禮文選一舉成名,又以女子之身于朝堂之上舌戰群儒,因其大才深得神武帝賞識,遂任養賢院掌院學士,官從四品。
關于這一段,傳奇的自然是妖女那一部分,有迷信者猜測,微生亡國怕與妖女不死脫不了幹系,如此,神武帝将敵國克星納入掌中,倒也實屬明智之舉。當然,更傳奇的在于這故事的支線。
這條支線要從皇九子說起。當年,神武帝居儲君之位日久,一路波折,至二十六歲方得登基。而皇九子出生于神武帝登基當日,因此吉時被神武帝予以厚望,取名“弋南”,意在弋獲南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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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傳,皇九子乃天縱之奇才,四歲那年因管事人疏忽迷路宮中,誤入金銮殿,彼時正值朝議紛争,那孩子以稚嫩童聲有理有據駁斥了東閣大學士的草案,震驚朝野。然不久,其生母将門世家敗落,皇九子也因病被秘密送離甫京,此後杳無音信十七年,前不久方才歸京。神武帝得皇九子平安歸京感激涕零,當即将之冊封為輔國永寧親王。
支線的重點在于,這神武帝登基以來冊立的第一位親王與前頭提到的那第一位女官……他們是夫妻。
沒錯,皇甫出了名女官并不為人稱奇,奇的是,這位女官在成為女官之前,乃是當朝親王的妃子,還是陛下欽定的正妃。聽說過女官當上王妃的,掉個頭卻是聞所未聞。
一個是被指禍害南國的妖女,一個是意在弋獲南國的皇子,恰于南國沒落之際強強攜手回歸,說他倆跟微生亡國沒關系,誰信?
于是這個四月,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已經從三月時盛傳的寧王與寧王妃神仙眷侶伉俪情深之風月故事變成了:論微生亡國之謎;微生亡國,女官之功哉,王爺之功哉;且看寧王夫婦如何叱咤風雲。
對此,四皇子和六皇子表示:哦,王妃在南國的傳奇故事嗎?我們早就查到了。什麽?你說微生亡國是九弟幹的?我們也知道啊。別大驚小怪了,這些消息都是我們放出去的。你說什麽?這叫長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非也非也,欲令其亡,必令其狂,你們不懂。
江憑闌表示:誰放出去的消息,能不能好好地低調地做官了?什麽?皇甫弋南那家夥四歲的時候就這麽狂?可我也不差啊,我四歲也會玩槍了的說。
皇甫弋南表示:這女官傳奇誰寫的?怎麽我的部分在支線裏?這是拿本王襯托王妃的意思麽?
據寧王府八卦第一線可靠報道,自打聽說了王爺小時候那樁誤闖金銮殿的事情,跟王爺鬧了好一陣子別扭的王妃突然就不鬧了,說走就走,當晚就去了王爺的書房,說是去議事的,實際上也的确是在議事來着,只不過……這議事的內容怎麽聽怎麽讓人興奮。
“皇甫弋南,原來你四歲就不讓人省心啊。”
“可沒叫你操心。”
“怎麽沒有?要不是你四歲時誤闖金銮殿,年少輕狂地去駁斥人家大學士的草案,神武帝又怎麽會發現你這顆好苗子,你又怎麽會去微生當太子,怎麽會遇見我抓走我把我綁在這寧王府?”
“被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有些感謝當年那位沒看住我的嬷嬷了。”
“人呢?我去揍她一通。”
“死了,十七年前就死了。”
“這麽說,果真是受人指使?沒看住你是故意的,引你去金銮殿是故意的,令你講出那番駁論也是故意的……手握重兵的将門本就太危險,倘若再出一位驚才絕豔的皇子,以神武帝多疑的性子,必然不會容忍。那麽……是有人要動喻家,所以拿你開刀?”
“嗯。”
“誰?”
“過去了。”
“你不告訴我也沒關系,總得一個一個殺幹淨。”
“這是要替本王做主的意思?”
“呵呵……殺着玩玩而已,別自作多情。你幹嘛,又來?打住,我今天很累,你站那別動,皇甫弋南我警告你啊,你最好跟我保持一丈距離不然我就……”
據書房門口守值的護衛講,對話到這裏就結束了,之後就是一連串令人遐想的茶盞飛了筆架子倒了書櫃翻了的聲音。一刻鐘後,門開了,王妃和殿下一起走出來,前者揉着腰,後者咳着嗽。
“哎喲我這腰,我說你下手能輕點不?懂不懂什麽叫憐香惜玉?”
“你是香還是玉?”
那護衛兩眼放光地咽了口口水,覺得自己腦子裏的遐想更鮮活了。
江憑闌奇怪地朝後看一眼,問身旁人,“你這護衛怎麽了?表情不大對啊。”
“是嗎?”他淡淡一笑,并不作答。
這幾日,皇甫弋南為了檢查江憑闌的習武進度時不時便會跟她過上幾招。滿心都是剛才兩人切磋畫面的人也沒覺察出那護衛的表情和他此刻暧昧的笑容有什麽不對,一路比劃着拆招的手勢,突然驚喜道:“哎呀我想到了一個好法子,回房陪我試試!”
身後護衛激動得“砰”一聲撞在了門上。
皇甫弋南露出痛并快樂着的笑容,無意點火,最是燎人啊。
……
還是延熹二十一年四月,與寧王妃江女官的傳奇一樣,還有一個人、一樁事在朝中傳得沸沸揚揚。
喻家歸戍的馬隊在離京百裏的縣城山道遇伏,整個馬隊除喻少爺外無人生還。喻少爺連夜奔逃回京,沖撞宮門,被守值的宮衛發現時只剩了半條命。宮衛得知來人身份不敢擅作處理,立刻禀告了陛下,喻府老夫人亦得到消息,當即趕至宮中,慷慨陳詞懇請陛下捉拿真兇,還她兒一個公道。
喻家已非将門,至多算是甫京舊貴,但随着寧王歸京,喻妃被遷出冷宮,喻家的地位漸漸就變得暧昧起來,而馬隊歸戍又是奉了聖命的,說到底也是官家的事,喻少爺遭人暗殺沒什麽,馬隊被劫卻是陛下不能坐視的。
大半夜睡得好好的被叫起來的神武帝顯然很不悅,一衆太監宮娥包括侍夜的妃子全都在勃然大怒的陛下手裏遭了殃。不過,只有江憑闌和皇甫弋南知道,他究竟在怒什麽。
喻衍是必須要死的,但絕不該死在甫京,更不該死在歸戍的途中。神武帝早就為他的死做好了安排,準備在那天高路遠的邊關來一場十分恰當的意外,卻不想,竟有人膽大包天腦子進水在這個時候跑去伏擊馬隊,真要殺了喻衍也就罷了,不過費些心力善後,結果卻是非但沒殺成,還讓人給逃了回來,不僅讓人給逃了回來,竟還放着他直接跑到了宮裏頭!
這下,想裝傻也裝不成,想只手遮天也遮不住。到底是哪個混賬膽子比天大用處卻比針眼還小,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據說喻少爺是慌不擇路才逃到宮門外的,奄奄一息的喻少爺頑強堅持到喻老夫人來,在昏厥之前及時呈上了關乎兇手身份的物證,氣得神武帝險些眼睛一翻閉過氣去,哦,不是氣喻少爺,是氣那東西的主人。
其實嘛,就算沒有物證,聰明點的也能猜到,這種缺心眼的事,除了咱們的東宮太子,還有誰能幹得出來?自以為殺了喻衍是一箭雙雕,既能向陛下邀功,又能給寧王一點顏色看的太子可能到死都不會知道,挑唆他伏擊馬隊的幕僚,就是寧王的人。
陛下雖然氣,可太子畢竟是儲君,出了這種事,總歸要替他端着,卻無奈喻老夫人是跟他同一時間知道真相的,又一改平日低調隐忍的性子,懇請陛下一定給個交代,這下子,端也端不住,只得暫且壓下再作處置。
第二日,陛下急召內閣重臣密談,最終确定了一個“兩頭好”的方案。罰太子禁足東宮一月,一月內不得問政,并削其俸祿半年。喻少爺雖受重傷,卻是撿回了命,因此這個懲罰倒也算恰當,不過一個月不得問政的後果可輕可重,倘若一月之內無大事,那麽對太子而言或許不痛不癢,反之,則很有可能動搖他那東宮位置。
對此,衆臣一致認為,呵呵,怎麽可能無大事?就是沒有事,咱們的幾位皇子也會搞出點事來的。
既然要“兩頭好”,那麽罰了太子,自然也要适當撫恤一下喻家,于是陛下又給喻府送去了“撫恤金”,特赦喻家少爺安心在京養傷,邊關那邊暫時就不必再去了。
對此,衆臣又一致認為,這種東西都是表面上的說辭,其實陛下的意思是,從此以後都不用去了,要不然喻老夫人也不至于消火。
外邊風是風雲是雲,寧王府裏那對賊夫妻卻面對面坐着,一個閑閑喝茶,一個閑閑剪指甲。
剪指甲的那個漫不經心道:“喻小公爺還蠻厲害的嘛,不過給他送去一顆救命丹藥就領會了咱們的意思,确是可造之材吶!能屈能伸,孝順懂事,身手一流,頭腦一流,長得也是一流……”
喝茶的那個臉越來越黑,“你好像很喜歡?”
“喜歡啊。”江憑闌漫不經心脫口而出,忽然覺得哪裏吹來一陣陰風,一擡頭看對面人臉色不大對勁,這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麽,打了個馬虎眼哈哈笑了笑,“不是,是歡喜,殿下覓得良将,我替殿下歡喜,歡喜……呵呵呵。”
皇甫弋南卻好像根本沒有在聽,默了默道:“乘風。”
窗子口立刻倒挂下來一個人,“主上有何吩咐?”
“你上回說,喻少爺傷着了幾根肋骨?”
“回主上,四根。”
“記好位置,以便日後保護王妃。”
“是,主上。”
江憑闌:“……”
半晌後。
“乘風。”
“王妃有何吩咐?”
“這王府沒法待了,跟我到養賢院辦公去。”
三刻鐘後,掌院大人帶着她的随從們出現在了養賢院門口,她出現的時候兩手叉腰氣勢磅礴,靜默三秒後卻幽幽嘆了一口氣。
她身後,李乘風和商陸也跟着幽幽嘆出一口氣。
這叫個什麽官呢?讓她來好好梳理一下。古有翰林院,那是個書院,是個了不起的書院,李白、杜甫、蘇轼、王安石、司馬光,都是從那裏頭出來的。這裏也不是沒有這樣的書院,在皇甫,有一個等同于明朝時期翰林院概念的書院,叫睿明院。睿明院的掌院學士官從二品,比她這個養賢院掌院學士整整高了兩級。
同樣是書院,同樣是書院的掌院學士,為什麽差這麽多呢?
她起初也是不理解的,當她第一天走進這座表面上看去富麗堂皇的書院,看見裏頭疑似摳腳大漢、雜耍藝人、洗菜大媽的書院學生時,她就突然明白了,明白了為什麽朝議時衆人聽見這個官名會努力憋笑,明白了為什麽有傳言說:“哈哈哈哈哈那個養賢院啊,不就是個養閑院麽?怎麽,專門供養閑人的地方還需要掌院學士?這是要手把手教他們怎麽寫字嗎哈哈哈哈哈……我就奇怪嘛,陛下怎麽會破格直接封四品官,現在我懂了哈哈哈哈哈哈……”
你懂了?懂你個大頭鬼。
神武帝的确是打的一手好算盤啊。要給她官當,将她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卻又不給她正經官當,不給她立功建業作大的機會。
“養,賢,院。”她咬牙切齒地念出這個匾額上的名字,呵呵一笑,“我江憑闌是金子在哪都能發光。”
商陸滿面愁雲,有這個志氣是好的,至于可能性……那是什麽東西?
李乘風拿出紙筆,這句話好,記下來,等王妃更紅一點就裝訂成冊拿去賣。
“今個起,本官要辦正事了。”她雙手抱胸,正經微笑,看了李乘風一眼,“給你一刻鐘,把所有人從床上打起來,拖到大堂,慢一步挑一斤大糞,少一個挑兩斤。”
李乘風一陣風似的跑了。
一陣風似的跑了的李乘風在哭。
商陸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同情,自從他跟了王妃,連唱歌的心情都沒了。
江憑闌淡淡瞥她一眼,“不然你去幫他?”
她立即擡頭挺胸立正,擺手。翻了個白眼想,王妃的舉手投足行事作風真是跟寧王殿下越來越像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快開學了,9.8起出國交換一學期,自明日起的一周內,所有更新內容都是提前存稿,定時發送。有很多事要忙,且由于剛搬進新宿舍,将有一段時間在無網絡狀态中度過,可能不能及時處理網站抽風的突發情況。如有問題請留言,我會想辦法找國內的同學幫忙解決,沒有問題也可以在評論區陪斷網的作者君唠嗑。小天使們快冒泡吧!
☆、大人威武
大堂裏傳來的清越女聲,成了養賢書院所有人的噩夢。是真的“噩夢”,因為這裏的“學生”不到午時不起,這會正是他們酣睡的時辰。人人輾轉不成眠,痛苦捂耳朵,那女聲的音色是極好的,将清淡與飽滿兩種矛盾的感覺融合在一起,說軟不那麽軟,說硬也不那麽硬,好好塑造一下倒是很有滋味,不過,這娘們他丫的到底在唱什麽啊?
“起來——!不願做奴隸滴人們,把我們滴血肉,築成我們新滴長城——!”
是的,你沒聽錯,體育萬能的江大小姐是個音癡。對此,她表示平靜接受,人嘛,有點缺陷比較好,太完美了容易折壽。
魔音貫耳裏,一間間房門被人用掌風狠狠拍開,風一樣的李大護衛一手拎三個,将酣睡着的老大爺老大媽小夥子全都趕鴨子似的趕去了大堂,小姑娘他沒敢動,也不需要他動,她們都在花容失色地狂穿衣服。
“我都唱完五遍國歌了,李乘風,完了沒啊?”江憑闌立在大堂正中,看着滿屋子衣衫不整的人,雙手叉腰,內力傳聲,“你還有三分鐘,哦,就是一百八十個數。”
院子另一頭,同樣有人使了內力答:“馬上,就快,您再唱一遍就成了,千萬不要罰屬下去挑糞啊——!”
滿屋子的人咽下一大口口水,這兩人好大的嗓門。
一百個數後,李乘風風風火火甩來最後一位大媽,氣喘籲籲道:“王妃……哦不,掌院大人,七十二個,都齊了。”
“咦,這不是前幾天老坐在這兒嗑瓜子的娘們嗎?
“她是王妃?”
“什麽東西,姓王?”
“還是掌院大人?”
“那是什麽官?”
“管她啥玩意兒,吵着大爺我睡覺就得揍。”
“揍”字剛落,當先一個光膀子的大漢一拳頭掄過來,江憑闌“嘶”了一聲,給李乘風使了個“別動”的眼神,與此同時擡腿就是一腳,在對面人拳頭到之前先踹了人家某個重要部位。
那漢子“嗷嗚”一聲蹲了下去,拳頭一軟化成掌,捂住了痛處。
李乘風十分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突然覺得自己某個地方也好痛,同時驚覺,他有義務也有必要提醒主上,王妃最近可能學了一個很厲害也很陰險的新招。
這麽一剎過後,滿堂的人立即炸開了鍋。
“你怎麽打人啊——!”
“王妃了不起?王妃就能欺負人?”
“什麽玩意兒,也敢到我們養賢院鬧事?”
“兄弟們,上!”
“你上!”
“你上啊!”
“你怎麽不上?”
被捋着袖子“上啊上”的口水四濺的衆人包圍的江憑闌什麽也沒說,她只是做了一個手勢:“噓——”
衆人齊齊一愣,滿臉懵懂地望定她,忽見她輕輕蹲下身來,近乎溫柔地對那直不起身的中年大漢道:“我可不是在打你,我是在救你。”
疼得直冒冷汗的人勉力擡起頭來,咬牙切齒道:“娘們,大爺我要是……”
“打住,我不會對你負責的。說實話,此前我已經踹掉了……一,二,三……共計三十四位男性的後半生幸福,算上你就是三十五個,實在負責不過來啊。”
那漢子聞言渾身一軟朝後一栽。
江憑闌笑得十分和藹可親,“這一腳,毀掉的可能是你的後半生幸福,但如果不是這一腳,你現在可能已經沒有後半生了。”她說着站起身,面朝愣住的衆人,“你們當中,誰最會打?”
衆人木然指向栽在地上的人。
“他這叫能打,不叫會打。”她朝四面望望,目光掃了一圈後停下,手指一勾,“這位小哥,你出來打我一下。”
那個子小小身板小小的少年平靜出列,以餐廳服務員詢問客人牛排要幾成熟的語氣問:“請問您需要幾成力?”
她笑笑,拉過大堂裏一張看上去十分結實的長桌,“能隔着我把這桌子打爛的力。”
人人瞪大了眼睛,隔着人把桌子打爛?那桌子爛了,人不是也爛了?
滿堂瞠目裏,只有那少年神色平和道了一句“好的”,随即提氣,左腳往側向邁出一步,一個類似太極的姿勢,極其輕柔地開始擺掌。
“這娘娘腔又開始故弄玄虛了。”
“猴子,別耍了,就你那兩把刷子還能打爛桌子?”
“哈……”不知是誰要笑,笑到一半卻忽然僵住,“不是吧……這什麽鬼?”
那少年擺掌的姿勢極輕極柔,所經之處卻籠罩上一層迷蒙白霧,不懂武功的人怕都得誤以為是仙人下凡,一直立在江憑闌側後的李乘風一怔之下喃喃:“好強的氣勁……王妃,您是怎麽發現這個苗子的?”
怎麽發現的?道理很簡單:觀察。
這養賢院表面上看着像個玩笑,但書院成立卻有十餘年之久,她不相信神武帝當真會嫌錢多地大養着一群飯桶,這裏面,一定有秘密。因此她雖任四品掌院已有些時日,每日也都會來養賢院報道,卻還未正式向他們作自我介紹,也未正式接管書院事務。
她在觀察,每天很有耐心地磕着瓜子翹着二郎腿坐上一兩個時辰,觀察這裏的一切,包括這裏的人。這些所謂的“學生”活得十分自我,大多數都沒有正眼看她,更別提問她是誰,偶爾有幾個肯瞥她幾眼的,再偶爾有幾個會跟她打招呼:“新來的啊。”
彼時她點頭,以國家領導人的标準姿勢向他們微笑招手。是新來的沒錯啊,新來的掌院大人嘛。
當然,這些東西,她是懶得跟李乘風解釋的,只伸手将他推開一點,“不想死就站遠點。”
這話明明是對李乘風講的,衆人卻聽見了,又看那平日裏出掌出拳軟綿無力的娘娘腔小子今日跟神仙附體了似的,都有些怯怯,下意識也跟着退開一些。
偌大一個大堂,人流水般散開去,只露出一道口子。那道口子裏,站着以綿柔之掌生風蓄力的少年,跟坦然不動含笑迎他的少女,氣勁破空而至,“轟”一聲巨響,衆人齊齊閉眼,随即于黑暗裏清晰聽見木屑簌簌落下的聲音。
沒人敢睜眼,有的是怕看見血肉模糊的場景,有的則是在嘆息,其實那娘們長得還挺好看的說,可惜啊,可惜。
滿堂死寂裏,少年緩緩收掌,輕輕吐納出一口氣,語聲平靜,“果然如此。”
江憑闌不用回頭也知道自己身後的桌子已經四分五裂了,說了一句一模一樣的話,“果然如此。”
衆人驀然睜眼。
人沒死?
人不僅沒死,連傷都沒受?
桌子已經裂了,站在桌子前的人,怎麽可能毫發無損?
“冒昧問一句,您師承何門?”那少年很有禮貌地拱了拱手問。
“我為什麽要答。”她笑笑,卻不是那種居高臨下的笑,而是坦蕩之中又夾雜了幾分狡黠。趁那少年一愣之際,她轉向先前被自己踹了一腳的中年大漢,“看見了嗎?”
那大漢似乎已從揪心的痛楚裏緩過勁來,點了點頭。
“啥意思,我咋看不懂?”
“你傻啊,這還不明白。”
“你懂?那你倒是給大夥解釋解釋啊。”
“這娘們不是讓猴子使出能打爛桌子的力麽?你現在看這桌子,爛了麽?”
“裂是裂了,可還沒到爛的程度,是猴子本事不夠大吧?”
“非也,非也。那一掌若全力使出,桌子必成齑粉,如今卻只是裂成了三十八塊,那是因為,大半的力都被這人給接住了。”
“接住了?那她怎得一點事沒有?”
“力打在她那,又反彈回了猴子身上。”
“哦——不對啊,那猴子怎得也沒事?”
“她體內的氣勁,遇強則強,遇弱則弱,在一定限度內,打在她身上的力會照原路返回,超出負荷的部分才能真正傷她。大力叔出手向來使蠻力,一旦受到反噬必要自傷,她踢他那一腳,其實反倒是救了他。猴子年紀輕,內力不純熟,本來也不可能不受反噬,但卻勝在有內視之能,因早對她體內氣勁有所了解,所以提前作了準備。”
江憑闌無聲一笑,如他所料,這書院裏的确是卧虎藏龍。正要開口說些什麽,忽見一位身着官服之人一路“啊呀呀”着奔進來,瞠目結舌地望着大堂內亂糟糟的景象,幾乎是連滾帶爬奔到了她腳下。
“寧王妃息怒,息怒!學生們不懂事,以下犯上,冒昧沖撞您大駕……”
“哦?”她十分嫌棄卻又十分溫柔地将地上趴着的人踢開一點,“沖?撞?這不是大人您現在正在做的事情嗎?”
那人吓得趕緊往後縮,“下官心系王妃安危,這才亂了方寸,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當然不記。”她笑笑,“本宮的粉絲很多,常有像大人您這樣,看見本宮便情不自禁情難自已沖上來的。”
李乘風眼睛亮了,王妃第一次自稱“本宮”,這個歷史性的時刻必須記錄下來!
商陸眨眨眼,歹毒啊歹毒,王妃真是好歹毒。縱觀朝野,眼下誰人見了寧王妃不怕?這種“怕”,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寧王。世人皆知,寧王對他這位王妃恩寵榮盛,王妃第一次參加朝議時罵了位官員,過不久他就被貶入獄了,而有位官員罵了王妃,當場被寧王出言威脅,吓得回去以後渾渾噩噩病了好幾天。現在呢,本來是個“心系王妃安危”的好事,被她這麽一番“情不自禁情難自己”的話一說,倒成了以下犯上鬥膽觊觎王妃。這要是被寧王知道,可怎麽得了啊!
江憑闌理直氣壯地狐假虎威,她一個無權無勢的空頭王妃空頭四品官,有關系不靠,有後門不走,她傻嗎?利用一下皇甫弋南怎麽了,他利用她的地方多了去了,也沒見他不好意思過。
趴在地上的人愣了愣,長長“呃”了一聲,雖然不懂粉絲是什麽卻也聽出了她的意思,吓得把頭一頓猛磕,“下官不敢,下官萬萬不敢!下官發誓,下官……”他老臉一紅就開始自己給自己掌嘴,節奏明快得像是門口街市打快板的說書人,“下官心系王妃安危,沖撞王妃大駕,下官知錯!下官知錯!”
四面衆人倒抽一口冷氣。這平日裏蠻橫無理,對他們随意欺辱打罵,還逼死了好幾位良家閨女的理事大人,今天很不一樣啊。想到這裏,人人嘴角一抹快意笑意,呵呵,這老賊也有吃癟的時候。
江憑闌看似垂眼看地上的人,實則卻用餘光将衆人表情盡收眼底,看到這裏也覺得這威信立得差不多了,和藹可親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理事大人快快請起,今後也不必稱呼本宮為‘王妃’,叫‘江大人’便好,畢竟在這養賢院裏,本宮是掌院,也就是您的頂頭上司呵呵呵。”她望着顫顫巍巍從地上爬起來的人,笑得一臉氣死人不償命,“啊,這地上都是碎木屑,您小心別紮着了。”
起身到一半的人腿一軟,忽然覺得膝蓋好痛,垂眼看見殷殷血跡,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哎?怎麽暈了。”江憑闌十分遺憾也十分可惜地道,“還想說,理事大人對本宮關切之至,實令本宮感懷,回頭本宮便在陛下與寧王殿下面前,替大人您美言幾句的。哎,不過既然您暈了,那這事也便作罷吧。”她擡起頭,招呼侍立在大堂的人,“來來,把咱們的理事大人好生請下去。哎呀呀,你們擡人的小心點啊,他那膝蓋骨裏頭全是碎木屑,搞不好要殘廢的啊。”
擡人的那幾個手一抖,險些把手裏人給掼出去。
江憑闌搖了搖頭,“一個個大驚小怪不成氣候,忒沒見過世面,本宮長得有那麽吓人嗎?”
目瞪口呆的衆人聞言立即點頭,又見她很無辜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十分嬌羞地道:“殿下老誇我可愛的說……”
不知是誰,“咕咚”一聲咽了好大一口口水。
李乘風的眼睛又亮了,嗯……原來王妃喜歡“可愛”這個詞,回頭就告訴主上去。
商陸的嘴角抽了抽,夠了夠了,不就是嫌這裏消息閉塞,寧王與寧王妃的恩愛故事沒傳播進來麽?放心吧,現在全書院都已經知道您上頭有人了。
“好了,言歸正傳。”江憑闌負起手,望了望滿堂的人,“先來做一下自我介紹啊,如你們所見,我呢,是這個書院的掌院學士,是這裏最大的官,也就是說,這個書院,小到掃地小厮,大到剛才被擡出去的那位,都歸我管。”
“您是大人,您很厲害,但您想怎麽管?”有人譏笑,“咱們這裏可不是一般的書院。”
“這個問題問得好。”她贊賞一笑,“答案是,我是大人,我很厲害,我想怎麽管就怎麽管。空話誰都會講,可我江憑闌不會,所以,請各位認真地把我接下來所說的每一句話都當作是對你們的威脅。”
不知是誰“嘶”了一聲,見過威脅人的,沒見過這麽理直氣壯威脅人的。
“乘風,現在幾時了?”
“回大人,午時整。”
“哦,平常你們都是這個點才起?”她笑笑,也不等人答,自顧自往下說,“不管男女老少,學生就該有學生的樣子,我對你們的要求很簡單。”她豎起一根食指,“明日起,每日辰時大堂集合早跑,繞書院跑十圈。午時準時提供午飯,過期不候,午飯的飯菜按早跑情況給,遲到者沒有菜,缺席者不僅沒菜而且沒飯,漏了圈數的,少一圈少吃一兩飯,少五圈以上同遲到者,少八圈以上同缺席者。”
“這是什麽破規矩,瘋了吧?”
“哦,忘了說,插嘴的,餓兩頓,或者加跑十圈,自己選。”
有人還想再說,被身旁人扯了扯衣袖勸住。
“早跑時的安全問題由我全權負責,身體不适要請假的,可以,我親自給你把脈,體力不支跑不動了的,可以,我親自給你把脈,故意欺瞞者,同插嘴者。”她語聲清淡,始終含笑,“嫌這規矩不好,不想幹?可以。只要你們七十二人能夠做到連續一個月全體無罰通過,早起制度以及早跑制度就可以取消。不過,一旦出現懲罰情況,天數将歸零重計。”
衆人開始苦笑,害群之馬總歸是有的,一個月七十二個人不犯錯?這種近乎奇跡的事,他們可不敢想。
“自以為體質健全,不吃飯也能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