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百回合,江憑闌,卒

沒有氣得吐血。”

“即便我以‘喻’姓‘南’名,他也想不到要去懷疑一個死人,怪得了誰?”他淡淡一笑,“我歸京後,老四與老六的關系有所緩和,這一次,他們二人聯手暗地裏支持太子謀逆,當然,太子并不曉得是誰在幫他。他們很清楚太子成不了事,所以樂得助他自掘墳墓。而兵變當夜,二人又及時撤出全身而退,借兵出面替神武帝平反,不但無罪,還能撈得大功。”

“扳倒太子是一,平反邀功是二,暗殺你則是三,一石三鳥,老四和老六好心計。”

皇甫弋南并不動怒,反倒笑得很平靜,“是,而神武帝之所以肯如此縱容他們在他眼皮子底下鬧,也在于這第三點。兵變之期定在八月十三,正是我将将歸京之時,甫京成了孤城一座,我的暗線被切斷,聯絡據點也被迫暴露了幾處,而我無奈被阻城外,這是殺我的最好時機。另外,即便沒能除掉我,這件事本身也對他,乃至整個皇甫都有益處。”

江憑闌想了一會,忽然眼睛一亮,“是了!嶺北動亂在即,皇甫好端端的要作出一副無力收束的姿态并不容易,而如今有了太子起兵造反,便造成了一種假象:一個連內部宗室都管束不當的國家,對偌大一個省的動亂有心無力倒也說得過去,真真是迷惑了世人的眼睛。”

她的思路被點撥得開闊,繼續道,“不過,在我看來,神武帝更像是一擊必中之人,上回山神廟失利已經是個教訓,他不會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再次出手。況且他既然決意将你捧上高位,借衆皇子之手對付你,就不應該再玩這種暗殺的小把戲。所以,三千儀仗護衛隊不是出自他手,而是老六安排的,他不過是睜只眼閉只眼随老六去罷了。老六雖與老四合作,二人卻絕非鐵板一塊,如此要緊的布置自然不會知會老四,而昨夜後來的那批殺手正是老四的人,這才給了你迷惑他們的機會。”

皇甫弋南微微側過身來,不近不遠地含笑看她,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鬓發,“你倒是一點就通。”

兩人已有些時日未見,上一回同床更是半年前的事情,江憑闌不妨他突然如此親昵,不知怎麽耳根子就紅了,還自覺十分有理地推了推他,“你過去點,大夏天的也不嫌熱得慌。”

“都說小別勝新婚,我們這別後重逢還成了落難的鴛鴦,你不投懷送抱也便罷了,還要将我趕下床去?”他搖了搖頭,有意往外挪了一番,大半個身子都懸在了床沿外。

江憑闌惡狠狠盯着他,大有“你再挪啊你再繼續挪啊”的意思,眼看他真的挪了出去,只差一寸,不,只差半寸就要掉下去,身體反應向來快過大腦意志的人立刻伸手一拽,把他拽了回來。

皇甫弋南偏過頭來,難得笑得有些孩子氣,“原來你還是舍不得的。”

她咬咬牙,明知是上了當,卻也不曉得該如何同他理論,想來想去,可不就是看他臉色白成那樣舍不得他掉下去加重病情?只得憋着一股氣重重閉上了眼睛,“睡你的覺去!”

☆、大牛翠花

在聿城休整了小半日,江憑闌和皇甫弋南兩人喬裝一番,戴了易容,換了平常人家的衣裳,裝扮成一對進京尋親的兄妹,預備去渡口走水路。

這個設定是江憑闌想出來的,因為足夠老套,所以足夠可靠,她相信,北國各地每日都有上百對真真假假的兄妹進京尋親,這樣的身份一點也不引人注目。

然而,當她看見改完裝從屏風後邊走出來的皇甫弋南時,還是忍不住愁眉苦臉起來。那家夥分明戴着張相貌平平的假臉,穿了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淺杏色長衫,卻偏偏還是一身看着就很貴很值錢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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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左瞧瞧,右瞧瞧,皺着眉上前幾步又退後幾步,饒是皇甫弋南這般淡定從容之人都忍不住不自在起來,“你在看什麽?”

她也不答,二話不說就去擰他袖口,擰完袖口又擰衣襟,視他如無物般将整件長衫四處都擰巴了一番,也不管皇甫弋南的臉色有多黑多難看,大功告成似的拍拍手道:“看你氣質太出衆,衣服揉皺點,緩沖緩沖。”

他搖着頭伸出手去,“別動。”說着将江憑闌高束的長發弄散了,挑挑揀揀了一支最不起眼的簪子,三兩下绾出一個俗氣不堪的發髻來,以襯她那身同樣俗氣不堪的湖綠色布裙,“你也緩沖緩沖,這樣醜一些。”

江憑闌大怒,“都說了兄妹,這是婦人髻!”

他淡淡瞥她一眼,“也沒說妹妹不能嫁作人婦吧?”

“已婚的妹妹怎麽可能跟哥哥一起進京尋親?”

“可以是丈夫死了,妹妹守了寡,也可以是妹妹嫌丈夫不夠好,與哥哥私奔,再者,表兄妹成婚也未嘗不可。”

說不過某些人的江憑闌只得憋着口氣咬咬牙推開門,“大牛哥,您請。”

皇甫弋南神色平靜,甚至還微微含笑,“還是翠花妹妹先。”

……

大牛哥和翠花妹操着口不大标準的鄉音,背着兩只沉甸甸的包袱,揮着如雨的汗來到了聿城渡口。兩人都覺得自己一生至此活得氣質出衆,今日之戲當數最違常。

“這位大哥,可有去甫京的船?”

“二位是外地來的吧?”船夫揮揮手以示打發,“這兩日去甫京的私船全停了,走不了啦!”

兩人十分驚訝地對視一眼,齊齊問出口:“這是為何?”

“嘿喲,二位還真是孤陋寡聞,前天夜裏太子造反,将京城攪得一團亂,上頭下了令,所有出入京城的船只、馬匹、車駕都得嚴格盤查,似乎是在尋什麽可疑之人,咱們這些私船做的是小本生意,可不敢走這遭,萬一出了事,小命都得不保!二位若真要去甫京,”他一指遠處,“還是走那邊的官船吧。”

江憑闌笑得嗔怪,“大哥您就說笑吧,咱們鄉下小地方來的,哪坐得了官船,那都是要……要那個啥憑啥證的呀!大哥,您看咱們兄妹倆遠來也不容易,這不,今個八月十五,趕着進京過節去呢!這水路比陸路快,要是雇車去,咱們可就吃不上一頓好的啦!這樣,多給您些銀子,成不?”

她說罷伸出了三個指頭,示意給三倍的錢包船,那船夫聽了半晌,聽到最後才算有些松口的意思,嗫嚅道:“二位當真是去尋親過節?”

“那是自然了,對吧,大牛哥?”她扯了扯身旁人的袖子,見皇甫弋南板着臉沒有開口的意思,讪讪解釋道,“我這哥哥最是小氣,一聽要加錢就鬧脾氣,有幾個錢子兒的都這樣,大哥您別見怪。”

船夫一聽“有幾個錢子兒”立刻展眉,樂呵呵道:“不見怪,不見怪,二位上來吧。”

兩人給了銀子,船夫剛解了繩,忽見一白袍男子背着個背簍朝這方向奔來,一路大喊:“等等,且等等!”

那船夫看江憑闌一眼,似乎有詢問的意思,她笑得和善,“不認識,不認識。這裏熱,大哥快開船吧。”

船夫應一聲,剛準備開船,那男子卻已奔到近處,眼看着船要走,竟什麽都不管地猛撲過來。江憑闌下意識要後撤,卻又想起自己眼下只是個鄉下婦人,只得生生停住。

下一瞬,那男子撲近,大有要直沖她懷的氣勢,虧得皇甫弋南将她一把拉過才沒被殃及。

她驚魂未定倒在皇甫弋南懷裏,好一會沒緩過來。

那分明看上去斯斯文文行事卻與容貌大相徑庭的男子連句歉意都沒有,忽然“哎呀”一聲,又朝船尾猛撲過去,“我的何首烏!”

皇甫弋南垂眼看了看江憑闌,擔心方才動作過大牽扯到她傷口,低聲問:“沒事?”

她搖搖頭,神色仍有些發怔,似乎沒想到自己一世英名一身功夫險些敗給這初出茅廬的混小子,半晌才回過神從皇甫弋南懷裏爬起來。剛要發怒,卻見那撿完何首烏的男子回過頭來,拂了拂袖,又理了理歪掉的帽子,拱手歉意道:“驚擾二位,實是抱歉,實是抱歉!”

江憑闌立即翠花上身,嘴一撇,“道歉有用的話,要我大牛哥做什麽?”

皇甫弋南被嗆着,低咳幾聲,和善道:“我二人并不認識你,這位兄臺可是上錯了船?”

這是拐着彎趕人了,誰想那男子似乎被提醒着了,猛一拍腦袋,“多謝這位兄臺點撥,瞧我這記性!”又轉頭問船夫,“搖船大哥,這船可是去往京城的?”

船夫點點頭,又一指江憑闌,“不過船被這位客人包了,給不給你上,還得他們二人說了算。”

“哎?我可不就是在船上了嗎?這船離那岸邊這麽遠,跳不回去了啊。”

江憑闌将牙咬得咯咯響,“這位兄臺,我若沒記岔,你方才就是從那麽遠的地方跳過來的。”

“沒錯!”他眼睛一亮,“有道是,既來之則安之。又有道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二位,行個方便,交個朋友,我這實在是趕得慌,來不及等下班船了,這樣,你們給了船大哥多少銀子,我補你們多少。”說罷豪爽地掏了掏口袋,忽然眼睛一瞪,“哎呀,我錢袋子呢?”

江憑闌毫無同情,“這劇本夠庸俗。”

那男子似乎很有些憋屈,“這位姑娘,我看你也是生得一副眉清目秀的好模樣,怎得出口如此惡毒?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如何能含血噴人?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

“船大哥,煩請開船,咱們趕時間。”

話說到一半被打斷的人也不惱,轉頭看向皇甫弋南,“還是這位兄臺心地好。兄臺,在下呂仲永,嶺北河下人士,交個朋友!”說罷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坐在了皇甫弋南的對面,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握住了皇甫弋南的手,一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的模樣。

江憑闌就差跳起來!

這小子做了什麽?他握了皇甫弋南的手?別說握手了,皇甫弋南是個不允許生人靠近他周身一尺地的人好嗎?

她幹咳幾聲,偏頭看皇甫弋南,見他神色明顯不豫卻因眼下身份特殊不得不強自忍耐,緩緩抽出手道:“幸會。”說罷便轉頭傾身借河水洗手去了。

江憑闌怕呂仲永尴尬,剛想打個圓場,卻見那小子兩只眼睛瞪得晶晶亮,“是極,是極!我也常告誡家裏人,說病從口入,須勤洗手。一日以洗十八回為宜,餐前須洗手,飯後須洗手,小解後須洗一回手,大解後須洗兩回手……”

他說得滔滔不絕,絲毫沒注意到對面兩人的臉有多臭,非要将十八回細細數齊了才總結道:“是以,這位兄臺行止得體,并未有錯,仲永以為,我與兄臺情投意合,十分有緣。”

江憑闌、皇甫弋南:“……”

“這位兄臺,你臉色似乎不大好看,在下略懂醫術,可要替你把把脈?啊,還有這位姑娘,方才我聽見你咳嗽,可是感了風寒?莫道夏日炎炎便杜絕了風寒之症,要說這個風寒啊……”

他關切地講了半天,卻并不見兩人有什麽反應,又一拍自己腦袋,“瞧我這記性!怪不得二位不願搭理我,我還未曾過問二位姓名,卻猶自滔滔不絕,實在失禮,失禮!敢問二位姓氏,年方,家在何處?”

“牛。”

“啊,簡而不繁,真是好姓氏。仲永今年二十三,二位看着都比我年輕,牛小弟,牛小妹,幸會幸會!”

誰是你小弟小妹?

江憑闌含淚望天,哪位大神高擡貴手,來給治治這話唠?

“姑娘,如今正值晌午,日頭毒得很,你這樣望天對眼睛很不好的。你看你,都被這日頭刺得流出淚來了,”說着拿出一帕整潔的方巾,“快擦擦。”

皇甫弋南低頭看了一眼,他捏着方巾的手不知怎得忽而一顫,咕哝道:“這大夏天的,怎得手心有點涼?”

……

江憑闌活了十九年,今日才算見識到何為真正三寸不爛之舌,她一度懷疑那小子說話不用舌頭,不然怎會能足足一個時辰一刻未停?無論她和皇甫弋南如何擺臉色,那人始終是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

她想硬的不成來軟的吧,拿了些糕點給他意圖堵堵他的嘴,他卻非要說夏日不宜吃這些,容易漲肚,又擺出醫書上的道理,搗鼓出他背簍裏的藥草給兩人娓娓講解。

她臉上一個大寫加粗的絕望,覺得像皇甫弋南這種話少的真是人間天使。

忍無可忍的江憑闌進了船艙,在裏頭悶了一個時辰才出來,這一出來,卻見呂仲永還在眉飛色舞地講話,而皇甫弋南立在遮陽棚子搭起的陰影裏,遠遠望着後邊一艘大船。

她循着他目光看去,皺了皺眉,在他耳邊低聲道:“有問題?”

一旁的呂仲永卻是個耳力好的,聽見這一句立刻也跟着站了起來,“何處有問題?我方才講的化血祛瘀之法,是我自行研制而成,牛小妹若覺得不對,盡管同我說。這俗話講得好……”

“是官船,”皇甫弋南的聲音壓得很低,似乎已将呂仲永當成布景,“一般的官船不會走這麽窄的水路。”

他這邊話音剛落,船夫朝他們吆喝一聲,“三位,那邊的官船打了旗子,命我們靠岸讓行。”

“那便靠岸歇歇吧,辛苦大哥。”

呂仲永聽了這話一腳一跳奔過去,瞪着眼睛瞧了半晌,奇怪道:“這官船是我們嶺北河下的式樣,怎會大老遠來這裏,還走這麽窄的水路?”

江憑闌和皇甫弋南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底看出了同樣的意思,這個節骨眼來甫京的嶺北人士,想來是提前得知了嶺北将亂,準備逃難的。

幾人被迫靠岸下了船,眼看着那碩大的官船漸漸駛近。皇甫弋南的手靜靜擱在江憑闌身側,看起來是閑适的模樣,但江憑闌曉得,那只手放在那裏是為了能夠在變故發生的第一時間拉住她。

皇甫弋南的注意力在對面那艘船上,正如此刻渾身每一處線條都繃緊了的江憑闌一樣。

呂仲永難得安靜了一會,站在距離兩人不遠的地方望着駛來的官船,神情略帶思索。待船行至眼前,他的嘴立時張成雞蛋大小,一剎間面上神色由疑惑轉向驚愕,最後定格在喜悅上,說時遲那時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官船揮手,大喊:“劉管家!”

江憑闌如遭雷劈渾身一抖,連皇甫弋南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大嗓門驚了驚。兩個将注意力全然集中在對面官船上的人,忽略了身邊的這顆不定時炸/彈。

對面甲板上迎風而立之人顯然聽見了這邊的動靜,一眼望過來,神色也從疑惑轉向驚愕,并且最終定格在喜悅上。然而眼尖如皇甫弋南,早将他面露喜色前浮現出的那瞬殺機看得清楚,他輕輕捏了捏江憑闌的食指。

她點點頭示意明白了他的示警。

呂仲永毫無所覺,壓根不曉得身邊的兩個人已經做好了暴起的準備,繼續高聲吶喊:“劉管家,我是仲永啊!您怎會來甫京?劉老爺可也在船上?”

偌大一艘官船倏爾停下,那劉姓管家笑眯眯朝這邊揮揮手,“老爺在,老爺有話,問呂公子可是要去甫京?”

“是是是,仲永奉家父之命前往甫京尋醫。”

“呂公子,老爺說了,若是不嫌棄,請您上船同行。還有您身邊這二位,可是您的朋友?也一道來吧。”

呂仲永一聽樂了,就差跳起舞來,轉頭對皇甫弋南和江憑闌道:“這下好了,有了這官船,很快就能到甫京了。”

江憑闌嘆息一聲。

皇甫弋南默了默,笑着看向呂仲永,“呂公子,我若未猜錯,令尊可是嶺北河下知府大人?”

呂仲永顯然愣了愣,一愣過後卻笑起來,“哎呀,牛小弟,你認得家父?”

“認得,所以本想一走了之,眼下卻決意救你一命。”他淡淡一句,随即看了江憑闌一眼,這一眼過後,江憑闌風一樣朝河岸邊掠去,與此同時,皇甫弋南一把拉過呂仲永。

身後官船上傳來陰鸷之聲:“追!”

☆、突圍

江憑闌從小被追殺到大,卻從未見過有誰是一邊逃命一邊大喊的。呂仲永一路從“咦咱們跑什麽你們這樣是不對的害得人家還特意追過來請我們”喊到“哎呀不對啊後面那些人為什麽一個個拿着明晃晃的刀子他們這是要做什麽”再到“我的老天這其中定是有什麽誤會你們別跑了我去找劉管家和劉老爺解釋清楚”最後到“我的娘呀跑不動了讓我死在這裏你們走吧”。

他說罷便一屁股癱軟在了地上,也不呱呱亂叫了,因實在沒了氣力,只能一邊朝江憑闌和皇甫弋南做着“請”的手勢一邊斷斷續續道:“雖然不知……其中有何誤會過錯……但我是,我是我爹的兒子,劉老爺從小看着我……哦不,劉老爺看着我從小長到大,絕不會對我怎麽樣的,你們快走……快走吧。”

“該說你傻還是天真?”江憑闌一腳大力踹向他屁股,疼得他“哎喲”一聲,“殺人滅口懂嗎?他管你是誰兒子,你就是他親兒子,照見了他的秘密也活不成!”

她說這話時只是為了打醒這傻愣的書呆子,說完卻想到些別的什麽,偏頭看了皇甫弋南一眼,卻見他始終神色淡漠,似乎什麽也沒聽見的樣子。

“我們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才救你,你若想自尋死路,那就請便。”她說罷朝遠處望了一眼,虧得他們方才撤退及時,而那些人還在河心,從停船到下船都費了些時間,眼下暫時還沒追上來。

皇甫弋南看一眼周遭地勢,忽然道:“脫衣服。”

江憑闌什麽也沒問,擡手就解腰帶,驚得呂仲永趕緊死死捂住眼睛,一面念:“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地藏王菩薩文殊菩薩大勢至菩薩……”

“閉嘴!”江憑闌又狠狠踹了他屁股一腳,“不想死就脫掉你的外袍。”

“哎喲……啊?”他将手從眼前移開,一眼看見江憑闌和皇甫弋南都将外衣脫了,露出的卻不是裏衣,而是一身黑色夜行衣,“牛小弟,牛小妹,你們這?”

“誰是你小弟小妹?”江憑闌白他一眼,伸手就去解他腰帶,吓得他哇哇大叫,“啊呀男女授受不親,授受不親啊!啊,我明白了,原來你倆是江洋大盜!怪不得劉老爺要追殺你們,啊啊啊我不能跟你們在一起了!道不同不相為謀,江湖路遠各自珍重!”

江憑闌管他說什麽,三下五除二直接扒了他衣服,“是是是,我們是江洋大盜,如果你現在不配合,我們就殺了你,順帶将你抄家滅門。”

呂仲永在聽見“殺了你”的時候還一副“你來啊你來啊”的大義凜然模樣,一聽人家要抄他家滅他門,立刻不敢再瞪,還想再說什麽,忽然被皇甫弋南拎着拽了下去,江憑闌眼疾手快跟着跳下了草坡,順帶捂住了呂仲永的嘴。

這裏是另一條大河,河岸為一面傾斜的草坡,三人此刻背貼着坡面借以掩身,江憑闌緊緊捂着呂仲永的嘴,并且用眼神告訴他:不聽話就抄你家滅你門。

呂仲永滿臉憋屈地抱着他的小背簍,惡狠狠地回瞪她,大有一副要将她吃掉的模樣。

皇甫弋南看兩人一眼,開始思考江憑闌剛才為何能扒男人衣服扒得那麽快。

身後很快有紛亂的腳步聲傳來,江憑闌在心底冷冷一笑,自從見識過連刀面都塗黑的專業殺手,這些步子都跑不齊的三腳貓她根本不放在眼裏,只要……這個書呆子不添亂。

她為此更加用力地瞪着呂仲永,順帶将匕首抵到了他的喉嚨口。

三,二,一。她在心裏默數完三個數,便見皇甫弋南對她點了點頭,兩人立刻拿起手中三件包裹了石塊的衣物朝河面大力抛擲去,随後貓着腰掩護呂仲永疾步離開。

“他們跳河了,追!”

“劉管家說了,不留活口,尤其是那姓呂的小子!”

身後傳來“噗通噗通”跳水的聲響,三人撤得極快,早在人追來前便沿着草坡拐進了另一條窄道,原本該是游刃有餘的江憑闌因為帶了個累贅不免有些疲乏,加之有傷在身,忍不住扶着牆喘起氣來,一面偏頭看呂仲永,“這下信了吧,他們要殺你。”

酉時時分,太陽尚未落下,金燦燦的日頭照進窄道裏,刺得人一陣眼暈。面容清俊的男子一張臉白得厲害,從最初被威脅的恐懼,到滿腔幾欲玉石俱焚的剛烈氣性,再到聽見那一句“不留活口”時大腦一片空白如遭雷劈,最後是十萬分的疑惑不解與憤懑。

“他們為什麽要殺我……劉家與我呂家素來交好,就前幾月,前幾月劉老爺還說要将女兒許配給我!”呂仲永眼眶通紅幾欲噴火,“等等……既然他們與我撕破了臉,那該如何與我家中人交代?”他忽然渾身顫抖,掰着江憑闌的雙肩死命地搖,什麽男女之妨都忘了,“我的家人是不是有危險?他們是不是也要去殺我爹我娘我妹妹?”

江憑闌被晃得發暈,卻念在他一個不谙世事的貴公子初逢變故情有可原,沒有去推他,倒是皇甫弋南皺了皺眉将她往自己身後拉了拉,“呂公子,嶺北十三府,當數令尊治下河下府最為繁榮,下轄縣數目最多,以令尊在任十餘年的經驗,豈會輕易着了小人之道?倒是你,獨自出門在外該謹慎些才是,日後若再遇着方才的情境,別再如此魯莽。你若實在放心不下,待我回到甫京便以書信知會令尊大人,令其做好防備。”

呂仲永聽得一愣一愣的,後知後覺地發現牛小弟和牛小妹一口老土的鄉音都不見了,而這二人無論是從臨敵時的應變還是才智、氣度、身手來看都絕非庸人。他雖自小癡迷醫術,與世代為官的家族格格不入,但畢竟生長在那樣一個環境裏,要說一點眼力見都沒有也是不可能的。

他立馬後撤一步,曲膝跪下,拱了拱手,剛要說話就被江憑闌踹了一腳。

“哎喲,牛小妹你……”

“男兒膝下有黃金,就算是救了你性命,你要認我們做再生父母,那也得看我答不答應不是?我可生不出你這麽蠢的兒子。”

他臉一紅,“那也是,牛小妹你還小,确實生不出我這樣的。我……我不是認爹認娘,我這輩子只有我爹一個爹,我娘一個娘,我就是想謝謝二位救命之恩,不知該如何報答二位。”

“舉手之勞舉手之勞,最煩你這樣矯情的,下回再不救了。”江憑闌不耐煩地揮揮手,“走吧走吧,這裏離甫京已經不遠,你就是跑也能在天黑前跑到了。那些人不過是會些三流功夫的家丁,眼下一股腦全往下游追去了,除非你實在運氣不好,否則鐵定不會再遇上。”

呂仲永原本還很認真地點着頭,聽見這最後一句忽然“啊”了一聲,“小的時候,我爹找算命先生給我算過運數,說我這一生仕途坎坷,時運不濟,尤其二十三歲時要遭逢一劫難,我可能……我可能真是運氣不太好!”

江憑闌嘴角抽了抽,看了一眼皇甫弋南,迅速意會了他的意思,“你運氣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我倆雖然不是江洋大盜,卻也是那種……那種因為長得太美太帥所以仇家很多的人,你跟着我們只會更倒黴的。”

“我呂仲永豈是貪生怕死之人?二位是我的大恩人,方才是我不曉得,眼下曉得了二位将要遇到危險,我怎還能安生離去?”

皇甫弋南終于不願再同他廢話了,“恐怕呂公子跟着我們,只會令我們更危險而已。”

“啊……”他張了半天嘴,最後不得不承認,雖然這話毒了些但卻不是沒有道理的,只好垂頭道,“如此,不叨擾二位,不過二位來日若有需要,一定來找我,仲永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哦對了,想必二位身份特殊不願透露姓名,我便留下我的住址。”他說着從懷裏掏出一封書信來,仔細瞅了瞅,“嗯,沒錯,就是這個!我就住在太醫院院判何大人府上,二位問一問便知道是哪裏了。”

皇甫弋南這下倒有些意外, “呂公子先前所說去往京城尋醫,并非尋醫問藥的‘尋醫’?”

“不是,不是。仲永自小癡迷醫術,奈何家中無人支持,只得偷偷摸摸地學。前不久,家父不知為何忽然答應了我,并寫了一封舉薦信給京城何大人。這位何大人與家父有些交情,當即便答應許我前往京城拜師學藝。這不,我這次就是為了這個事來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雖然年紀不小了,可是活到老,學到老嘛!”

江憑闌一面感慨緣分來了真是擋也擋不住,一面瞅了瞅皇甫弋南,兩人在眼神交流中達成了共識,“我與何大人也有些交情,既如此,你便同我們一起進京吧。”

呂仲永哪裏知道自己一時興起報了個住址會引起那麽大的反響,驚喜道:“多謝,多謝!二位對我呂仲永的恩情,那就如……”

“打住!”江憑闌大怒,“答應你跟着我們不是讓你講廢話的,該是你報恩的時候了。”

他眼睛一亮,“仲永有何可為牛小妹效勞的?”

“閉上你的嘴。”

“啊?”

“啊什麽啊?叫你說話的時候你再說,沒叫你說話的時候,除非是天要塌了山要崩了路邊突然蹿出野獸猛虎或者你踩到了死人骨頭,否則,說一個字我踹你一腳!”

他已被江憑闌踹了三腳,屁股現在還火辣辣得疼,聽見這話哪裏還敢再多嘴,立馬捏了捏自己的嘴巴,示意絕對服從。

呂仲永一安靜,天和地都安靜了下來,就連空氣都變得清新了幾分,然而就是在那樣的死寂裏,忽然起了簌簌的草動,江憑闌霍然擡頭看向窄道盡頭,皇甫弋南無聲打了個手勢,随即探手入袖,三柄半個指頭大小的匕首飛擲而出,劃過一道圓弧後,半途裏竟生生折往三個不同的方向,在窄道盡頭四散開去,三聲悶哼同時響起,與此同時有人低喝一句,盡頭處霎時密密麻麻湧進人來。

呂仲永似乎這才明白過來發生什麽,第一反應便覺對方是來殺自己的,立馬抱頭蹲下,死死閉着眼睛,因為江憑闌先前發出的警告,他拼命忍住已經滑到嘴邊的大喊,硬生生将它化作一聲悲戚的嗚咽。

窄道那頭湧入殺手的同時,對頭另一側風聲倏爾變緊,赫然也是同樣江湖裝束的一批人。

僅半丈有餘的窄道,左右兩側皆是死路,前後殺手們流水般湧入,這種情況已經不是用智可以解決的了,唯有一戰。

江憑闌将袖口扯緊,對當先湧入的兩人比了個挑釁的手勢,持劍的兩人對視一眼,一左一右揮刀直上,她卻倏爾一個蹲身橫掃。那兩人不妨女子忽然出腿,踢的還是他們的關鍵部位,渾身一軟便朝後栽去,這一栽,一下子絆住了後來湧上的其他人。

捂着眼從指縫偷偷觀戰的呂仲永心中大喜,大力鼓起掌來,忽覺身後有異響,一回頭便見皇甫弋南徒手擰斷了兩人的脖子,并将屍體扔出了老遠。

他不知是膽怯還是敬畏,感覺喉嚨裏火辣辣的疼。

這窄道有窄道的壞處,也有窄道的好處。壞處無非是被兩頭夾擊,無處可避,好處則是,只要兩人背對背守好自己面前的口子,也能稱作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形。

道口狹窄,一次最多只能湧入兩人,皇甫弋南幾乎是流水線工程,無論對面是先出腳還是先出手,是拿劍刺他心口還是刺他脅下,幾乎都被一招制服。眨眼間屍體已鋪了滿滿一路,後來的人再要上前,必須踩着同伴的屍身過來,這些江湖人雖勇猛,卻也難免在這樣的情況下生出膽怯之意。

而江憑闌那邊雖然殺人進度不如皇甫弋南,卻因她屢屢出奇招怪招,以人擠人的方式阻斷了殺手們前進的腳步。

他們這邊來一個殺一個,來一雙殺一雙,殺完了還要拿屍體做武器,兩邊江湖人的士氣很快大減,一開始是看也不看往裏沖,慢慢便成了進去之前得反複思量思量。

呂仲永從最初臉色發白心如擂鼓到後來高興得蹲在地上笑,死一個就拍一次手,為此拍得兩雙手通紅通紅。

然而江憑闌卻不如他樂觀,她奇怪的是,人怎麽這麽多?

皇甫弋南面前的屍體已經快疊成小土丘,造成了一個來人很難攻進來,而自己也很難突圍出去的局面,然而,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還有人源源不斷地來送死。

這些人顯然不是劉氏的家丁,而是沖着皇甫弋南來的,可問題是,對方應該清楚,要對付皇甫弋南,人海戰術是沒有用的,比起人數,更重要的是“單兵”作戰的能力。

江憑闌直覺不對,這樣下去會讓兩人平白消耗太多體力,如果這一波殺手只是幌子,真正的敵人在後邊,那就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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