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笑春風】

陸陽趕到城郊軍營的時候,周朗尚在和手下的人琢磨布兵圖,擡眼看到他,喜形于色。

“陸兄弟。”

“周将軍怎麽回來了?”看他高興成這樣,料是東湖已經拿下。

周朗把圖紙一放,上前來拍拍他的胳膊,“這邊有事處理,王爺命我過來一趟,我正巧也想見見你。”

提起那封信,他欣喜中帶了些不解:“真奇怪,你怎知城中的兵馬已不足千人?”

自然不能把真相告訴他,陸陽只說是因為他們來之前曾經過東湖。

“我從前也在端王爺手下待過幾年,對他的性情比較了解。”言罷,又有點詫異,“将軍竟這樣信我?就不擔心我的推斷有誤?”

“咱們到底也共事了一年。”周朗不以為意地擺手,“你的能力旁人不相信,我難道還能不信麽?我早說過,你天生就是做将才的料。”

他把手下的布兵圖拿出來,也給他看看:“過了東湖,再翻兩座山,離京城就近了。只是那厮的兵馬也不是個小數目,現下又和匈奴停了戰,有足夠的人馬來對付咱們,王爺的意思是耗着,橫豎我們已過了豐河城,截斷了西北的這條線,他們要翻身很難。”

陸陽掃過這張圖,按這個打法,拿下京城還需一年,而且尚不知有沒有意外發生。

“龍首山不必去了,他會在那裏佯攻,屆時調虎離山占下襄州。依我之見,打不下來就別打,倒不如舍近求遠去鹧鸪嶺……”

他說着,索性将圖紙改了又改,把此後端王會用上的計劃一并告訴周朗。有了先前的成功,他心裏的忐忑幾乎一掃而光。

周朗在旁聽得一愣一愣的,全程問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怎麽知道?你咋知道的?真的啊?……”

新的戰線不長,一眼望去鮮紅的一條橫沖直撞,仿佛有股淩厲的氣勢,能破紙而出。

“此事我會和王爺好好商量。”周朗接過圖紙,忍不住問他,“左右也是閑着,不如你随我一同出征如何?”

陸陽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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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接着慫恿:“走吧,新王朝開辟,有功之臣肯定論功行賞,混個一官半職來做做不是挺好?”

還要再去打仗麽……

他想想這些年在沙場上灑過的血,心中只湧出淡淡的疲倦。

“這件事,我做不得主。”陸陽朝他笑笑,“得問問她的意思。”

意識到他口中的這個人是誰,周朗不禁恨鐵不成鋼地搖頭,“懼內。”

其實壓根不用問都知道容螢多半是不會同意他再赴戰場,說這句話不過是為了給自己找個借口罷了。

出了營地,陸陽沿着原路返回。天色雖陰,猶可見得日上中天,已是正午了,回到家,容螢還在房裏睡着。

乍然想起管事提醒他的話,陸陽只好去叫她起床。

容螢的脾氣一向倔,嗚咽了一聲,背過去拿枕頭蒙住腦袋。陸陽喚了她兩回沒動靜,最後只能殘忍地把她從床上拖起來……

“別睡了,老躺着對身體不好。”

容螢頂着一頭亂發,神色怨念地盯着他。她也不和他發火,就那麽直勾勾地盯着,像個炸毛的小貓。

陸陽無可奈何,取了梳子來給她細心梳理。

“早飯也不吃,成日裏盡睡覺去了。一會兒我帶你出去走走。”

“你懂什麽呀,多睡覺對皮膚好的。”容螢由他服侍着穿好衣服,慢騰騰地下床去上妝。

每次出門,哪怕只散步,她在妝容上也會下很大的功夫。陸陽在旁邊坐着,不急不躁地等她,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連等待也變得如此溫馨熟悉。

原說是去走走,沒想到這一走走到醫館去了,大夫是個花甲老頭,一雙老手幹枯成了樹皮,撩袍坐下讓容螢把手腕子伸出來。

後者莫名其妙地沖陸陽直挑眉。

他淡定自若地點頭:“聽大夫的話。”

容螢沒辦法,不情不願地挽起袖子,老醫生放了一塊帕子在她手腕上,兩指輕輕扣下,捏着胡須眯眼琢磨。

默了片刻,轉頭來讓她張口瞧瞧,又翻了翻眼皮,半天沒個準話。

陸陽越看越着急,捏着拳頭屏氣凝神,想張開詢問,又不敢貿然打攪。

“大夫……是什麽病?”

容螢聞言也吓了一跳:“我有病?”

老醫生收回手,說了句“沒病”,随後慢條斯理地瞅了陸陽一眼,表情很贊許,“好小子,兩個月了。”

短短幾個字,陸陽思索了好久才反應過來他所指何意,頃刻間腦中似炸雷一般,滿耳轟鳴。

是了。從前她一直喝藥,所以沒有孩子,而現在他們不再喝那些藥,有孕也是……理所應當的。

“什麽?”容螢像是沒回過神,“有身孕了?”

後者轉身去拿筆墨,“有沒有身孕還來問我,連自己的月事都記不清麽?現在這些小姑娘啊,也不留點心。”

他鋪開紙,一面寫一面叮囑,“你體質不大好,少吃點辛辣和性寒的食物,酒是不能喝的,螃蟹這一類也不能吃,補身子要緊,多熬點湯來喝,聽明白了麽?”

容螢沒好氣:“知道了,反正就是,喜歡吃的一樣不能吃,不喜歡吃的還得天天往嘴裏灌是吧?”

老大夫啧了聲,暗罵這丫頭身在福中不知福。

陸陽發了好一會兒呆,這才想起什麽:“大夫,她……嗜睡得厲害。”

“這是氣血不足所致。”說話間已經寫完了方子,命小童抓藥去了,“回頭熬點補藥,吃上個七日就能見效。”

他吩咐了許多要注意的地方,事無巨細,陸陽一件一件記在心裏。

回家的路上,容螢似乎仍覺得如夢一般:“我怎麽就有孩子了,這才多久。”

她伸手覆在小腹上,喃喃自語:“我每個月月信疼成那樣,生孩子該有多痛啊……”想到此處不禁打了個冷戰。

話音還沒落下,猛地察覺到陸陽握住她的手緊了緊。

容螢偏頭去看他,自從得知她有孕的事,陸陽的态度轉變非常奇怪,他小心翼翼的和她相處,說話,像是有些怕她……

走了半截,他停下腳,唇抿得很緊,良久才輕聲問道:“螢螢,你……害怕生孩子?”

被他這個沒頭沒腦的問題問得一頭霧水,容螢理所當然的回答:“當然怕了,你又不生。”

陸陽緊張地望向她,嘴唇開合了幾次,語氣顯得很是小心:“那你,會要這個孩子麽?”

這一刻,容螢忽然就明白了他一直以來的擔憂。

陰沉的天氣,陰沉的日光,在街角站着的這個男人身形蓬勃粗糙,而他那樣如履薄冰的表情,讓容螢心裏沒由來地感到心酸。

“‘我’從前不要孩子,是麽?”她輕輕問。

陸陽靜了片刻,默不作聲地點頭。

容螢牽着他的手掌,玩耍般的甩了兩下,輕松道:“我自然要了,懷都懷上了幹嘛不要啊。她不給你生,我給你生!”

她猜到他想要個孩子,盡管自己沒有那麽大的執念,不過能讓他高興,也沒什麽不好的。

然而就在說完的瞬間,腳下忽然騰空,陸陽扶着她的腰,高高将人舉了起來。

“哇——”

容螢晃了兩下腳,不知該笑他幼稚還是笑他可愛,“你又玩這個,煩不煩吶。”

從小到大,他舉過她很多次,每次容螢從高處看他,都能看到那眼底裏掩飾不住的溫柔與喜悅。這大概是陸陽表達他歡喜最直接的方式了。

他的手掌寬大有力,動作輕松無比,掌心的溫度在腰間蔓延開,使人安心。

容螢在半空咯咯直笑:“老婆孩子都在你手裏了,這下開心了吧?一舉舉了兩個。”

陸陽微微一笑:“嗯。”

街上有許多人,來來往往,或有一兩個人好奇駐足打量,他卻全然不覺尴尬,仿佛人間最幸福的時刻莫過于此。

他可以有孩子。

他終于可以有孩子了……

容螢懷孕的消息傳得飛快,第二天伯方就提溜着各種補品和岳澤幾人一起登門來蹭飯了。

他們這團隊裏清一色的男人,又基本上是清一色的光棍,毫無經驗,遇到這事七嘴八舌讨論得比三姑六婆還熱鬧。

伯方是最熱心的那個,把帶來的補品一字排開給陸陽指點江山。

“來來來,瞅瞅,燕窩、海參、鮑魚,還有一只老鼈,這東西好啊,炖湯那是大補。”

他命下人都收好,道過了謝,又拿不準:“吃這麽多,會不會補過了頭?”

“去,沒聽說補還有補過頭的。你再瞅瞅咱們家姑娘那身板兒,瘦成這樣,不多吃能養好嘛?”

容螢身材纖細,平時不管怎麽喂,她就是長不胖,可現在畢竟是兩個人了,不能由着她任性,陸陽覺得有道理。

這一邊兒三個年紀相仿的圍桌而坐,岳澤還很懷疑,這怎麽就懷上了?

“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啊?”

裴天儒皺了皺眉:“才兩個月,哪裏看得出來。怎麽說也要到七八個月,找個有經驗的大夫才能摸出脈。”

後者似懂非懂地點頭,容螢其實也不了解,跟着似懂非懂地點頭。

岑景看她一副茫然的模樣,忍不住提醒:“有了身子就不能虧待自己,哪怕為了孩子平時也要多吃一點。”

“哦。”

裴天儒正色道:“酒也不能喝。”

“……”

岳澤點點頭:“冰水也是。”

“……”

“平日裏走路當心點,別蹦蹦跳跳的,若你一個人高興也就罷了,可莫要苦了孩子。”

“記得水果要多吃。”

“還有蔬菜……”

說了一氣,聽得容螢頭疼不已。

“我懷孩子怎麽你們一個個兒的跟老媽子一樣,都快趕上伯方了。”

岳澤伸手去彈她腦門兒:“還不是為了你好!”

由于容螢有了身子,陸陽更加不放心丢下她随周朗北上,和她提了一句,後者也是反應激烈,幾乎拍桌而起,吓得他趕緊安撫。

“別惱別惱,當心動了胎氣……我不去就是了。”

可正因如此,他又希望北方的戰亂能夠早點平息,給容螢一個安穩的環境生養。

周朗知道前因後果,并不強求他,只說若哪日想來随時給他備個位置,陸陽便另繪了一副詳細的布兵圖交到他手上。

“若再生變故,我還會送書信給你。”他頓了頓,補充道,“一定要信我。”

他答了聲好,将東西收入懷中,第二日就啓程去與大軍彙合。

周朗走後,陸陽依舊陪着容螢在城裏養胎,不時也會打探外面的時局,能看出來,那張圖紙定王爺并沒有全信,一開始南軍打得很吃力,慘敗了兩次之後終于學乖了,老老實實按着他所指的路線範圍進攻。

過了清原、廊口,再往北就是栗竹。他回憶當時的路線,端王此刻應該已經暴跳如雷,他性子急,想必會不顧一切在栗竹施以重兵。

“還在看呢。”容螢端着茶進屋,陸陽望了一眼,忙扔了圖紙來接她手裏的托盤。

“幹嘛呀,緊張成那樣。”她好笑,“都沒三個月,什麽也看不出來,瞧把你給怕的。”

盡管知道自己小心過了頭,陸陽還是嘆氣:“謹慎一些總是好的。”

容螢彎下腰把落在地上的圖紙撿起來,抖了抖,粗粗一瞧。

“現在打到哪兒了?”

他說在栗竹。

“栗竹是誰守城?”

陸陽頓了頓,“錢飛英。”

錢飛英的性格他們幾個基本都見識過,五大三粗的一個漢子,憨厚老實,直來直去,可畢竟立場不同,而今兵戎相見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但一想到他也許會死,容螢心裏還是有點不舍。

隔天和岳澤等人提及戰局,一幹人都發了愁,唯獨岑景沉默得最久。

“我去勸降。”

“他要是不肯怎麽辦?”

“總有辦法的。”不欲讓她煩憂,岑景搖了搖頭,“這事你別操心,自己照顧好自己就是。”

岳澤表示贊同:“說的是,你一個姑娘家操心也沒用,交給他去辦吧,咱們順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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