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金珪
玉言快到碧梧院時,看到了侯在一棵梧桐樹下的穆氏。那梧桐樹的葉子已經落光了,全身黑黢黢的,并無一絲碧色,實在對不起“碧梧”之稱。
玉言笑着迎上前去,“姨娘好快的腳程,別人拍馬也趕不上呢!”
穆氏冷哼一聲,“你少拿喬,這次我雖然幫了你,但說老實話,并非出于我本心,你也別想着一而再再而三,次次都挾制我,兔子逼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姨娘自比為兔子,也是太自謙了。”玉言笑得燦爛,“方才在庭上,姨娘與我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那般做作,便是狡狐也不遑多讓呢!”
“你少得意,我只不過是為了撇清嫌疑罷了。總之,可一而不可再,以後再有這樣的事,你還是自己動手吧。”穆氏說罷就要走。
“不管怎樣,這次我真得謝謝姨娘,沒有姨娘,我也不定這麽容易成事呢!”玉言真心誠意地說,“不過我聽說,珪哥哥不日就要回來了,到時二姨娘只怕會風頭大盛,姨娘可得小心哪!”
穆氏的腳步有一瞬的凝滞,随即邁步如常,她的聲音遠遠地從背後傳來,“我有什麽可擔心的,要擔心的是太太才對。”
玉言看着她寒風中清瘦的背影,竟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絲同情。她也似是可憐,說是年輕貌美,也有二十好幾了,膝下卻沒有半個子嗣。老爺呢,也早已過了貪歡好色的年紀了,穆氏眼下風光,晚景還不知如何凄涼呢!
此番之事早在玉言意料之中,是以她并不擔心。但要将東西掉包,卻頗費一番周折,她不得已才去找穆氏幫忙。穆氏怎麽說也在府裏呆了這麽些年,這點子手段是有的。她也聰明,方才在太太院裏,句句都跟玉言對着來,不着痕跡地撇開了自己的嫌疑,任誰也疑心不到她頭上。
這回梁氏本想治蘇氏一個偷盜之罪,更兼偷的是太太的陪嫁之物,還可以安一個不敬主母的罪名,豈料偷雞不成蝕把米,被玉言反将一軍,反而折損了兩名愛将,梁氏回去後只怕會氣得心口疼呢!
玉言靠着樹,掩着嘴,格格地笑了起來,不能自已。文墨在一旁擔心地看着她,“小姐,你怎麽了?”她幾乎疑心這位小姐突發癔症了。
玉言擺了擺手,示意她沒事。她的笑很快停住,再度回複到如水的平靜:她這一點痛快只是暫時的,梁氏必定還有後招,她決不能掉以輕心。
金珪是在三日後回來的。
玉言前世與這個異母所生的哥哥相處不多,對他的印象卻不算太壞。他的生母梅氏是個心思深沉的,這位大哥卻魯莽戆直——總體而言是個好人。
梅氏是在玉璃出生後的第二年進府的,當年就一舉得男,老爺對這個兒子視若珍寶。這可急壞了太太,她自己進來好幾年,卻只生下來一個女兒,眼看梅氏如此得勢,她不免憂心忡忡。不得已,她便将身邊一個叫映鴛的丫頭賜給老爺做妾,便是後來的三姨娘平氏。無奈平氏也是個不争氣的,雖接連産下兩女,卻沒得一個兒子,自己的身體也作弄壞了,這些年纏綿病榻,總是好一陣壞一陣的。
金珪是獨子,金昀晖自然對他寄予厚望,盼着他金榜題名,承襲家風。那金珪卻不知是不是在胎裏動得少了,越長大越活潑,專愛舞弄些拳腳棍棒,詩書上卻是一竅不通。老爺也曾狠命逼過他幾回,請的是最好的先生,日日督着他做功課,無奈終不過爾爾。
今年上他也十四歲了,仍是懵懵懂懂,金昀晖瞧這樣子,不僅難以功成名就,只怕連個庸才都做不成。他估摸着是家裏太縱容了——本來也是,就這一個兒子,打也舍不得真打——因此便琢磨着将金珪送到他堂弟那裏歷練歷練。他堂弟在青州任知府,為人剛直不阿,頗有嚴厲之名。
金珪在那位從叔父那裏歷練了大半年,如今也算學成歸來——金昀晖見他待人接物似有了些長進,也頗高興,及至問起功課,仍是如常,金昀晖也只能嘆息一聲,無法可想。
青州雖比不上穎都繁華,也是個熱鬧地方。金珪是個愛鬧騰的,往那集市上轉了一遭,荷包便空了好些,不過多了好些零碎小玩意兒,也是一番新意。那些土産名珍之類他孝敬了祖母、父母及幾位姨娘,餘下的這些新奇之物他便轉贈了幾位姊妹。
玉瑁玉珞兩姊妹與這位庶出哥哥稍為要好一些,因此便巴巴地趕來,想要一睹為快——且拉了玉言作伴,玉言本不願來的,奈何玉珞非要與她一處;玉瑁自然沒什麽好臉色,但既然如此,玉言就更要來了,她就愛看到玉瑁吃癟——這是她平淡生活中一種惡趣味的調劑品。
金珪正在那裏一樣一樣地将東西理出來,聽到腳步聲頭也不擡,顯然已經十分熟悉了,“哦,你們來了,看上些什麽,自己挑吧。”
這句話正應了她們的心,玉瑁玉珞便興致勃勃地跑上去,各自挑了自己喜歡的東西,先占住再說。金珪含着笑替她們一樣一樣地包起來。
玉瑁是樂不思蜀了,玉珞好歹還沒忘記玉言:“二姐姐,你也過來挑吧。”
金珪聞聲擡頭,這才發現那兒還站了一個人。玉言的五官本十分明豔,整個人的氣質卻清淡如水,硬生生将嬌豔的容貌壓了下去,加之穿了一身素淡衣裳,更是不點眼。她靜靜地站在那裏,像一株尚未開花的白玉蘭樹,明知道它存在,也只當瞧不見。
玉言見金珪望向這邊,也只得回以一笑,“大哥。”
金珪臉上顯出尴尬,“這位是……”
“大哥你還不知道嗎?”玉珞頗為訝異,“這是老爺新納的五姨娘之女,只比你小一歲呢,詳細的我後面再與你說,你只要知道,她也是我們的姊妹就好了。”
金珪實則是揣着明白當糊塗,梅氏與他的信中雖未明說,但這件事并不是一件秘事,他回來後已經聽那些丫鬟仆婦們說起過好幾回了。不過由于事出突然,他帶回來的禮物卻不甚充足,若說知道,就少不了這個妹妹的,剩下的也就難分,因此也只作不知道。
金珪便笑道:“原來是這樣,那二妹妹,你也過來挑吧。”他看了一眼那個幾乎見底的箱子,心底暗暗發愁:貌似沒什麽可挑的了。想到這裏,他便朝玉珞使了個眼色。
玉珞會意,也瞧了一瞧,果然沒什麽了,她便指着櫃子上一包東西道:“二姐姐,不如你去那裏面找吧。”
金珪輕輕咳了一聲,尴尬地說道:“玉珞,那個是要送給大姐的。”玉璃是嫡出長姐,雖然與他關系并不是很好,但總少不了她那一份。
玉珞的臉也紅了,“這樣啊……那你來我這裏挑吧,反正我也用不着這許多。”
玉言一向最懂得察言觀色,當下只溫和笑道:“不用了,我素日也不愛這些,你自己留着頑吧。”
“是呢,她一向只愛詩書,不喜歡這些小玩意的。”玉瑁道,“依我看,二姐姐将來一定是要金榜題名的,大哥你可得學着點呀!”
玉言含笑道:“妹妹又取笑我了,我這點淺薄的學識哪能跟大哥相比?”
金珪聽她們聊起這個,不免又有些不自在,“好了,不管怎樣,今日我欠二妹妹一份見面禮。好在這才是第一批貨,等過幾日剩下的也都運來了,我再挑幾樣好的給妹妹送過去,可好?”
“那就先謝謝哥哥了。”
衆人敘了一回子話,金珪有事先走了,玉瑁也抱着一大堆東西樂陶陶地回房去。玉珞悄悄把玉言拉到一邊:“你覺得大哥咋樣?”
“挺好的。”玉言誠實地說,“就是黑了點,不大像讀書人。”她說的是實話,這個哥哥面目還算得上清俊,就是模樣全不像個書生的模樣,肩背寬闊,身健體壯,臉膛兒也曬得黑黑的。
玉珞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還真是一針見血,這還算的好的呢,你是沒見着夏天的光景,這個人就是一塊黑炭,冬天裏還算白回了點兒。也是,成日家舞刀弄劍的,大日頭底下曬着,不黑才稀奇呢!不過我有時候也是愁呢,老爺就這麽一個兒子,往後全仗着他支撐門庭,可他若還這樣下去,可怎麽是好呀!”
玉言笑道,“你愁什麽,真到了指望他的那一日,你也早就成了潑出去的水了,哪還輪得上你操心呢!”
“就你嘴壞!”玉珞嗔着捶了她一下,“你好意思說我,你潑出去的日子總該比我早吧?眼看着大姐明年定是要許人家的了,緊接着就是你,你還是好好為你自己操心吧!”
她這番話雖是頑話,玉言聽了卻大為傷神:眼看着光陰飛逝,她報仇的日子還遙遙無期,梁氏活得好好的不說,還有溫飛衡,她該如何去報溫飛衡的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