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星夜

唐九淵在得知女皇的侍衛也要加入到護送隊伍中時,反應和曾流霜一模一樣。

“我沒有對聖上不敬的意思……不過,陛下她瘋了麽?”

秦晴端着一杯茶,淡青色紋繡的袖口垂在桌上,煞是好看,“或許陛下只是想借此表達一下她對禁軍的重視。”

“我承認,皇宮的侍衛們經常閑得發慌,”唐九淵随手晃了晃茶杯,似乎是想把茶葉都晃到一邊,“但是,這要我怎麽偷偷扣一批弓箭下來?如果陛下只是無意,那還好說;如果她察覺了什麽呢?”

“陛下不放心我們踏雪幫,也是人之常情。”

“放在從前,這些事情,貴人們都是不過問的。就算要過問,也是穆王的事情,輪不到陛下。”

十一年前那場動亂,留下最大的一個問題,便是三千禁軍仍然在穆王手裏,多年來陛下一直對此無可奈何。

秦晴笑了起來,清雅溫文,“我相信以韋堂主的能力,就算有侍衛盯着,想必也不礙事。至于那些侍衛,山字堂會替堂主安排好。”

唐九淵苦笑道:“我又不是神仙。”

秦晴盈盈一笑,起身告辭,不給唐九淵絲毫反駁的機會。唐九淵把玩着手裏的茶杯,片刻後,唐何必從屏風後轉了出來。

唐九淵換上熱茶,給自己和唐何必各倒了一杯,“你怎麽看?我知道你跟那些人熟。”

唐家牽扯到了當年的皇位之争之中,甚至傳言便是唐家暗殺了先皇,足見當初的牽扯有多深。唐何必作為傳言中暗殺的執行者,若要說和這些人不熟,那才真是連鬼都不信。

唐何必想了很久,才給出答案,“江千盞是個很大氣的女子,不要低估她。”

唐九淵愣了愣,卻見唐何必低頭開始喝茶。直到唐何必這一杯茶喝完,唐九淵才想明白他要表達的意思。

女皇只不過是認為禁軍對京城來說很重要,理所當然禁軍的弓箭也很重要,需要多派些人手護送。僅此而已。

唐九淵覺得女皇陛下的思維和自己一樣難以理解,于是問起了另一件事,“曾流霜今天早上就回來了,但是唐兄你将近中午才到——這中間的兩個時辰,你去哪裏了?”

Advertisement

唐何必沉默了一會,“我去調查了一個人。”

“為什麽?”

“你兩個哥哥的死,不是火字堂的一個頭目能夠策劃的。內奸另有其人。”

“對,我知道,”唐九淵放下茶杯,用中指蘸着茶水揉了揉眉心,“但是在曾流霜沒解決之前,我要是還敢搞事情,最先被搞死的肯定是我自己,而不是那個內奸。”

自杜若風下了三日死令之後,唐九淵便沒怎麽睡過,若不是她在設定這具身體的時候考慮到自己的生活習慣特地調高了熬夜系數,只怕現在已經不省人事了。

“所以我幫你查了。”

“唐兄,”唐九淵嘆道:“真是……謝謝你。”

“你對我還說謝謝。”

“也是,”唐九淵笑了起來,“我在唐門白吃白喝那麽久,若真要說謝謝,只怕嗓子已經說啞了。”

“你嗓子早就啞了。”

“能不能,”唐九淵撫額道:“能不能不要提這一茬?我還不知道以後換回女裝的時候怎麽辦。”

“這樣就挺好的。”

“诶,”唐九淵挑起眉毛,三天來的睡意瞬間消失無蹤,“你不會真的是斷袖吧?”

“……不是。”

###

唐九淵終于尋了個空睡了一覺,一覺睡到深夜。

她裹着被子爬了起來,點起蠟燭,将窗戶栓嚴,然後就着燭光展開了一張圖紙。

唐門設計的禁軍新式弓箭的圖紙。

唐九淵在唐門的時候,這種圖紙不知見了多少,因此對紙上唐門風格的設計極為熟悉。

平靜而強硬,冷酷而精細,便像唐何必的為人一般。

她仔細地看着圖紙,右手虛空而畫,仿佛手裏拿着的是絕世的珍寶。

一刻鐘之後,她收回了圖紙,确認了自己第一眼做出的判斷是對的。

她沒有把這份圖紙拿給唐何必看,不是自信自己的機關術,更不是出于她作為踏雪幫堂主的責任感,而是因為這種弓箭的設計有一個嚴重的問題!

确實如唐門所說,新式的弓箭極好地改良了單次射擊的力道和準度。

只是單次而已。

根據唐九淵的判斷,如果使用這種弓箭多次連續射擊,便極有可能導致弓弦脫落!

在她的計算中,這個數字是三十次左右。

禁軍要求的數量是一千五百,秦晴把這個數量增加到了一千八百——若不是為了那多出來的三百,也輪不到她唐九淵親自出手。

這也就意味着,真的出現戰鬥的時候,一半禁軍手裏的弓箭都将在某個時刻報廢。

而禁軍,是穆王手中最強大、也最危險的武力。

唐九淵擡起頭,看着窗外的黑夜,心裏想着——唐門,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家族呢?

###

踏雪幫制造弓箭的地點定在山西。

對于踏雪幫在京城外展現出的控制力,唐九淵一點都不驚訝——如果範圍只限于京城的話,踏雪幫拿什麽來和神槍會抗衡?

唐九淵自然不可能一直在山西等着,随便指了個人帶上圖紙陪着林字堂的人去了山西,自己在京城過了一段難得的清閑時光。

因為那次雀橋刺殺,莫刀重傷,神槍會因此消停了好一陣子。曾流霜找不到事端,自然也只能跟着消停。

莫刀消停,不是因為受傷,而是另有原因,這是唐九淵後來才知道的。

因為沒什麽大事,唐九淵把火字堂甩給了韓墨,自己整日下棋,除了下棋,便是和唐何必一起調查唐隐仙的死。

暴雨梨花針是蜀中唐門的終極秘密武器,唐門自然不希望它随着唐隐仙一起消失。

調查了一個月,二人依然什麽都沒有發現,禁軍的那一批弓箭卻是打造好了。

唐九淵與唐何必沿路北上,于山西境內碰上了進京的隊伍,兩邊彙合作一處,繼續南下。

入夜,護送的隊伍離城鎮卻還有很遠。唐九淵和那叫做朱海的侍衛首領商量了一下,決定就地安營,反正除了州軍,也沒什麽人動得了他們。

這個世界的環保明顯做的很好,因為天上滿是繁星。對于在京城的髒水中生活久了的人來說,漫天的繁星看起來極是養眼,甚至還有一絲隐痛。

唐九淵叼着草根,枕着手躺在地上,想起自己的前路,莫名地有些傷感。

這是她最後一世穿越了,成或者不成,未來對她來說都是個太過奢侈的詞。

她不知道應該怎麽形容自己拿着一筒暴雨梨花針就敢跟中央電腦叫板的行為,勇敢或者愚蠢。只不過,這樣永遠被陰謀和權力塞滿的日子,她再也不想過了,再也不想。她唐九淵也是人,是人就有情有愛,只不過她的記憶永遠無法消除,她活得已經夠累了,不想再給自己加上一筆情傷。

不知從哪一世起,她禁止自己動情,禁止自己對任何人或物産生留戀。

不知何時,唐何必坐到了她身邊,與她一起看着夜空,“很好看。”

“嗯。”

“你以前不是說過,雨水裏有死人的味道,因為鲛人死了之後會變成雨?”

唐九淵一愣,沒想到他還記得這個,笑了笑道:“哪裏真有鲛人這種東西。”

她笑容苦澀,所幸黑夜裏唐何必看不到。

那一襲白衣離她如此之近,近得能聞到那股淡漠疏離的味道。那時他們同乘一舟,便将那小舟畫成了一個世界——可惜卻永遠無法走進對方的心裏。

面對中央電腦的時候,任何多餘的情緒都是致命的,唐九淵再次提醒自己。

唐何必籠在袖子裏的手微微動了動,像是想撫摸唐九淵的頭發,旋即忍住,“或許有呢。”

唐九淵懶得和他掰扯這些,“我猜你接下來要說,天上的星星也是死人變成的?”

唐何必認真地點頭。

唐九淵笑了起來,“我也希望是,可惜——算了,哪有可惜,假定是吧,反正證不出來。”

唐何必眉毛微微一軒,看起來正打算嚴密論證星星是死人變成的。

就在這時。

一劍西來。

當那氣勢如虹、神鬼莫測的一劍刺到她胸口的時候,唐九淵正仰面躺在地上,翹着腿,嘴裏叼着一截草根。

那是唐九淵在這個世界裏,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