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宮牆
顧書棋不是一個合格的刺客,也不是一個合格的江湖人,所以面對這種情況,他做出了一個普通人應該做的事情——
“誤會,誤會”,顧公子高舉雙手,疊聲說道:“在下正在跟陛下解釋唐門機關的原理——”
侍衛們分開一條道,一個面容姣好、身穿侍衛服飾的年輕女子撥開人群沖了進來,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額上覆着一層細汗,慌慌張張說道:“陛下,奴婢看到一個人進了陛下的寝殿……”
她慌張之下,連自稱都說錯了。
看到這個人的瞬間,顧書棋瞳孔一縮,然後明白了整個事情。
這個人他自然認識,畢竟唐九淵在宮裏的時候,他對她手下的事情還算是了解的——
白靈。
想要導演一場完美的刺殺,侍衛是最重要的一環。他們既要高喊“有刺客”,又要裝作慌亂地四處尋找,把真正的刺客放出宮去。
因為事關重大,這件事只有幾個侍衛知曉。
然而白靈作為唐九淵的副手,顯然具有這個資格。
唐九淵早就懷疑過白靈,但是畢竟身處宮城重地,即使是她,也不好貿然行事。于是這一個謹慎,就謹慎到了她自己身陷囹圄受盡折磨、謹慎到了如今顧書棋被一群侍衛圍了個正着。
侍衛們緩緩逼近,顧書棋一邊說着誤會誤會,一邊向後退去。
在後退的時候,他起想來很多事情。
新婚的妻子、掀起紅蓋頭之後那張明豔嬌羞的臉;宮城的月光、華貴無雙的雲紋織錦白袍和一杯熱茶的寂寞;棋局上輸給唐何必的那幾個子兒、那個妖冶森嚴的黑衣女子和她殺伐陰險的棋風;他一手導演的、幾個月前京城風月行業的一場混亂;父親和教書先生的黑臉;在小酒館裏,和狐朋狗友們喝得爛醉,随手把酒碗在桌上敲出的那一個豁口……
最後的最後,是唐何必的那句話。
要死的人,還管什麽親人朋友、仁義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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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知道說過第幾個“誤會”、即将被逼入死角的時候,顧書棋猛地咬住了下唇,舉起手中的微雨杏花針,對着那個明皇色的背影,扣動機簧!
白靈尖叫一聲,一躍而起,把女皇撲倒在身下。
事實證明,唐門出品一如既往地值得信賴。
白靈的反應不可謂不及時,可是細小的銀針依舊打中了那個明皇色的身影。可惜顧書棋的暗器本就沒什麽準頭,白靈又及時趕到,陛下身上只有幾處擦傷,要害卻全部避了過去。
微雨杏花針上确實淬着毒,只可惜陛下手裏也有唐九淵的解藥。
铮铮數聲連響,男女侍衛們紛紛拔出兵刃,也不管活口不活口了,全部往顧書棋身上招呼。
顧書棋從靴子裏拔出匕首,反手刺進自己心口。
最後的那一瞬間,他想起了唐何必和洛葦是何等自私冷酷,想來是不會為他複仇的,于是安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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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祺十一年十月二十日,女帝江千盞遇刺,刺客自殺身亡。
二十一日,陛下重召洛葦回宮,升任侍衛首領。
二十一日,顧書棋定罪。
二十一日,顧府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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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府的管家看着門口重重疊疊的禁軍和京都府捕快,啞着嗓子喊道:“我家老爺是——”
“是”字還沒說完,他的人頭已經以一個完美的抛物線飛了出去。
按理說,抄家滅族這種事情原本用不着禁軍動手,但是穆王殿下和丞相大人為了表達自己對陛下的忠心,同時犒勞禁軍将士們,于是把自己的家底也派了出去。
禁軍和捕快們湧上了臺階,很快人潮便越過了顧府門口的一對石獅子,即将沖入那扇深紅色漆、古銅門環的大門。
就在這時。
門開了。
一個一身勁裝、明豔不可方物的女子從門後走了出來,面無表情地看着面前的禁軍和捕快們。
人們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
這不是因為顧少奶奶太過美麗,而是因為少奶奶手裏拎着一把刀。
衆所周知,顧府少奶奶是河西洛家莊的小姐,家學淵源,一身出神入化的刀法。雖然這個傳聞可能有些不實,但是沒有人願意用自己的性命去确認顧少奶奶的武功。尤其是如今洛葦被唐老太太認作幹孫女,衆人更是不想招惹這個和唐門有着千絲萬縷聯系的女子。
“她為什麽不跑?”人群中有人低聲問道。
是啊——上頭的命令雖說是一個不留,但是畢竟人家顧少奶奶武功高強,抓不住她,也無可厚非吧?混口飯吃不容易,他們家裏也沒有神槍會的親戚,誰願意冒着這個風險得罪唐門?
很快,洛青青便解釋了大家的疑問。
“滅族的命令呢?”顧少奶奶寒着一張俏臉,面上的表情比她那位姐姐還要冷漠幾分。
領頭的捕快顫顫巍巍地把刑部文書遞了過去。
洛青青拿在手裏仔細看了看,确認無誤,于是遞了回去,“很好。”
頭兒沒想到她竟然肯把這東西還回來,不由驚喜交加,小心翼翼道:“顧少奶奶,您看……”
洛青青揚起下巴,铮地一聲,把刀鞘扔在地上,“我不管誰下的令,要進顧府,就從我屍體上踏過去。”
衆禁軍、捕快:“……”
您老明明可以逃走的,為什麽杵在這兒?這不是擺明了要我們這些做下人的為難麽?您話是這麽說了,可是您那位姐姐擺在那兒呢,兄弟們都是在京城裏混飯吃的,誰還真敢殺了您不成?
“誰要進顧府,就先從我身上踏過去。”洛青青盯着衆人,又說了一遍。
就在領頭的禁軍和捕快商量着怎麽偷偷打暈這個人給洛葦送過去的時候,人群分開一條通道,一個身穿官服的人從後面走了上來。
“蕭副統領。”
衆禁軍行禮道。
蕭副統領一巴掌打在禁軍頭兒的後腦上,罵道:“統領早知道你們這群廢物幹不成事,特地要我過來看看,還真被他老人家說中了!還愣着做什麽,等着和唐門一起被打為謀逆嗎!”
衆人這才恍然。
顧書棋刺殺陛下用的暗器、自殺用的匕首,明明白白是唐門出品。唐門這回……真是無論如何都洗不清白了,洛葦就算能保住一條命,手裏的踏雪幫和宮禁肯定也保不住了,還擔心洛青青做什麽?
衆人一擁而上,替洛青青執行了遺言。
朱漆大門被粗暴地撞開,铛地一聲,顧府的牌匾掉在地上,濺起了幾朵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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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九淵裹着一身純白的狐裘,騎在棗紅馬上,遙遙看着城西燃起的火光。如今入冬已深,即使是這樣的大火,遠遠看上去,也是冷冰冰的,甚至有種不真實的恍惚。
火裏是京城顧氏幾代的榮華。
她知道洛青青定然死在那片火裏了,也知道顧書棋定然死在陛下身邊了——但是那又如何呢?她既不打算攔着別人找死,也沒有興趣替找死的人收屍。
想來如果哪天自己下定決心去死了,偏生有人攔着,那實在是件極煩的事情。
她唐九淵唯一的憐憫就是一杯祭酒。
宮城很大,宮門前一大片空地,在江南的冬日裏竟是少有的凄清冷曠。唐九淵騎着馬緩緩走近,缰繩随意地垂着,馬蹄得得,一下一下,像是踩在人心裏。
守着偏門的侍衛見她過來,行了一禮,“洛首領,陛下交代過,您身體抱恙,不必下轎了。”
說完之後,他抓了抓頭,心想傳言裏首領明明受了很重的刑,為什麽還能一個人騎馬過來?陛下交代的雖然是轎子,但……既然是首領,那馬就馬吧,想來陛下也不至于為了這點小事降罪。
唐九淵微微颔首,在侍衛恭敬的行禮聲中進了宮城。宮門在她身後關閉,留下門外冷冷清清的空地和門上清清冷冷的紅。
景祺十一年十月二十一日,唐九淵白裘紅馬,只身一人入了宮。
入宮殺人。
作者有話要說: 星期六期中
所以
明天
不更了吧。
我愛數分,數分愛我。
...講道理,最近欠了好多更,下星期不忙的話雙個一兩天補一補好了。
忙的話...
咳咳,當我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