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妖後
“你說什麽？”陛下轉頭盯着跪在榻前的唐九淵，眉鋒一挑，竟似有殺氣從那雙凜冽的薄眉裏滲了出來。
“臣說——”唐九淵狹長的眸子微微低垂，聲調不變，淡淡說道：“臣說句不敬的話，陛下雖然如今春秋鼎盛，身後的事，還是早做打算的好。”
女帝的唇抿成一條線，顯得愈發冷酷豔麗，“說下去。”
“按照如今的事态，陛下仙去之後，按長幼之序，大位只能由一位殿下繼承……那就是穆王世子殿下。”
“穆王殿下的心思，想必用不着臣告訴陛下……那麽，真到了那一天，陛下如今手裏的這班老臣，以及陛下家裏的人，會是什麽下場，以陛下的英明，想來比臣更清楚。”
“所以，”女帝緊抿的雙唇絲毫沒有放松的意思，看着唐九淵，說道：“你想說什麽？”
“唐何必是撫遠将軍遺子，這件事如今可以說是人盡皆知了，穆王殿下沒有理由不知道。”唐九淵看着陛下凜冽的眉鋒，說道：“既然知道，那麽穆王殿下免不了會往那個方向上想……所以，到那時候，臣和何必恐怕一個都活不了。就算是為自己打算，臣也懇請陛下早作打算。”
“你給朕說實話。”
“臣懇請陛下立何必為太子。”
這就是唐九淵不惜锒铛入獄、身受重刑也要跟陛下說的一句話。
在知道唐何必真正身份的那一瞬間，唐九淵就知道，唐門算是徹底沒有退路了。
如果若幹年後，真的讓穆王世子的屁股坐上那張椅子，那唐門上下一個人都活不了，尤其是唐何必。唐門傳承再久，也不過是武林世家而已，敵不過軍隊，更敵不過那張椅子的權勢。
而唐九淵需要唐門的暴雨梨花針，所以唐門就不能倒；唐九淵喜歡唐何必，所以唐何必就不能死——這本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
死一般的沉默，直到許久之後，唐九淵膝下的狐裘都開始滲出血跡，女帝方才悠悠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你說的，朕如何不知道。”
唐九淵霍然擡頭。
“禁軍。”陛下一雙鳳眸看着唐九淵，淡淡說道：“三千禁軍，就像紮在朕枕頭邊上的一根刺。朕自然可以殺了姬符，但是卻沒有把握讓禁軍在他死之後聽話。那群武人只知道聽姬符的話，而朕的宮城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誰知道到時候會發生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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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符，便是穆王殿下的名諱。
“如果從禁軍統領到十夫長，”唐九淵看着女帝威嚴冷漠、豔麗無雙的容顏，一字一字說道：“所有的将領，都死了呢？”
“剩下的軍士，他們還會聽穆王殿下的話麽？”唐九淵複又低下頭去，“就算聽，總不能穆王殿下親自指揮吧？”
女帝的眼睛裏第一次出現了異樣的神色，“你是說，唐門可以暗殺禁軍所有的将領？”
“不是唐門，是臣。唐門終究是世家大族，行事不能無所顧忌，不像臣這樣沒規矩的。”
女帝聽懂了她的意思，眉梢緩緩挑起。如果唐何必日後真的繼承大位，他的案底必須是清清白白的，而那些血債……自然是記到唐九淵頭上。
不知道想起了什麽，陛下挑了挑眉，竟是笑了起來，“如果真是那樣，洛卿，你以後可就成禍國妖後了。”
唐九淵也笑了，“臣覺得，那也沒什麽不好的。何況——陛下風華正茂的年紀，只怕也沒少被人說過這句話吧？”
一老一小兩位妖後相顧而笑。
片刻後，女帝咳了兩聲，說道：“即使這樣，也是不妥。殺人畢竟需要時間，朕擔心姬符會發現一些什麽，提前動手，到時候可能就是玉石俱焚的局面。”
唐九淵思索片刻，說道：“禁軍的事情……陛下不必太過擔心。如果日後真有紛争，禁軍不會對陛下的安全造成威脅。”
陛下瞳孔微縮，“你知道了？”
唐九淵低頭道：“臣之前在踏雪幫的時候，曾經見過唐門為禁軍設計的弓箭圖紙……臣想，那種圖紙既然有一張，就有可能還有更多張。陛下這些年裏，只怕一直等着一場戰火，把禁軍全部燒個幹淨吧？”
半年之前，唐九淵還是風字堂堂主的時候，曾經在林字堂的委托下親自護送一筆生意。那筆生意，便是踏雪幫替禁軍制造的弓箭。
唐九淵由此有幸見到了弓箭的設計圖紙。
或許那些負責打造的匠人們看不出來什麽，但唐九淵是唐門弟子，唐門在圖紙上做的手腳自然瞞不過她。
身為唐門弟子，唐九淵很清楚那個設計上的缺陷在關鍵時刻是多麽的致命。而這樣的圖紙既然有一張，就有可能有更多張，尤其是這些年來為禁軍設計武器裝備的一直是唐門……
如陛下所想，禁軍離毀滅只差一場戰火。
唐九淵想起了唐何必當時對陛下的評價，心想他說的還真不一定對——陛下不過是個為了權力不擇手段的人罷了，和她自己一樣。
“朕說過，”陛下看着唐九淵，幽幽說道：“洛卿，如果讓朕知道你背叛朕，朕會親手殺你。”
唐九淵平淡答道：“真有那麽一天，臣自己動手，不會髒了陛下的手。”
“去給朕倒杯茶來。”
唐九淵站了起來，因為跪久了的緣故，腳下一軟，險些直接坐倒在地上。
她雙腳用力釘在地上，沒讓陛下看出來，然後面無表情地倒掉桌上的殘茶，新沏了一杯，雙手奉上。陛下接過茶杯的那一剎那，唐九淵突然說道：“只怕有個人得死在穆王殿下前面。”
女帝不動聲色地接過茶杯，“為何？”
唐九淵自嘲一笑，“大概是因為……臣想公報私仇？”
陛下沒料到她會這樣回答，也笑了起來，“說說理由。”
“說句逾矩的話，林大人手裏掌握着半個朝堂的文臣，又官拜丞相，如果說他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那只能是……”
那只能是皇帝了。
“洛卿，”陛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林相若是好殺，朕早就殺了。”
“林大人不是穆王殿下，禁軍對殿下的忠誠是毋庸置疑的，文臣對林大人的忠誠可就不好說了。何況林大人貴為丞相……”
“朕這些年來都沒什麽動作，自然是有朕的理由的。”陛下面無表情說道：“為何朕要選在這個時候動手？”
“因為何必的身份瞞不了多久了，即使能瞞過百姓，也瞞不過貴人們。何況眼下正有個動手的理由。”
“你是說顧書棋？”
“陛下明鑒。”
“有些道理。”女皇将茶杯遞給唐九淵，唐九淵伸手接過，放到了一邊的桌案上，“但是即便如此，該在姬符手裏的，還在姬符手裏。”
“不見得，”唐九淵低聲說道：“有野心的人，不止林大人和殿下。”
“洛卿的意思是？”
“林大人的位置，有很多人都想要，而那些人多半比林大人要溫和得多。”
林甫之權傾朝野十數年，自然有很多人不滿，尤其是那些不幸和他有着同樣抱負的人。林相和魏侯的關系固然牢不可破，但不是每個人都是林相，尤其是——為了權勢，很多人不介意出賣一切，譬如忠誠。
陛下自然聽得懂她的暗示，“洛卿以為誰合适？”
“臣不敢妄議政事。”
“但說無妨。”
“陛下自己做主便好。”
“吏部崔尚書，”陛下看着唐九淵，說出了一個名字，“回頭來你跟他打個招呼。”
六部之中，因為職務原因，吏部的地位隐隐高出其他五部，吏部尚書則是當之無愧的丞相之下第一人。唐九淵以為，陛下判斷得不錯，吏部這位尚書大人被林相壓了十年，看着更大的權勢擺在面前，卻無論如何都得不到，無疑是背叛的最佳人選。
近十年可望不可即的滋味，足以讓任何人發瘋。
何況……如果陛下流露出一絲一毫要殺林相的意思，穆王必然會想辦法讓自己的人頂上這個位置，那不如他們搶在穆王前面将這個人控制在手裏。
唐九淵告辭的時候，覺得自己越來越像特務頭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