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沉默的房東阿姨！
整個晚上，鄭雲宇都在懷疑自己買的醋是不是過期産品，因為他足足喝了三大杯都沒有睡着，不但沒睡着，胃裏還極其不舒服，可是他又不願意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惹得樓下送貨夫婦操心，他覺得自己就像個精神分裂者，像個怪人，像個神經病，一邊要壓抑自己悲觀的情緒和想法，一邊要讓別人感覺自己是個活潑大方，人見人愛的大男孩，而不是一個社會青年。
鄭雲宇就索性坐在床上，背上靠兩個墊子，他孤獨而又安靜地坐在床上，也許，孤獨大概就是，自己在偌大的城市裏面，眼睛看着萬家燈火，看着這芸芸衆生，卻不知哪一處為自己點亮，那一個是自己所關心的。心裏胡思亂想着，腦子裏過電影一般想起白天發生的事情。
那一天，鄭雲宇是跟在田筱的身後進的會議室的，剛進會議室門，就見會議室主位上，一個圓盤子臉的大漢盯着自己看，看的自己有些發毛，旁邊的蔣主任就連忙說：“衛書記，這個就是新來的鄭雲宇！”
這就是大老板啊，鄭雲宇趕緊深深地鞠了個躬，“衛書記您好，我是鄭雲宇。”
“嗯…”圓盤子臉從鼻腔裏發出來一個音節，算是認識了自己。鄭雲宇用眼睛的餘光少了一眼會議室，開會的人不多，加上自己總共就是8男2女，一共就10個人，田筱拉着他坐在了最後，就發放一些會議材料。
“同志們，今天我們開會主要有5個議題，首先是讨論特色小鎮的事情……”主持會議的是管委會主任，一個語速很慢的人，“這個工作是市裏着力在抓的工作，建議就讓辦公室來抓，具體就讓新來的鄭雲宇着手，小田配合，争取在一兩個月內有進展，至少要拿出一個像樣的方案，讨論後報市裏。”鄭雲宇一聽提到了自己，趕緊站起來，主任看了他一眼，擺了擺手，他就立馬又坐下了。
“這個特色小鎮的議題，大家讨論一下，發表一下意見嘛！”王主任看大家都沒有說話，就看着書記，“書記，您給點指示…”
“我覺得思路很好，這個特色小鎮，跟市上溝通的事情我看王主任你最好親自跑一跑，咱們高新區争取在這個上面做點文章…”衛書記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會議室有敲門聲，門被推開了，一個保安匆匆的跑進來，上氣不接下的說“那個，那個淹死小孩的老兩口又來了，馬上要上會議室了……”
“啊！”
會議室傳出一聲聲驚呼。
“今天會議到此，下次開會另行通知，大家從側門回吧！”王主任看看衛書記已經起身離開了，就趕緊補充了一句，就拿着一沓文件離開了會議室。
田筱看鄭雲宇還在愣神，就晃了晃他的肩，“走啦！”
“額，額。”鄭雲宇連忙跟着田筱離開會議室，剛走到門口，一整怆天呼地的哭聲就從電梯的一側傳過來，“還我的孩子！還我的孩子！孩子就在你們管委會門口的河裏淹死的，你們推來推去誰也不管！還我的孩子，寶貝兒，你在哪裏啊！”
眼睛的餘光之中，兩個老人側趴在電梯旁的走道上，兩手捶着地面，一邊哭一邊大聲的喊着。旁邊兩個保安試圖把老人拉起來，但是明顯是沒有辦法。
“大叔，大嬸，有什麽事情到會議室說吧，”田筱剛想離開，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蹲在老人旁邊，說道。
“閨女吶，上次就是你給我們說的要處理，要解決，可是你看這幫領導，一個個像躲貓貓一樣見不到人。”老人停止了啜泣，拉住了田筱的手。
看到田筱沒走，鄭雲宇也走了過去，他看到田筱的肩膀輕輕的戰栗了幾下。他不知道怎麽幫助田筱，剛剛準備蹲下來，就見田筱從背後伸出手向他擺了擺，示意他離開，便站起來，慢慢繞過去，下樓回到辦公室。
“我們已經給民政部門打報告了，您老別哭壞了身體…”耳畔響起田筱的話，他卻安靜不下來，整個上午，他沒見田筱再回辦公室，中午時分，蔣主任推開門讓鄭曉軍先回去明天9點正式上班，鄭雲宇就順手關上辦公室門，搭着空空蕩蕩的公交車，回家。
鄭雲宇一路都在琢磨手上的工作，剛走到小巷口，就看見一身黑裙坐在輪椅上的房東阿姨，她目光呆滞，兩眼發散般盯着前面，一動也不動。
“楠姨，我找到工作了！”鄭雲宇老遠就給房東阿姨打起招呼，這個和藹可親的大姐一般的女人，平常穿得也很招眼，今天怎麽這麽素靜滴！
楠姨像是沒聽到一般，依然沉默着一動不動，下午的陽光斜斜鋪在她身上，凝固成一段婆娑的光影，像是一本翻開的書，又像是一截斑駁的老樹年輪。
“您今天是在練養氣之法啊！楠姨。”鄭雲宇幾步走過去，手輕輕攀上輪椅把手，想要把這個房東阿姨推回去。
“別動我！”楠姨沙啞的嗓子終于發出了幾個爆發的音節，透着一點拒人千裏之外的感覺，這讓鄭雲宇搭在輪椅上的手不由得縮了一下，他從來沒有見這個看起來雍容華貴的阿姨今天為什麽這樣冷漠，想了想，就說：“楠姨，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你曬會太陽就回去啊，我先上去了……”
房東阿姨依然一動不動，沉默的像是一尊雕塑，這讓得從下午到傍晚一直彷徨無定的鄭雲宇又多了一份兒擔心，他每隔一會兒都要打開窗看一看街角的這個“雕塑”，直到深夜看到她費力的回家取紙錢、燒紙，小聲念念叨叨一些不懂的語句，像是在祭奠什麽人什麽事。
淩晨，一個叫楠姨的房東阿姨不知道，有一個叫鄭雲宇的男孩子，在沒有亮燈的窗邊，默默陪着她，陪着她默默祭奠，直到紙灰燃盡，複歸黑暗。
黎明，鄭雲宇推開門，跑出小巷，推起有些冰涼的輪椅和輪椅上依然沉默的女人，他看見，電線杆旁，一個滿臉胡茬的男人，狠狠的吸着煙。
城市的煙，深深地飄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