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櫻
四月中旬，櫻花滿開。
七海距最後一次見到一君，已有八天。
想到一君最後那痛苦又故作冷漠的表情，還有那種明顯拒絕的樣子，胡鬧般的語言，七海就覺得又擔憂又氣憤。
明明答應他，要幫他找回笑容的感覺，卻是這樣一個結果。
雖然覺得一切很莫名其妙——但是，他或許有什麽隐衷吧。
一君，其實是個溫柔的人吧……
上次在樹屋，收拾了房子、把她搬到床上又準備了茶點的、是他吧。
在游戲廳替她拿到一堆娃娃和新型游戲機的，也是他。
雖然有的時候很可怕、又那麽陰晴不定，但說不定心思意外地簡單呢。
就像個好強的小孩子吧。
只是這小孩子……外表實在有點……
看着他，總是不可避免地想到日向君。
一君有的時候，表情動作、實在是跟日向君一模一樣。
過去，她總是等待着日向君說出自己的煩惱，卻得到了一個不告而別的結果。
被一君打敗之後，就明白，她是永遠等不到日向君向她說出自己煩惱的那一天的。
她是“超高校級的游戲玩家”，而日向君是預備學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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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存在着、某種難以言說的隔閡。
雖然她是不在意，但日向君肯定是在意的——也在強求自己去做、去想做不到的事情。
不然，根本不會總是拒絕着，她對他的了解。
“……像我這樣的人……真的沒有什麽可講的……”
“……以後要繼續創造這麽快樂的回憶啊。”
就是這樣，明明近在咫尺，卻無法碰觸到的距離感。
明明是笑着，卻又無比寂寞。
而那時的自己，卻在一廂情願地對他講着，同班同學的事情，他根本接觸不到的生活。
這樣子，豈不是讓他、更加寂寞了嗎。
這不就是，只會說漂亮話——那種自以為是嗎。
七海也無法保證，如果把日向君拉到班裏面參加活動，其餘同學都會對他友好相待。
班上的有些人，七海也是不明白的。
特別是狛枝同學——一直喊着‘希望象征’什麽的。
雖然很享受班上的生活，他可是相當讨厭預備學科的。
這讓之前找佐藤吃飯的小泉同學也相當尴尬。
至于77期A班、新來的78期，也是有不少連本科生都嫌棄的人。
如果之前能稍微明白一點日向君，就好了。
……
那個時候，看着一君那種痛苦的表情，七海雖然想追上，又不住地懼怕着。
雖然說的話聽起來很無厘頭，但是，說不定有她不了解的事情。
……自己對一君，确實是一無所知。
而且那個時候，一君身上散發出的冰冷氣息、那種恐怖的感覺——簡直就是殺氣了。
被這種殺氣吓到，她幾乎可以确認，一君，在那個時候，是真的想要殺了她。
但又被什麽困擾到，最後只有逃也似地離開。
該怎麽辦呢……
想到日向君的事情，她就覺得怎麽都沒辦法放下一君。
雖然在不斷注意一君的蹤跡，可他仿佛就那麽消失了一般。
按照他的能力，如果真的不打算在她面前出現，不打算跟她接觸，自己根本就沒有發現他的可能性。
如果他願意，根本沒可能找到他吧……雖然擔心，七海還是決定暫時放下這件事。
……
這一天，77期B班集體組織賞櫻。
邀請是西園寺同學提出來的，地點是校外的生态公園。
大家興致挺高，七海也收拾好心情，帶上種種棋類游戲和便當。
雖然更想吃冰淇淋，但現在天還有些冷呢。
七海想了想，便換了幾包自己烤的、摻了一點薄荷的草莓餅幹。
左右田同學帶上了新組裝的無人機，說是載有攝像頭，可以遠距離拍攝櫻花。
小泉同學帶上了相機，禦手洗同學帶來了繪畫板。
他們要繼續為合作的動畫取景。
花村同學準備了豪華野餐，狛枝同學也帶了一大摞烤面包。
……
到了生态公園，雪染老師宣布自由活動、自由結合，中午的時候一起吃飯。
由于之前挺多同學提出要照相，左右田同學趕制出了多架無人機、以便滿足需求。
七海自然也借到了一架。
不同于學校的櫻花，這裏的櫻花伴着不同的風景，顯得更有情調。
淡粉色的、白色的，如雲、如霞，空靈寂靜。
大門後面是精巧的水邊建築。
七海迫不及待地用手機來了一張。
……
路邊的草叢中、盛開着紅色的花朵，架着精巧的籬笆。
後面有一棵很高的櫻花樹，如果架遠距離可以拍到挺好的角度。
七海操縱着無人機、來了一張。
效果意外地好。
……
淡粉色映着遠處的雪山，顯得非常壯觀。
可惜四處沒有落腳處。
幸好有無人機。
操縱着無人機，調好角度，七海決定在花海濃密、雪山微微露出的地方再來一張的時候，突然鏡頭不動了。
擡起頭一看，無人機被卡在櫻花樹上了。
這下糟了。
四周一個同學也沒有。
為了不讓這場愉快的賞櫻之旅提前結束，七海不斷調整着無人機的鏡頭，确認着無人機被卡的位置——
最後發現在一棵不高的樹上。
感覺不會很難拿到吧……
這樣想着，她丢下背包，很快地爬到了樹上。
挺順利呢——
但當她拿到無人機的時候，腳下的樹枝突然斷掉了。
！
這下糟了，沒想到——
七海下意識地閉上眼——應該會很痛吧。
……
“你還是那樣……毫無防備心。”
清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沒有預想中的疼痛，她被某人橫抱了起來。
哎？
睜開眼，看見的就是一君那張毫無表情的臉。
他今天穿的是白色短袖，系着黑色領帶，長長的頭發紮了個馬尾，披在後面。
之前一直被遮住的雙臂露了出來，果然跟臉一樣、是病态一樣的白。
不過比起第一次見，顯得好了一些。
“一君！這幾天都沒有見到你，你去哪了呢？”
這次、絕對不能放一君離開了，一定要做點什麽。
“……不是說過了嗎……不要再跟我扯上關系……不然，你會死的。”
一君冷冷地丢下一句，就準備離開。
“我不怕，什麽都不怕……如果一君什麽都不說，作為朋友一點忙也幫不上啊。”七海急忙走過去，“之前不是答應幫一君找回笑容嗎……目前，我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不要再一廂情願地自以為是了……”一君顯得有些惱怒，“我是不會有笑容這種人類才有的東西的。”
“這種稀奇古怪的臺詞我早就習慣了……我的一個同學就經常這麽說，所以這根本不是什麽理由啊。”七海堅定地看着他，“就是一廂情願啊……已經認定了一君是我的朋友，想要去做就去做了！”
“我說——不準再靠近了！”
那種陰寒的、想要殺人的氣息又出現了。
上次，七海被他吓到了，因為一君那個樣子、實在是太可怕了。
但是，之後的日子裏，七海一直在後悔着，想着如果那天不丢下一君會是什麽結果。
說不定他就找回笑容了呢？
而且，如果當初能稍微明白一點日向君、而不是自以為是地，讓他更加寂寞——
日向君說不定就不會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呢？
說不定就會回她信了呢？
一定是當初的自己、太自以為是、太過分了——傷到他了吧！
這樣想着的七海，什麽都不想地撲了過去，緊緊地抱住了一君。
“放開我。”
看着一君漸漸浮現出的痛苦表情，七海想，他又是哪裏在痛了吧……
“我不放，這次，我絕對不放手了。這樣的一君，實在是放心不下啊……我的确什麽都不懂，不明白一君的事情，但是，就算不明白，也要在一君痛苦的時候，待在這裏！”
“就算不明白、就算不理解、就算沒辦法改變想法，也絕對不能放下一君一個人承擔煩惱，無論在什麽地方，也知道有我這個朋友——在抓着你的手啊。”
“你這是……在不講道理嗎……”一君咬着牙、漸漸失去力量、躺倒在地上。
七海就這樣地，順勢壓在他身上。
“是啊……不講道理呢。但是，我已經對我重要的朋友說過了……結果不重要，就像是游戲……就算輸得很慘、就算碰上不講道理的游戲，我也會繼續玩下去……甚至、所有的人都讨厭，我絕不會放棄！因為我喜歡游戲！朋友也是一樣！”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其他都是無關緊要的。就算一君說我們不是同類、注定有不同的命運……我也絕對不會放棄！”
“你！”一君的表情更加痛苦、不受控制地扭曲起來，漸漸浮現出恍惚的神色。
“一君這麽痛苦，就算不明白、就算不能代替承受，我也有可以做到的事情……”七海更緊地抱住了他，“這樣就不會孤單了……覺得難受也沒有關系，我會一直在這裏，所以，怎麽樣都不要放棄尋找笑容啊！”
“有痛苦的事，就有開心的事……既然感覺到了痛苦，那就一定記得快樂的感覺……所以，別再說什麽不是人的話了……一君就是……一君啊！一君是我的朋友，無論別人怎麽看，我都不會放棄的！”
一君試圖推開七海，可惜一點力量都沒有。
七海望着一君的面容，浮現出了悔恨的表情。
“……我之前，做了很後悔的事。”
“我傷害了我的朋友日向君……一直自以為是地說着自己的事情，而根本不考慮他的感受……明明日向君在預備學科、處境很是艱難……我卻自顧自地說着本科的輕松生活……”
“這樣子……讓他更加寂寞了……更加拉遠了我們的距離……這是我只顧着說漂亮話的結果……”
“現在他消失了……我連道歉的機會都沒有……我很後悔、真的很後悔……”
“就算雪染老師說，人有不一樣的追求……但如果當初能夠更加考慮一下日向君……我……”
“我就不會失去這個朋友了……我一直想要寫信，想要告訴他……”
“就算不是本科也沒有關系……不那麽努力也沒有關系……就算做不到也沒有關系……”
“日向君……已經是個很棒的人了……他教會了我好多事情……”
“他離開之後……我感覺很寂寞、很難過……”
“我真的……好想他……很想看着他、陪在他身邊啊……”
七海哽咽了起來，淚水不覺地奪眶而出。
一點點地打在一君的臉上。
“我……我該怎麽……向日向君……道歉啊……”
“所以……這樣的事情……我怎麽能……”
“怎麽能……”
……
“七海……”
那是、極其熟悉的、溫柔聲音。
七海猛然一驚。
一君的手、極其輕柔地撫上了她的臉，“……別哭了。”
那種悲傷的神态、那種溫柔的眼神——
決計不是之前的一君。
日向君？
“……不要叫錯名字了。”他的神色恢複了平淡，“不過還是謝謝了，就算是痛，也逐漸習慣了——你打算繼續這樣？”
七海陡然發現，自己竟然壓着一君，急忙讓開了。
“之前抱歉……不過還是會繼續陪着一君……這是我能做到的事情……”
七海順勢躺在一君旁邊。
……
兩人躺在落櫻瓣中，看着周圍櫻花怒放，緩緩凋謝。
前面是湛藍的天空。
一時之間，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有風拂過的聲音。
一切寂靜而空靈。
“這裏的風景……很舒服……”一君的聲音緩緩響起，帶有一點溫暖的感覺，“這大概就是……喜歡的感覺吧……”
“找到了……一君，在笑呢！”
女孩飛速地按下手機，遞給了他。
咦？
雖然不是很明顯……照片裏，他的嘴角确實不自覺地上翹了。
如果只是這種程度的疼痛……習慣的話，他也會笑吧。
想到這裏，想到那個預想中的、破滅的未來……他實在不想承認自己這個能力。
如果她願意陪着的話……至少、先忘了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