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回頭卻正好撞上趙曉蕾挑釁的目光

導員微笑着點了點頭。

介明妤忽然卻想起了另一個重要的問題,看着指導員的虎式微笑是,她試探着開了口:“那,指導員,新兵班長,是張楠班長嗎?”

“嗯,”指導員仍然保持着他的虎式微笑,又是一個點頭,“張楠擔任我們師的新兵班長,你們杜繁琦排長擔任新兵排長,兼警備區新兵班長。”

介明妤立刻就頭疼起來——和張楠搭檔?那到時候到底是訓新兵呢,還是訓她呀?

正式的副班長命令在當周站務會後就公布了出來,于是上等兵們但凡看到介明妤總要打趣地叫她一聲“介班長”。介明妤不勝惶恐,趕上這種時候便只好更加小心翼翼地陪着笑多叫回幾聲班長去,以免又讓人說她傲氣。

然而越是被人叫做班長,介明妤也就越為自己未來三個月将要與張楠共事而感到煩躁不已。縱然有她的同年兵們給她加油打氣,杜繁琦也私下表示會跟她站在同一戰線,介明妤也還是覺得這個任務的難度系數太大,她倒不是怕,就只是煩罷了。

但煩也阻止不了時間的流逝。

一晃到了九月初,介明妤、張楠又搬進了學習室改成的宿舍。杜繁琦出發去外地接新兵,不過她的床鋪也一同被搬了進來。

由于這次還有警備區的新兵,今年的新兵宿舍比去年的更為擁擠。

張楠的鋪位仍然像去年一樣,據守在宿舍的門口。杜繁琦的床則像一座孤島,被放置在遠離大家的角落裏。

介明妤抱着被子進來,張楠也沒讓她選擇,就指了緊鄰着宿舍門的另一張床鋪給她,說:“你就住那兒,新兵有什麽動靜,差不多也都能看見。”

來了部隊近一年,介明妤這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安排床鋪還有這樣的講究。不過她沒表現出什麽異常,老老實實地把自己的床鋪好了,又一趟一趟地進進出出,把別的東西也搬了進來。

幫張楠和杜繁琦搬床的新兵,完成任務之後就回了自己宿舍。

屋子裏頓時只剩下介明妤和張楠兩個人,各自呆呆地坐着,不發一語。

兩人對峙一會兒之後,張楠終于無法忍受這種尴尬的氣氛,她從床上站起來,旋即在自己櫃子前蹲下,又開始收拾起剛剛才被新兵收拾好的內務櫃。

介明妤坐在自己的小馬紮上,心裏知道這時應該沖過去搶過張楠的活兒,可屁股就是沉得擡不動似的,讓她那麽不想起來。

張楠倒也沒再像從前那樣,批評介明妤沒有眼色或是怎樣。在她看來,擔任新兵副班長的介明妤已經算是成為上等兵了,而按照S師的慣例,上等兵就不用再替班長幹活兒了。

說來奇怪,那些刻板的規定似乎只是為新兵制定的。但即使新兵時的她們對此感到不公平,成為老兵之後,她們也還是會遵守慣例,享受着新兵的服務,對新兵頤指氣使。

介明妤見張楠沒說她,便更加心安理得地坐在那兒發愣。

忽然,一個硬質的方形物砸進介明妤懷裏,她低頭去看,張楠的聲音也恰好響起:“你的日記本,還你。還有,以後你可以坐床上,每周打半個小時電話。”

“是,謝謝班長。”介明妤拿起她闊別已久的日記本,心裏早已經沒了它當時被沒收時的那種憤恨。

這本日記本裏記載的都是那時她心中無處排遣的負能量,是她現在最不願記起的東西,再留着也沒什麽意義了。

介明妤默不作聲地把寫了字的部分全部撕下來,三兩下就撕得粉碎。她站起來,腳步輕快地走到垃圾桶前,把那一把碎紙片扔了進去。

目睹了她這一舉動的張楠語氣不善地問道:“你幹什麽?對我有意見你直說,別拿自己日記本撒氣。”

介明妤正要回去坐下,聽見張楠這話,便順勢頓住腳,對張楠笑了笑,說:“班長,我只是不願意活在那些不好的記憶裏,多記得一些正能量的事情,難道不好嗎?”

介明妤和張楠朝夕相對了大半個月,終于傳來了第一批新兵即将來隊的消息。

在這半個月裏,介明妤每天除了打掃屋裏的衛生、參加體能訓練之外就沒有別的事情做,因此無聊時也時常跑回以前的宿舍去拉仇恨。

她們這批兵來部隊已經一個月,津貼都已經按時漲成了第二年的标準,但由于上一批冬天入伍的上等兵還沒退伍,她們就仍然是新兵。因此已經提前享受到了部分上等兵待遇的介明妤也成為了她們羨慕嫉妒恨的對象,介明妤一推開門就被屋裏的同年兵笑罵:“出去!我們不想見你!”

介明妤知道這都是玩笑,仍然大大方方地進去,張開雙臂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來吧,向我開炮!”

張雪莉果然揀了橡皮擦朝介明妤扔了過來,正好砸在她肋下,介明妤立馬捂住被砸中的地方,表情痛苦地蹲下去,嘴裏嚷嚷着:“啊,好痛,我要烈士了。”

大家便是一陣哄笑,也不再鬧她了。

介明妤在地上又演了一會兒,爬起來到自己原來的床鋪處。周敏已經去軍校報到,介明妤又脫産去帶新訓,林潇現在便和黎越對班。介明妤回來這會兒恰好是她們的班,于是就有人遞過了黎越的空馬紮給她,她接過來放好了坐下,說:“今天新兵終于要來了,這麽些天跟張楠班長待在一起,尴尬死我了。”

她現在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自己要記得在張楠的名字後面帶上班長,以免将來帶壞了下一批新兵。

“多好啊,你現在可是上等兵的待遇呢。”張雪莉埋頭寫作業,笑着表達了自己的羨慕。

介明妤想到自己每天和張楠相顧無言的情景,一擺手,說:“得了吧。”

張雪莉忽然想起來今天上午打電話的一樁事情,便停下了手中的筆,擡起頭跟大家說道:“你們知道麽,我今天跟我朋友說,我現在還是只能打五分鐘電話,等到了第二年就好了。你們猜她跟我說什麽?”

大家都饒有興趣地看着她,誰也沒準備猜,等着她的答案。只見張雪莉露出一個極其誇張的辛酸表情,然後說:“她說:‘你不是去年九月份走的嗎?你現在不就是第二年了嗎?’我能說啥!無言以對!”

張雪莉朋友這句話無情地揭示了這個真相,大家也只好心有戚戚地笑一笑,卻都有意地避開了繼續這個話題的可能。

介明妤看着大家手裏都有作業在寫着,也就不再出聲打擾大家。她回來待着,也只是尋求一個心安,畢竟和同年兵們并肩作戰一年之久,她對新兵班的認同感比什麽也強。

然而坐了不到一刻鐘,張楠就在走廊裏喊起來:“介明妤!下樓接新兵了!”

介明妤趕忙答應着彈起來,收起黎越的馬紮放回原處,腳不沾地地跑了出去。

☆、上等兵預備役(3)

第一批新兵到了之後,日子不再像前段時間那麽難捱,介明妤教她們疊被子、打掃衛生,教她們日常制度,也教她們搶着幫張楠幹活兒——雖然她至今仍然不認同新兵就要事無巨細地伺候老兵,但是沒辦法,如果新兵們不這樣做,就會被張楠念叨。

待所有的新兵都到齊,又是一番和去年她們所經歷的一模一樣的點驗。不同的是,介明妤去年還是站在一邊看着自己的東西被翻騰出來的新兵,今年已經成為了動手翻東西的那一個。

她很小心地把有包裝的東西放在最下面,再放上別的諸如衣物之類的東西。一邊點驗着,介明妤一邊擡起頭去看了看新兵們——她們臉上的驚詫,讓介明妤想起了去年的自己。

走完了這些程序,又經過了一天的休整,正式的訓練也就開始了。

這一批新兵沒有出現對不上步子,要張楠喊左右左的情況,然而第一天出操,跑得尚不算快,就有人跟不上隊伍。張楠帶隊跑着,發現這個新兵影響了整個隊伍的整齊,便有些生氣地下了命令:“跟不上的那個,打報告出列!介明妤,你帶她在後面跑。”

介明妤只好打了報告出列,那個新兵也有樣學樣地打了報告,跟介明妤兩人并排又起了一個隊伍。

“你叫什麽來着?”跑出沒兩步,介明妤便問道。新兵們前天做過自我介紹,不過二十來號人,她一時還真是記不清。

雖然降低了步速,這個跟不上隊的新兵還是有些氣喘,她答道:“報告班長,我叫朱予桐。”

雖然名字和人對不上號,但介明妤對這個名字倒是有印象的。朱予桐是個南方的姑娘,而且恰恰好在介明妤的家鄉上大學。這麽一來,介明妤對朱予桐陡然就多了幾分親切感。于是她寬慰道:“你在家沒怎麽跑過步吧,沒事兒,學會調整呼吸,慢慢的就好了。”

“是,謝謝班長。”朱予桐說着,現學現賣地開始跟着介明妤的頻率呼吸起來。

然而随着訓練的逐步開展,介明妤發現,這個叫朱予桐的新兵是一天不如一天,不僅掉隊掉得張楠都不再派她去跟着,在別的方面也是一塌糊塗。即便天天挨着張楠的罵,杜繁琦也屢次找她談心,朱予桐各方面的糟糕狀況也沒有半點兒改善。

她的遭遇使介明妤想到了一年前的自己,可介明妤卻覺得心疼張楠多過心疼朱予桐。

在經歷了這一年的軍旅生活之後,介明妤似乎明白了張楠的那種恨鐵不成鋼。

又是一個早上,朱予桐仍然掉着隊。

原本張楠又打算随她去了,不過一擡頭看見師首長遠遠地在前面跑着,她再次改變了主意,吩咐介明妤出列去帶着朱予桐。

被隊伍遠遠落在後面的朱予桐不知道其中緣由,看見介明妤又向自己跑過來,心中大為感動,待介明妤把步子調整到和她的步子一致之後,說:“介明妤班長,謝謝你。”

“好好跑吧,我就不明白你為什麽就是始終跟不上呢?跑起來其實沒那麽難受的。”介明妤現在其實挺受不了這麽慢的步速的,但是張楠把朱予桐這個老大難交給了她,她只能耐着性子、壓着步子帶着朱予桐跑。

朱予桐的話音裏卻忽然帶上了哭腔:“班長,我不是不想跑,我腳疼,實在是跑不動……”

介明妤心裏一驚,想起了新兵連時跑步也把腳跑出了毛病的黎越,覺得自己沒準兒是錯怪了這個孩子,便自作主張地終止了早操,帶着朱予桐回到樓前等着大部隊回來。

兩人相對站着,朱予桐忽然問:“班長,我聽說可以退兵,是真的嗎?”

“可以,”介明妤瞥她一眼,繼而警惕地問道,“你想幹什麽?”

新兵要是因為思想抛錨而申請退兵,她們這幾個新訓骨幹也是挨批評的。

可以看出來朱予桐很努力地在抑制着自己的情緒,她眉頭微蹙,看起來似乎很是平靜,但眼睫毛卻在不住地顫抖,她說:“我想回家。我覺得我堅持不下去了,正常的訓練任務我完成不了……張楠班長……”

說到這裏,朱予桐忽然死死地咬住嘴唇,不願意再說下去。

但介明妤卻精準無誤地接出了下句:“張楠班長罵你太難聽了,對不對?”

其實朱予桐說出前半句時,介明妤已經很有共鳴了,她幾乎是立刻就想起了去年的自己——對訓練應付了事,想回家不想繼續在這裏待下去。

正由于自己也有過這樣的體會,所以介明妤更加感到她不能不管朱予桐了。眼看着大部隊離她們越來越近,她伸手拍了拍朱予桐的肩,說:“你先不要着急,我一會兒跟張楠班長彙報一下,帶你去醫院看看。沒那麽嚴重的,你別怕,你們那個經常來找我的班長,她叫黎越,我們新兵連的時候,她的腳也不好了,你看她現在不也好好的嗎?你別怕……別怕。”

介明妤拿黎越的例子來安慰朱予桐,而去過醫院之後,朱予桐的診斷結果也和黎越一樣:有症狀,卻沒病。

兩人只好拿着一堆止疼藥和消炎藥回連隊,可是走在半道上,朱予桐忽然放慢了腳步,最後站在距離營門五十米處,不再前行。她不走了,介明妤也只能跟她一起停下來,問:“怎麽了?”

朱予桐低頭站着,忽然一滴眼淚從她眼裏墜落下去,被陽光一照,閃耀着晶瑩的光彩,啪嗒一下在地面上砸開了一朵花。淚水一旦開了閘,就沒那麽容易再止住。朱予桐擡起臉,兩道淚痕明晃晃地挂在臉頰上,她悲悲戚戚地開口說道:“班長,醫生說讓休息,但是我如果休息,張楠班長又要罵我……我不想回去,我想回家……”

介明妤真是被這新兵的主意給吓了一大跳,即使是在新兵連最難捱的那段時間,她也沒敢想退兵回家這種事情。而朱予桐現在怕成這樣,恐怕不讓她退兵,她都能自己跑了。事情要是真到了這一步,可就鬧大了。

路上來來往往的都是人,朱予桐站在這裏哭顯然是不合适的。不遠處有個公交站,介明妤便拉着朱予桐走到了站牌後面,硬着頭皮開始給朱予桐做思想工作。

“你放心,張楠班長上面還有排長管着呢,排長讓你休息,她也不能說你什麽。你的腳會好的,你堅持一下,苦日子也會過去的,”單這樣說還不是很有說服力,介明妤心一橫,講出了自己已經不願提及的黑歷史,“我新兵連的時候跟你一樣天天被張楠班長罵,說我什麽也不行,被她收了日記冷嘲熱諷差點兒就要幹架了。我那時候也覺得日子沒法過了,就想回家,但是你看看我現在呢?我都能來給你們當班長了,你覺得還有什麽過不去的?”

朱予桐愣愣地聽着,時不時吸吸鼻子,擡手擦一擦臉上的淚,卻不發一語。

介明妤說完了自己,又問:“朱予桐,你告訴我,你為什麽要來當兵?”

“我只是想來體驗一下,我覺得當兵挺酷的。”朱予桐嗫嚅着,大概是戳中了傷心之處,她的眼淚又一湧而出。

理想和現實的差距,有時候足以擊垮人的意志。

介明妤不自覺的便皺了眉,從自己口袋裏掏出一包紙巾遞給朱予桐:“拿着,別拿袖子擦了,多髒啊。那你有沒有想過,你如果真的退兵回家,你就什麽也沒有了,挨處分,交罰款,一輩子都戴着逃兵的帽子。那你就真的再也酷不起來了。”

“可是班長,我如果繼續在這裏,會被毀掉的……如果現在回去,起碼我還能來得及找回原來的自己……”朱予桐拿着那包紙巾沒有任何動作,臉上的神色卻忽然多了一分倔強。

介明妤面對着這個鑽牛角尖的新兵,覺得自己頭都要炸了。她本來就不擅長安慰別人,現在還遇到這麽個很會講歪理的,介明妤聽完朱予桐的觀點,竟覺得自己窮盡二十多年的經歷,也沒法找話來開解。

沉默許久,介明妤終于勸慰道:“你能跟我敞開心扉,說明你還是信任我的,對不對?那班長就請你再信我一次,你不會被毀掉的,我那時候也覺得接受不了這裏的一切,找不到自己了,但是你看,我現在不是也好好的?你別再哭了,我們得回去了,張楠班長看見你這幅樣子才是真的要罵你。積極一點兒去适應,別這麽消沉。”

說罷,她從朱予桐手裏拿回了那包紙巾,抽出一張輕輕為朱予桐擦幹了眼淚。她安慰的話語是那麽的蒼白無力,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讓朱予桐心裏的彎彎繞繞稍微疏解一些。

驀地,她又想起了去年的自己。

在營院外短暫的談心溝通之後,介明妤對朱予桐的關注度高了許多。

幾天之後,朱予桐的腳疼便康複過來。杜繁琦為了讓她端正态度,特意讓和她有過相同經歷的黎越來給她傳授經驗,叫她正确的跑步姿勢,避免再次傷到腳。

而張楠雖然說話不好聽,但其實也是秉承着對每一個戰士負責的态度,時時刻刻地提點着她。但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對張楠的罵聲免疫了,朱予桐雖然不再鬧着要回家,卻還是待在自己的牛角尖裏,訓練生活,一樣也拿不起來。

長此以往,介明妤的耐心也就在朱予桐不上進的常态之中被消耗殆盡,漸漸地不再對她那麽上心,由她去混日子了。

又到了一個周五,連隊組織看電影,但新兵連不和老兵一起組織活動,站長便拷了美國出品的《兄弟連》來,讓杜繁琦用她的電腦放給新兵們看一看。

“讓她們放松一下,也激勵激勵她們的鬥志。”站長如是說。

這是一個空降部隊的故事,一朵朵傘花綻放在空中時,介明妤忽然想起了曾經是空降兵的俞聲。

自從火車上那次通話之後,介明妤再也沒有主動聯系過他,算一算,已逾一年之久。後來她收到了俞聲的來信,正是這封信讓她開始轉變自己的态度,跟她父親通話解開了心結,這才成為了今天的自己。

說起來,她都沒有謝過他。

而他也似乎為了他那句等着她的承諾,在等着她可能根本就不會有的承諾。

介明妤看着杜繁琦電腦上那些美國空降兵訓練的情景,腦子裏卻把他們全部替換成了俞聲的樣子——滿滿一屏幕的俞聲,每一個都似乎在慫恿着她給他打個電話。

介明妤坐不住了,她伸手拍了拍坐在她前面的張楠,請求道:“班長,我想現在去打個電話。”

張楠正在專心致志地觀影,卻忽然被介明妤打擾了。她擺了擺手,不耐煩地說道:“去去去。”

自從成了副班長,介明妤每周都有半個小時的電話時間,她沒少和俞寶音打電話,然而兩人都好像十分默契地沒去提過俞聲。介明妤是刻意避開,而俞寶音則是完全顧不上。

介明妤從櫃子裏拿出號碼本,對着本子上俞聲的手機號碼一個一個地摁下去,每輸入一個數字,她的心跳就更重一分。到第一聲嘟響起的時候,介明妤甚至聽到了自己心跳時嗵嗵的悶響。

俞聲接電話的速度和介東源有一拼,而且沒等介明妤說話,那邊就已經試探着叫出了她的名字:“明妤?”

“是我,”介明妤深吸一口氣,對他的試探給予了肯定。

電話撥通了,卻尴尬的沒有話。沉默許久之後,還是俞聲那邊開口道:“最近好嗎?”

介明妤向來都很擅長這種擠牙膏式的對話,點頭答道:“好。聲哥你呢?”

“我也好。我聽寶音說你在帶新訓,感覺怎麽樣?”俞聲似乎是笑了,又問。

說起帶新訓的感覺,介明妤自然是覺得無奈居多。但說起新訓,介明妤也想起了她打這個電話的目的,她也淺淺地笑了,說:“說起來還得謝謝你呢。要不是去年你那封信,我現在估計還什麽事兒也幹不機密呢,哪兒能帶上新兵。”

那邊俞聲的笑聲更爽朗了些,說:“哪兒的話,我應該的。”

“不是不是,謝謝還是必須謝謝的,”介明妤深知再糾纏下去可能會陷入另一種尴尬境地,連忙轉移了話題,“我聽寶音說你去讀研了,恭喜呀……”

“嗯,謝謝。”俞聲語氣中仍然有淡淡的笑意,“你退伍的時候,我還在這邊,到時候你可以過來,我帶你去轉轉。”

兩人毫無重點地寒暄着,介明妤心裏卻仍然一直忐忑不已,俞聲話音裏一以貫之的笑意也沒能讓她緊張的情緒得到任何緩解,甚至更加加重了她的心裏負擔。

“聲哥,你別再……等我了,”躊躇了好一會兒,介明妤終于斟酌着開口了。她原想讓俞聲不要再喜歡她,可話到嘴邊還是改了口,“寶音說,你告訴她你有喜歡的人了,所以不去相親。我實在是,承受不起,給不了你什麽回應……你……我……哎,我也不知道怎麽說,反正,你別再這樣了……”

“那看來,我不如那時候不要讓你知道我喜歡你。”俞聲再開口時,語氣裏便不再有隐隐約約的笑了。

介明妤抿着嘴,半天也去沒能湊出一句話來回應俞聲。

半晌,俞聲又無可奈何地笑了,說:“明妤,你就當你不知道吧。不要覺得我在等你,你也不需要負擔什麽。”

他頓了頓,說:“我們吹哨點名了,下次再聊。你多保重。”

俞聲說完,難得的先行挂斷了電話。

然而介明妤并沒有聽到任何哨音,她知道,和她一年前說自己要交手機一樣,這只是俞聲的借口罷了。

明明已經拒絕了這份自己無法回應的感情,規避了自己成為養備胎的綠茶婊的可能,本來應該感覺輕松無比的,介明妤的心情卻反而更加沉重起來。

沒開燈的晾衣房裏,只有電話的液晶屏發出的幽幽綠光,像一只狼的眼睛,在黑夜裏洞察着一切。介明妤呆呆地坐在那兒,直到這最後的一點綠光也熄滅掉,仍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如何是好。

作者有話要說: 艾瑪……你們的聲哥……今天……終于……上線了……

☆、送戰友(1)

離老兵退伍還有半個月時,去警備區集訓的國防生排長劉玉潔又回到了通信站。

站裏安排劉玉潔負責女兵排的日常事務,杜繁琦便可以全心全意投入新兵排這邊的工作。此時離新兵下連還有近一個月,和去年時的情況類似,每天去教導隊那邊趴着操槍,也是狀況百出。

去年時介明妤屬于趴在地上的那一群人,自以為自己的走神和小動作不會被發現。到今年站在前面看下去,才知道去年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杜繁琦和張楠盡收眼底——這就跟從前上學時講臺上的老師看講臺下面的學生是一樣的。

不知是不是因為今年的新兵不僅僅有S師自己的,還有警備區的,杜繁琦這一次對新兵的訓練抓得更緊,大有一副明天就要上戰場的架勢。

好在兩個副班長還經常扮演知心姐姐的角色,新兵們不至于被張楠和杜繁琦的嚴厲給吓退——除了朱予桐。

介明妤的同年兵們閑來無事,總結出了師父和徒弟在某個方面總會很像的結論,比如介明妤和林潇都是大學畢業生,周敏和黎越都是溫溫柔柔的小姑娘,甚至是走了的趙曉蕾,都被再一次拉出來,說她和李安瀾一樣都是嘴上刻薄但心腸很熱。

有了這個結論,這些即将成為上等兵的姑娘就開始暗中觀察起現在還沒戴上軍銜的新兵,搜索着那個和自己有些相似的、可能會成為自己徒弟的人。

“我雖然沒看出我徒弟會是誰,但是那個朱予桐,以後肯定是介明妤的徒弟。”趁着屋裏沒有班長,張雪莉發表了自己的高見。

朱予桐因為訓練跟不上,總是挨練,已經在女兵排“聲名遠揚”。

丁珍撇撇嘴,說:“就那個朱予桐?那麽次,怎麽可能。”

“你聽我說啊,”張雪莉伸出手掌,掰着指頭給大家分析起來,“首先,這個朱予桐跟明妤一樣,新兵連挨練從頭挨到尾的吧?你就算說這個是封建迷信,我們再來看現實可能。朱予桐雖然說啥啥不行,但是你看她背條令也不差……”

張雪莉說着,忽然眉頭一蹙,眼睛眯起來,忽然像頓悟一般點了點頭,又說道:“诶,這不又跟介明妤一樣了。條令背得好,下連以後背號碼肯定快,第一個出來的肯定是介明妤的徒弟。現在不是都說了,讓黎越跟李安瀾去帶新兵背號碼麽,那介明妤肯定就是帶第一個的呀。”

黎越在那邊聽了,笑着搖了搖頭,不置可否,只說:“你省省吧,老兵還沒退伍呢,你就關心起新兵來了。”

張雪莉扭頭,擠着眼睛沖黎越一笑,說:“沒退不也快退了,她們後天卸銜,大大後天離隊,等大大大後天,咱們就是上等兵了!”

“哎呀,想想就開心!”屋裏其餘人都喜笑顏開,連帶着這時有老兵在對面叫她們過去幹活兒,被叫的那個也是高高興興地就去了。

杜繁琦怕老兵退伍回家的情景會讓新兵心裏難過,因而去年就沒讓新兵去參加老兵的卸銜儀式和告別茶話會。但是樓上俱樂部循壞播放着的《送戰友》和《駝鈴》每天響徹通信樓,從來也沒打算放過任何一個人。

今年也是一樣。

林潇等要退伍的老兵穿着常服,收拾得精精神神的,帶隊就去了禮堂。沒一會兒,站裏其餘戰友也集合向禮堂去了。但新兵仍然在屋裏抄條令,張楠、介明妤由于是新兵班長,也就和新兵一起行動,留在了站裏,沒能去見證自己的徒弟或師父卸下軍銜的時刻。

不去送徒弟鄧莉娜,張楠倒覺得沒什麽所謂。但不去送師父林潇,介明妤心裏就好像貓抓似的難受。

從大部隊帶走之後,介明妤就趴在窗前望着禮堂的方向,等着林潇她們回來。

等了好像有幾個世紀那麽長,禮堂那邊終于傳來了隊列行進時的呼號聲。不一會兒,隊伍就從機關樓後漸次走出來,整齊地走向通信樓。

介明妤立馬轉回身子,難得得開口求了張楠:“班長,我能下樓去看看我師父嗎?”

“你去吧。”張楠點點頭,同意了她的請求。張楠已經送了三批老兵,介明妤現在的感覺,她也是感受過的。

介明妤得到許可,連聲說着“謝謝班長”,便飛出了宿舍往樓下跑去。

隊伍帶到樓前解散之後,大家都在樓前合影留念,全站合影之後,就是各自組合着拍照。林潇立刻朝站在樓門口沒敢出來的介明妤招招手,揚聲喊道:“徒弟,快過來!你自己下來了就好了,我還說讓喬妲叫你去呢!”

介明妤立馬奔過去,張開雙臂就像只小鳥似的,飛過去把林潇抱進了懷裏。莫名其妙的感動充斥着介明妤的大腦,一腔熱淚從介明妤眼中湧出來,她臉上卻是實在的笑容:“師父,恭喜你,恭喜你,你回去了要好好的,以後沒有我和喬妲了,你自己照顧好你自己。”

林潇忽然被介明妤抱住,懵了一懵才聽見介明妤之後這些話。林潇笑着,一手擁住介明妤,另一手把喬妲也招呼了過來,說:“好好好。你們倆也要好好的,成了上等兵,自己顧自己的事情,有些利益沖突也就出現了,你們一定要保護好自己。有什麽事情給我打電話,挂了電話我一會兒就到。你們倆都很棒,明妤是第一個放單的,喬妲雖然是最後一個開始學機臺的,但是比你們好多同年兵都學得快,我挺欣慰的,能帶上你們兩個,我也挺幸運的。”

“我也是真羨慕林潇啊,你看,還有左右護法呢啊!”李安瀾舉着自己的相機走過來,看見這三人抱成一團的樣子,笑着對身邊的同年兵說道,“我給你們師徒三個照張照片吧,到時候洗出來給你們。”

林潇說聲“好”,把胳膊從兩個徒弟肩上松開,喬妲和介明妤順勢就站在林潇兩側,倒真像李安瀾說的一樣,俨然一副左右護法的陣勢。李安瀾按了快門,連拍三張之後把相機遞向了介明妤:“你來,幫我和你師父也照一張。”

接過相機時,介明妤無意間和李安瀾對視了一眼。

李安瀾雖然在笑着,可是眼神裏的難過是那麽地明白——她今年要留隊,而她的徒弟已經走了,她的同年兵們現在大多也要走了。

介明妤下意識地就回頭去尋找另兩個要留隊的上等兵,樓前沒有魏婷婷的影子,而賀珊正站在樓門前,埋頭在楊娜娜肩上痛哭不止。

她還沒來得及有什麽感慨,林潇和李安瀾就已經出催促起來:“介明妤,幹嘛呢,麻利點兒的!”

老兵離隊的頭一天晚上,照例舉行茶會話和表彰大會。

新兵班班長張楠和副班長介明妤都在被表彰的名單中,但是必須要留一個人守着新兵們,張楠便發揚舍己為人的精神讓介明妤去了。一來她去年已經參加過了表彰大會,二來她也看厭了送老兵的場面。

但其實對于介明妤她們這一批準上等兵與即将退伍的老兵而言,離別的悲苦氣氛着實是趕不上獲得自由的喜悅的。

介明妤不由地就想起了那句她們新兵連的時候就聽過無數次的話:新兵下連,老兵過年;老兵退伍,新兵過年。

環顧四周,俱樂部果然被布置得和過年一樣,坐在俱樂部裏的戰友們也都其樂融融地聊着天,即便背景音樂是悲怆大氣的《駝鈴》,也絲毫沒有影響到他們的笑容。老兵們即将重獲自由,而新兵們即将獲得相對的自由。

看來那些老兵們退伍時淚流滿面的報道,都是騙人的——耳中充斥着歡聲笑語,介明妤簡單地想着。

但伴随着流程的展開,漸漸地,介明妤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退伍視頻裏那些她們和老兵班長相處的點點滴滴,黎越煽情的詩朗誦,退伍老兵王方琬的發言,站長和指導員的寄語——一項一項,仿佛是極力在介明妤的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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