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咬人的狗

黑風寨,老白猿住所。

一老一少相對而坐。

桌案上的簡陋香爐燃着袅袅紫煙,緩緩升騰散開,逐漸彌漫整個房間,帶給人一種安定凝神的靜逸之感。

不管屋外如何厲兵秣馬、嚴防戒備,甚至空氣中彌散着肅冷的緊張氛圍。

但此刻——

在這個破敗卻倍感溫暖的屋子內,在這個面容枯槁卻滿臉慈祥的老人面前,原本有些局促不安的猴小莫,不知不覺被這祥逸的氛圍感染,心神稍定,整個人身心放松下來。

“爺爺……”

一聲稍顯稚嫩的嗓音傳出,打破了房間的安靜。

猴小莫出聲,面色躊躇,猶豫了一下,還是抵不過心中的擔心,道:“如今……外邊都在傳,說小幺哥被三頭領帶人堵在了黑風山脈深處,至今也沒個消息,會不會……”

下面的話他沒說出口,但言外之意,卻是不難意會,聽得老白猿心神一顫,烹茶的枯瘦手臂為之一頓,渾濁的老眼閃過一絲擔心,轉瞬即逝。

他緩緩轉頭,慈愛地看着從狼群嘴下帶回來的孤兒,微微嘆氣。

“不會!”

語氣雖平淡,卻飽含堅定,讓猴小莫眼前一亮,內心閃過一絲曙光,心情莫名的好轉起來。

但很快,猴小莫似乎想到了什麽,眼神黯淡下來,咬着嘴唇,低頭一言不發。

“怎麽,不相信小幺?”老人開口,含笑問道。

對于這位從小看在眼裏的後輩,他自然知道猴小莫內心的想法,無非是覺得黑山豹出手,在強橫的實力下,猴子很難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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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外面都在傳猴子如何如何,将黑山豹手下小弟虐殘,骨頭渣子都不剩,甚至連黑山豹本人都折在黑風山脈。

但一日不見猴子,看不到他活着出現自己跟前,猴小莫心中的石頭一日便放不下。

這無關信任與否,是從小到大一起成長的親情牽繞,割舍不下,對猴子的擔心,發自內心。

“不是的!”

猴小莫趕緊搖頭,“我相信小幺哥,他臨走時,告訴了我一些事情,其中就有提到要滅殺三頭領。”

“他說的,我都信!”

猴小莫握緊拳頭,內心吶喊,目光堅定。

而後——

在老白猿詫異的目光中,他從懷中取出猴子給他的緊急求救玉牌,獻寶一般拿給老人看,笑意溫暖:“這是傳信玉牌,小幺哥給我的,上面還有一道完整光痕,這就說明,小幺哥沒事呢。”

老白猿端詳一眼,渾濁的眸子閃過一絲波動,神色莫名,只是笑着點頭,眼神溫暖的看着面前的後輩,似乎……臉上的皺紋都舒展了。

猴小莫沒發現老人的情緒波動,他眼神興奮,自顧自說道:“小幺哥還說了,下次再過來時,要教我高級功法,給我用丹藥淬體,可以成為換血境的大高手……還有還有,他還說,以後遇到大麻煩,就交給他來解決,再沒人敢欺負我們,管他什麽牛鬼蛇神,有人找茬,統統打回去……”

老人沒開口打斷,笑呵呵看着,時不時點頭,臉上的笑容愈發濃郁,待猴小莫說完後,他重重吐出一口濁氣,似乎放下了重擔一般,将心中的擔憂盡數抹去,煙消雲散。

“是時候了。”老人默念一聲,枯黃的眼簾微眯,定定地看着臉色興奮漲紅的少年,似下定了什麽決心。

……

不提在斑紋狗妖閉關療傷之後,那些惶惶不安的黑山豹昔日手下,單就是熊破天一衆人,算是徹底放開了,整日擺宴喝酒打屁,似乎料定了黑山豹的覆滅結局。

三日過去,原本持觀望态度的黑風寨大頭領,左等右等不見任何一方蹤影,心頭難免有些焦急,派出一波小弟前去打探消息,但結果,卻是令他不甚滿意。

不說猴子的蹤跡,連黑山豹等人的屍體都沒見着,傳回話來,只說戰鬥遺跡波及甚遠,場面被破壞殆盡,無從查找。

這種解釋,自然是瞎編亂造。

兩名負責打探消息的小妖,根本就沒去崆靈山方向,只是在外面轉悠一圈,找了個幽靜清苑處所,一覺睡醒,這才悠哉回來複命。

當初追剿猴子的黑山豹手下,有四人僥幸活命。

這些時日閑餘飯後,從他們口中多少流露出一些只言片語,大抵是進入崆靈山後被無數猛獸兇禽圍攻,回想起來算是一篇終生難忘的血淚史,一陣陣後怕,心有餘悸。

這種緊要關頭,如此苦差事落在他們頭上,不在背後跳腳罵娘就不錯了,哪裏會盡心盡力,真的前去認真查探?

經受猴子研制的爆爆粉一鬧,兇獸竟然詭異地集體暴動,消息都傳開了,有一就有二,誰敢說自己不會倒黴碰上?

不是誰都敢深入瘴霧彌漫的崆靈山深處。

最起碼,在這段時日沒人敢以命犯險,為他人以身試法。

如此——

兩名小妖腦洞大開,腦補了一些兇殘畫面,只談戰場如何如何兇險,至于戰鬥的兩位主角,提都未提。

不過,也不是一無所獲。

在打探的消息中,提到了黑橋山三日前發生的事,雖然有很多強者只敢遠處圍觀,不敢插手哧臼靈猴一族的大戰。

但它們的怒火之盛,禍亂波及之遠,洩憤手段之酷厲,還是有分量夠重的準确消息流出。

其中一條,當場就把心有怨氣的熊霸天震住了,呆呆立在當場,一陣陣失神,連過來探聽消息的熊破天來到都渾若未覺。

“大王,最近不是有強者從哧臼靈猴追剿中脫身,成功盜取靈酒,并殺死了一頭凝練期頭領麽,我可是打探清楚了,其中,有人曾見到酷似猴小幺的家夥在黑橋山周圍出沒。”

原本,兩名小妖口若懸河的彙報着,一番唾沫橫飛的表演之後,美滋滋等着領賞,但在熊霸天不滿的眼神下,只好硬着頭皮扯了一句。

想起近日發生的大事,便胡亂跟猴子扯在一起。

說實話,這個解釋他自己都不信,而且說完就後悔了。

開玩笑!你當猴小幺是神啊,尼滴一個廢物,還能是傳說中的大高手不成……

卻是沒想到,他随口一提的謊言,愣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說到點子上,而且,還被熊霸天當真了。

“在黑橋山周圍出沒……”

熊霸天喃喃自語,一個勁念叨着這句話,又想起着前日聽到的哧臼靈猴一族暴怒屠戮事件,心頭閃過一絲光亮。

盡管難以相信,卻由不得他不将兩者聯系在一起。

種種大事幾乎同一時間發生,而且還都跟同一人有牽連,饒是他多年養氣,培養出一身處變不驚的心性,仍是感到一陣陣戰栗。

“大哥,大哥!你怎麽啦?”

熊破天撓了撓頭,心中不耐,推了一把失神當中的熊霸天,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不滿出聲道:“想什麽呢,我來了這麽久都沒反應,還等着你下令呢,連續這麽久的全神戒嚴,兄弟們身心繃緊,都頂不住了,有些怨言你看咋弄?對了,有黑山豹的消息沒?”

“呼!”

一聲輕響傳出,熊霸天重重吐了口氣,聽聞熊破天的話後,表情為之一怔,很快反應過來,擺了擺手,平靜道:“禁令撤銷,恢複如常,一切照舊。”

“真的?嘿,這感情好,老子早就煩的不行了,連喝酒的人都找不着,呃……”熊破天的話戛然而止,察覺到說漏了嘴,悻悻然閉口,幹笑兩聲,趕忙轉移話題。

“大哥,有沒有最新消息?”熊破天眨了眨眼,額頭上的黑毛微顫,顯然,對于這位哥哥,他心底還是很懼怕的。

“哼!”

熊霸天冷哼一聲,狠狠瞪了眼弟弟,卻是沒多說什麽。

身為黑風寨大頭領,他深知熊破天的脾性如何,對其往日的所作所為清楚的很,只是懶得搭理,而眼下,更不是處理這件事的恰當時機。

“消息到是有,不過目前還不準确,你只需要記得一點便可,遇到猴小幺,萬事主動避讓!”雄霸天冷聲說道,語氣毋庸置疑,嚴肅告誡。

“啥?主動避讓,還萬事?!”熊破天瞪圓眼睛,滿臉不可置信,不忿嚷嚷道:“憑啥啊,就他一個廢物,死沒死都還不知道呢,說不定都進兇獸肚子裏了,還要讓我退讓,嘿!他算個什麽東西!”

熊破天極為惱火,這兩天本就憋着一肚子悶氣、怨氣,借酒消愁,煩的要命。如今,冷不丁聽到這個匪夷所思的要求,頓時爆了。

“一切都是以訛傳訛,誰親眼見到他殺死了那頭狽妖?又有誰親眼見到他殺死了換血境的狼妖?那幾個手下可是說過,是遭受了兇獸暴動才受傷的,可不是他猴小幺動的手!就他?切!”

熊破天嗤笑一聲,滿臉不屑,正待繼續發牢騷,一擡頭,猛然觸及到哥哥不善的目光,頓時縮了縮脖子,但還是硬着頭皮倔了一句:“再說了,不是還有黑山豹麽,萬一他沒死呢?真要是對猴小幺處處避讓,折了面子,傳出去不被人笑話死!”

“你……”

雄霸天氣結,指着熊破天,氣的直哆嗦,猛地一揮袖袍,一向風輕雲淡的儒雅面孔上,難得帶着一絲怒火。

“讓你避讓就避讓,哪那麽多廢話!”雄霸天震怒出聲,橫眉立目,看着錯愕不已的熊破天,心中一嘆,語氣緩和下來,輕聲道:“黑山豹死了,接下來,勢必會重新洗牌,別的我倒不擔心,就是這令人捉摸不透的猴小幺,令人頭疼。

你吩咐下去,見到此人先別招惹,若是不聽勸告,誰惹事自己擦屁股,別來找我訴苦。”

說完,雄霸天謂然一嘆,有些愁眉不展,似乎心中萬鈞重擔,壓得他喘不過來氣。

“去吧!”

熊霸天無力擺了擺手,示意弟弟退下,待腦袋發懵的熊破天離開後,他一個人坐在屋內,定定發呆,目光空洞。

良久,房間再次傳來一聲嘆息。

……

“吱呀!”

一處門扉開啓聲響傳出。

緊閉了三天的大門拉開,驚動了周圍蹲哨的小妖,一個個心頭一跳,慌忙正了正神色,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下一刻。

一道身影從屋內走出,他微微眯眼,待視線适應了強光之後,正了正衣冠,面無表情掃了一眼周圍,嘴角一扯,似帶有一絲譏諷,轉瞬即逝。

而後——

他邁開腳步,步伐沉穩,對周圍用餘光掃視他的小妖視若未覺,徑直朝着黑山豹居所的方向走去,目不斜視,臉上不帶一絲情緒波動。

待他前腳一走,這片地區瞬間躁動,傳來一聲聲跳腳咒罵。

“特娘地!總算出來了,還以為死在屋裏了呢,害得我三天沒睡覺,可困死老子了。”一小妖咒罵,晃了晃發沉的腦袋,強打精神,眼神振奮,匆匆跟了上去。

“快,快,快!你趕緊報告大人,我去盯着他。”有人低吼,不待同伴回話,慌忙跟了上去,眼角帶着喜意,似在為即将到來的賞賜興奮。

雜亂的腳步聲急促響起,由近及遠,此地的小妖很快走得一幹二淨,場面恢複平靜。

半個時辰後,一個消息傳遍整個黑風寨。

斑紋狗妖出關,強勢整合了黑山豹昔日手下,搬進了黑山豹大殿中居住。

詭異的是,在此期間,熊霸天竟未過問半點,沒有一句命令吩咐下來,宛如不知情一般。

更離奇的是,連脾氣暴躁的二當家都未執一言,一個人在房間內喝悶酒,似乎默認了斑紋狗妖的動作。

這下算是驚掉了一地眼球,讓許多自以為聰明、等待看好戲唯恐不亂的家夥,都被這一系列出乎意料的事情整蒙了,徹底傻眼,有些搞不懂其中的關竅,腦子稀裏糊塗。

衆人中,懂的人自然不會說出口,有些難以啓齒,身份擺在那,丢面!

不懂的仍舊不懂,逢人便問,遇見不懂裝懂的,得!一通似懂非懂的添油加醋之後,更迷糊了……

對此,斑紋狗妖可不會作出解釋,大家心照不宣,也省得他多費口舌。

更何況,他的事情多得很,可沒功夫搭理這些亂七八糟的破事。

萬事開頭難,接手黑山豹的勢力,不算容易。

人心難測,很多人都不服,也看不上實力不夠的斑紋狗妖,覺得沒前途,還不如倒戈轉向熊霸天混,最起碼有底氣出去闖不是,說話都硬氣些。

一些動了異樣心思的家夥,表面上謙恭俯首,暗地裏小動作不斷,呼朋喚友,登門拜戶,投機待價而沽。

為此,斑紋狗妖沒有多餘動作,冷眼旁觀,任由手下上蹿下跳,心中冷笑不止。

倒也稀奇!這些大多練氣七層、八層的家夥,轉投熊霸天,竟然齊齊吃了閉門羹。

無一人被接收任用!

盡管內心極度氣惱郁悶,卻又無可奈何,只得強忍着不忿,捏着鼻子暫時投效斑紋狗妖。

如今的局勢,斑紋狗妖看得門清,洞若觀火。

他心裏明白,這一切都是猴子造成的。

盡管不明白猴子為何不憑借實力親自接管黑山豹,甚至……掌控整個黑風寨。

但卻不妨礙他照吩咐做事。

盡心,卻不多事。

正如那句牢記銘心的話語。

“饒你一命可以,有個條件,你将黑山豹的勢力接收,之後做什麽随你……”

如今,他直接用行動回應着,變得沉默寡言,行事卻狠厲許多。

他站在窗口眺望,怔怔出神,渾身氣息陰寒。

而後,突然咧嘴,雖在笑,但面容卻異常冰冷,眸子冷冽,不帶一絲笑意。

“不會叫,卻咬人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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