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把午飯送過去了。”
既然婆婆有命,黃娟也就從善如流,剛舉步走出去就聽到月蘭道:“大嫂,我也要去你房裏。”魯婆子不露痕跡地把月蘭的胳膊緊緊捏住:“大姑娘,大爺和大奶奶方在新婚,太太都不讓大奶奶去立規矩的,您啊,就別打擾他們夫妻了。”
月蘭這才站住,魯婆子等黃娟離開方對月蘭道:“大姑娘,您啊,總是不愛聽太太的話,見了個人就把話全說出來。”月蘭瞧着魯婆子,一臉詫異:“大嫂又不是外人,況且娘也說了,我們又比不得那些高門大戶的,要算來算去,一句話要拐個九曲十八彎才說出來。為何不能和大嫂說些家常。”
這話讓魯婆子一時說出話來,過了會兒才道:“大姑娘,再過兩三年你就要出嫁了,難道還像在這閨中一樣?”月蘭往天上翻個白眼才道:“魯媽媽,我嫁的那家人也不過就是和我們差不多的人家,人和事也就那些,那些九曲十八彎的話我要說給誰聽?”魯婆子這下能十分體會汪太太的無奈,只為月蘭總是要嫁出去的人,汪太太對女兒也不敢全抛一片心,到此時魯婆子只有把這句老話拿出來:“大姑娘,等你嫁了人才知道,娘家有多要緊,親弟弟總是要更好些。那時你才曉得,太太這樣全是為你好。”
月蘭聽這話已經聽的耳朵出了繭:“魯媽媽,要照這樣說,娘家要緊的話,我豈不更要和大嫂關系要好一些?”月蘭這反問更讓魯婆子說不出話,只得嘆了聲:“橫豎大姑娘您日後就明白了,現在先去用飯吧。”
月蘭笑嘻嘻地道:“魯媽媽,我曉得娘一心為了我,可是大哥和我雖是隔母,卻從來待我們有一絲一毫的不好,我們待他又怎能不好?”魯婆子不由嘀咕一句:“那是因為沒牽涉到錢財。”
月蘭已經收了面上笑容,對魯婆子厲聲道:“魯媽媽。”魯婆子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中把心裏話說出來,不由嘆一聲:“姑娘,曉得你不愛聽錢財這種事,但媽媽活的時候長,見過許多為了錢財血親骨肉之間翻臉的。”月蘭面沉如水:“魯媽媽,若真如此,親哥哥信不過,那親娘自然也信不過了。”
月蘭的聲音透着魯婆子從沒聽過的冰冷,魯婆子不由面露一些怯色,月蘭瞧魯婆子一眼才往上房走,那手不自覺地握成拳,大嫂過世前的情形又在眼前,那時大嫂苦撐着病體還要給自己準備幾樣首飾,說看不見小姑出嫁,只有這些當做添妝了。
大嫂是那麽好的一個人,從來對娘沒有半句不敬,可娘也在算計她,若不是無意中聽見,是不是還當娘真的一直都有舊疾?而她平日對爹的那些抱怨也是真的抱怨,而不是衆人認為的久病之後難免會口出些怨言。而娘能算計繼子、算計兒媳,那自己這個終将要嫁出去的女兒,她對自己又有幾分真情?不然怎麽會連她本是一分病說成十分這種事都不告訴自己,而是看着自己在那為她操心,害怕有那麽一日她就無聲無息地過去?
月蘭垂下眼,當日聽到娘和魯婆子對話時的那種翻江倒海又重新湧上心頭,不說破只是等着娘有一日會和自己說出實情,告訴自己她這樣做有多麽地不得已。踏上臺階,月蘭掀起簾子走進上房,瞧見汪太太時面上已經和平日一樣:“娘歇了會兒可還好些?”汪太太招手讓女兒坐到身邊來:“我不過是舊疾,發作會兒就過去了,你歇一會兒,我們娘兒倆用飯。”
月蘭端來茶服侍汪太太喝了這才坐下,汪太太瞧着女兒,往她臉上摸一下:“等你出嫁,再給你弟弟尋房好親事,我這一輩子的事就都完了,以後就含饴弄孫了。”月蘭勾唇一笑:“娘現在膝下不是有成業他們嗎?娘早就能含饴弄孫了。”
汪太太含在喉嚨裏的那句,總沒有你弟弟生的孫兒和我親終究沒說出來,只笑了笑舊話重提:“娘這一輩子只有你們兩個,只要你們好好過一輩子就夠了。”月蘭勾唇一笑:“娘,女兒會好好地過一輩子的。”
汪太太那蒼白的面色上浮現出一絲笑容:“女兒啊,別的話你都可以不聽,只有這句,做人休抛一片心要聽娘的。”月蘭并沒像汪太太所想的敷衍過去,只是瞪着眼問:“那對自己的孩子也不能全抛一片心嗎?”汪太太笑了:“你這傻孩子,對自己孩子當然不能,娘對你和你弟弟,從來都是全心相對的。”
月蘭看着娘面上的笑容,心裏竟有些發寒,娘,您到了現在都沒對女兒抛全一片心。汪太太往女兒臉上摸一下,摸到一陣冰涼不由驚訝問道:“誰欺負你了?”月蘭用手擦掉淚道:“女兒只是想着娘的身子骨那麽不好,還要娘操心實在不應該。”
汪太太又笑了:“你這傻孩子,娘的病拖了這麽多年,再多拖幾年也沒什麽,娘一定會看着你弟弟成親的。”說着汪太太在心裏嘆一聲,女兒畢竟被自己教的太單純了,一心只把汪枝當親哥哥,卻忘了隔母總是不一樣的。兒子絕不能再那樣教,要讓他知道,只有握在自己手裏的才是自己的。
黃娟剛走進院子就聽到屋裏傳來孩童的笑聲,女童嬌脆的聲音特別甜:“爹,我已經學寫字了,爹你要教我。”接着是汪枝應好的聲音,還伴着男童叽叽咕咕說話,黃娟含笑上前掀起簾子,雨萱面上的笑容在看見黃娟進來後頓時消失無蹤,倒是成業年紀小,什麽都不知道的還手裏拿着塊點心往汪枝嘴裏塞。
雨萱這樣的變化汪枝怎麽察覺不出來,抱着成業走上前對雨萱道:“萱兒,這是你母親,快叫母親。”雨萱一雙眼睜的很大,只是看着黃娟不肯說話,汪枝順手就把成業交給黃娟,面上笑容有幾分為難:“孩子家,你才剛來一天,她不肯叫你也是平常事。”
看見汪枝把成業交給黃娟,雨萱猛地沖上去把成業從黃娟懷裏搶下來,嘴裏還叫着:“不能抱弟弟。”成業也不算輕,雨萱年紀又小,這一扯不但雨萱自己跌倒,連帶成業和黃娟全都跌倒。
成業頓時大哭起來,雨萱聽到弟弟大哭也着急了,打算爬起身來安撫弟弟,可是人矮腿短,怎麽爬也爬不起來,只能看見黃娟懷裏抱着成業在那裏輕輕地拍着哄他。
☆、奶娘
雨萱看見黃娟抱着成業,心裏面更着急,急忙要爬起來,但一着急,腿被裙子絆住,不由也急得哭起來。汪枝見女兒這樣,忙上前一步要扶起女兒,還不等汪枝的手碰到女兒,就有道身影飛快地沖進屋一把把雨萱抱在懷裏,心疼地安撫:“姐兒沒事吧?”
雨萱看見抱自己的是奶娘,小嘴一撇哭的更委屈了,指着黃娟對奶娘道:“弟弟,弟弟,不要讓她抱弟弟。”這話讓汪枝整個人愣在那裏,奶娘用帕子把雨萱的淚痕擦一下又拍她一下以示安撫才起身對黃娟道:“大奶奶,您抱了哥兒這一會兒,只怕手酸了,還是小的來抱吧。”
黃娟現在明白不了出了什麽事?輕輕拍着懷裏的成業對奶娘道:“哦,我竟不知道,我要抱抱孩子還要經過你的允許了?”黃娟這聲聽起來不好,奶娘吓了一跳,但又想到前頭大奶奶過世前的囑咐,怎能輕易放棄,對黃娟道:“大奶奶疼哥兒,小的是明白的,只是哥兒養的嬌慣了些,若換了人服侍,只怕……”
黃娟的眉微微皺緊,看着汪枝道:“這唱的是哪出?我什麽時候說要把他們姐兒倆身邊的人給換掉了,又什麽時候說過他們姐兒倆礙眼要打發了?怎麽小的也好,大的也罷,都一副我會對他們不利的樣子?我昨才進的汪家門,到現在一句都沒說過,怎麽就得了這麽多的罪名我竟不知道哪句說的不對?”
黃娟這連珠炮的話讓汪枝無法回答,那奶娘面皮已經漲紅:“大奶奶,小的并無別的意思,只是……”黃娟打斷她的話:“只是什麽?只是天下繼母都心狠嗎?只是天下男子娶了後妻就忘了前頭兒女?所以你要扶持着他們姐弟,要他們姐弟小心注意,別被我這繼母害了?”
奶娘一張臉更加漲紅,呢喃着無法說出一個字來。雨萱更沒見過這樣架勢,站在那裏只是張大了嘴巴。倒是黃娟懷裏的成業已被哄的不哭,睜着大眼睛看着,覺得有些有趣還會笑一聲。
屋內頓時安靜下來,汪枝的眉攏起,對黃娟道:“娘子,奶娘是當日特意挑出來的,這幾年服侍他們姐弟也沒半分不是,況且……”黃娟的眉微微一挑,看向汪枝:“況且他們說的也是人之常情?你可知道,這人之常情四個字,代表是什麽?有後娘就有後爹,所以連爹都沒法信,這話不但說的我,還對你毫不信任?我倒罷了,不過初來乍到,對我有誤解也是常情。可你呢,她來這家中服侍了這麽幾年,難道還不曉得你是個什麽樣的人?竟要信那人之常情而不曉得你是何等樣人?”
奶娘聽到這句總算開口:“大奶奶您消消氣,這全是小的不好,大爺他是什麽樣人,我們做下人的還不明白嗎?”黃娟瞧着她,唇邊泛起一絲冷笑:“就是因為你們明白,所以更加可惡。既然曉得你們大爺是個愛惜兒女的,那若我真是那種惡毒心腸的後母,你們大爺豈會任由我下手折磨?況且,”
黃娟看着奶娘緩緩地道:“若我真是那等惡毒心腸之人,你們這番做作,只不過更讓我抓住把柄而已,到時對着大爺撒嬌撒癡,讓大爺把你給攆出去,再換人來服侍。你這一片護主之心,反害了他們。”
奶娘本來自鄉間,為人淳樸又忠心,被囑咐了就會做,那想到那麽多的彎彎繞?頓時愣在那裏,雨萱見奶娘不說話,悄悄地靠過去,小聲道:“媽媽,你可不能不管我們。”黃娟看向雨萱,小女孩眼裏還是有恐懼,一時黃娟有些好笑,自己是不是突然變成傳說中紅眼綠發的惡鬼了?不然孩子怎會這樣看着自己?
在黃娟懷裏的成業這時覺得黃娟抱的緊了些有些不舒服,扭着身子要下來,黃娟稍微放松一點,成業就滑下去,走到雨萱身邊,伸手去拉奶娘的手:“飯,要吃飯。”早已過了飯時,黃娟起身:“好了,都去吃飯吧。”
說着帶頭往飯桌上走去,本還等着黃娟繼續往下說的汪枝見黃娟已往飯桌走去,自己也坐到桌前。成業早先跑過去,奶娘遲疑一下才牽着雨萱走過去。
各人按位置坐好,這新家的第一頓午飯就在這詭異的氣氛裏吃完。吃完午飯讓人收拾好了桌子,奶娘還待再說什麽,黃娟已讓她帶着孩子們下去午睡。奶娘臨走前還是有些忐忑地看向黃娟,終于什麽話都沒說走出屋。
等奶娘一離開黃娟這才看向汪枝嘆了口氣:“這兩個孩子,瞧着竟和你不大親,雖說男兒家不照管孩子也是常事,可是畢竟少見這麽不親的。”這話讓汪枝一愣,過了會兒才悶悶地道:“紅勺去世之後,母親說我一個大男人照顧不好孩子,又怕我看見這兩個孩子傷心,不顧病體把這兩個孩子帶在身邊。這一年來我常在外面忙碌,每次去見母親問起這兩孩子,不是說他們在睡就是說他們在玩耍,不好見。由此才生分了。”
說着汪枝的眉頭皺的更緊,算來自從妻子去世,見孩子的次數竟是屈指可數。黃娟低頭思量一下才道:“你我既已結為夫妻,又都是曾嫁娶過的,雖人常說半路夫妻心各別。可我是個女人,所依所靠的也只有你,今日我就和你交個底。我這個人是幹脆利落的人,若你要和我一心做夫妻,就和昨夜說的一樣。若你心裏還有芥蒂,也相信什麽後娘的拳頭,天上的日頭這樣的話,那幹脆趁我昨日才進門,也沒沾了你汪家分毫,我離了你汪家,到時由得你去另尋賢妻。”
這番話聽在汪枝耳裏不啻石破天驚,他看向黃娟滿臉的不可思議:“你,你可知道說的是什麽?”黃娟一笑:“我當然知道我說的是什麽,我也不是閨女,前頭也嫁過男人,既離的頭次就能離的二次。橫豎我手邊也有田地銀兩傍身,那些閑言碎語就當沒聽到而已。可要因了什麽我是繼母,別人就當我定不好,必要造出什麽口舌說我對前房兒女不好,這樣的話我可不願聽到。我一個清清白白行得正的人,為何要為那些我沒做過的事忍氣吞聲。”
汪枝聽着黃娟這番話,陷入沉思之中,這樣的黃娟竟帶出幾分俠氣來。黃娟見汪枝久久不答話,眉往上一挑:“怎的,你難道不相信我做不到?我雖是女流之輩,卻也是一口吐沫一口釘,豈會嘴上說一套,背地裏做一套?況且我也有女兒,為避免女兒在那後娘手裏吃苦,我費盡了心思。由己及人,我又怎舍得讓小孩子吃苦?”
汪枝依舊沒有回答,只是把雙手合在一起看向黃娟,過了會兒看着黃娟面上的不耐之色才開口道:“世間女子,當記得三從四德,以夫為天,為何你……”黃娟哧一聲笑了,這聲笑容竟帶有幾分不屑:“誰知你竟是個腐儒?以夫為天,三從四德也要瞧是什麽樣的人。若你真娶了個口蜜腹劍的女子回來,到時外面哄你哄的極好,背地裏卻在那磋磨你的兒女,那時你究竟還要不要女兒聽從你?我是個極爽快的人,看不得那等行為,若真能受得下那等行為,當初也就不會離了林家,而是和那趙氏在那拈酸吃醋,背地裏手段百出只希圖得到男子寵愛而已。”
汪枝低頭一笑,昨夜洞房之中,黃娟說出那番話時,汪枝就覺得她和一般婦人不一樣,此時又聽到她這番話,汪枝更加肯定她和自己見過的婦人不大一樣。就不知道自己答應她到底是對還是錯?汪枝還在徘徊,黃娟也沒說話,是不是世間男子都愛那等嬌嬌弱弱,笑臉迎人,背地裏卻什麽惡心事都做的出來的嬌弱女子?
過了會兒汪枝才道:“你我既做夫妻,自然要夫妻一概相待。”黃娟的眉又揚起來:“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到底答不答應?”汪枝站起身卻沒有理會黃娟的話:“我去看看那兩孩子,你說的對,我這個做父親的就該和他們多親熱親熱才是。”
見汪枝離去,黃娟幾步追到門邊,想了想索性跟着汪枝走。雨萱兩人住在汪太太上房的偏廈裏。汪枝比黃娟走的快些,黃娟到的時候汪枝正在那裏吩咐奶娘:“等孩子們醒了,就讓他們搬回我院子裏吧。”
黃娟聽到這話,腳步不由停了下,奶娘雖應是但面上還是有擔憂之色:“大爺,畢竟您和大奶奶剛新婚。”汪枝已經看到黃娟過來,聲音稍微大了點:“大奶奶是孩子們的母親,照顧孩子們是本等。”
奶娘也看到黃娟過來,心裏更加焦心不已,看來是大奶奶的主意。她嘴上雖說的那麽好聽,到時暗地裏下個手又有什麽難,不行,一定要阻止孩子們搬回去,想着奶娘就道:“大爺,這事總要回明太太。”
☆、回門
汪枝眉頭皺起,雨萱卻已噔噔噔往上房跑去,嘴裏叫着祖母。這樣一來汪枝的神色難免有些難看,抱起成業對奶娘道:“我竟不知道我這個做父親的,是要殺了孩子還是要打了孩子?要讓兒女們到我身邊來,你們竟都要這樣攔阻。”汪枝這話說的極重,奶娘的面色有些發白,瞧着黃娟有些畏縮地道:“大爺,當日哥兒姐兒們來到太太身邊,也是太太對孫兒們的疼愛,今日要走,自然也……”
魯婆子從上房走出來:“大爺大奶奶,太太請你們進去。”汪枝也沒放下手中的成業就和黃娟走進上房。魯婆子等汪枝夫妻進去了才對奶娘道:“哎,雖說太太是孩子們的祖母,可大爺才是孩子們的爹,這有了新奶奶,怎麽也不好再讓孩子們由太太帶了。”
奶娘看向魯婆子:“魯嫂子,這事說起來也不該我這個做下人的說,只是我帶了孩子們這麽多年,大奶奶臨走之前也握着我的手交代,定要我保兩個孩子周全。這天下的繼母難得遇到個好的,到時若眼錯不見,孩子們有個什麽,我怎麽去和地下的大奶奶交代?”
魯婆子的薄唇微微一抿,往上房窗戶那看一眼才湊到奶娘耳邊:“太太方才也是這麽說的,只是你也知道,太太身子骨不好,這一年來勉強支撐着,若大爺說要孝敬太太,不讓太太操勞,太太又怎能駁回去?也只有把這兩孩子帶回大爺那邊養着。到時也只有拜托你多照看着點。”
這話讓奶娘更加焦心,嘴已經張的有些大:“要是這新奶奶真要做什麽,我畢竟只是個下人,怎麽辦?”魯婆子雙手輕輕一拍:“到時啊,你也只有來求太太做主。”見奶娘點頭,魯婆子心中未免得意起來,到時求太太做主的次數一多,黃娟定會看奶娘不順眼,就會把奶娘趕走。
沒了忠心的奶娘,這兩個孩子不就成了下飯菜?一個五歲一個三歲,和當日太太嫁過來時,大爺已經滿了十歲開蒙懂事不一樣。
房裏的汪太太輕輕拍一下偎在自己身邊的雨萱一下,對孫女道:“我曉得你孝順祖母,可是祖母身子骨歷來不好,這一年來你們姐弟在祖母身邊,祖母雖能解些煩擾,可是祖母也……”話沒說完,汪太太就咳嗽兩聲,丫鬟忙端過茶。
汪太太喝了兩口才對雨萱道:“你爹娶了新媳婦,你和你弟弟又有娘了,這是大好事,你們住回去和爹娘團聚在一起,親親熱熱的。到時想祖母了,也不過就隔了個院子,又沒遠到天邊去。”雨萱改偎依變成趴在汪太太腿上,小臉上滿是委屈。
這舉動讓汪太太更加歡喜,就是要這樣,表現的越委屈黃娟心裏對着兩個孩子才會越不喜歡,心裏這樣想,汪太太面上轉為嘆息之色:“大奶奶,這兩個孩子喪母,我未免多嬌慣了他們。況且這家裏人多嘴雜,難免有幾個說幾句不好聽的,這孩子心重就記在心裏,我曉得大奶奶不是那樣小氣的人。”
黃娟看着汪太太,微微一笑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日子長了,姐兒就該知道我是個什麽樣的人了。”雨萱聽他們說來說去,一定要把自己和弟弟搬回去住,心裏不禁是委屈,更多了害怕,奶娘和丫鬟們私下議論的話又在耳邊,大哭起來:“我不要回去住,繼母都沒有好的。”
汪太太面露慚色心裏歡喜,特別是看到黃娟面上的那一絲異色,汪太太心裏更加歡喜,嘴裏還要說些讓黃娟不要往心裏去的話。雨萱聽的越發又氣又急,哭聲更大,成業聽到姐姐大哭,也更着哭起來。
這哭聲傳到外面,奶娘顧不得再和魯婆子說話,三步并做兩步就沖進上房,一把把雨萱摟在懷裏,心疼地拍着她的背,瞧着黃娟道:“大奶奶,姐兒要有什麽不對,您說她幾句就是了,可怎麽能說重?”
這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給自己安罪名了?黃娟眉微微一挑:“這在婆婆跟前,我有做的這麽明顯嗎?”奶娘說完才知道自己說錯 ,只是抱着懷裏的雨萱輕輕拍着不說話。汪太太樂的再加一把火:“大奶奶,這奶娘是當日你姐姐親自挑選的,最忠心不過,只是嘴上有些不大會說話。”
黃娟微微一笑:“忠心是最好的。既然已經定了,就讓孩子們搬回去。”說着黃娟已把成業接過來:“婆婆,媳婦先抱着孩子們回去,那些東西等收拾了送過來。”汪太太哎了一聲:“也是我身子骨不大好,不然讓孩子們在我身邊,我瞧着也多歡喜。”
奶娘抱着雨萱,摸一把雨萱臉上的淚,心裏直嘆氣,瞧這大奶奶也是個厲害的,到時孩子們的日子可怎麽過啊?大爺素來是個對家裏事不愛操心的,到時這院裏還不是大奶奶說了算,可憐的孩子們,真是沒娘的兒苦啊。
奶娘在那抱着雨萱傷心,汪太太卻心中歡喜,咳嗽兩聲魯婆子已走了進來,上前對奶娘道:“事既然已經定了,傷心也沒什麽用,你先帶着姐兒過去吧,實在是太太身子骨不大好。”奶娘擡起一雙淚眼看了眼汪太太,見汪太太也一臉莫可奈何,心中更加酸楚,只得抱着雨萱退出。
奶娘一走,汪太太就坐直身子,唇邊有得償所願的笑,這第一步走好了,下面的可就全按自己的走了。魯婆子把簾子放下才上前對汪太太道:“太太,還有件意外之喜呢,這新奶奶的嫁妝也不薄,除了有三百畝好田,還有四五百兩銀子呢,衣衫首飾也不少。”
娶填房大都沒什麽嫁妝,汪太太只曉得黃娟進家門時帶了些嫁妝來,但并不曉得帶了這麽多的嫁妝,那眼頓時閃出光來:“你沒看錯?”魯婆子湊到汪太太耳邊:“當然沒看錯,聽得這黃家極疼女兒,當日嫁去林家時候嫁妝備的很厚,離開林家嫁妝也還回來還多了兩百畝好田。這次嫁到我們家來,她娘家嫂嫂一分銀子都沒留,全又給做了陪嫁。這份嫁妝到時也要留在汪家。”
這是肯定的,汪太太唇邊笑容更深,真沒想到這黃娟還是帶財來的,只是帶來容易,帶走就難了。
回到院裏把孩子們重新安置好,已經是掌燈時分,胡亂填了填肚子,黃娟夫妻也就收拾歇息。兩人今日又熟些,未免要把昨夜沒做的事重新做一遍,等閑下來黃娟閉眼歇息了一會兒,汪枝以為她已睡着,起身要把燈吹滅時候,聽到黃娟說話:“你還沒說過,到底答不答應呢?”
汪枝聽到黃娟到此時還念念不忘,回身用手遮住她的眼:“睡吧,明兒還要去回門呢,只是你說的對,這兩孩子和我确實不親啊。”後面這句已帶了嘆息,黃娟閉着眼伸手拍拍他以示安慰,今日雖然孩子們跟着回到這院子裏,但從進院子到現在,雨萱對黃娟都是戒備的,但凡黃娟說什麽話,雨萱就先喊奶娘。
而汪枝也好不到哪裏去,黃娟翻個身,最難辦的反而是那個奶娘而不是別人。困意湧上來,明兒還要回門呢,先睡吧,不然等回門嫂嫂瞧見眼有紅絲,定會問東問西。
帶了禮物到黃家回門,黃二奶奶見汪枝是個彬彬有禮的君子,黃娟看起來氣色比在家時候好,這心才放下。汪枝見過舅嫂就到外面和黃二奶奶特意請過來的陪客的族中弟兄們說話去了。
黃二奶奶吩咐把酒席擺在外面才對黃娟道:“哎,你也不知道,我懸了好幾日的心。那邊又是個繼婆婆,我這幾日也多打聽了汪家的一些事,聽起來倒有些後悔把你嫁過去。汪家人口雖少,卻麻煩。”黃娟瞧着黃二奶奶笑了:“嫂嫂,現在後悔也晚了,天地也拜了,洞房也入了,婆婆還讓我過了三朝就管家呢。”
黃二奶奶嘆氣:“這也不過是過後話,千金難買早知道。你嫁了,這幾日林家那邊也有話說呢,我只當一個不知道。小姑啊,你這一嫁靈兒那邊就不大好管了。我就怕那個趙氏又出什麽幺蛾子,畢竟現在她有五個月的身子,胎像穩了。”
趙氏?黃娟眼裏閃過一絲冷然就對黃二奶奶道:“趙氏也是口甜心苦,上次既吃了那麽大個悶虧,也不敢再主動挑釁。”口甜心苦,說到這個黃娟的眉微微一皺,似乎抓到了什麽,但又覺得沒抓到什麽,見黃娟皺眉思索,黃二奶奶還當她是為靈兒苦思,拍拍黃娟的手:“這做女人,要樣樣周全,可真是辛苦。”
黃娟笑一笑,暫且把那念頭抛到一邊,笑着道:“人活這一世,總是會如此的。嫂嫂也別總為我操心,巧娘再過兩年也就嫁了。那時嫂嫂就該為她們操心了。”黃二奶奶淺淺一笑,姑嫂兩人又說些別的話。
回到汪家,第二日大早去給汪太太問安,沒說兩句魯婆子就抱着賬本進來,汪太太指一下賬本:“大奶奶,我身子不好,這家以後還要你來當。”
☆、管家
魯婆子已經把賬本放到黃娟面前,汪太太見黃娟面上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微微咳嗽兩聲才道:“大奶奶,汪家沒什麽大的産業,這些年我撐的也艱難,難道是大奶奶嫌棄管家辛苦?”
說着汪太太又拿帕子要拭淚,黃娟倒真沒料到婆婆說了兩句就開始掉淚,眉不覺也皺起,手輕輕拂過賬本才道:“婆婆說什麽呢,媳婦既嫁進汪家,這些事也是分內事。”汪太太聽到黃娟這樣說,伸手拉住黃娟的手對她道:“大奶奶,你這樣明理是最好的,哎,我這身子多病,你小叔小姑還小,他們的嫁娶還要你多煩心。只是汪家産業就這麽些,就怕你嫌辛苦。”
這話怎麽聽着有些不對頭,黃娟的眉皺的更緊,看着汪太太道:“婆婆這話媳婦有些聽不明白,管家辛苦媳婦是知道的,小姑和小叔的嫁娶媳婦我更是知道的。只是婆婆口口聲聲汪家産業不多,難道是怕媳婦會克扣小叔小姑他們,這才先對媳婦說?”
汪太太竟沒想到黃娟會單刀直入直接把話說破,唇不由張一張,魯婆子急忙開口道:“大奶奶說這話豈不刺太太的心,太太也是一番好意。”黃娟哦了一聲對魯婆子道:“婆婆既是好意提醒,那為何口口聲聲只說汪家産業只那麽一些些?這樣的話,豈不是不信我這個媳婦,既不信我這個媳婦,婆婆又何必要把家交給我?我雖年輕,卻也知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個道理。”
汪太太不由吸口冷氣,面色頓時變的有些不好看起來,這臉色變化黃娟自然看在眼裏,對汪太太道:“人人都贊婆婆是個明理的人,今兒媳婦讨婆婆一句示下,婆婆既要把家交給媳婦,就當信任媳婦,絕不讓人襟肘媳婦。若沒有婆婆這句,媳婦定不敢掌這個家。”
汪太太方才那口冷氣還沒熱,又聽到黃娟這話,那神色頓時更加難看起來。黃娟看着汪太太那有些難看的神色,心裏更加奇怪,若汪太太真是心口如一的明理人,這番話汪太太定會不會覺得有什麽。若不肯答應或者有些為難,那這位婆婆,想來不是人人都贊的那種賢惠。
黃娟在那思量,汪太太也在和魯婆子交換眼色,兩人都沒想到黃娟會說出這樣一句話,若缺少了襟肘,那讓黃娟管家就等于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可若不答應,已經放出話來要黃娟管家,這出爾反爾的事?
汪太太沉默的越久,黃娟心裏越覺奇怪,手不由微微握成拳,看來自己這位婆婆,并不像外表的這麽慈愛啊。過了好一會兒汪太太才咬一下牙,這話雖看起來是對黃娟完全有利,可再細想想,全盤交給黃娟,那出任何事都和自己沒有關系了。
一想到這汪太太對魯婆子微微點頭,魯婆子開口笑着道:“大奶奶,您這話我做下人的本不該駁,可是一家子哪來那麽多的想頭,自然是……”汪太太聽到魯婆子會錯了自己的意,不由咳嗽幾聲。魯婆子忙回身給汪太太捶着背,汪太太被捶了幾下才對黃娟道:“老魯在我身邊久了,難免說話有些直。你方才這話說的很對,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要把這家交給你,自然是全信任你。再說這汪家産業都記在賬上,每月進多少出多少都有帳可記的,我怎會不信你?”
汪太太這突然的轉變讓黃娟的眉微微挑一下,但很快黃娟面色就和平常一樣:“婆婆既然這樣說,媳婦也就厚顏接下這差事。”汪太太面上笑的更慈愛:“我老了,身子骨又不好,這些事總是遲早要交給你的。”
黃娟看着汪太太面上的笑容,一點點往她臉上看去,看了會兒就垂下眼,若真是表裏不一的人,那遲早會露出來,此時對着自己她又怎會露出?黃娟抱了賬本就退出去。
魯婆子等黃娟一出門就對汪太太道:“太太,您怎麽能答應呢,這一答應,到時我們……”汪太太的薄唇輕輕一抿:“你啊,怎麽說我也是婆婆她是媳婦,況且我只答應不讓人襟肘她,別的可什麽都沒答應。”
魯婆子愣了下才對汪太太道:“果然太太想的周到,只怕她現在還在那歡喜。”汪太太用手按下頭,面上神色有些許傲慢:“她再能幹,經過的事可有我多?當日我初嫁進來的時候,”想到過往,汪太太又嘆了聲,輕輕地拍了下魯婆子的手:“若不是有你,我這日子還不曉得怎麽過呢。”
魯婆子忙笑道:“做下人的,忠心是最要緊的,小的是底下人,太太您是主母,小的怎能不忠心?”汪太太瞧魯婆子一眼:“你記得就好,你對我忠心,我也不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