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4)
着身子來回探了,面上看出異樣。
妃嫔們或盯着老太醫那張菊花褶子臉,暗暗祈禱是他們想要的消息,或眼熱瞪着齊婕妤那完全看不出起伏的小腹,希望只是虛驚一場。
也許是過了一百年,也許是過了一秒鐘,時間凝在了此刻。
胡太醫那标志性的咳嗽響起,衆人都知道,他已經診斷出來了,“啓禀皇上,太後娘娘,皇後娘娘,葛妃娘娘”
“說結果。”皇上斬斷了他的話,這老太醫老的不分輕重了。
“婕妤娘娘脈如走珠,卻是懷妊之象。”一口氣道出,“只是時而尚淺,并不能确診。且婕妤娘娘驚吓過度,對腹中龍嗣有損。”太醫都是在刀口上混飯吃,話必然不會說滿。可如果沒有确定的把握,也不會說懷上了。
齊婕妤茫然的眼光轉向欣喜,大概自己也沒想到會懷孕。只要生下皇子,她不但不會被處置,皇後也是囊中之物。今天這在場的這些人,她會一一給好看的,只有她齊相宜才有資格母儀天下。
兩個媽媽早已跪地不起,不擔心自己活路,只求懷孕的齊婕妤能大發慈悲饒過他們家人。
“齊妹妹真是有福之人,姐姐我早就看出來了。”葛妃捂着帕子嬌笑。葉嫔面上含笑:“皇上洪福,齊妹妹必當生下小皇子。”如果生了小帝姬,這些人有笑話看了是吧。“懷胎十月,齊妹妹可要好好照顧自己。”孟順容不冷不熱,她可憐的孩兒如果還在豈能容齊相宜嚣張。錦貴嫔從牙縫裏咬出兩個字,“恭喜!”林良人也跟着道賀了兩句,整個花廳堂內浮着不知名的喜氣。
皇後張口欲言,太後搶了個先,道:“煦兒,你看齊婕妤懷了龍嗣,之前的罪便免了去吧。皇後每日管着後宮也勞累,就來慈元殿養着吧,本位趁着還未見先帝,有生之年還能見一見孫兒,到時候也能和你父皇說道說道。”
“母後說的是,只是這齊婕妤品行敗壞,朕瞧着母不端則影響孩子,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皇上道,“婕妤齊氏,品行不端,謀害帝姬,念其對皇嗣有功,降為才人,享婕妤待遇,封號為慎。引以為戒。”
太後皺眉道:“才人這分位是不是太低了,別委屈了本位的皇孫。”
皇上直起身來,瞅了眼僵着脖子的皇後:“能在慈元殿養着,便是對這孩子最大的恩澤,便是誕下龍子,朕也會另行封賞。”
“林修媛身子不适,着太醫每日來回寧殿請安,至于慶都帝姬。”皇上掃過底下諸人,開口道:“慶都帝姬由葛妃處教養。”林修媛這下是真的徹底暈了。皇後冷了臉,皇上是借此來敲打她呢。葛妃喜笑顏開,倒不是她真有多喜歡孩子,民間有說法是抱養別人的孩子能引來自己的孩子。天見垂憐,不枉她每日拜菩薩。
皇上往側殿離間望了一眼,道:“玉美人賢惠端淑,救護帝姬,晉為玉嫔。翠微殿風光明媚,正适合玉嫔養傷,”
因為有了齊婕妤有孕一事,沈懿之這位晉的一點也不打眼,在衆人看來不過是皇上補償一個破相妃子罷了,這落了相,就是皇後也坐活冷宮。而齊婕妤,腦子不好使,運氣倒好使,十月懷胎,能不能生下來還是個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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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道賀聲中,沈懿之終于了圓了做攆的夢想。
夜深人靜,燈火如豆。
“一夕,你是不是怪我不知享清福,把齊家那位攬到自己身上。”貴妃椅上斜斜倚着位美人,雖已遲暮,卻帶着罕見的少女嬌憨。
“奴婢不敢,太後自有深意。”腳下跪着一個緊繃發髻着深色宮衣的媽媽,執着美人棰在輕輕替她棰腿。
“你不是猜不着,只是不願意猜罷了。”她優雅的打了個呵欠,眼簾半垂。
“可是因為山東齊家。”媽媽棰的力度不輕不重,椅上的人發出了喟嘆。
“齊明演當年一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整整壓了本位三十年,可笑這酸儒還把孫女送進了宮.....”
“娘娘英明..”
作者有話要說:皇後:人家好怕怕 黃桑
林修媛:讓我暈倒你懷裏 皇上偶吧
齊婕妤:陛下,相愛想殺 特麽太爽了
皇上:靠,一群如狼似虎的女淫 朕的藍都木了 還是之之好,流血不流淚。
沈懿之:為嘛躺着也中槍 。。
☆、移居新殿
沈懿之覺得自己黴透了,從年初來大周朝起,大傷小傷不斷,又得卧床休養了。(作者:閨女你這是越挫越勇,衆:斜眼。)
在會寧殿躺了一晚上,裹着血腥味的衣服失眠了一晚上,她提出要搬回澄碧堂,皇上本來就怕搬來搬去不利于休養,只是沈懿之頂着兩個黑乎乎的熊貓眼,他忍俊不禁,大手一揮,準了,并要一幹太監宮女打掃布置翠微殿。在會寧殿之北,有一座用石頭疊成的小山,山上建有一殿二亭,取名為翠微殿、雲歸亭、層亭。這個地理位置甚好,既圈着皇上的延和殿,又高臨假山,真真是鬧中取靜。雲歸亭、層亭也算是翠微殿的私人小花園。
假山高不過百丈,比起平地上的宮殿有了俯視之姿,沈懿之坐攆上了長長的山道,漸漸山下的在視線裏變小,更多更遠的宮殿擠了進來,甚至遠遠的宮門口都依稀可見。夏草興奮指着南邊道:“那是澄碧堂,這裏看好小啊。”離的遠了,澄碧堂上橘紅的琉璃瓦在陽光下泛光,雁池圓潤的輪廓顯露出來,水面平滑如鏡。及至登上了山頂,她擡眼望去,天上沒有一絲雲,藍色的穹隆覆蓋下方擺列的如火柴盒的宮殿,一伸手好像能摸到它的沉穩有力的脈動,一回頭仿佛能聽見它永恒不變的呼吸。大概當初建造這所宮殿的人,也是想擺脫束縛的意味吧,雲歸亭、層亭都取自田園隐居詩詞中,而這兩亭也确實是古樸素顏的風格,粉牆綠瓦,繁複的雕窗和回廊,這種風格不同宮中千篇一律的富麗堂皇,類似于江南園林,但在格局建造上充分展現了皇家氣派。
沈懿之對住處從來都不挑剔,只是在城市高樓關慣了人,總是希望多接觸自然。澄碧堂傍水,翠微堂倚山,周圍都遍及花草,真真符合了她的心意。翠微殿各處都打掃很幹淨,窗上糊上湖綠的新紗紙,門口挂的是緋色湘妃竹圖案門簾,銀絲碳架在了爐子裏,雖寒冬臘月,也有了幾分輕煙氤氲的味道。至于其他古玩擺設,瞧着也是符合制式的。她滿意的點了點頭,冬蟲把賞銀發了下去,底下齊齊謝恩道:“謝娘娘賞賜。”
回到暖閣,沈懿之想要好好洗個澡,夏蟲冬蟲連連往地上磕頭,道太醫吩咐過不能沾水。她嘆了口氣解釋只要水不沾到傷口就沒事,兩個丫頭把太醫的說法當聖旨,大有一副洗澡就從我們身上踏過去的架勢。最後妥協的條件是,能拿個帕子擦擦身,頭上纏着紗布,長長的墨發都垂在了腦後,夏蟲隔着屏風幫把頭發提起來,沈懿之自個擦了一遍。裏裏外外換了身,舒服得想振臂高呼。
把榻擺在偏殿花廳,窗邊景致燦美,殿堂高,通風好,外廊豁亮,采光也極好。她倚着兩個大軟枕墊上。夏蟲在邊上舉個雕花銅鏡,随伺在側的醫女一邊探着她的眼色,一邊小心翼翼揭開了頭頂的紗布。左側頭頂靠耳的地方抹了一層烏黑的藥膏,發根處沾着血風後的點點粉沫兒,頭皮略略鼓起了個包。從傷口處蔓延出一道淡淡的痕跡,伸到了發際線處,微微打了個卷。這就是太醫說的破相之處了,沈懿之松了口氣,本來已經做好了臉上毀容的打算,在會寧她一直裝鴕鳥,學無視。沒想到就是這麽個小傷口,她平時喜歡梳高鬓,露出光潔的額頭,有了這個口子到不美,不過還有愈合的時候麽,太後不是送了個芙蓉膏麽,再不濟以後多擦點粉。
外傷好治,內傷就說不清了,畢竟是撞了頭,沈懿之模模糊糊想起腦內留血塊這種情況,甚至可能當時沒事,後面可能複發。在古代的完全沒有外科手術,豈不是等死!!!
“冬蟲,去宣太醫,把太醫院治外傷的最好太醫宣來。”她冷汗泠泠,十分後怕。
冬蟲愣了一下,随即領悟她是看到了自己頭上的傷痕怕破相,應着:“回娘娘,太醫們都守着會寧殿和慈元殿,只有陸太醫被皇上欽點為娘娘伺候。”
“那就宣陸太醫,快!”死馬當活馬醫,總比沒有好。
冬蟲朝夏草打了個眼色,要她照顧好娘娘,自己領命而去。
不大一會兒,一個滿臉褶子着太醫管服的人帶着醫童進來,他隔着簾子行了禮,也不多話,搭起帕子就在她手上把脈。
“娘娘傷勢無礙,只要按微臣下的藥方服用不日就可痊愈,不宜大喜大悲。”陸太醫是太醫院裏年輕一輩的佼佼者,擅長治外傷,宮裏是婦科聖手吃的香些,無奈他沒有用武之地。剛剛底下人來報,玉嫔急召,他還以為傷勢有變,瞧着脈象,大抵是心病。
沈懿之遲疑了下,也不知道這太醫能不能把出腦裏是否有血塊,她渾然忘記了,就算太醫能把出來,也沒條件治。斟酌了下說辭,道:“太醫可把的出身子裏的堵塞物。”
太醫愣了下,眼裏盡是茫然,道:“請娘娘明示。”
她手無意識撥弄着茶碗蓋,端起來抿了一口,問:“本位自醒來,腦子有時泛暈,是不是有東西在腦子裏作祟。”
“回娘娘,依微臣所見,娘娘腦裏并無東西作祟,頭暈是因為失血過多的緣故,微臣在方子裏再添加兩味補血的藥材吧。”陸太醫言辭懇切回道。”
即使得到陸太醫的保證,沈懿之亦不能釋懷,窗外日頭已經悄悄沉了,紅暈已經褪為淡紅。上面的天空已經從青蒼漸變湖綠,一種幽靜的暮色暗暗向她四面圍攏來。冬蟲都過來請示擺晚膳幾回了,她還是全身發懶,不想動。
趙煦慢慢踱過來,只覺她竟和蒼蒼夜色融為一體,渾身散發着她孤寂的味道。聽見緩緩的腳步聲,沈懿之才發覺自己竟呆坐了一下午。其實她什麽也想,就把腦袋放空了。
他居高臨下,垂首注目她面容,最後把目光定在了頭頂,道:“朕聽說愛妃下午宣了太醫,可有不适。”
她起身欲行禮,還未作勢,趙煦一急,伸手攬她一并挨在塌上:“愛妃就是不忘這些俗禮。”
靜靜伏在他胸口,道:“臣妾就是俗人,可不是那神仙辟谷,纖塵不染。”
趙煦一聽樂了,抓起她的玉手細細密密啃了起來,力道不輕不重,勾的她心也跟着泛起水花。他身上并未着香,卻自然散發着股淺淺的松香味,好似早春輕柔的風,田裏新釀純淨的酒,溫柔而又霸道占據了一切。
他又低頭吻她,吻上她的額頭,還在纏着紗布的地方烙上了幾個吻。
她舉着手不知所措,任由那柔潤舌頭在她唇齒間掃蕩,時而溫柔如泉水,時而兇猛如巨浪,鼻尖還不時地蹭着她的鼻子,輕笑着往眼臉處輾轉,她只覺得自己那方小舌不聽使喚了,竟也學着他淺啜慢舔,慢慢加火升溫。就連他按着她的手往他脖子上纏繞也沒察覺。
她并無一般女子的羞澀,只是盡情享受親熱。手指扯開他的襟前,觸手一片暖熱,向頸後一路摸下去,尋得脊骨肋側着意按壓,又掐又撓着他光滑的肌膚,複又在上面時輕時重畫圈圈。
他溢出低低的呻吟,說不出的銷魂蝕骨,薄唇急急咬開了她腰間的系帶,在軟綿綿的腹上啃了幾口,擡頭在她幼嫩那啥上狠狠的吸上了,又痛又麻,全身如過火一般燃了,下面那只大手托着着她的臀壓,刺激太大,她頭一仰,身子一供,正正撞到那處。。。兩人都不自覺發出喟嘆。
“懿之不是神仙,我都已經醉了。”他喘氣笑道,甜蜜中的兩人都沒覺察到這是皇上第一次沒有自稱朕,也是他第二次叫沈懿之的名字。
她散着一頭烏雲也似的頭發歪在榻上,衣衫半解,肌膚含香,眉眼帶笑又帶嗔。他閉着眼睛哆哆嗦嗦把她衣服系好,又把卷成一團的彩雲毯包住她,緊緊摟着懷裏道:“你還傷着呢,不能....”
沈懿之很無語,不知道是該佩服這男人意志堅定還是容易發情。
過了半響,他半抱半摟把她弄到了餐桌前。沈懿之低着頭不敢看衆人的臉色,她雖然不算保守,可沒有被人參觀的權利,如果她擡頭就會知道,底下的人可不敢大不敬往上瞧。
桌上林林總總擺了十多樣花樣,不是碧綠就是發白,豆腐都沒個油炸的。沈懿之覺得奇怪,這嫔的待遇竟還不如美人,恹恹的連筷子都不想動。趙煦哪裏看不出,笑着道:“愛妃頭上有傷,腥葷發物不宜多吃,禦膳房送來的這些素食都是好的。”又指着一個殷紅透香的缽子道:“櫻桃畢羅,傳說是西域引進來,很是香軟,愛妃嘗嘗。”原來蒸飯上放了鮮紅的櫻桃。空口吃的櫻桃在蒸籠裏會破裂開,汁水會慢慢地滲透進米飯裏面。沈懿之夾了兩筷子,果然酸酸甜甜,不負賣相。趙煦看着懷裏人舒心了,撫着她的眉,将櫻唇染上酸甜也嘗了去。
“曹德,去仁明殿和皇後說一聲,天寒地凍,禦膳房又遠,給玉嫔養傷,就在翠微殿設個小廚房吧。”用完晚膳,皇上突然出聲道。
作者有話要說:沈懿之:哇咔咔,有小廚房鳥,姐以後能宅鳥
趙煦:嘿嘿嘿,以後朕做完運動還能吃熱宵夜,哪天去廚房來一發。
☆、人頭豬腦
袅袅寧神香燃起,兩側偏閣的暖紗已經放落。皇後端坐在高堂上,浮雲把熏好的花好月圓圖樣暖爐塞到她手上。
“娘娘,皇上這是要在翠微殿設小廚房。”桂媽媽憂心忡忡道。還有沒說出口的是,後宮的規矩妃位以上的殿才有資格設小廚房,林修媛因小帝姬的緣故格外得了恩賞,而那個寵冠六宮的錦貴嫔天天淘汰禦膳房,也沒見皇上破了規矩。
殿內暖和如春,皇後的臉卻依舊如冬,她道:“皇上這是在敲打我啊,以往蘇仙兒再怎麽嚣張,規矩禮儀她不敢錯一分一毫。前個帝姬,玉嫔接連受傷,慎才人又有妊,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算在本位身上。林修媛不知輕重,皇上不會罰,但是會怪皇後連表妹都不會□,慎才人有妊,她自己可以不知道,但皇後怎能對皇嗣大事疏忽呢。這不就是給玉嫔設小廚房,他都不願再踏進仁明殿半步,曹德來一趟,只是他在告訴我,這事已定,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桂媽媽看着年僅三十卻已呈老态的皇後心疼不已,皇上怎麽就沒繼承先帝疼人的勁呢。“娘娘,這都不是您的錯,這後宮的女人一日不熄了争寵之心,您這一日就不得清閑。做好了,是理所應當,沒做好,就被埋怨。”
“桂媽媽,您不用擔心,本位在皇後一日,這位置就容不得人觊觎,這起子跳梁小醜,看他們還能蹦跶多久。”失态只是一時的事,多年來鎮定理智的性格不會輕易被改變。
“只是這玉嫔娘娘也隆恩浩蕩了吧,不會成第二個錦貴嫔嗎?”桂媽媽總覺得皇上對沈懿之這熱乎勁不太對,你說得寵吧,侍寝也就那麽幾日,你說不得寵吧,偏三月之內從八品紅霞帔到了從三品嫔,這個速度讓人心驚。
皇後不以為然,道:“媽媽,皇上是個長情的人,你瞧年老色衰的孟茹月還能得封順容,林修媛也能因為帝姬沾沾恩寵,就連葉嫔那日失母,皇上都連陪了七天。而沈懿之剛巧救了帝姬,還順便破了相,皇上這憐憫之心又犯了。後宮的狐媚子都會扮嬌賣俏,男人哪不吃一套。”
“哎呦,我的娘娘,您門兒清,何苦整日繃着臉,對皇上溫柔小意,又豈是今日這般境地。婦人應當柔弱,依傍男子相生。”桂媽媽恨不拿把錘子敲開皇後腦袋,看她到底在想什麽。
皇後嗤笑一聲,道:“扮柔弱只哄的了一時,男人的口味叼着呢,能把後宮管好,把皇後做好才是根本,莺莺燕燕來來去去,唯有本位和皇上屹立不倒。”
桂媽媽也不好說什麽了。
“去慈元殿跟母後請安去,順便也去看看大周的小皇子。”
慈元殿裏甚是簡樸,沒有太多珍器古玩,竟比起仁明殿還素淨些。皇後打量着要不要把仁明殿的裝飾減了些,若被有心人看到恐有不孝的傳言。
太後看到皇後過來很親熱,執起她的手往自己懷裏捂,口裏埋怨道:“素兒,這麽大冷天,還記挂着母後,仔細身子,你啊,還是太年輕,不知輕重,到我這年紀,就知道年輕時候落下的病根,老了都要來償還的。”皇後很感慨,當年賢惠的母親在祖母面前還從來沒得過好眼色,太後待她竟如民間母女一般,她對太後的心也就親了一分。
“母後折煞素兒,您要好好調養身體,太醫開的藥方要按時吃,不許吃蜜餞。”太後還是皇後的時候,吃穿用度都是頂頂好的,貢品都直接送去皇後殿,先帝恨不得給摘星星月亮。太後生個小病,先帝罷朝天天哄着喂藥,據底下人說,有時還要唱個曲才作罷,這蜜餞就是必須之物。只不過太醫都道,蜜餞吃多了會淡了藥性,所以皇後才有這麽一說。只是誰也想不到,先帝一去,太後萬事不理,外物也不講究,就是喝藥都是眼不眨。旁人都道轉了性,只有太後自己心裏清楚,女人有了依仗才能矯情的起來,而那個人永遠都不在了。
“你這猴兒,還開母後的玩笑。”太後半歪在座上,皇後執起一旁的美人棰學着慢慢敲了起來。“既然來了,你也去側廳看看慎才人吧,唉。”語氣透露着疲憊。
皇後立即乖覺接話道:“可是慎才人讓母後憂心了,如今她懷有龍嗣,重不得,輕不得,素兒幫母後去料理一番。”
太後半垂着頭,呼吸清淺,似乎已安然睡去,半響道:“一夕,你帶皇後去見慎才人。”
灰色宮裝的媽媽悄無聲息的從冒出來,聲音聽不出喜怒,行禮道:“請娘娘跟随奴婢去側廳。”皇後不敢怠慢,很是恭敬。
穿過長長的過道,推開最離間的側廳裏紅漆雕花大門,齊相宜老老實實坐在書桌旁寫字呢,伺候的宮女太監全跪了一地,角落裏綁粽子似的捆着兩人。她眯起眼,抿了抿唇,扶着肚子慢慢站起,恭敬的行了個禮。皇後立馬一使眼色,浮雲趕緊托起慎才人肩膀,小心不然自己不碰到肚子。“慎才人不必多禮,皇子要緊。”皇後一點點看過去,前年進貢的蓮花琉璃燈,太後最愛的黃梨美人靠,西夏國的瑪瑙福壽杯,太後這是把壓箱底的東西都拿出來了。
皇後收起滿眼驚嘆,搭着躬身太監的手背走了過去,她高坐在主位,端着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吹了吹,閑閑道:“慎才人可做好,本宮聽說這久站,也可能壓着胎兒。”這才一個月大,估計就根豆芽菜,哪樣會壓壞,皇後也是存心捉弄。慎才人雖表示不在意,可眼底的緊張是騙不了人的,她扶着貼身宮女慢騰騰的坐下了。
皇後瞭了眼,這宮女除了嘴唇微厚,其實不打眼,能貼身伺候齊相宜,必有過人之處。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宮女就是當日在會寧殿指認齊相宜有孕的那位,真是有意思。“齊妹妹這宮女真是七竅玲珑,真真可人兒。”
那宮女聞言,立即恭敬行禮道:“回娘娘,奴婢淩南。”
皇後捂嘴一笑,似乎遇到了什麽好笑的事,道“真真被本位說中了,可不琳琅麽。齊妹妹,側廳擁擠,聞多了人氣兒也悶,何不遣人下去透透風。” 清場自然是有話要說。不一會兒,便退得幹幹淨淨,就是那被綁粽子的人也被拖了下去。皇後認得就是當日押着齊相宜的兩個媽媽,可見此人氣量狹小,睚眦必報。
齊相宜當下不屑裝樣子,冷着臉道:“娘娘有話不妨直說,何必遮遮掩掩。”皇後也不惱,她有足夠的耐心,展開桌案兩張紙卷,上面均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楷的法華經。
“妹妹這字真好,不愧是山東大儒齊大師的孫女。”她啧啧贊嘆。
齊相宜不明白皇後為何誇起了她的字,沒人會嫌被誇,臉上那股睥睨天下底氣,真真洶湧澎湃。作為名滿天下齊大師嫡親孫女,從小書法字畫都沒落下。學了讀書人的傲氣,沒讀書人的傲骨,這字看似花團錦簇,實則軟趴趴無力。
“用來抄寫法華經再好不過了。”這一句才是重點。太後是把好東西都給她了,也拘着抄寫經書,只怕希望能修身養性。
皇後似笑非笑,“看了妹妹不僅遭皇上厭棄,就連太後心裏也怕有膈應。”
齊相宜銀牙暗咬,故作堅強,梗着脖子道:“只要本位誕下皇兒,皇上必然會回心轉意。”
“妹妹心裏也明白,懷胎十月,變數多了去,太後娘娘要你在慈元殿是何緣故,就算十月以後瓜熟蒂落,看看今日的林修媛。”皇後嘴裏含蜜,說出的話黏糊糊誘人。
齊相宜只是人直道些,腦子并不愚笨,皇後這番話正是自己日夜難眠的原因。
“或者妹妹誕下了皇子,你以為就皆大歡喜了麽,先帝的雲夫人。”
雲夫人三個字就像是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齊相宜緊繃的神經。她眼淚晃蕩難抑,滾滾而下。“不會的,皇上不會的。”雲夫人出身微賤,偶得先帝一幸,竟懷上了龍種,所有人都豔羨她肚裏孩兒将是大周之主。猜中了開頭,沒猜中結局,雲夫人十個月将一生的幸福揮霍,最終被先帝一杯毒酒了解。她的孩子确實成了皇上,卻喊別的女人為母後。
雲夫人宮女出身,自己是齊大儒的孫女,不會的,不會的。只是如今的皇上和先帝一樣子嗣艱難,也如先帝厭棄雲夫人一樣厭棄着自己。她現在所有的榮寵,都來自腹裏這塊肉,孩子出生的那一天,難保不是落的雲夫人下場的一天。
皇後見齊相宜狀态癫狂,就知道這番話起了作用。哀婉道:“本位不敢揣摩聖心,只是才人也要未雨綢缪,這能生皇子的娘娘不多,可想當現成娘的多的是,沒有人會喜歡孩子的生母再在世間礙眼。”
“娘娘救我,娘娘。”齊相宜當下撲到她懷裏痛哭流涕,皇後輕輕拍撫,好似母親哄着襁褓中甜甜酣睡的孩子,要有多詭異有多詭異,甜蜜的話語道出:“妹妹,讓你的孩子也成為我的孩子吧,慈元殿日後就是我們的。”
沈懿之看着古話本裏的癡男怨女啧啧驚嘆,什麽王寶钏苦等薛仁貴十八年,竟等到了美貌的公主和懷疑自己的清白的相公。只享了十八天清福便去了,不,不是享了十八天清福,是看着渣男小三卿卿我我氣炸了肺吧。
趙煦看見她拿了本書在那直嘆氣,心下好笑,一把抽了過來,道:“你傷了腦子,別費神了。”青山公子所著的鏡花奇緣錄,這是大周有名的話本了,黃口小兒都能嚷嚷幾句。
“是腦袋受傷,不是傷了腦子”她嘟着嘴強調,這話可區別大了,要是不知情的人聽了,還以為她腦子有問題呢。
他怔了怔,心裏比劃了半天,也沒覺得兩句話有啥區別,看鏡花奇緣錄也能傷春悲秋,真是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愛妃為何直嘆氣呢,可是書有何不妥。”
“不妥,沒有不妥,故事是好的,只是青山公子的評語有些不解。”兩人齊齊擠在了榻上,中間隔了個小桌,她托着腮,瞧他沒有半點不耐煩的神色,便指着書頁道:“公子說薛仁貴恩義雙全,實為完人,不過薛仁貴抛下妻兒十八年,又另娶了年輕貌美的公主,最後還恩典沒有休妻。就算他如山的功績也蓋不住這背棄妻兒的行徑。”
“愛妃認為他是個小人。”
“這倒不是,一個在為國效力的将軍未免是個好丈夫,人無完人罷了,這并不妨礙臣妾敬佩他為國家作的貢獻。”
他屈起指頭輕敲她一下,笑道:“都說吃什麽補什麽,朕看愛妃也該補補了。”
“補什麽?”
“豬腦!!!”
☆、皇上趕場
趙煦筆走游龍在奏章上勾完最後一筆,怔了怔,兩只修長的手指在禦案上無意識地輕輕叩響。曹德挾着拂塵一旁候着,他一揮手,宮女奉上剛沏好的新茶退了下去,暖和的地龍把攜來的桂花香蒸發的愈加濃郁。曹德瞅着折子堆成幾摞放着,皇上早上朝堂聽了幾番口水戰,不過兩個時辰已大臣們呈上的折子批好,今上躬身勤勉,折不過宿,和先帝有的一拼。
“曹德,朕瞧着今個格外香。”良久皇上出聲道。
曹德正琢磨今個皇上發呆是為哪般,突然來這麽句,他聽了心裏有些發顫,“回皇上,這是桂花香。”這殿裏點的都是精貴香料,鄉野之香根本進不了,送茶的宮女頭上擦的桂花油也忒濃了。也難怪,宮女喚着綠漪,有幾分姿色,也有幾分心眼。平日裏送茶,不是頭上簪花,就是衣襟繡邊,曹德看在眼裏,記在心上,瞧着皇上也對她和藹可親,便沒有發話。
皇上微微一笑,也不拿眼瞅他,“十一月早是桂花敗的時節了,刻意就落了下乘。曹德你越發厲害了。”
曹德也是個人精,哪裏聽不懂,敢情皇上早就不喜這宮女,不過是懶得開口打發罷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請罪,頭上滿頭大汗,今個宮女是擦了個桂花油,明個要有人擦什麽毒藥,豈不是要他陪葬。
他突然問:“那邊可有消息。”
曹德一時摸不準皇上問的哪個,略一想,“會寧殿來報,帝姬喉嚨傷已無礙,只是驚魂,喝了安神藥也見不起色。”
“恩”
“慈元殿慎才人玉體康健。”
“恩”
難道都不是,皇上到底要問誰,曹德心裏沒底,精光一閃,瞅了瞅殿門,道:“下午寒香閣的宮女來報,道葉嫔娘娘身子不好,湯藥也飲的少,請陛下。”
“寒香閣位于宮門主幹道,人來人往,不利于養病,幽勝苑是歷代妃嫔養病之所,告訴葉嫔讓她自己選。”
曹德便明白,這位病西施矯情的讓皇上惱了,幽勝苑是歷代妃嫔養病之所,可基本上進去了就出不來,變相等于打入冷宮。
“擺駕會寧殿。”
趙煦披着墨雲龍紋大氅,沒乘辇,也沒打儀仗。只是由曹德引着,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會寧殿。殿前跪着兩個頂着水盆的宮女,曹德往下看去,只瞧着長長的睫毛上凝了些灰白,面上泛紫。
屋內溫暖如春,竟覺得熱,只見林修媛用紅彤彤的繡花小被子包着小帝姬在內堂打轉,後面跟着一群端盆送水的宮女。她擡頭一看,也不行禮,飛奔過來,急惶惶道:“皇上,晞女吃了太醫開的藥,也沒起效,總是昏睡發噩夢,這可怎麽好。”說到後面,聲音微啞,眼裏蓄滿了淚珠。
趙煦也沒多說,掀開小被子一看,小姑娘臉頰紅如蘋果,小鼻子哼哼了兩聲,入手額頭有些微燙。
“晞女高熱,太醫沒開藥嗎。”他輕聲問。
“太醫只道晞女夢靥,從未高熱。”她整個人如藤蔓般靠在趙煦身上,好似這樣才能找到半點力量。晞女無端遭受禍端,皇上不但不處罰那人,還好吃好喝供着,就留她日日為女兒揪心。
趙煦眉毛一挑,把卷成球樣的被子扯開去,林修媛見狀拖着他胳膊不放,十個長長的指甲陷了進去。哭喊着:“皇上,別,晞女病着呢。”
“你這娘怎麽當的,孩子沒病都給你捂出病來了,看來晞女早日去葛妃那教養才是。”趙煦的臉跟外頭陰天一般,能滴的出水來。
林修媛當下面色發白,嘴角下耷,帶着變調的哭腔說着:“皇上,晞女是臣妾身體掉下的肉,自幼在臣妾身邊長大,眼下要母子分離,孩子便是日夜也睡不安慰。皇上,等晞女再大些再送去葛妃娘娘那吧。”話音未落,小帝姬突然睜眼嚎哭,小身子一抽一抽,喘氣不來。趙煦一個大男人哪裏帶過孩子,頓時手足無措,把燙手包裹往林修媛手裏塞。
“愛妃愛女心切,朕豈不明白,古有孟母三遷為兒,晞女雖說只是個女兒身,也得學會懂些道理。慈母多敗兒,葛妃性情堅毅,行事穩妥,朕看是極好的。只是一味胡攪蠻纏,堂堂帝姬也失了泱泱氣度。”他背着手道。這話說的有些冠冕堂皇,帝姬不是皇子,嚴格管教也輪不上。
林修媛知此事再無回旋餘地,一邊哭着哄了小帝姬,一邊往她臉上挨了又挨。
趙煦坐了會,道:“愛妃切不可傷身,朕去瞧瞧錦貴嫔,晚上過來看晞女。”
林修媛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