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3)
表情上看不出一絲端倪,宛若游龍的長隊駛進了宮門,禦人停了馬車。一抹恰到好處的微笑在她臉上綻放,衆妃跟着盈盈下拜,齊喊:“恭迎宸妃娘娘回宮。”一時翠環琳琅,宛轉繁急,好不熱鬧。
只見宸妃就着宮女的手下了七彩琉璃華蓋翠帷馬車,款款而行,五彩遍地石榴百子妝蟒錦袍曳地,形成一個美好的弧度,外罩銀白底色翠紋織錦羽緞鬥篷,內裏繁複璀璨,外披素雅穩重,讓人耳目一新。後跟着兩個奶媽抱着大紅襁褓。近處看了膚如凝脂,面含珠光,身形豐腴,如一朵開到最盛的白牡丹,至純至美。
沈懿之睜眼瞧去,但見貴妃站在前面,面上帶了十二分笑意,身上也是一件竹葉青鑲金絲飛鳳紋大毛鬥篷,頭上戴了赤金拔絲丹鳳口銜四顆明珠寶結,莊嚴寶相之餘更是貴氣逼人。這身衣服的規格皇後才能夠的,中宮病重,德妃有孕不出,這會貴妃拔得頭籌了。
“妹妹請起,辛苦妹妹操勞了。”沈懿之親熱扶起貴妃的手笑道,“本位離宮多時,妹妹們有心了,不必多禮。”目光越過,只見一群烏鴉鴉的鬓發和閃光的珠釵。
林妃聞言立時揚了笑臉,帶着恭敬的神色湊到沈懿之面前,道:“娘娘辛苦,臣妾日夜盼着娘娘回宮,可算盼回來了。”她牽着手裏的紮着雙鬓的小姑娘道:“晞女,你不是天天念叨弟弟妹妹嗎,現在宸母妃把他們帶回來了,以後你要好好照顧弟弟妹妹。”
德妃被兩母女不着痕跡的擠到了一邊,微微有些不悅,她接口笑道:“晞女,你最喜歡弟弟了,把你的布老虎拿出給弟弟玩。”
林妃眼裏冒寒光,笑的更加甜膩。布老虎是林妃親手為女兒做的,上面鑲嵌了不少閃亮的寶石,平時別人碰一下,晞女都要哭半天。這會讓出來,豈不哭死,不讓,又是自打嘴巴。
不防晞女也聽懂了大人的說話,她小嘴一撇,不高興嚷道:“不給,不給。布老虎不好玩,我送弟弟金玉鼓,百戰百勝。”此話一出,衆人皆喜笑歡言,晞女人小鬼大,說話讨喜,世人都言童言無忌,其實小孩子的話最是靈驗的,皇上去西北禦駕親征,後宮難得風平浪靜,個個求神拜佛希望大勝仗。晞女這話真是說到心坎上了。
沈懿之掩嘴笑道:“晞女真是乖,上回說本位肚子是個弟弟,可不生了個弟弟,你父皇會百戰百勝,平安歸來的。”孩子聰明會說話,做娘的與有榮焉,林妃笑的合不攏嘴。
“姐姐舟車勞頓,先會翠微殿歇着吧,妹妹已經派人收拾妥當。晚上姐姐帶皇子帝姬去慈元殿請安吧。”德妃做足了當家人的樣子。
沈懿之謝道:“有勞妹妹,煩勞妹妹去與太後娘娘告一聲罪,待梳洗完畢,再帶琛兒和昭女去給太後娘娘磕頭問安。”
一行人回到了翠微殿,早有宮人內侍,迎了上來。沈懿之溫言說了幾句,将賞賜分發下去。衆人見娘娘并皇子帝姬回宮,心裏過年般歡喜。
殿內還是和以前一樣,燈火通明,門窗亮堂,窗紗擺設又添好些新物,越發顯得精致。她滿意的點了點頭。貴妃和皇後不同,出手大方,也不屑在小處為難。
用熱水洗去一路風霜,撿素雅的衣袍換了,用沉水香胭脂微微漾上,将臉上的倦色抹去。說着:“本位回宮,翠微殿要謹言慎行,切不可張狂輕慢。讓人抓個現行。”
冬蟲長長嘆了一口氣,聲音越發低沉,回道:“奴婢省得,奴婢伺候娘娘去慈元殿請安。”
“讓奶媽仔細點,夜裏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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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元殿內門口,一夕姑姑平常裝束,滿眼期待的站在門口迎接,她臉上堆滿了笑意,大抵是平時板着臉的緣故,這笑有點像哭,眼裏閃動着激動的淚花。沈懿之瞧着甚為奇怪,轉念一想心下了悟。去歲太後連番下了多道密旨,沈懿之都置之不理。今年趕回來來,少不得太後面上不好看。一夕姑姑是太後身邊的老人,她的态度一直太後心情晴雨表,對沈懿之禮遇,其他人伺候的更加盡心。
沈懿之笑道:“請姑姑通報,臣妾帶大皇子和二帝姬請安磕頭。”兩個孩子現下都木有封號,故以排行稱之。大周的皇子帝姬排行是分開的。
“太後娘娘盼着見大皇子和二帝姬,情緒太過激動,犯了宿疾,貴妃娘娘在裏頭伺候着。娘娘請進暖閣,待老奴去通報。”
京城的初春,夜裏還是極冷的,冷風灌進衣襟,沈懿之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正色道:“臣妾告罪,太後娘娘玉體有恙,臣妾卻深夜來叨唠娘娘清靜,委實有罪,臣妾随姑姑去侍疾。”太後不就是想要給給下馬威麽,冷風泠泠的,偏要兩個孩子來請安,生怕自己失了威風。
一夕姑姑心裏很不贊同太後的做法,私下也勸過,無奈太後跋扈習慣了,根本聽不進勸。她只得出來周全,希望兩人不要生了嫌隙。宸妃瞧着也不是個好拿捏的,一番說的自己老臉通紅。
不一會兒,貴妃迎了出來,她笑道:“姐姐千萬不要往心裏去,母後日夜惦記大皇子和二帝姬,這會是歡喜的不得了,急的翻了舊疾。又怕過來病氣,故而讓姐姐帶孩子在外面等着。”這話說的太後好不慈祥,宸妃少不知事,不知情的人聽了少不得這麽想。
“妹妹誤會姐姐了,臣妾是憂心兩個孩子,可憐三個月孩子日夜舟車颠簸,本位瞧在眼裏,痛在心上。孩子孝順皇祖母,剛聽見姑姑說太後娘娘身子不适。也哭個不停。”沈懿之面上顯出淡淡的焦急和憂傷。
貴妃被噎,去看奶媽手裏的孩子,昭女之前剛好嚎了兩嗓子,長長的睫毛上糊了淚水,讓人瞧着心軟。
慈元殿裏燈火輝煌,安靜異常,沈懿之行了禮,兩個奶媽抱着孩子向太後行跪拜大禮。
“宸妃,你敢忤逆哀家,好大的膽子!”上首太後的擲下磅礴怒氣。
☆、黃雀在後
她靜靜跪在冰冷的地毯上,任由太後發洩她的怒火。刺骨的冷氣慢慢往膝蓋鑽,聚成一團引發一陣酥麻。這股氣怕是從去年存到今年了吧,現在不讓太後好好出氣,之後的話不好說。
“去歲哀家發了這麽多道密旨召你們母子回京,然敢抗旨不尊。沈氏,你是不是以為生了皇子就了不得了,不把哀家這個老太婆的放在眼裏。”
“請娘娘恕罪,臣妾罪該萬死。”
“你以為哀家是無知婦人,皇上禦駕親征,九王爺攝政,你們母子遠在行宮,萬一出什麽事,哀家有負先帝所托。你這個狠毒的婦人,不去勸皇上留京,把哀家的皇孫拘在行宮。”
“請娘娘恕罪,臣妾罪該萬死。”
“哀家為了你們費心費力,你不領情還罷,還要來氣哀家。兩個孩子以後留在慈元殿,哀家親自教養,切不能誤了去。”太後見底下人唯唯諾諾,半句話也不敢說,越發得意。自從皇上禦駕親征,她就沒睡個安穩覺,老九動作不斷,全擺着了明面上。如果皇上有個萬一,皇孫又遠在行宮,她是真的要去見先帝了,太後和李太妃争了一輩子,李太妃被踩在泥下,老話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她絕不能讓太妃在頭上拉屎。
沈懿之大吃一驚,擡頭看見太後臉上洋洋得意,注意到貴妃聽到這話眼裏驚訝一閃而過,一夕姑姑暗裏嘆息了一聲。
“請娘娘收回成命!臣妾有諸多不是,請太後責罰。兩個孩子是臣妾舍命生下來的,誰要是奪走臣妾的孩子,便是要了臣妾的命,要了臣妾哥哥和父親的命。”說完砰砰磕了幾個響頭,大殿的燭火下,她那種憤怒的神情和不羁的态度顯得格外真切明晰。
太後看着眼裏,生生退了一步,這個女人為了孩子,渾身散發可怖的氣場,仿佛地獄的惡鬼。第一次,太後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琛兒和昭女是臣妾十月懷胎所生,臣妾挺着七個月的肚子獨自去行宮生産。因是雙胎,出生的時候格外艱難,醫女把臣妾的身子紮了數不清的洞,就是為了保持清醒。臣妾含着參片痛了一個日夜把昭女生了出來,琛兒調皮,還賴在肚子不肯出來。太醫都道母子只能保一個,老天開眼,琛兒是有福,終于也出來了。可憐的孩子,剛出生喝的第一口奶就是摻了藥。太醫治腿,全讓奶媽喝水順給他。太醫道琛兒的腿能治好,孩子還沒學會走路,哪裏看的出來。臣妾擔心萬一,每夜都是守着孩子睡的。誰要臣妾的孩子,就是要臣妾的命,要沈家的命。”她将懷孕的辛酸苦水全倒了,并未添油加醋,太後派人打聽也能知道。邊說眼淚跟決堤的河水一般,洶湧澎湃。
字字句句回蕩在空蕩大殿中,聞着傷心,聽着流淚。貴妃用手帕擦拭着眼角,一夕姑姑紅了眼圈,最為傷心的是太後,她老淚橫流,露出眼角的溝壑,鬓角爬出了幾根銀絲。如果以前還可以用顯得年輕來形容,現在卻是矯健。她想起了舊年在肚子裏待過的孩子,生生調皮,整日整也折騰自己,她從不覺得辛苦,最終還是沒保住。
太後淌了幾滴渾濁的眼淚,擺擺手,道:“宸妃,你也別哭了,孩子是娘的心頭肉,哀家知道你會盡心。讓奶媽抱上來給哀家看看。”年紀大了,越發忌諱哭,尤其皇上這會在外打戰,只覺得晦氣。
沈懿之止了眼淚,将孩子從奶媽手裏接過,把昭女遞了上去。太後慈祥的笑着,咯咯逗着昭女,昭女打了個呵欠醒了過來,眼前出現了陌生的面孔,哇哇大哭起來。
“她調皮着呢,不喜歡坐馬車,一路哭過來的。”
太後讪讪的,面上更加慈祥親切,笑眯眯握着昭女的小手兒道:“瞧哭的聲多大啊,是個壯實孩子,這眉毛眼睛活脫脫跟煦兒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濃眉大眼,是皇家氣派,皇祖母以後給你定名門貴女。”
啥?!?沈懿之差點咬到舌頭,哭笑不得。小心翼翼道:“太後娘娘,您還是給她相看幾個世家子弟吧。”
貴妃立即明白其中的意思,她挽着太後的手笑道:“帝姬是個美人胚子,母後可要好好相看,不能委屈了她。”
太後又往昭女面上打量,粗眉大眼好嗓門,任誰看都是男娃。她狐疑的看着沈懿之。
“昭女皮着呢,太後您看看琛兒吧。”
太後聽了這話把手裏的孩子丢給奶媽,說來也怪,一到奶媽手裏,昭女不哭了。這讓太後這張老臉往哪擱啊,她心裏惦記着寶貝皇孫的腿,憂心匆匆接過琛兒,二話不說,先解了孩子襁褓,擰了小兒的雀雀松了一口氣,這會沒弄錯了。
沈懿之倒抽一口冷氣,太後也太直接了吧,上來就上演這一幕。
一夕姑姑幫着抱着孩子,太後擡起頭問:“是傷哪個腿了,哀家沒瞧出來。”
沈懿之指了指左腿腳腕處,微微有些腫脹,皮上不青不紅,和右腿沒啥區別。琛兒睜着眼睛看着一群人圍着自己看傷也不鬧,吮吸小手,露出微笑。太後心裏高興,直覺得還是皇孫投緣,和孩子說話道:“小乖乖,看到皇祖母就笑啊,你是不是很高興啊。”
琛兒又發出一個莫名的笑,太後堅決認為這孩子聽得懂說話。心肝寶貝一頓猛親。
“琛兒是個好孩子,太醫都道沒事,肯定沒問題,你好好照顧着,每天抱來給哀家請安就是。”在場的人聽在耳裏各有計較,沈懿之知道小孩子的複原能力好,古代又沒有x光,骨頭到底有沒有接上去,實在是個未知數。大周未來的皇帝絕對不能是瘸腿。她之前還想着琛兒做一輩子閑散王爺也好,九王爺前車之鑒,做王爺根本就是在京城坐牢。石城那件事将她可笑的想法打消了,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的存在就是擋了別人的路,即便辛苦的活着,也比窩囊的死去好。
她緩了緩心神,對太後行了大禮,正色道:“太後明鑒,臣妾在石城險些喪命,有人然膽敢趁亂害琛兒昭女。”把石城的事一五一十同太後說道。
太後聽到臉色難看至極,讓奶媽把孩子都抱下去,手中的熱茶哐當一聲化為碎片,卻沒有宮女上前來收拾,一夕姑姑眉毛都沒動,熟練把碎片掃了。太後發脾氣永遠都是驚天動地的。
“老九這個孽子,然害侄兒,真真了不得。”良久,太後咬牙啓切齒道出。大周因為子嗣甚少,對殘害皇嗣的罪行判定很嚴重,禍及九族是逃不掉的。只是九王爺本身就是皇嗣一員,就算他殺了其他皇嗣,也是圈禁罷了。
貴妃掩嘴失聲道:“怎麽是九王爺,他!”
“閉嘴!別冒冒失失的,梧桐啊,姑母也是瞧着你長大的,平時看着你穩重,今日怎麽不得體。”太後眼裏帶刀,刺了貴妃一遭。還別說,樊梧桐在太後眼裏還就是這麽一回事,此刻沈懿之比什麽侄女值錢多了。以前皇後事事都唯太後的意思,太後便捧皇後。自家侄女來了,乖巧伶俐,比皇後更知趣,她又看重貴妃。如今沈懿之有子有女磅身,俨然是她下半生的依靠,所以得臉了。
沈懿之自然不知道自家反抗了太後一回得了青眼,乖覺的為貴妃說了兩句好話。
太後感嘆道:“宸妃真是個知大體的,貴妃做事毛糙,如今宸妃也回宮了,按道理,該宸妃理事。”貴妃本為四妃之首,趙煦封的宸妃,規定宸妃貴妃之上,同皇後協理六宮,相當于副皇後。所以太後這話也沒說錯,可惜說話的兩個人都不領她的請。
貴妃花容失色,随即變換了平常的态度,道:“梧桐有幸,得太後垂憐,幫皇後娘娘協理六宮,殚精竭慮,事事過心。無奈資質尚淺,實難當大任,臣妾明日将鳳印送去翠微殿,請姐姐過目。”
沈懿之從眼角打量着太後的神色,見她含着笑,并是不說笑的樣子,又複往貴妃的面上轉去,只見她一副表忠心的态度。實際上又是怎麽呢,不管是姑侄一起唱雙簧,還是太後真正的意思,自己都不會接受。便輕輕喟嘆了一聲,道:“妹妹代皇後娘娘執掌六宮乃是皇上親定。本位回宮看來,六宮平靜,個個守禮,真真令人佩服。妹妹年紀輕,正是歷練的時候,可是遇事就想縮頭了,這可要不得。本位才疏學淺,且要照顧兩個孩兒,還請妹妹多擔當吧。”
這話說的又誇又激,樊梧桐卻不是那麽容易相信,執掌後宮乃是女子都夢寐以求的事,怎麽會有人往外推呢。心裏極是樂意,少不得又假意推辭幾句。沈懿之現在只想把兩個孩子照顧好,後宮瑣事既然有人來代勞,何樂而不為呢。結果可想而知。
“太後娘娘,臣妾不敢妄斷,當日從刺手裏找到了箭矢上刻了字。”這才是沈懿之今天的目的。她的這招嫁禍并不算高明,不過震懾還有用的。
貴妃回過神來,道:“姐姐你也知道,如果皇上不在京中,小人什麽髒水都往樊家潑,姐姐可千萬不要中了離間之計。”
她不過讓盧勇在箭上刻個字而已,樊家的啞巴虧吃定了,作為太後的外戚,樊家女兒沒有生養。沈懿之好心給他們指一條明路,借着這根箭矢,就是要告訴太後貴妃,樊家和琛兒是一體的,唯一的出路,就是和她合作,且還要拿出誠意來。
姜還是老的辣,太後知道沈懿之是在逼自己站隊,德妃背後沒什麽勢力,她肚子裏的孩子生不生的出來,還是個未知數,是男是女,也不可知,就算生了按順序也輪不到。宸妃已經生了皇子,沈家一個在朝中為宰,一個在邊關領軍,她就算相幫,得到的利益算不得什麽。
沈懿之心裏起冷笑,沒有她拼死生下琛兒,這兩人還有活路。人啊,都是貪心不足。
“父親也是琛兒的舅公,哪有舅公會傷侄孫的道理。”她對德妃總有種奇怪的感覺,抓在手裏的東西才是真的。姑母想一步登天,不如步步為營來的踏實。
一時之間,慈元殿裏三人心思各異。
遙遠的西北,一個渾身是血的小兵跌跌撞撞沖進了将軍的營帳。
“将軍,陛下.....”
作者有話要說:女主要借樊家的勢太後的勢才能扶琛兒上位。這章之後太後基本要看女主的臉色了。
明天發皇上的番外。
☆、皇上番外 (一)
“然兒,給朕跪下。*.雲宣帝板着臉喝道。他年逾三十,眼角已經有了細細的紋路,繼承了趙氏皇族的輪廓,高挺的鼻子,點漆如墨的眸,一笑神光離合,讓情不自禁。這般偉岸的男子讓人生出許多心思。此刻他濃眉揚起,臉上無慣常的笑意,對着一個總角小兒呵斥。
那小兒皮膚黝黑,身量頗高,穿着一身濃紫蟠龍銷金袍子,腰間歪歪斜斜系着一根金腰帶,束發的冠兒早被他金丢在地上。他提着金攥紅纓火焰槍竄到大柳樹上,不忘回頭吐舌頭。
随伺的宮人瑟瑟發抖圍在樹下,不怕這祖宗被皇上抓到,就怕他掉下來,上次死的那批宮人就是讓祖宗掉了塊皮。
雲宣帝的臉色一變,真正風雨欲來,身邊的大太監王成生知道皇上是真的動了怒。心裏暗道:九皇子是個不省心的,皇上每日都要逮他多少回。
正在雙方僵持不下之際,只聽見少年的聲音傳來,帶着變聲期的喑啞,沙沙的撓人心癢。
“今個秋高氣爽,騎馬最合适不過了,據說禦馬監新進了西夏國的寶馬,膘肥體壯”
“八哥,在哪,帶我去玩啊。”小兒禁不住吞了幾口口水,他是李妃所出的九皇子,帶有異族血統,長的又高又壯,除了那雙鳳眼和皇上相似,其餘地方和李妃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性情頑劣,不喜詩書,經常捉弄太傅,今個就是不耐煩太傅上課啰嗦,将一只死老鼠夾在書裏。老眼昏花的太傅被氣暈了去。眼下他好看的鳳眼一轉,兩根無名指伸入口中,兩根食指按住眼角,一拉一擠,弄出了個哭笑不得的鬼臉。“哇……”他朝底下人翻着白眼吐舌頭,猛的這一下怪吓人的。大夥都不自覺後退了兩步。
九皇子眼裏閃過狡黠的光,縱身一跳,隐在禦花園的花樹中不見了。內侍宮人齊齊冒出一身冷汗,這在他們眼皮底下消失了。九皇子順着花樹的小道轉到假山底下,半個身子飛快鑽過狗洞,眼前月白的袍子下擺繡着銀絲祥雲圖案。他悚然一驚,此路不通,當機立斷出來再說。九皇子本就又黑又壯,爬狗洞都是縮着肚子過來的,這會被吓着了,竟卡在洞口不上不下。
“九弟,八哥幫你。”月白袍子的主人好心道。
九皇子暗罵一句。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了,圍牆那邊父皇的怒吼聲還耳邊回蕩。忙把肥手伸出去,腆着臉道:“八哥,好八哥,父皇也太兇了。你幫我去求求情,一起去禦馬監玩玩。**”
八皇子嘿嘿笑道:“我陪你去父皇哪裏請罪,再去騎馬吧。”仿佛知道對方會拒絕一樣,他笑眯眯道:“九弟你這次闖的禍太大了,父皇很生氣,你若不讓他消消氣。到時候你母妃可就不好受了。”
九皇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李妃的啰嗦功和蒲扇掌,便點頭答應了。八皇子将他拖了出來,兩人一同跟雲宣帝請罪。一個誇一個哄,雲宣帝看着兩人兄友弟恭的樣子,也沒了火氣。大手一揮,讓他們去了。
禦馬監裏果然新進了幾匹寶馬,九皇子興奮的怪叫幾聲,搓着搓,讓管事太監牽馬來。
“殿下,雷鳴是這裏最好的馬,您瞧這腰身,這曲線。”管事太監一聽九皇子要閃電叫苦不疊,谄媚的介紹了另一匹紅馬。
九皇子到也不是非閃電不可,遠遠看去,閃電白毛流螢,心就癢的很,被管事太監哄了騎了一匹紅馬。八皇子心知有異,并未出聲,随手騎上黑馬,踏進圍場。
“閃電果然是汗血寶馬,暢快。”少年的聲音伴随着誇張的大笑。
這是勇義侯的嫡孫樊永泰,人稱二少!九皇子裏面認了出來,禦書房裏他倆最不對付。皇上對皇後的寵幸天下皆知,後宮早就形同虛設。皇上愛屋及烏,對勇義侯一家多有優待。進宮什麽都不是難事。
“見過兩位殿下。”圍着樊二少的幾名世家子弟拱手行禮道。樊二少眼裏不屑,親熱道:“八弟,九弟也來騎馬啊,瞧我這閃電如何。行動如風,快如閃電。西夏人真是會養馬!”
樊二少沒把眼前兩人放在眼裏,一個是異族之後,一個是賤婢的種,哪裏抵的上樊家尊貴。話裏話外都不好聽。
九皇子禁不起激,面紅耳赤就要發作。八皇子拽住他,看着樊永泰笑道:“世子如此愛馬,可見騎術必當精湛。今日衆人在場,讓大家都見識一下。本殿下和九弟就陪賽一場如何。”
樊永泰再精明也不過十四五歲,當下放了狠話,要比賽。
頓時,圍場裏馬蹄揚起一路煙塵,衆少年的叫好加油聲隐于其中。
片刻之後,勝負見分曉。九皇子得意洋洋上跳下竄,哈哈大笑。八皇子無奈的搖搖頭,将馬缰繩丢給了禦馬監的太監。
回去的路上,年輕的曹德好奇問八皇子:“殿下明明可以勝過九皇子,為什麽要讓給他呢。”在大部分人眼裏,八皇子趙煦是個翩翩君子,他的生母是徐才人,出生并不高貴,在。。當差。被皇上偶遇,驚為天人,一夜種玉成功,後難産而亡,八皇子由皇後撫養。這是官方說法,皇後當時将樣貌好的宮女都發配的皇上看不到的角落。皇後十年未孕,以齊明演為首的清流派要求廢後,巨大的壓力之下,皇上不得不選了一個乖順的宮女來臨幸。宮女生産之後被皇上親自賜了毒酒。皇後依舊不死心,想自己生出孩兒,趙煦雖養在仁明殿,卻沒有養在皇後名下。
“曹德,自己琢磨去,別什麽事都挂在嘴邊。”八皇子綻放出一個淺淺淡淡的笑容。
曹德擰起又短又粗的卧蠶眉,看上去很可笑。今日的事他都看着呢,九皇子雖然頑劣,那死老鼠可是別人放進去的,九皇子是被人的冤枉的,卻無人肯信。一昧和皇上頂嘴,吃虧的還是自己,八皇子做了和事佬。圍場之上的賽馬,八皇子一如往常隐了身手,讓怒氣沖沖的九皇子高興了。 八皇子正是善心之人。
聖德十五年,十六歲的八皇子玉質天成渾然佳公子也,仁明殿的宮女紅臉俏頰端着黃底藍邊牧童橫笛的青花茶盅上前來。八皇子笑着接過,揭開茶蓋,白霧缭繞中顯一張膚如冷玉,眼眸幽黑的臉。
上首的一夕姑姑瞧的分明,輕咳一聲。那宮女被驚醒,腳下一軟,差點昏倒。
“煦兒,這茶如何,安南進貢的雲霧隐,本位知道你喜茶,專門留着給你的。”皇後穿的并不華麗,當然也不簡樸,安南進貢的月華錦做成的紫華蹙金廣绫鳳越牡丹羅袍,頭上并未戴慣常帶的鳳冠兒,額前簪着大西洋珠翠葉嵌的寶花,斜插鳳凰展翅六面鑲玉嵌七寶明金步搖。她靠在貴妃椅上,手撫着肚子,背後墊着姜黃色錦鯉錦鍛的大迎枕。一夕姑姑執着織金美人象牙柄宮扇輕搖。
趙煦暗垂下視線,覺得今日皇後有些不尋常,沒了高人一等的勁兒,反倒顯得親切。童子鯉魚圖案一向不被皇後所喜,今個不避諱。四月天最是涼快暖和,一夕姑姑做甚搖扇子呢,還有皇後的手。他突然被點醒,腦有了一個大膽的念頭,皇後該不會老蚌生珠了吧。
“煦兒謝母後記挂,此茶入口極澀,回味甘甜,可謂苦盡甘來。”
皇後目光從他面上緩緩掃過,複又去瞧那宮女,笑道:“苦盡甘來好啊,轉眼煦兒十六了,長大了。雲溪泡得一手好茶,就讓她和你回去吧。”
那宮女歡喜的跌在地上,一直趴着。本來以為自己要受罰了,哪料峰回路轉,卻被皇後娘娘賞賜給了八皇子。皇上來仁明殿都不好多看宮女一眼,就沒了念頭。自古嫦娥愛少年,她早就對八皇子芳心暗許,老天有眼,竟能如願以償。
趙煦沒想到皇後打這主意,不管她懷沒懷上,肯定不希望自己現在就有孩子。這個宮女不過試探罷了。他微微颔首,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來。
“謝母後賞賜,只是孩兒辜負母後好意。”他直接的拒絕讓皇後微微不悅,有道是長者賜不可辭,不接受就是不孝。他接着道:“父皇和母後是神仙眷侶,孩兒也想和父皇一樣,找一個如母後這般才貌雙全的女子,相持相伴共度一生。”
皇後一愣,接着哈哈大笑,指着下首的趙煦道:“你這猴兒,就會打趣父皇母後,看本位不告訴你父皇,小小年紀就知道什麽眷侶,這書白讀了。”她本就是來試探趙煦的,不管他接不接受,都是個難題。即便是再不喜,皇後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孩子說話總能說到人心坎裏。
宮女渾身顫抖,不可置信,羞憤難當,幾欲想死。
“孩兒就是母後手裏的猴兒,逃不出母後的五指山。母後教訓的是,孩兒這就去吾日三省,修身養性,不讓父皇母後失望。”他又笑眯眯說了好些笑話,仁明殿裏歡聲笑語不斷。
趙煦回到崑玉殿時已經是掌燈時分,後來皇上來了,一家三口一起用了膳。曹德湊上來道:“殿下,樊大姑娘讓人送來一籃水晶梨。”樊大姑娘是樊家嫡長女,本名樊相思,年十五,為京城第一才女,是衆人眼裏內定的八皇妃。一年前在皇上和樊家默認下,兩人有了接觸。曹德對這位樊小姐印象還好,只是不喜她的出身。
“哦,還有什麽嗎。”趙煦一看他的樣子,就知道這個事是不成了。
“樊姑娘說,她已經和鎮國公的大公子定了親,希望表哥能為她打探一二對方人品,好讓她有心理準備。”曹德肥肥的下巴一抖一抖,閉着眼睛把話說全了。
趙煦好似不意外,皇後肯定是有了身孕,之前打還是樊家繼續為後的想法。現在有了自己的孩子,便把侄女嫁給鎮國公之子,增大籌碼。鎮國公對皇上十分忠心,從不在朝廷争鬥中站隊,故惹來不少非議。和外戚樊家聯姻,也算是條出路。只怕樊相思以後都生不出孩子了,皇上不會讓兩家真正的相親相愛。
“這話恐怕不是樊姑娘說的吧,是樊二少!定是難聽。本殿下就不想髒耳朵了。洗洗睡吧。”
曹德看着趙煦說不出話來,暗暗佩服殿下的神機妙算,樊二少的原話是,你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鵝肉,我姐姐看不上你。鎮國将軍還是真漢子。
☆、皇上番外 (二)
☆、皇上番外 (二)
番外二
“殿下,這裏魚龍混雜,您還是回去吧。”曹德哭喪着臉,小聲哀求道。
一枚琴漆柄敲在他腦袋上,止住了叽裏呱啦。趙煦漫步在京城有名的花街上,身着象牙白工筆山水樓臺圓領袍,頭上插了一枚羊脂玉的簪子,自有一股潇灑風流的氣質。
沿街的勾欄美人夏衫翩飛,手執輕羅小扇,一颦一笑做足了媚态。趙煦走在街上,迎來一片搭讪的勾欄美人,好幾個還把胸前白嫩的鴿子往前挨。曹德一群女人擠出外圍,急的出一身冷汗。八皇子突然換了常服道要去民間查探民情,一下馬就往花街來。別人不知道,曹德可清楚的很,八皇子至今還是童子身呢,難道要在這裏破了不成,祖宗爺爺啊。
趙煦揚眉一笑,勾欄美人們倒抽冷氣。他本就長的極好,端着皇家貴氣,生生壓了別人一頭。現在可以刻意招蜂引蝶,這不,狂蜂浪蝶蜂擁而上。
曹德一看,這可不行,趕緊朝暗衛使個眼色,讓他們跟緊。扯着公鴨嗓大喊:“殿......公子,您不是說去紅樓閣麽。再不去就晚了。”曹德半路改口,生怕叫錯了。
圍觀的勾欄美人都丢衛生球給曹德,嗓子忒難聽了,還敢要公子走,衆女愈發不依不撓。趙煦也不惱,潇灑展開手裏的琴漆扇,只見用厚鴉青色紙,淡粉平遠山水,雪山高聳鴉松,天末微雲飛鳥。
“衆位姐姐,小生和友人約在紅樓閣,請姐姐們恕罪。”
衆女調笑幾句,便各自散了,誰也不想在美公子面前丢了風度不是。
“公子,可算找到您了。”曹德趕緊巴在趙煦身後,對朝趙煦抛媚眼的勾欄美人投以鄙視。
走了一段路,行人的眼色多有暧昧,就算是遲鈍的曹德也覺察到了。
“公子,為啥大家都這麽看着我們。”
“兩個男人挨着這麽緊,你還惡狠狠的盯着別的女人,別人會怎麽想。”趙煦心情甚好,開了玩笑。
曹德嘴一撇,“奴才要護着公子,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