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重歸

更新時間2012-6-22 9:17:54 字數:4917

皇宮大興宛。陽春三月,宛內花香滿徑,流光溢彩。

雲來閣邊人影晃動,五色龍鳳扇,四季花傘,九鳳曲柄黃蓋,如此龐大的儀仗隊非皇後莫屬。皇後身着紅中繡金鳳的鳳袍,金累絲鳳冠,胸前墜有桃花垂挂,雍容華貴。

她悠閑地踱步于桃林之中,随手折下一小段花枝,吟道:“春色蔥茏,大興宛千枝競秀,萬花叢中,唯桃之花麗而不媚。”

原本只是随口一吟,卻聽不遠處傳來清脆的女聲:“流紅滴翠,大隋宮群芳鬥豔,落英缤紛,唯折花人國色天香。”

這一接可謂妙哉,皇後轉身尋找,卻見那邊一排宮女齊刷刷地站着。便問:“誰在說話?”

一個執龍鳳扇的宮女俏生生的步出行列,來到皇後跟前垂柳般地磕了個頭。

“請娘娘恕罪,奴婢剛才多嘴了。”

皇後笑問:“你叫什麽名字,剛才為何要接話?”

宮女回答:“奴婢是宮廷儀仗隊的執扇宮女黃紫郡,奴婢也不知剛才怎麽了,就覺得這園中的意境,還有皇後娘娘給奴婢的感覺,促使我一時之間脫口而出,壞了禮儀。”

皇後忽然覺得心坎裏像被春風拂過一般溫暖,國色天香,自己明明已是半老徐娘,可這番贊美聽起來還是很受用。

“把頭擡起來讓本宮瞧瞧。”

黃紫郡慢慢擡起頭,迎上了皇後的目光,就見她細白滑嫩,五官精巧,看那眼睛無辜的很,不像撒謊矯飾之人。

皇後滿心歡喜,随即吩咐下人賞賜,仁壽宮的宮女淺香上前給了賞賜。

黃紫郡徐徐退下。

皇後擡眼看見淺香,才想起今日多時未見綠珠,便問:“綠珠呢?”衆侍女相互間看了看,均搖頭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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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略有不滿,抱怨道:“這個綠珠最近也不知是怎麽了,總是渾渾噩噩,心不在焉。”

說話間已來到落日亭,這亭子是去年才重新修葺的。它的妙處在于旁邊有條人工開鑿的湖泊,但凡晴天日落之時,夕陽斜照,反射出的光芒籠罩于上,落日亭仿佛在仙境中一般。

可是獨孤皇後卻看到一幕叫她手足發抖,氣湧難平的場景。

太子楊勇帶着他兩位愛妾在亭中暢飲嬉鬧,這兩位愛妾一個是成姬,另一個是雲昭訓。都是肌膚映雪,柳腰袅娜的美人。兩人衣不遮體,酥胸半露,依在太子身旁嬌笑不已。楊勇左擁右抱,上下其手,好不開懷。

獨孤皇後怒不可遏沖上前喝道:“光天化日,成何體統!”

成姬和雲昭訓吓得屁滾尿流,慌慌張張的起身迎駕,成姬步子沒站穩,仰天摔了個跟頭,好生狼狽。

楊勇見是自己母後,嬉皮笑臉的行禮:“兒臣參見母後。”

皇後心中那叫一個氣啊,自打太子成年後,再也不像小時候那樣乖巧聽話,尤其是在婚姻大事上,當初皇後親自替他選了名門之後元氏做太子妃,元氏知書達理,賢良淑德。太子卻與她性情不合,洞房花燭之後就再也沒有和她同寝過。後來更是納了兩名妾侍,日日厮混在一起,可憐元氏獨守空房,終日以淚洗面。

想到這些皇後非常憤恨,她生平最痛恨男人寵妾疏妻。厲聲指責道:“勇兒,你身為太子,國之根本,卻在此處不顧身份,與這兩個妖婦厮混,你難道不覺有傷風化?”

楊勇轉動着眼珠子,死皮賴臉的湊到皇後跟前,把頭依偎在她肩上,像孩童般磨蹭。

“母後別生氣,兒臣整日學習禮樂射禦書數,搞得頭昏腦漲,瞧見春暖花開,便出來透透氣。”

皇後顯然不吃這一套,反手将他推開,她厭惡地對兩個嫔妾說:“滾,本宮不想看見你們。”兩個人灰溜溜地退下了。

楊勇瞧着皇後是真生氣了,趕緊收斂些。他攙扶皇後坐下,還殷勤地替她撫肩捶背。皇後坐下後輕舒了一口氣,看着兒子那率真憨厚的臉龐,心裏五味雜瓶。

“勇兒啊,你父皇對你期望極高,從小到大細心載培,更早早讓你參預朝政,以免你日後登上皇位不知所措,受制于群臣。這樣的隆寵,是你的弟弟們望塵莫及的呀,你可千萬別讓母後失望。”

“母後教訓的是,兒臣一定勤加學習六藝,不叫母後操心。”

皇後輕哼一聲,這個太子哪回不這麽說,老生常談了,轉過頭去還不是我行我素。于是又問:“你的太子妃最近可好?”

楊勇乍一愣,他已記不清多久沒見着元氏了。便支吾着回答:“還好吧。”

皇後直截了當拆穿他:“你冷落元氏多年,她竟然是你的嫡妃,性格純良,你為何就是與她不能親近?”

楊勇皺着眉頭回答:“元妃木納得很,吹彈歌舞一竅不通,兒子實在跟她合不來。”

“她是懂禮儀知廉恥,哪像成姬與雲昭訓整日唱那些靡靡之音。”

太子不吭聲,又聽皇後說:“你納妾本宮不阻撓,可是對元妃你也要一視同仁,否則本宮不饒你。”

楊勇心中雖然不滿,可面上還是聽話的說:“兒臣知道了,最多以後常去探望她便是。”

皇後瞪了他一眼,站起身來吩咐左右擺駕回宮。

“恭送母後”。

獨孤皇後坐着輿車返回仁壽宮,綠珠已守在宮殿門前等候。皇後下了輿車問:“你這是哪去了?”

綠珠回答:“娘娘,奴婢今日突感身體不适,去禦藥房抓了點藥。”

“哦,那你可要多加小心,本宮太久見不着你,總覺得不習慣。”皇後仔細端詳着她,有些狐疑。

此時已是響午,皇後說沒胃口用膳,又吩咐下人晚膳需清淡些,便躺在金絲軟椅上小憩。綠珠見皇後睡得安穩,就輕輕地退出來。

走到外頭,長長的籲了口氣。其實這兩年她都在為日後返鄉做準備,她陸陸續續的變賣掉多年來積蓄的賞賜。長秋監有個小太監叫丁木童專門為宮女們與外面的買家接頭。

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皇後卻好像忘記了當日的承諾,眼瞧着自己年紀越來越大,一向自浒沉穩冷靜的綠珠也坐不住了,可又不知如何是好,今天見了丁木童,他說從前在宮中當差的秀兒,嫁了一個土財主做妾,沒過一年正房病死了,她便順理成章做了正妻,如今過得有滋有味,羨煞旁人。

綠珠聽後越發焦急,雖已不指望皇後保媒替她尋一戶官宦人家,但皇後總這麽霸着她,難道讓她一輩子不出宮。不可能,皇後必定是貴人多忘事,到了今年歲末自己就二十六了,早就過了宮女年滿二十五出宮的界限,皇後一定會想起來,自己為皇後鞍前馬後多年,皇後不會恩将仇報的。

夜幕降臨,內侍監突然來報,說皇帝要來用膳,這可忙壞了仁壽宮的廚子們。

接駕後,皇後輕輕地責備丈夫:“陛下要來也不及早通知,也好讓臣妾替您多準備些佳肴。”

文帝臉色不悅,坐下後急急的喝了杯酒。皇後謹慎地看着他,料他必有事相談。

果不其然,文帝将昨日朝堂之上,太子拒絕做伐陳元帥,讓他顏面掃地之事和盤托出。末了忍不住怪責皇後:“都是你替朕生的好兒子,全然沒有帝王氣慨,叫朕好生失望。”

皇後聽完,心裏是氣得炸了窩。可她強壓怒火,面上保持着溫和:“全怪臣妾不好,平時對他疏于教導,陛下勿生氣。勇兒雖頑劣,可是心地善良,再多加調教,仍是可塑之材。”

文帝忽地想起有一年自己秋狩時摔傷了腿,太子不眠不休地照顧。想起這些便覺得心頭暖暖的,眼眶也有點濕了。

“勇兒仁孝,朕不是不知,只是我大隋若想千秋萬代,就必須有個文治武功,雄才大略的君主。朕年歲已高,這幾年明顯力不從心。勇兒再這樣庸碌無為下去,日後實是難承大業。”

皇後笑盈盈地夾了一塊折疊奶皮給文帝,嬌斥道:“陛下春秋鼎盛,正值壯年。再說勇兒還小,慢慢來咱們不用心急,百善孝為先,他能知仁孝,行事不會過于離譜,陛下大可放心。”

“唉,朕對勇兒傾盡期望,從小到大有求必應,當年他向朕索要黃金戰袍,朕便命人打造給他,原本指望他能夠穿上戰袍在戰場上揚我大隋國威,可他卻只是挂在屋中炫耀賞玩。如今伐陳大将軍又未定,勇兒不願擔當,朕總得再尋一位不遜于太子的人才是。否則在群臣面前如何交待?”

皇後慌忙打馬虎眼:“陛下勿憂,船到橋頭自然直,陛下難得來臣妾這兒,就讓臣妾陪陛下多飲兩杯。”說着給文帝斟酒。

文帝自顧自的痛飲了幾杯,便推說累了,皇後替他除去外衣,他便先行躺下就寝。

內殿裏燭火搖曳,寂靜得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皇後面色潮紅,身子微微發抖。文帝方才的話打得她昏頭轉向,又要恨兒子不争氣,又要替他護短。一種莫名的恐懼與危機感籠罩着她,讓她無所适從。

全天下都知道皇後有五個兒子,個個封王,可是內中苦澀只有自己知道。五個兒子除了太子,一位遠在關外,其餘三位,秦王楊俊自小男生女相,喜歡穿宮女衣服到處亂跑,早已失寵,越王楊秀染了肺病,多走幾步路便氣喘籲籲。再說最小的漢王楊諒天姿愚笨,十一二歲都不認字,文帝對他厭惡致極。算來算去只有楊勇現在最得皇帝寵愛。但是長此下去可如何得了。

皇後心緒難平,只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咽不下又吐不出。在殿中來回踱步,焦躁不安。不知不覺竟是一夜未眠。

次日清晨,文帝匆匆離去。到了響午,有人來報說越國公楊素求見。皇後心想他來做什麽,正尋思着,楊素已來到跟前。

綠珠奉上剛徹的龍井,楊素呡一小口後笑眯眯的說:“微臣特意來向娘娘道喜。”

皇後情緒不佳,皺眉問:“喜從何來,本宮怎不知?”

楊素道:“娘娘生了一位文武雙全,有勇有謀的好兒子,微臣向娘娘賀喜。”

皇後聽了怒不可遏,啪的一下拍案而起,指着楊素罵:“放肆!大人可是專程來取笑本宮的,你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

楊素趕緊安撫她:“娘娘誤會了,請娘娘看完書信再作定奪。”說罷從袖內取出一封信交于皇後。

皇後半信半疑地接過來,一字一句讀完後已是淚水漣漣,半天回不了神。

這信是楊廣寫給楊素的,信中多次提及他強烈的思念父皇母後的心情,更講自己不敢寫信給獨孤皇後怕叫旁人誤會,常常痛恨自己從未替父母分憂,簡直枉為人子。

畢竟母子連心,雖已分開十多年,但乍一讀信卻還是讓皇後動情不已。

楊素也是眼眨淚光,激動地訴說:“晉王仁孝,自小離開父母,卻始終心系,不敢透露于旁人,知微臣忠良,便盡情傾訴,十幾年來每封信都想念皇後娘娘,希望此生還有機會侍候您。”

“我可憐的廣兒,關外天寒地凍,你可是如何熬過來的呀!”

楊素繼續煽情:“娘娘您有所不知,關外氣候惡劣,飲食又差,可晉王殿下不畏艱苦,時時想着自己的身份,不願讓皇族蒙羞,所以他嚴格要求自己,時至今日,他已是個勤儉誠樸,文滔武略的全才。”

皇後從悲傷轉為驚喜:“我廣兒當真這般優秀?”

“微臣不敢欺瞞娘娘,晉王才華确實在衆皇子之上。而且他主動請纓當伐陳大元帥,助皇上完成統一寰宇的大業。”

“好!有氣魄,不愧是本宮的好兒子,不過------,”皇後略一猶豫。

楊素明白她的心思,當年無相的警告猶在耳旁,再說送晉王出宮可是皇帝的決定。一時之間皇後遲疑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楊素是何人,在官場上争鬥多年,他最擅長的就是講話一針見血,一下子就把對手逼到無從反抗的地步。

于是他對皇後說:“娘娘,恕微臣直言,廣撒網方有漁獲,娘娘又何必總在一個地方下餌。”

這句話仿佛當頭棒喝,皇後忽地清醒過來,前塵往事全都浮現在腦海中,為了保住大皇兒的太子之位,不惜用各種手段讓其它嫔妃不生龍裔,辛苦打拼卻要把所有賭注壓在這個兒子身上,實在風險太大。

就在一剎間,皇後做了決定。

“楊大人,此事本宮自有安排,你放心,本宮已當你是自己人,日後不會虧待你。”

楊素告別後,皇後立刻趕往禦書房,這個時間文帝必然在書房中小憩。

一見面便急不可待的将事情合盤托出。文帝睡眼惺忪,神态疲憊。冷不丁的聽皇後提及十多年未謀面的兒子近況,愣了好一會兒才有所反應。

“皇後從何處得知廣兒情況?”

“陛下有所不知,廣兒從小喜歡讀書,他仰慕楊素楊大人的才華,所以時常寫信請教。這孩子無人督促,卻依舊虛心上進,實在是難能可貴。”

文帝若有所思,接着又問:“當真?”

皇後道:“決無虛言,廣兒才華橫溢,內外兼修,多年來一直惦念着陛下跟臣妾,孝心可嘉。咱們将他放至關外,實是委屈了他。”說着說着眼淚就下來了。

文帝安慰道:“皇後不必介懷,當年事出有因,為保勇兒性命才出此下策,都是朕的骨肉,不到萬不得已,朕也不會這麽做。”

皇後拭了拭淚水,試探道:“陛下,讓廣兒替您分憂出征江南吧。”

文帝沒有回答,他背過身去,想起無相的警告不寒而粟。

“陛下,當年之事是否只是個巧合,咱們的勇兒已不是小孩子了,身體強壯的很。如果為此錯過了這樣的人才豈不可惜,更何況他還是咱們的兒子。陛下可不能顧此失彼啊!”

文帝仍沒吭聲。

皇後惱了:“陛下昨日責怪臣妾,沒有管教好兒子,說什麽太子難承大業。現如今有個這樣好的皇兒,陛下又要棄用,您這樣做叫臣妾如何是好,您就真忍心讓廣兒永遠留在關外,讓臣妾肝腸寸斷。”

對皇後,文帝始終有三分忌諱,尤其是這兩年體力大不如前,在後院裏也消停了許多。文帝思量着,當初棄卒保帥,只因太子是國之根本,是皇室重點培育的對象。可一番苦心下來,太子卻不盡人意。再想到他在朝堂的表現,确叫文帝失望。心裏忽地也覺得将二皇子棄在關外,實在不妥。

于是松口道:“先讓廣兒回宮一趟,朕設家宴讓衆皇子們都來聚一聚,朕要看過之後再作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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