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困境
更新時間2012-8-2 12:52:06 字數:3485
她模模糊糊的睡了很久,她覺得渾身劇痛,那具身軀好似已不屬于她自己。
她的額頭滾燙,着了火一樣,但身上卻奇冷。她呻吟着:“冷,我好冷。”
恍惚中,有雙溫暖的手臂輕輕的摟着她,她一點點的感受他身上的熱氣。她仿佛一下回到從前,她與姐姐在滿是綢花的樹下輕盈起舞,杜愁風哥哥會用盈滿笑意的眼睛看着她們。那時的空氣中總是隐藏着淡淡的清香。
她獨自一人在積雪厚厚的地方迷失了方向,突然見到地上有一排清晰的腳印,她沿着痕跡慢慢的向前走,路的盡頭她看到了一張明亮的面容,微笑不語。
她越來越難受,淺淺的低吟:“殿下,殿下,抱緊我,我好冷。”那雙手似乎猶豫了一下,随即加重力道。她整個身體蜷縮在他懷中,才略微好受些。
她又睡了過去,她的鼻翼中嗅到一種似曾相識的氣息。
楊廣抱着她滾燙的身體,雙瞳中有揮之不去的困惑,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将他倆帶到這個不知名的地方,從山坡翻滾下來之後,許绛塵就昏了過去,渾身傷痕累累,腿踝處更是血流不止,他替她包紮之後,天突然飄起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沒有太陽,天灰蒙蒙,無法辨別方向,而他們跌落的地方又是人影全無,連個村落都找不着,她看起來傷勢不清,楊廣也不敢亂跑,人生地不熟,怕再遇上那夥賊人。
只得就近尋了一個小山洞,先暫且避避再說。誰知她忽的又發起高燒,燒得神智不清。
在這個恍若與世隔絕的小空間裏頭,楊廣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全感,抛開權勢,抛開欲望,就如同江山已被颠覆冠以他姓,他反而落得一身無憂,在世外尋幾畝薄田,守着心愛的女子,日升而做,日落而栖,這又會是哪一種情境呢。
就好似現在這般,前途未蔔,困境中他不是他,她也不是她,就只是兩個相依為命的可憐之人。
她方才口中所喚的殿下,究竟是不是在喊他,就權當是吧。
想着想着,他的眼皮愈來愈重,他一直沒有合過眼,終于撐不下去,下巴抵着她發燙的額頭,睡着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許绛塵悠悠的蘇醒,四肢麻木發軟,胸口仍覺得有一堆幹柴在燃燒,口幹舌燥。
她勉強睜開眼,打量一下四周,發現自己自處一個陰暗潮濕的山洞裏。洞中什麽都沒有,只是中間地上生着一堆柴火。她挪動一下身子,卻從腳踝處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倒吸一口氣,眼淚都逼出來了。
她的腦中一遍混沌,什麽也想不起來,直到她望見身上披着的一件錦色的外袍時,才霍的憶起一切。
她的雙頰愈發緋紅,這時,楊廣從外頭彎腰走了進來,手上拿着半個破碗。他穿着單薄,肩上抖落下片片雪花。
兩人一打照面,彼此都愣住了,楊廣料不到她已蘇醒,片刻停頓後,斂了斂容色,自嘴角扯出一絲笑容:“你醒了?”
許绛塵垂下眼簾,不再看他,楊廣也不再說話,兀自蹲在火堆旁,添了些樹枝,火一下就旺了,他拿着破碗,碗中似有清水,在火堆旁烤了一陣,轉過身走近她,用不容拒絕的口吻說:“喝了它。”
她唇幹欲裂,接過來一飲而盡,喉嚨中一陣舒适,楊廣想得很周到,這水在火旁烤過,已有暖意。
洞外雪花滿天,洞內寂靜無聲,只有火堆中偶爾傳出一兩聲劈叭。
楊廣盤膝坐在她身旁,雖不是距離很近,但她還是能聽見他平穩的呼吸聲。
山洞狹小而促拘,她如坐針氈,如果不是腳上有傷,她情願到洞外去,哪怕外頭冰天雪地。
僵持了許久,楊廣幽幽的問:“你餓嗎?要不要我到外面尋點食物來?”
她想了一下,說:“現在還不餓。”
又是一陣沉默,她終于忍不住問:“那夥究竟是何人,怎知我們的身份?”
楊廣道:“可能是從前江南陳朝的貴族,沒落之後淪為草寇,我們出行之人衆多,怎能不引起懷疑。”
“那父皇跟太子殿下會不會也叫他們攻擊?”
楊廣聽出她語中的焦急,不由得目光一緊,似有隐痛,艱難的說:“應當不會,父皇他們侍衛有兩千餘人,而那夥賊人估計人數也不會很多,否則不會陰險到在茶水中下迷藥,如果不出這樣的陰招,就憑我百餘人也不會失敗。”
她心緒不寧,總覺得不妥,擔憂的問:“要是那夥人還藏有同人,又或是再使出什麽陰招,萬一父皇他們也出了危險,怎麽辦?”
楊廣凝神望她,她清晰的望見自己的身影俨然在他的雙瞳中。
他的目光彼然添了幾分亮彩,一字一句的告訴她:“如果是這樣,那我大隋楊家就此沒敗,恐怕連江山都要拱手讓給他人。”
她驚呀得抓住他的手臂,不願相信:“不會的,那我們怎麽辦?”
楊廣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頓覺失态,立馬松手。他雙瞳灼熱的盯着她,我們怎麽辦?是啊,怎麽辦?
是不是從此浪跡天涯,日複一日的看那雲卷風舒花開花落。
她從他的眼中察覺到什麽,她有着片刻的失神,但馬上強迫自己甩掉這些無稽的想法。
她的臉一點一點的沉了,雙眸變得冰涼,比這洞外的風雪還要寒冷。
她的眼光落到別處,吐出一句:“二皇弟,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這句話語帶雙關,好似是在擔心走不出這荒蕪人煙的地方。其實只有楊廣心知肚明,那一聲淺淺的稱呼,看似平淡如水,實則就是一把利劍,生生的剖開兩人的距離,劃清了界限。
有些事,過了就過了,再也回不到從前。他的眼睛灰暗下來,樣子看起來像被暴風雨肆虐過的葦草,說不出的頹靡。
卻又聽她輕嘆口氣,似在自言自語:“你本不該救我。”
楊廣苦笑着,把頭埋低,他自己做什麽他根本就不明白,他自小就聰明過人,再難懂的兵書他一研就明。于情于理他要救的都只能是蕭妃,那畢竟才是他的妻子,可是他做了什麽?在生死攸關的最後一刻,他腦子中只有一個念頭,他不能讓她受到任何傷害。事發突然,他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她。
後來,誰都沒有再說話,時間仿佛一下凝固住了。這一夜過得尤為漫長,恍若經過了幾個生死輪回。
她的腿傷得嚴重,在雪未停之前,看起來暫時不能離開這個唯一的栖息之所。
此後的兩天,兩人很少說話,楊廣會冒雪出去打點野味,烤熟之後給她充饑。尋不着水,就抓來積雪,放在火旁熔化掉。她不久就退燒了。他總是細致的做着這一切,許绛塵突然間發現其實楊廣是個心思極其細密的人。
看着他被火焰微微熏黑的臉龐,她有些于心不忍,他畢竟也是個高份高貴的皇子,卻在這裏灰頭土臉的侍候她,楊廣卻是樂此不疲,在進進出出間,她有時會窺見他怡然自得的神情,他似乎很喜歡這個地方。
許绛塵故意閉上眼睛,假裝不看他,她怕自己長久下去,腦子會被他弄混沌掉。
白天尚且好過些,到了夜晚最難熬,兩人男女有別,身份又是如此尴尬。幸好楊廣很識趣,遠遠的坐在洞口處,他沒有外袍,偶有雪花飄過來。他覺得寒冷時就蜷縮成一團。更多時候,他會卷起一片樹葉,吹那不成調的曲子。
她聽着聽着,就會進入夢鄉。每一次都要在她先入睡之後,他才稍稍挪進來一點,坐到火旁。火光映着他弧度極美的面孔,他的目光肆無忌憚的落在她身上,她的樣子早已是狼狽不堪,雲鬓歪斜,環珮無聲,穿一件素衣,不妝不束。卻怎樣都透出一種淡煙素月,動人心魄的美```````。
就這樣過了三天三夜,到了第四天早上,她一睜開眼睛,就覺得洞中的光線好似比前幾日明亮了許多,也尋不着楊廣的身影。
她揉揉受傷的腿,痛楚雖然還在,但也沒那麽撕心裂肺了。她慢慢的撐着站起來,拖着傷腿一點點的向外挪動。好不容易走到洞口,她霍然發現原來雪停了,天邊隐約可以窺見微微泛出的紅光。極目望去,盡是白色,人影全無。
楊廣也不知去了哪裏,她兀自立外頭等了好久,也不見他。
她突然害怕起來,會不會他丢下了她,獨自走了。她望着這陌生的山谷,空無一人,真叫人毛骨悚然。
她顫抖着喊了一聲:“喂,有沒有人啊?”
她的聲音在山谷中回蕩了一陣,沒有任何回應,她絕望了,他真的丢棄了她。
她蹲下來,抱住雙膝哭了起來。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好似有馬蹄踩踏的聲音,她慌忙擡頭,看見楊廣牽着一頭小馬,徐徐走來。
她的眼淚還挂在臉上,她仰頭注視着仿佛從天而降的楊廣,方才恐懼的情緒還未完全褪去。
她帶着哭腔,委屈的問:“你這是去哪裏了,把我一個人丢在這裏?”
楊廣這才意識到必是自己出去太久,她尋不着人,害怕起來。看着她驚慌失措的模樣,他的心頭忽地綻放出一絲暖意。
他有些內疚,走上前,單膝跪地,柔聲道:“我見你睡得酣,就不忍喚醒你,雪停了,我們該回去了,我走了很遠的路,尋來這匹小馬,讓你騎坐。”
她一怔:“去哪兒?”
“還是回金侖山下,如果我估摸得不錯,父皇跟皇兄應該還會在那裏等着我們。”
許绛塵突然之間噎住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整日尋思着早些離開這兒,可一下要走,她竟有種不所适從的感覺。
楊廣又道:“三天前,我們應該是往東走的,現在若要返回,就得往西。”
許绛塵沒再說話,楊廣立起身,同時将她也扶了起來,她坐上小馬,那小馬瘦弱,只能承受她一個人的份量,楊廣牽着馬,徑直往西走去。
此後一路無言,雪地上留下一排腳印,她俯身看他,他一臉落寞,雙目只是看着前路,她又看見了那個她熟悉但又陌生的晉王。他那種骨子裏就散發出來的桀骜不馴。
這三日如同一場虛華的夢,兜兜轉轉一圈後終是各自回到了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