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知情的人都知道,今天小草看來是要觸達眉頭了,就連有心護着小草的屠夫大叔也受不了這低氣壓,早早收攤回家了。
一直到黃昏,小草才縮成草團頂着寒風唱着小曲回來了,她看見白九還在等着自己,美滋滋地從懷來掏出錢袋一掂一掂地顯擺着,等後知後覺地發覺平日裏逆來順受的小肥羊變成了冷面門神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白九一把搶過小草的錢袋扔到地上,冷聲說,“我算是白□□的閑心了,你倒是厲害,什麽錢你都敢賺?什麽地方你都敢去?知不知道那是什麽地方?萬一碰到壞人你今天就回不來了,你知道不知道……”
小草也被白九氣白了臉,千不是萬不是哪有錢的不是!她也帶了些怒氣,一邊将錢袋撿起來拍打着上面的浮土,一邊也不依不饒地回嘴,“是!我是什麽錢都敢賺。我就是有這本事,你管得着嗎?你又不是我爹,你憑啥管我?就算是我被誰家老爺看上了當小官養了,也是小爺樂意,好吃好喝也總比這日子強,跟你白大公子有關系嗎?你他媽地真把自己當跟蔥?”
“好!好!好!石草,算你狠,也罷,也罷,我真是多餘管你。”白九也是被氣急了,鐵青着一張臉轉身就走。
“切~說不過就走?你以為你走得了?別忘了,咱倆是簽了契約的。”小草歷來都是得理不饒人。
“哼!石草,沒想到你堕落至此,什麽錢都賺,人是有骨氣的,道不同不相為謀。”白九腳步未停,怒氣沖天地繼續走。
這下小草也火了,“是,小爺是沒骨氣,小爺要有骨氣早餓死一百回了。青樓怎麽就不能去了?準許你煙花柳巷銷魂,就不許我為苦命的姐姐們跑個腿?小爺還就告訴你,當年為了混口吃的,小爺拉過皮條也埋過死人,死人身上的幹糧也搶過。你們這些富家公子知道什麽?我不要骨氣,我本來就是有娘生沒爹養的下賤主兒,裝也裝不成富貴樣兒!”
白九聞聲頓了頓,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莫名地,小草悲從中來,就這樣眼淚吧嗒吧嗒掉了下來,走吧,走吧,最好不要再回來。既然不屑與我為伍就不要再搭夥了。
小草一直是一個有原則的人。她跟每一個成紀的人都保持着安全距離,不承情也不付出,既方便讨生活,又不要傾注感情。娘說了,感情是一個很可怕的東西,對人對物,都是,不投入便不會有傷害。所以,小草一直是沒有心的,對自己,對東西,對人,她都是沒有心的。
但這次,等小草發覺時,卻已淚流滿面……
次日,小草蔫蔫地晃到了攤位,原以為再也見不到白九了,畢竟誰都清楚,那個契約根本拴不住白九這樣的人。王八蛋,昨天居然沒有分賬就走了,還一走了之了,虧啊!
然而,當小草擡頭的瞬間還是看到了攤位上那一團白裘正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寫對聯。
原本,小草有些怕白九真的一走了之了,但當白九還好好在那裏時,小草反倒開始拿上了堂,切,得罪了小爺現在沒事兒人一樣,搭理你才怪呢。
小草立馬來了精神,縮成草團晃晃悠悠得得瑟瑟流裏流氣地坐在了白九旁邊,拿起桌上白九準備好的杏茶就開喝,不管他三七二十一。但眼角還是沒忍住,斜到了白九那邊,偷偷摸摸瞟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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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是白九心無旁骛,專心給大叔大嬸寫着對聯什麽的。小草瞟了個沒意思,悻悻地兩口喝完了杏茶将碗推到了一邊。原以為,此時白九總該說句什麽話,但白九仍是目不斜視。
小草自讨了個沒趣,又不想主動搭理白九,錢也沒心思數了,坐在那裏開始發呆。
三九的天氣寒風凜冽,一會會小草就被凍了個透心涼,那碗杏茶的熱和氣也早沒了,于是又開始發抖取暖,手也凍僵了,只能玩命哈着氣。
白九悠悠一聲嘆息,他還是狠不下心來。放下筆,伸手過來抓住小草冰涼的手,放入自己的懷中暖着。
小草絕對是蹬鼻子上臉的主兒,一看白九先服軟了,自己一上午受的冷氣又沖上了頭,掙紮着開始鬧脾氣,不讓白九給暖手。
白九收了手,也緊抿着唇,面無表情,從一邊拿過随時背着的全部家當——一個今天看起來鼓了好幾倍的包袱,從裏面拿出一件嶄新的大厚棉衣,默默給小草披上。
棉衣!?夢寐以求的棉衣??攢了三年也沒攢出來的棉衣??小草從手到心都暖和了,但脾氣還是要耍的,“哼!誰要你的東西?”随手将棉衣又扔回給了白九。她以為,白九會堅持将棉衣再次給披她到身上,可誰知,白九看都不看她一眼,慢慢悠悠,仔仔細細将棉衣疊好放到一邊又開始寫字了。
小草心裏這個氣啊,氣得牙根癢癢,就這麽讓白九沒找沒落地扔到了半山上,這棉衣看着那麽合身,那麽暖和,質地那麽好,卻成了燙手山芋,不拿後悔,拿又拉不下臉來。小草心裏這個悔啊,早知道剛才就坡下了得了,還耍什麽小性子啊,越想越後悔,越後悔就越生白九的氣,氣着氣着,最後竟生出濃濃的悲涼來——其實,不要也罷,既然不能溫暖一輩子,那就一輩子都凍着吧,不知道溫暖的人便不會覺着冷……
到最後,小草的心哇涼哇涼的,生生硬了下來,開始公事公辦地做生意,白九更是冷着臉公事公辦地當奴隸。就連一旁的屠夫大叔都看出來,今天這哥倆鬧大矛盾了,不過這小祖宗真該治治了,這麽點年紀就不學好,成天往酒館青樓跑,要換了自己是他哥哥早一天揍他一百頓了,對!支持白先生!
☆、敢惦記我的小肥羊
這小別扭一鬧就大半天,一直到了鄰近黃昏,小草依然凍着收賬,白九依然冷着臉寫字。
“白先生!”來生意了,小草立馬把心思從生氣白九上收了回來。擡頭,是成紀有名的張媒婆。小草立馬來了精神,蹭地一下站了起來,趕緊張羅,“張大嬸啊,不知是想寫春聯還是寫喜聯啊?”
“哎呀,小草啊,今天大嬸不找你,就找白先生。”張媒婆一把年紀了,依然穿紅挂綠,仿佛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是十裏八鄉有名的媒婆一般。
“我們是一夥的,找他就是找我,找我就是找他。他不咋會說話,大嬸有啥事跟我說會清楚些。”小草的警鐘立馬敲響了。
“哎呀,這次還真是只能找白先生,你還小,等過幾年大嬸再找你啊……”張媒婆甩噠着香氣撲鼻的手絹,捏細了嗓子說着。
“好吧好吧,那大嬸就找我九哥談吧!”小草眼睛雖然沒有與白九交彙,但語氣明顯加重了“我九哥”三個字,以彰顯自己的所有權,然後假裝看着別處,卻一心一意防賊一樣防着張媒婆。
“不知大嬸有何事找在下?”白九微微蹙着眉擺明了公事公辦的架勢。
“白先生有喜了,西邊米行的王老板想給他的獨生女兒找個西席,這王家挑西席可也算挑了些日子了,總也沒有中意的,這不,偏偏讓白先生落着了,王老板托老婆子來請白先生去他家做先生。”
這城西的米行王老板小草也是相熟的。王老板家境殷實,米行光長工就顧了好幾個,但卻沒生出兒子,只有一個女兒。女兒是成紀出了名的美人,不知有多少人惦記着呢。現如今王老板年歲大了,米行的營生事實上都是由仍未出閣的王美人在打理。小城小家口沒有那麽多的講究,未婚女子也有當家跑營生的,只不過以後很難嫁到大戶人家罷了。不過好好的米行小姐不當,請先生學識字幹什麽?小草仿佛聞到了陰謀的味道。
“不才山雲野鶴做不慣夫子的,還請王老板另尋高明吧。”白九淡淡一揖。
“哎呀,白先生看來是不知道王老板家的情況吧?王老板只有一個女兒,一個諾大的家業最後終歸要王小姐接手。王小姐吃苦耐勞性情溫順,模樣也是成紀頭一號的,唯獨不識字。王老板眼瞅年齡大了,要想管好米行,不識字不會算賬總是不行的,這不就相上白先生了。王老板說了,吃住全包,月銀雙倍,不比先生風餐露宿在這裏擺攤強?……”張媒婆巴拉巴拉說着,仿佛不是在找先生,而是在誘拐先生。
白九擡眼看了看仍緊繃着臉假裝不關心的小草一眼,微微有些沉吟……片刻,白九的聲音柔和下來了,“張大嬸,不知這王小姐天資如何?”
“聰慧!聰慧!保準先生教什麽會什麽!”張媒婆樂開了花,“先生父母早已仙去,又未成家,在外面饑一頓飽一頓總也不是個辦法,莫不如抱上王老板的大腿,以後當個掌櫃也是不錯的。”
白九又開始沉吟,明顯心動了。
小草這會兒徹底是繃不住了,他媽的這小肥羊傻啊?明眼人都看出來了,張媒婆哪裏是來找先生,分明是來騙上門女婿的。我說呢,這幾天王美人成天有事沒事就路過攤位,今兒個寫個對聯,明兒個寫個米字,三不五時地勾搭我的小肥羊。感情是想騙自己家去獨享啊!只要小爺我還有一口氣,就不能讓別人拐走我的小肥羊。我就說了,小肥羊得看好了,很容易被人騙走的。
小草站起來一把抓住白九的手緊緊握住,陰陽怪氣地對張媒婆說道,“張大嬸~~~您這是請我九哥去當西席呢?還是去當上門女婿呢?您倒是交個實底兒,您這是收了王美人多少好處啊?這麽費心思就想把我九哥賣了?”
“哎呦,小孩子家家的別搗亂!”眼瞅被小草戳到了痛腳。
“張大嬸~~小爺一直給大嬸幾分薄面的,既然大嬸不要,那小爺今兒個就看看,誰能把我九哥拐走?小爺的人誰敢打歪主意?你一個糟老婆子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大夥兒聽聽,聽聽,這孩子越來越不像話了,成紀這幾年養出來了個白眼狼。就算我是說媒又怎麽了?總也是為了白先生好,他算老幾啊,以後讓我老婆子的臉往哪裏擱啊~~啊~~”張媒婆開始撒潑打滾。
小草明顯也是急了,這種人小草見多了,小爺不收拾你你還真把小爺當軟柿子了?小草一把将白九推到一邊去,沖過去抄起屠夫大叔案子上的砍刀,“小爺今兒放出狠話,白九是我的人,誰他媽的敢動我九哥的歪心思,我砍他們全家,大不了大家一起都到閻王那兒報道去。”小草邊吼邊沖上去舉着砍刀在張媒婆面前比劃,白九死命攔着,将将攔住。
鬼都怕不要命的,莫不要說張媒婆了,小草那兇神惡煞的勁兒,玩命開始鬧騰……
沒鬧騰一會,就已經徹底把張媒婆吓迷糊了。屠夫大叔趕忙上來打圓場,“我說張婆子你是不是財迷心竅了,你看看白先生這人品,是你能随便算計說媒的人嗎?趕緊回去吧,小心惹了禍。”
此刻,小草仍沒有消氣,還沒罵夠呢,小爺有一牛車的髒話等着倒呢。她在白九懷裏張牙舞爪地比劃着砍刀,“我告訴你,你來一次小爺砍一次,你也把話給我帶着王美人,讓她撒泡尿照照自個,就她那艹性給我九哥提鞋也不配,還敢打我九哥的主意?聰明的,就別再讓我看見她……”
“小草!小草!小草!”白九看小草越說越不像話,手上用了狠力氣,将小草死命圈懷裏,低頭,湊到小草耳邊連聲呼喚,那溫熱的嘴唇就這麽不經意地碰到了小草已凍得紅腫的耳朵上。一陣電流就這麽生生擊穿了小草的小心髒,擊落了小草滿身的戾氣。小草原本氣得通紅的臉更紅了,心跳如雷,仿佛要從小草的嘴裏跳出來,渾身的力氣仿佛一下子被抽光,只能軟軟地縮在白九的懷裏,砍刀險險落在了腳邊……
其實,在那一瞬間,白九渾身也僵了一下,然後順手接住軟下來的小草,在懷中摟緊,微微平息了一下呼吸,對張媒婆說,“張大嬸,勞煩您轉告王老板,在下從不收女學生,多謝錯愛。”
一場鬧劇就在張媒婆臊眉搭眼地離開後結束了。市集的人其實早已經見識過小草的蠻橫,所以也都習以為常地邊議論邊散了,“張媒婆打得好主意,也不看看人家白先生啥來頭”“惹誰不好惹那小祖宗幹啥”“真跟你拼命也是不劃算的”……
等人都散了,小草才反應過來白九仍緊緊抱着自己。她後知後覺地想從白九懷裏掙開,卻渾身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忽然,她害怕了起來。這是一種陌生的感覺,就像蛇的七寸被人捏住一樣,一切都不在自己掌握,只能任人宰割。她貪戀的溫暖與懷抱也是陌生的,陌生到希望此生永遠這樣。但,誰也給不了誰永遠……
太可怕了!小草奮力掙開白九的束縛,凝聚自己身上所剩不多的戾氣惡狠狠地對着白九嚷嚷,“你是不是傻?明顯張婆子要賣你,你還美滋滋的?你能長點心眼嗎?就這麽點智商還有本事跟我鬥氣?……”
“不生氣了?”一直等小草惡狠狠地訓斥完白九,白九才似笑非笑地看着小草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麽一句。小草反應了半天,才反應過來白九說的是從昨天持續到今天早上的那場別扭。
不提還好,一提小草又開始氣沖上了腦門,惡狠狠地瞪了白九一眼,自顧自地開始收拾東西,打算收攤。
白九難得低聲下氣地跟着小草說着軟話,“只要你能答應我不去那些地方,我就再也不惹你生氣,好不好!”
小草理都不理他,自顧自收好東西手,伸手,“拿來!”
“什麽?”白九忽然有些挫敗。
“昨日的分賬和今日的分賬!”小草說的義正言辭,沒有一絲不好意思。
“昨日的錢我全部用來給你買了那件棉衣,還搭了我自己的不少銀子,所以……”
“我又沒讓你買衣服,我只要錢!衣服你留着愛送誰送誰去,今日進項盡數給小爺拿出來咱倆這兩天就兩清了!”
白九的挫敗感更加濃郁,默默從桌上拿起錢袋遞給小草,然後仍是将棉衣抖開想要披在小草單薄的身子上。
小草心頭一緊,胸口翻江倒海,一聲哀嘆差點忍不住□□出聲。她堪堪躲開白九的衣服,撒腳丫子就跑了,哼!休想拿棉衣換我的銀子,我才不傻呢!
☆、我在夢裏怕過
小草拿了錢,裹緊薄夾襖,縮成草團,目不斜視地晃悠到了萬家酒樓,叫了半斤常喝的便宜水酒,二兩牛肉和一盤鹽花生,坐在那裏啧啧地喝了起來。心頭的苦湧上來一如黃連一般翻江倒海,白九呵~白九呵~如果你只是覺得小草好玩,那一點也不好玩呵。小草冷慣了,風吹雨打慣了,如果不能永遠将我庇佑在屋檐下,那便什麽也不要給我。三喝兩不喝,瞬間半斤摻了水的酒已經見底,小草的眼底也漸漸彌漫上了水氣,“小二,給爺再來半斤青稞酒。”
“青稞酒咱家倒是不少,不過你兜裏還有錢嗎?”小二嘴裏這般說着,眼神語氣倒真真誠誠,低眉順目,未帶一絲嘲諷。小草雖然沒什麽錢,一件棉衣也沒有,但在酒館裏卻從來都是舍得的,兜裏有多少便花多少,直到兜比臉幹淨的時候她才晃晃悠悠往家走。
“呸!你娘的,小爺今天有錢,去,趕緊給小爺整點烈的來。”小草唾罵着小二,倒也不生氣,每次總有這麽一出。
“昨天掌櫃的倒真弄來一些上好的青稞酒,小哥先付賬我才能給小哥去打。”三年的時間,小二早跟小草混了個滿熟。
“得,草尼瑪,小爺還能欠你錢不說。”小草一把将兜裏所有的銅子盡數掏出來砸桌子上,醉眼帶着霧氣,嘴角倒也含着笑,“就照這些錢盡數打來,讓小爺今兒個也過個年。”
小二巴拉巴拉數數清楚,略帶為難地說,“我說小哥,今兒個這進項不少啊,我看您少打些酒,略微存上一二,眼瞅天氣越來越冷,您老不預備一件厚實的棉衣?”
“呸~~~還不滾去打酒?小爺的心啥時候要你來操?一個二個咋都這麽願意操小爺的閑心?要麽你把你那如花似玉的妹子嫁給小爺,等小爺成了你妹夫你再管小爺也不遲。”
“得,您老還沒喝呢又說上混話了,我這就給您打酒去。”小二心知勸說也無用,便一溜煙去後堂打酒了。
小草腳丫子直接翹桌子上,一邊剔着牙,一邊眼巴巴地等着小二拿酒來。娘自小便教育小草,要想像個男人,就一定要學壞男人樣,壞男人比好男人更不容易讓人生疑,調戲姑娘卡油說髒話打架一樣都不能差。小草原本就長得可愛水靈,若再規規矩矩的難免露了行藏,好在她自小就在青樓裏厮混,壞男人見得比好男人多,自然将個二世祖演繹地惟妙惟肖。
萬家酒樓還未打樣,小草便已經醉了,喝了三年摻了水的劣質酒,好酒反倒有些消受不起了。她迷迷瞪瞪地纏着小二想要再賒些酒。對小草的習性早已了如指掌的小二自然不會妥協,一來二去倆人撕巴上了。小二倒也不敢真對小草下手,只是看着在那撒酒瘋的小祖宗有些無可奈何,只等她與過去偶爾兜裏多點錢的時候喝多了一樣,迷迷糊糊就趴桌子上睡了。
掌櫃的也是窮苦人家出身,平常也是憐惜着這個孤苦伶仃到處找食吃的苦孩子,所以特意交代過小二,小草若真醉了,就讓她趴那睡一宿也沒大礙,店裏有點小活也經常特意照顧一下小草的生意。
“吆~~這是怎麽了?”一道清冷而又悅耳的聲音夾雜着寒風穿了進來,
小二回頭,就看見眉清目秀,俊美無雙,一身白裘的白九就這樣飄飄逸逸地踏了進來,趕忙招呼,“這位公子是來喝酒還是吃飯?”
“我來幫你收拾這個□□煩!”白九看到醉得沒有人樣的小草,微微蹙起了眉頭。
小二嘆息,這般富貴清雅的公子就連不高興也是好看的。
“小哥盡管去忙吧,這小哥交給我了。”白九一把抓住仍在那撒酒瘋的小草,微微用了些力道,鎖進自己的懷裏。
“啊~~~我的小肥羊美人呵!白九呵~~來的正好,快快借我些錢,小爺還沒喝夠。”小草看見是白九,耍得更歡實了,怎奈白九雖然看起來清瘦卻渾身都是腱子肉,她根本沒有折騰的機會,折騰了一會,酒氣上了頭,就昏昏沉沉睡暈了過去。
白九嘆息着,将剛買的那件棉衣給小草套上,背起,大步往外走去。
小二目瞪口呆地看着消失在夜色裏的兩人,內心是震撼的。這混小哥啥時候勾搭上了這樣一表人才的富家公子,看來這來路不明的小祖宗也不是個簡單人,以後更要小心着點兒伺候,幸虧聽了掌櫃的話,從來都沒有難為過小祖宗……噫~~貌似小哥今年冬天有棉衣了,你說我還瞎操心幹啥?還是踏實跑自己的堂,那小祖宗看來是盯上自家如花似玉的妹子了,回去趕緊好好交代交代,少在外面晃悠,別真被纏上了……
小二的內心世界如何豐富可以不表,但小草的夢境卻豐富到不得不說。
她夢見自己還在溫暖的立春樓,娘還在,那些漂亮姐姐也都還活着,就連看家護院的那幾只惡犬也都還沒化成灰,華燈初上,樓裏門庭若市,莺歌燕舞,一切還是原來生機勃勃的樣子。
對了,自己的懷裏還抱着那只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小白狐貍,渾身沒有一根雜毛,可憐兮兮,乖乖巧巧,使勁往自己懷裏鑽,仿佛在害怕着什麽。幾個月的相處,小草已習慣了小東西的膽小,只是輕輕順着它松軟的毛皮……
忽然,晴空一聲霹靂,寂靜的夜晚瞬間被鋪天蓋地的雷電照亮了半邊天,一道道閃電仿佛就是為立春樓而生,聲聲驚雷直接炸在立春樓上空,閃電裹着火焰,沒有一絲偏差,道道落在一片淫靡之聲的院內,瞬間卷起毀滅一切的大火,燃盡一切可燃燒的東西……
小草在一瞬間的呆愣之後,慌忙與樓裏的幸存者一起四下逃竄……其實,所有的躲避及逃竄完全沒有用,無論小草躲到哪裏,總有一道道閃電如影随形,炸毀身後的一切……
小草歷來都是機靈的,但此時依然有些吓傻了,即便逃得如何艱難,懷裏仍死死抱着那只小狐貍。其實,這并非是小草好心到想要保護誰,而是出于動物的本能,在遇到危險的時候,總是想抓住點兒什麽,以尋求安全感……
就這樣,小草一路逃,一路躲,閃電一路追,最後立春樓整個坍塌,化作一片火海,而當小草躲到假山下面時,也已身心疲憊,徹底暈了過去……
是的,這就是那場天劫的情景重現,小草自己早都已經選擇性忘記了整個過程。三年來,她早已忘得一幹二淨,盡力當自己是個平凡的乞兒。然而,夢卻沒有忘記,小草在夢裏又一次感受到了烈火灼身,驚雷滾滾的恐怖記憶……
當小草半夜被傾盆大雨澆醒的時候,正身處假山的廢墟中,抖落身上的落石灰泥,所幸身上都是些輕傷,只身一人,放眼望去,立春樓的地界裏除了自己沒有一個活物,就連懷裏的小狐貍,不知什麽時候也已不見了蹤影,估計躲不開葬身火海的命運
其實,原本小草是想出去找平日裏一起厮混的狐朋狗友避難,但當她跨出立春樓的範圍時,驚異地發現,除了立春樓,就連緊挨着立春樓的胭脂水粉店都毫發無傷,立春樓外面的那棵大柳樹都依然生機勃勃地在大雨中驕傲地搖曳着,沒有受到通天大火的一絲殃及……
此時,小草徹底懂了,這是一場針對立春樓的天譴,是天要收了這污濁之地,是報應。
于是,小草默默地選擇了茍且求生。其實,立春樓的藏寶不計其數,深埋于假山下的密室裏,但她不敢拿,因為那是不義之財,是天怒人怨的東西,拿了,便也将這劫帶了過來。她,只能靠自己活着,活一天是一天吧。
☆、下不了手啊
此時的小草,仍在烈火灼身的夢境中掙紮,身上的中衣早已被汗水浸透,喘息,掙紮,呼喊,但此時,就連娘也不能來救自己了……
“小草!小草!”有人聲不真切地在耳邊傳來,終于使小草脫離了夢魇,睜眼,撞入白九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裏,只有一瞬間的遲疑,随後小草發出了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驚呼,“你他媽的怎麽在我家?快滾!”
“做噩夢了吧!沒事,沒事,不怕……”白九根本沒有在意小草的強烈敵意,輕輕将小草擁進懷裏,像對待嬰兒般輕聲撫慰拍着她的後背。
不可否認,小草有一瞬間的錯覺,娘回來了,每次自己做噩夢,娘都是這樣對待自己的……不對,白九是一個自己認識沒多久的人,自己的秘密……
“你怎麽知道我家的?”
“你倒真能耐,醉成那樣了還知道給我指回家的路。”
小草眨巴眨巴大眼睛想說不信,但又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解釋。看來以後還是不能喝太醉,三年沒讓人知道自己的窩,這次馬失前蹄了。她慌亂地掙開白九,開始查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還好,都是完整的……不對,怎麽光剩中衣了……
“你吐了一身穢物,所以……很抱歉,該知道的,我都已經知道了。”白九輕描淡寫的闡述出了一個事實,不亞于另一個晴天霹靂。
當凜冽的寒風吹進小草那半拉破窯洞時,僅着中衣的小草內心卻是沸騰的,他知道了,他都知道了,殺了他,娘說的,只要被人撞破,就一定要想辦法殺了他!!!
“你不用怕,我會替你保守秘密的。一會兒天快亮了,你再睡一會兒,我先走了,一會兒還要出攤。”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白九還是被小草一會兒防備一會兒又狠絕的神色深深灼傷了,還是會痛的啊!還是不行嗎?還是不能太急啊。白九負手望着某草團正天馬行空地算計着如何殺了自己,漸漸有些難過,轉身離去……
白九飄走之後,小草完全沒了睡意,宿醉引起的頭疼遠遠蓋不住被白九撞破行藏的恐慌,殺了他,一定要殺了他。娘說了,保護自己的最好辦法就是一定要心狠手辣,否則一定會有後悔的一天,那時,追悔莫及!
可是現在自己無錢無勢如何殺掉一個精壯的男人?小草的身上雖然背着數十條人命,但手上卻沒沾過血,一定要好好算計算計……
就這麽一邊恐慌一邊算計着,天就大亮了,難得是個大晴天,冬日的太陽暖洋洋地照在小草的身上,卻驅不走從心裏漫出的寒意。扭頭,那件嶄新的棉服放在一邊,凳子上搭着已經洗涮幹淨的儒衫,仿佛看見那個清冷的白裘男子在成衣店裏正在給自己挑選合身棉衣,看見他在寒風刺骨的冬夜河邊鑿破堅硬的寒冰為自己漿洗吐滿穢物的衣衫……
忽然,小草有些下不了手了。
當小草穿着新棉衣晃悠到攤位時,心裏還在盤算着,看在白九對自己這麽好的份兒上,一定要給他留個全屍,而且一定要給他好好安葬……
“你想要我的命随時拿去,我不會吝啬的。”白九清淡的聲音生生打破了小草的沉思,此時,小草坐在那裏已經發呆了很久,久到白九接完了一個活接着另一個活。這時,小草在心裏已經想好了将白九埋葬在哪裏,擡頭,白九正在寫字的空隙靜靜望着她,仿佛剛才的話只是小草的幻覺。
白九的眼底平靜得看不出一絲情緒,表情淡淡,薄唇緊抿,就這樣鎖住小草的視線不放。
小草的心徹底亂了,還是下不了手啊,這樣一個清淡的人,任自己随便算計也都不計較,如何下得去手?罷了罷了,還是自己走吧,躲開白九,躲得越遠越好,再也不要相見。
對!就這麽辦!事不宜遲,萬一一會兒白九直接點破被更多人知道,她會被人欺負,會被人賣到青樓,會……
小草很快地站了起來,大步往自己的半拉窯洞走去,趕快收拾自己少得可憐的行囊,走。快走!一直走到街角,鬼使神差地回了一下頭,想要最後看一眼窩藏了三年的故地,再看一眼這輩子遇到的最好算計的小肥羊,從此終天別……
這一眼毫無意外地撞入了白九的一潭深眸之中,一片了然,小草只能落荒而逃……
“呵~~”白九眼睜睜看着小草就這樣逃走,他知道她要幹什麽,他也知道她在逃什麽。他默默放下筆,輕蹙眉頭,扶額嘆息,好挫敗啊,這小祖宗逃跑的本事果真了得,而他什麽也不能做。小草就像一把流沙,她沒有心,也不想有心,越捏得緊,越逃得快,想要抓住一個沒有心的人貌似不是一個明智的舉措。
“喂~~~”忽然一個陰影籠罩在了白九的頭頂,小草又像旋風一樣跑了回來,一邊呼哧氣喘,一邊惡狠狠地盯着白九,那雙清澈的大眼睛帶着濃濃的水汽,微微泛着紅,“你過來,我有話說。”轉身向一邊僻靜的角落走去。
“哦~”白九錯愕地呆愣了一瞬,便長身站起,沉默地跟上了小草。倆人一直走出集市,走到一處小樹林,小草方才站定。
“小爺想好了,你娶我!”小草依然惡狠狠地吼着。
“好!”
“吓?”反倒是準備了一堆說辭的小草徹底被這好欺負的小肥羊砸暈了,原本惡狠狠地眼睛瞪得豆圓。
“好!!”白九再次加深了語氣。
小草這次聽清楚了,沖上去,墊起腳尖,伸手夠到白九的腦門,摸了一下,然後又摸摸自己的,“沒燒啊,你确定知道你剛答應了什麽?”
“知道,我娶你為妻!”白九的聲音清晰堅定,表情嚴肅認真。
“啊?”反倒是小草有些糊塗,這小肥羊難道真的少根弦兒……
“我可以帶你離開這裏,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你的地方,成親,過日子。”
“啊?”十萬只烏鴉飛過。
“你難道不是這樣想的?”白九微微蹙眉。
“啊?啊!”小草恨不得揍自己倆耳光,小肥羊一看就是富家公子,娘當年不也就是這打算?而且小肥羊這麽好騙,又這麽好看,得抓牢了。
白九嘴角揚起一個完美的弧度,一笑傾城,小草再次石化。白九嘆息着摸了摸小草的腦袋,牽起小草的小手,回攤位拿了白九一直背着的包袱一路向破窯洞走去,事不宜遲,馬上就走。
“我們去哪裏?”
“走走看看吧,看你喜歡。”
“你家是祁連山的吧?”
“是!”
“不回你家嗎?你家是大戶人家吧,聽說大戶人家娶妻要三媒六聘。”
“我沒有家,我娶親我自己說了算,以後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