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此生共我飲長風》作者:藤藤小貓

文案:

姚尋:陛下所行之道,如同海水,容納百川,故而成其大勢,江河不擇細流,一同奔流向前,成就生生不息之态。而你要做的,就是維持住這個大勢,适時修理河道,以免旁道滋生,河水分流,主道幹涸。

燕辰:這條路上會有你嗎?

姚尋:會,有你在的地方總會有我。

這是一個關于仁義之士自會得天眷顧故事。

新歷17年,啓皇帝病重,在太醫院的建議下,退居朝堂養病,并将監國重責交到大皇子燕辰手中。

随着啓帝退居幕後,朝堂各方勢力蠢蠢欲動,其中以二皇子、四皇子和寧王為主要代表。

二皇子燕昱:仁愛自勵,為人謙和,在江南才子中廣有善緣,于士大夫之中也很有名望。

四皇子燕煦:敏而好學,但城府極深,總在人前作出率真無邪的樣子而令人不加防範。

寧王燕骁:大襄軍神,骁勇善戰,大襄雙壁之一。

內容标簽: 宮廷侯爵 天之驕子 青梅竹馬 朝堂之上

搜索關鍵字:主角:姚尋(姚淩雲),燕辰 ┃ 配角:燕煦,燕昱,慕容淮,林情 ┃ 其它:

☆、序

自古以來,天下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在經歷了慕容氏統治期間上百年的和平之後,天下又迎來了長達數百年的戰亂之期。

舊歷750年,啓帝燕湛于東都橫空出世,僅憑手中一杆長|槍誅貪官斬流寇,一路過關斬将,久而久之在其麾下聚集了越來越多的有志之士,終于在舊歷777年統一了當時戰亂的九州大地,成立襄國,定朝東都,史稱啓帝。啓帝上位後便廢除了舊歷,啓用新歷,标志着由此開始,天下真正進入了燕氏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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啓帝上位後勵精圖治,實行了與其行軍打戰所完全不同的一系列緩和政策,慢慢地将戰亂從世人心中抹去。

舊歷793年,即新歷16年,彼時啓帝已年至花甲,再加上他早年長期征戰,傷其根骨,體質日漸衰弱,慢慢淡出朝堂,轉而由大皇子燕辰監國。

燕辰為啓帝長子,自小便跟在啓帝身旁,被當作下一任帝王由啓帝直接教導,其人厚德有禮,進退有度,謙謙君子實而不華,啓帝曾言,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而燕辰則是守住大襄江山的不二人選。

可無論燕辰再如何優秀,身在皇家的人,就沒有不向往那個位置的,因而在大皇子監國後,大燕王朝各方勢力便有了蠢蠢欲動之象,但由于皇帝坐鎮京師,且積威甚久,各方勢力迫于啓帝的威嚴并無太大的動作。

新歷17年開春,啓帝病重,并在太醫院的建議下離開東都轉至太行山行宮療養,執政大權則全權交到了大皇子的手中。伴随着皇帝的離宮,整個大襄王朝風雨欲來,各方人士在各自擁護者的推崇下嶄露頭角,整個朝堂之上暗湧不斷。

新歷18年。西北動亂,寧王燕骁請兵出征。

同年三月,啓帝突然從太行山行宮回轉皇宮。

同七年月,寧王大敗西域諸國的消息,傳回東都,歷時不過三月,舉國歡呼。

☆、才子姚尋

盛夏時節。

偏安一隅的酒樓之內,喧嚣一片。

在這并不算大的酒鋪裏,聚集了不少的人,雖各自盤踞着一桌一角,但所談論的話題卻無一例外。

寧王西征大勝歸來。

大燕王朝脫自江湖,故而從建立之日起,民風就一直很開放。

但凡朝堂上有什麽風吹草動,便是民衆們最大的談資。

更何況,衆人眼下所身處的這座酒樓,也并非普通的酒樓,它的掌櫃是名動京師的公子——慕容淮。

慕容淮,是相當絕妙的一個人物,用江湖百事通的話語形容,此子百年難得一見,他雖師出無名,可奇門遁甲、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輕功更是獨步天下。他不是聰明,而是很聰明,非常聰明,但他所有的聰明才智都沒有用在正途上,成日天馬行空,對于整蠱他人,亂上添亂,他認了第一,就沒人敢稱第二。

京師裏一直流傳着這樣一句話,只要有慕容公子在的地方就絕對不愁沒樂子。

且有坊間傳聞,稱慕容淮乃是百年前慕容王氏的遺孤,對于這個消息,百事通聞之,笑而不語。

酒樓內。

一個操着東北口音的大漢,仿佛身臨其境般地說道:“聽說寧王親自率兵到達嘉峪關後,什麽都還沒來得及準備,那些什麽個大月氏小月氏的小國家就猶如喪家之犬,紛紛棄甲逃跑,那場面,那叫一個壯觀。”

另一大漢附和道:“那是,我們寧王是什麽人物,他可是當年跟着皇帝陛下南征北讨過的大人物!”

“所以我就說,西域諸國是久沒被打,皮癢了。”

“對對對。”衆人無一不附和道。

“那依各位之言來看,寧王豈非比大皇子殿下更具帝王之相?”非常溫潤的聲音,是從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裏發出的,說話的人,神色溫和,飄逸俊秀,端的是一副好相貌。

此言一出,四周一片靜谧,良久才有人響應。

有連連點頭稱是的,也有不敢茍同的。

“行兵打仗和治理國家豈能一概而論?”這一次的聲音是連着方才說話那人的隔壁幾桌傳出的,只見那幾桌上圍坐着幾個書生,有的年方弱冠,有的已過而立,不過面上的表情無一不是意氣風發。

科舉将至,天下學子彙集京師,想來這幾位都是進京科考的莘莘學子們,開口的是一儒生打扮的人,約莫三十歲上下,手搖折扇,誇誇而談道:“寧王雖然勇冠三軍,但齊家治國可不比行軍打仗,光有勇猛是不夠的,大殿下宅心仁厚,文韬武略,是所有皇子中最治國之才的一個,連當今聖上也曾說過守江山者必辰殿下也。”

“這位公子言之有理啊,當年陛下移居太行山行宮,大殿下親自出城相送,老朽曾遠遠看到過,那相貌氣度,絕對的明君之相。”不遠處一避暑的老者呷了口茶慢悠悠道。

“若說明君之相,二皇子也不妨多讓。”科考學子那幾桌中的其中另一位書生亦是站起道。

不同于剛才那位,這個人更為年輕些,一身裝束也是随情随性,舉手投足潇灑恣意。

“二皇子仁愛自勵,為人謙和,在江南才子中廣有善緣,于士大夫之中也很有名望,且二皇子自幼在民間生活,在下以為比起大皇子,二皇子更加懂得黎民之苦。”

“這位兄臺文雅天成莫非正是來自江南?”話語裏含着笑意,懶懶散散的,給人以沐浴春風之感,這話來自角落,正是方才提及大皇子之人,只見他單手托腮,笑意吟吟,不帶絲毫惡意。

書生聞言,臉上不由得浮起一絲惱意,但仍舊作揖,坦坦蕩蕩道:“不才在下正是來自臨安,三年一度的科舉考試就在今歲,作為讀書人又豈有錯過之理?”

大大方方承認,行為舉止也算從容有度。

“好。”角落的那少年站起,撫掌,“兄臺好氣度。”

說話間,他人已從角落裏走出,踱至諸位學子身旁,含笑拱手道:“學生姚淩雲,冒昧打擾,還請諸位見諒”

得受誇獎,書生面有詫異,但一瞬即消,回道:“葉行風,閣下客氣了,不過交流而已,談不上冒犯。”

方才最早開腔的儒生打扮之人也起身一拱手回禮道:“是啊,姚兄客氣,我等不過是閑來無事,聽到衆人的話題,也便跟着閑談了幾句,姚兄若有意不凡加入?”頓了頓又道,“學生沈崇志。”

姚淩雲笑了笑:“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葉行風垂目看了看,小木桌的四面都已坐滿了人,而自己已經站起,便往旁邊挪了挪,擡手對姚淩雲示意了自己身旁的位置,道:“請。”

姚淩雲微颔首致意,也不再多言,大方坐下,落座後将視線轉移至尚未自我介紹的另外兩個人身上,道:“不知道二位如何稱呼?”

“彥清。”

“沈廉。”

“幸會。”

面含溫笑,禮儀得體,再加上其本身相貌出衆,便是看在方才對他有那麽一瞬惱怒的葉行風眼底,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姚淩雲很是令人欣賞。

客套完畢,只見姚淩雲從從容容地站起來,反客為主地提起桌上的酒壺,為四人面前的酒杯都堪堪添上八分滿的酒水,回坐後,拿起酒杯,笑晏晏道:“相逢即是有緣,借花獻佛,敬諸位一杯。”

衆人也紛紛舉杯,杯酒下肚,氣氛較之方才也融洽上許多。

“聽姚兄的口音,倒不像是進京趕考來的,反而更似東都的公子哥。”名叫沈廉的考生從姚淩雲落座的那一刻起,面色就有所變化,此時他目帶探究地看着姚淩雲,狀似不經意地笑言道:“東都姚氏可是個好姓氏啊,不僅有個剛正不阿的右相姚孟軒,其子尋,亦是學識淵博,博覽群書,深得啓帝陛下贊賞,五歲時便被聖上欽點為大皇子伴讀,被譽為天下第一才子,乃天下讀書人的典範,聽說此次科考尋公子亦有參加,同為姚氏一脈,不知姚兄可有入圍?”

對方話中別有隐寓,可姚淩雲卻仿佛聽不出來一般,笑着回道:“沈兄一語中的,在下确實是東都人士,今日也是閑暇出來喝杯酒水,這不就同幾位遇上了?也是趕巧。至于科考,說來慚愧,這次在下雖有入圍,卻也只是占了當地人士的先頭,不比閣下幾位歷經鄉試會試的重重考驗才得此機會。”

姚淩雲這話雖說的幽默,可聽在沈廉耳中,卻總覺得有被看低的感覺,然不得他細思,本就因沈廉的話語過于得罪人而略有不滿的老好人沈崇志已順着話題接了上:“姚兄哪裏話,科考由禮部負責,舉國上下定位一致,何來此說?”

“崇志兄此言甚是。”沈廉道:“姚兄這一說法,若是有心人聞之并加以揣測,可是會以為你有意檢舉禮部。”

姚淩雲臉上笑容依舊,不甚在意道:“倒是我疏忽了,大小兩位沈兄說的是。”

大小沈兄……

兩個姓沈的默默對看一眼,一時無言,其他二人也一時無語。

一時間氣氛有些沉寂,而打破僵局的人,當然還是姚淩雲,“剛才聽幾位之言,似乎對現今朝堂之事頗有獨到見解,還請賜教一二?”

“賜教不敢當,只是今日恰逢寧王得勝的消息傳至,聽在座諸位說起,故而談及一二。”說話的是從姚淩雲落座後就一直沒有開口的彥清,經剛才一番談論,尤其是姚淩雲承認自己是當地人的時候,彥清看向姚淩雲的眼神就已經從興致缺缺轉為躍躍欲試,“淩雲兄是東都人士,那對于慕容公子想必知之甚多,他怎麽一直不在這酒樓?”

慕容淮?

一瞬驚詫,随即釋然,當今天下的讀書人,尤其是自诩風雅的讀書人,又有誰會不想一見傳聞中的慕容公子?姚淩雲側目而視,笑道:“這望花樓雖是慕容公子名下的酒樓,不過他白日很少會在此出現,當然晚上也是,彥兄若是有意一見慕容公子,那要等到夜幕降臨,月上梢頭之時,往越夜越熱鬧的地方去。”姚淩雲邊說,邊擡手往前方一指。

由望花樓向外往東邊看去,是一條寬闊的大道,大道兩旁林林總總地立着無數個小矮房,這些小矮房,或精巧,或工整,或随意,或擁堵,甚至還有些特別的雜亂粗糙,但就是這些不顯眼的小房子,構成了整個東都最大的商品販賣場所——玲珑街。

玲珑街的盡頭,與望花樓遙遙相對的另一所高樓,同樣也是名滿東都的風雅之地,百花樓。

姚淩雲侃侃而談,又同幾人說了些京師的風雅趣事,不過片刻功夫,便和幾人混熟了,聊着聊着,話題也不再局限,天南地北地談了開來,到底都是讀書人,加上科考在即,随後的話題自然而然的又轉到了廟堂之遠,既說到這些,那最後難免會回到了最開始的話頭之上。

“聖上近年身子每況愈下,可今年開春卻突然從太行山行宮回轉宮內,依在下淺見,這太子之位是要定下了。”

不過令姚淩雲詫異的是,将話題重新轉回這個話頭上的,竟然是看似荒誕不羁的彥清。

其他人則點頭稱是。

沈崇志鄭重道,“大殿下監國總覽朝政的這幾年,我大襄舉國上下安和平太,百姓安居樂業,可見當年皇帝陛下眼光獨到。”

彥清聞之不甚贊同:“大皇子确實極具治世之能,然在下以為,大殿下穩重有餘,而魄力不足,若非皇帝陛下仍在,威壓群臣震懾四海,又何來如今這清平之世?大皇子監國後的種種成就,說到底還是離不開皇帝陛下。”

沈廉點頭,接道:“彥清兄言之在理,此番西域諸國莫名動亂,何嘗沒有試探我大襄之意,幸而寧王仍在,以寧王往日之功,威懾四海不在話下。”

葉行風聞言,黑白分明的眸子裏,一道淬亮的光一閃即消,依舊未置一詞,只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中酒杯。

姚淩雲見狀,含笑道:“不知行風兄有何高見?”

“我能有什麽高見,在下來自江南,自然心向二皇子殿下,淩雲兄不是很清楚嗎?”葉行風頗有些潇灑地沖姚淩雲眨了眨右眼,微頓會後,才再度接上道:“幾位所言都不無道理,故而在下以為,皇帝陛下此番回京存有試探之意,除了大皇子,二皇子和寧王以外,四皇子殿下的勢力也不容小觑。”

沈崇志颔首:“确實,四殿下機敏聰慧,一向很得皇帝陛下喜歡,而且他還是所有皇子中母族勢力最為顯赫的一位,自賢淑皇後崩逝,一直由寧貴妃執掌後宮,位同副後,其舅更是當朝左相,威名赫赫,朝中新貴有一大半皆以左相馬首是瞻,若四殿下也有意皇儲之位,也未嘗沒有機會。”

話至此,沈崇志不由輕嘆了聲,道:“所有的皇子都是人中龍鳳,可像啓帝這樣的千古奇人只怕是沒有第二個了。”

此言一出,衆人無不感慨。

衆人侃侃而談間,門外有一小厮突然來到,只見他沖衆人鞠躬行禮,而後至姚淩雲身旁悄聲道:“少爺,辰公子有請。”

姚淩雲聞言,心詫異,但他掩飾得很好,面上表情半分未變,起身,對衆人拱手道:“今日能聞衆位一席話,在下受益匪淺,只是家中尚有雜事,就先行告辭了。”

“請。”

衆人起身相送,沈廉的目光從旁邊的小厮身上一掃而過,笑道:“不知淩雲兄家住何處?可否相告?今日相談盛歡,改日我等必過府一敘。”

相談至今,一直溫文有禮,面帶微笑的姚淩雲,臉上的笑容突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固下來,只見他頗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在下雖出生小門小戶,但祖上幾代不乏學問人,故而家風嚴謹,再加上我并非長子,于家中相聚多有不便。”輕咳了聲,姚淩雲臉上的尴尬已全然不見,轉而折中建議道,“不如幾位留個下榻之所,若得閑暇在下必前往一敘。”

聽姚淩雲此言,在場四人當即明了,紛紛留下了自己的住所,便是提及這一方面的沈廉也是面含歉意地看着他,不再多話,送人離開。

大襄立國以來,雖民風開放,但仍有不少族姓,依舊保持着百年前慕容皇室時的迂腐習性,其中最大的弊端就是嫡庶有別。

這些家族無一例外,說好聽點,是清貴的書香世家,說難聽點,就是老古董,要錢沒錢,要權沒權,偏偏還姿态高。

而剛才姚淩雲所說的,便是在暗示衆人這一點,他說自己并非長子,只怕是并非嫡子吧。

四人中的沈崇志對姚淩雲的處境是感受最深的一個,因為他也同樣出身這樣的家族,不過他的父親本就是庶出,再加上族中已有庶出的叔伯通過科考入朝為官,所以到了他這一輩,雖家風仍在,但處境已經好上很多。

希望淩雲兄能早日中第擺脫這樣的處境,這麽一想,沈崇志不由地将表示不滿的眼神掃向了沈廉。

“家風嚴謹,不是長子,少爺您這暗示要是讓老爺聽到了,定要說你又胡鬧了。”出了酒樓,那小厮就忍不住說道。

姚淩雲悠哉哉地走在前頭,聞言聳了聳肩,道:“那我也沒辦法啊,總不能真的把相府的住址留給他們吧,随便留一個更加不行,除此之外別無他法,總之這事你知我知,我爹要是知道了,那就是阿四你告的狀。”

……

“還有那四個人呢,少爺,這不公平!”阿四奮起反抗,當然效果甚微。

☆、皇子燕辰

踏出望花樓時,日已西沉。

待姚淩雲入宮,站到當朝監國大皇子——燕辰的面前時,黃昏已過,暮色漸合,頭頂的萬裏晴空早于不經意間被西下的晚霞所取代,夜色将臨。

滿室茶香的屋內,姚淩雲躬身行禮道:“學生姚尋見過大殿下。”

端坐着的大皇子見狀,先是一怔,而後輕輕笑了下,微擺手示意邊上有些目瞪口呆的奉茶宮人們退下。

只餘二人的室內,一站一坐,誰也沒有再開腔。

坐在桌案邊上的燕辰更是起手托着下巴,毫無方才的嚴謹穩重,就這麽含笑地看着姚淩雲,他笑的很好看,就像是江南晚春拂面而過的微風,溫柔且舒适。

長久的靜默。

最後還是姚淩雲忍不住先敗下陣來,直起身子,調侃道:“臣下在對你行禮呢大殿下,你就這樣一言不發地看着合适嗎?”

沒大沒小的話語,燕辰聽了也不惱,眼裏的笑意反而越來越明顯:“只怪姚卿溫雅俊逸,品貌非凡,本皇子一時看呆了。”

姚淩雲漫然一笑,道:“據坊間傳聞,大殿下君子如玉,穩重可靠,如今一見卻與傳言相去甚遠。”輕嘆一聲,失望之意,溢于言表,“可見坊間傳言皆不可信啊。”

“讓姚卿失望了?”

“有一點。”

“那想必這其中定然有什麽誤會,姚卿不如留下,用自己的雙眼親自觀察,以解開這個誤會?”

二人一來一回對話幾個回合間,姚淩雲已擡步至燕辰對面的位置上落座,纖長的手穩穩地将茶壺提起,略微一傾,茶水悉數落入杯中,堪堪八分滿。

燕辰含笑注視着眼前景象,素手,白盞,青袖,煞是好看,不由感慨道:“記得幼年時你最讨厭的就是喝茶,說茶味清苦,喝茶等于受罪。”

“那都是太過年輕,被無良主子的糟糕手藝所害,而下的謬論。”姚淩雲睨了燕辰一眼,內中大有你還好意思再提的意味,舉杯,青瓷杯內琥珀色的茶水正冒着淡淡的青煙,淺嘗,上等的鐵觀音,入口香醇,回味甘甜:“再說了,天下讀書人哪有不喜歡喝茶的,而我作為你的伴讀,更是皇帝陛下所親口稱贊的大襄第一才子,就更加不能了。”

聽人提及往事,燕辰腦中也不由回想起當年的場景。

那是對方剛做自己伴讀沒多久的時候,小小的孩童,身量尚未長開,說話奶聲奶氣的,卻偏偏似模似樣地學着帶他前來的父親般,繃着一張臉。看着同齡人飛奔嬉戲時,眼底分明很豔羨,可別人邀請他一起時,卻又一言不發地搖着頭拒絕。

那壺由自己,平生第一次親手所泡的,苦澀無比的茶,也是那時候遞出的。

當時也不知是怎麽想的,就那麽做了。

背負着整個家族和父親厚望的小小孩童,和自己是多麽的相似啊。

也是從那時候起的吧,其與己,攜手相行,推心置腹,再未分離。

“阿辰?”

姚淩雲略略放大的面龐,與隐含關切的聲線同時敲擊着燕辰的心弦,使他頓時回神,下意識嗯了一聲。

見人回神,姚淩雲頗有些無奈地開口道:“你特地差人把我叫來,難道就是為了看着我發呆?”

聞言,燕辰也不在多言其他,拿出一份奏折遞了過去。

姚淩雲擡手接過,打開,一目十行地看完後,不由笑道:“還真是剛想瞌睡就有人送上枕頭啊,兵部這言侍郎可真是個體己人,沒錯的話,我記得他是寧王舊部?”

燕辰點頭道:“言侍郎當年一直以親兵的身份随九皇叔南征北戰,大襄正式建國後,也是因為九皇叔的舉薦,才令他有機會入兵部,近年來,言侍郎一直循規蹈矩,所以他突然呈上的這份奏折,一時之間,也令我有些拿不定主意。”

姚淩雲垂首看着手中已經合攏的奏折,兵部侍郎出身軍營,故而他呈上的奏折,也有着從軍之人所一貫的利落直接,其目的也很幹脆,為得勝歸來的寧王讨封。

只是這奏折的內容太過直白,尤其是其中這句。

番邦安寧,全系寧王之功,此番寧王得勝歸來,珠寶官爵尚在其次,臣請殿下特賜封號以嘉獎寧王,大赦天下,以威懾四境。

一個臣子,其勢力若已經大到了連金銀珠寶,加官進爵都無法作為封賞的地步,上位者又該如何決斷?

況且,這次要封賞的人,他并非只是個普通的臣子,他是大襄王朝的寧王爺,其個人地位本就已經處在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交接點,再往上唯有儲君,甚至帝王之位。

言侍郎的這份奏折,說白了,就是将寧王賞無可賞,封無可封的事實,公諸于衆。

為這樣一個位高權重的臣子讨賞,顯然言侍郎并不善于此道,是行軍打仗之人,太過不了解政治,還是這其中別有隐情?亦或是陷阱?

“一個一直循規蹈矩的人,突然不按常理出牌,你的考慮也有一定的道理。”姚淩雲思忖半晌繼續道,“再者這折子若此時公布,也僅是言侍郎一家之言,只怕收效甚微,不如先行壓下,寧王這時候應已率軍班師回朝,想必這幾日朝中定會有人提及封賞之事,依九王爺現今的地位,僵持不下是必然的,所以此時殿下不妨先隔岸觀火。”

燕辰點了點頭:“目前也只能如此。”

“适當的時候,再将這奏折拿出,火上澆點油,畢竟這事聲勢鬧的越大反而對我們越加有利。”姚淩雲心下默默推算着按此情形發展可能出現的各種後果,無一不是對己方有利的。在思及某一點時,神色更是突然飛揚起來,連眼睛都亮了,笑道,“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最後甚至可能會出現你我意料之外的好結果哦。”

明白對方所指為何,燕辰接道:“九皇叔迫于群臣壓力自請撤封,畢竟他這次趕赴邊關,早被傳得神乎其神,坊間更有傳言,幹戈未動。”

“然也,勢頭順利的話,父親一直汲汲營營,頭疼許久的事情,興許也能一并解決了。”姚淩雲側目看着燕辰,黑白分明的雙眼已褪去了方才的斟酌算計,內中一片寧和,頓了頓,又道:“這次西北動亂來的莫名,我總覺得內中別有蹊跷,且與寧王脫不了幹系,不過眼下追究無意,我們還是該想着如何處理眼前的問題。”

沉默一陣,燕辰突然開口喚道:“阿尋。”

“嗯?”聽到對方突然叫自己的名字,姚淩雲愣了下,下意識嗯了一聲,而後柔柔笑道,“怎麽了?”

“沒事,只是突然有些感慨。”燕辰笑了一下,“外患不足懼,最怕的還是內憂,古往今來多少王朝敗亡于此,禍起蕭牆,才是最令人防不勝防的,九皇叔征戰在外,怎麽也料想不到這大好局面,竟是毀在自己人的手上。”

一輪明月,滿地銀霜,不知不覺已是月上中天之時。

清冷皎潔的月光從窗外投射而入,與屋內燃起的溫暖燭火相遇,一冷一暖,一同照亮了整個空間。

姚淩雲神色微動,深深地看了燕辰一眼後,擡起一只手,覆在了他置于桌面的手背上,溫聲道:“九王爺勇冠三軍,行軍打仗無一不精,是個将才,但說到用人治國,他不如你。”

從燕辰的角度看去,昏暗的光線下,姚淩雲的輪廓顯得很溫和,燭光在他的臉上映下深深的光暈,燕辰笑了下,繼而反手将姚淩雲的整只手籠進掌中:“而且我還有你。”

姚淩雲點點頭,接道:“嗯,有你在的地方,總會有我的。”

燕辰瞬間就被姚淩雲這天經地義的态度給取悅了,有你的地方總會有我,就好比人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一般,稀松平常,又無可替代。

“入夜了,你來來去去的也麻煩,今晚就宿在偏殿吧,我差人去相府知會一聲。”

“好啊,茶水下肚,一時也睡不着覺,殿下手談一局如何?。”

“自然可以,不過既是對弈,總有輸贏,不如加點彩頭?”

“殿下有心送禮,學生焉能拒絕?來吧。”

屋內二人溫聲輕語,時不時還因為一顆棋子的而争論不止。

屋外一株紫薇開的正好,于波光潋滟間,豔得嚣張。

夜朦胧,月高懸,寂靜無聲的四皇子府,沁在冰涼的月夜裏,恍如終年未見陽光一般。

晚膳過後,府邸的主人,四皇子燕煦,便閉門謝客,于書房中執筆習字,一筆一畫,井然有序,筆走神龍間,書房內有黑衣人乍然出現。

對此,燕煦毫不意外,手未頓,頭未擡,仿佛屋內依舊只有他一人一般。

黑衣人亦同,沒等燕煦出口詢問,便有條不紊地将今日的所見所聞一一敘述而出。

靜聆彙報,在聽到一個名字時,燕煦眼睫輕|顫,握筆的手不由一頓,一道突兀的斜杠遂然越于紙上,生生地毀了一幅好字。

略頓了會,燕煦才直起身子,丢開手中的毛筆,唇角微揚,面帶笑意,可直射而去的眼眸裏卻陰沉的只剩下深不見底的混沌,他将聲音壓得很低,緩緩道:“所以姚尋至今未離,今日怕是又要留宿大殿宮中了?”

“是。”

燕煦擺了擺手,示意人退下。

黑衣人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的不見了。

一時間,書房之內再無其他聲響,寂靜中,唯有風聲呼嘯而過。

正值盛夏時節,透窗而入的晚風本該捎來涼意,然此刻的燕煦卻覺得今夜的風,分外清寒。

靜靜站了會,驀然,他低低地笑了起來。

随着笑聲越來越大,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陰森。

最後他甚至笑得微微彎下了腰。

“哈哈哈哈哈哈。”

過了許久,笑聲方才止下,燕煦直起身子,又站了會,驀然,提腿将面前的桌案一腳踹開,而後,滿屋皆是破碎之聲。

屋外等候的侍從聞之無不兢兢戰戰,瑟瑟發抖。

領頭的于管家卻恍若未聞,一個刀眼掃去,震住場面。

半刻鐘。

一刻鐘。

……

半個時辰過去後,燕煦才推開房門,施施然走出來,對領頭的于管家道:“宣太醫,就說本皇子頭疼。”

此時燕煦,已恢複了往日身不染塵,從容乖順的模樣,因劇烈運動而略略泛紅的面頰,更是為其再添一分欺騙性。

燕煦說話時的聲音放得很緩很輕,予聞者以虛弱之感,若非方才內中傳出的響聲,以及目之可及的一室狼狽,左右侍從幾乎都要信以為真了。

于管家輕咳了聲,冷言道:“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快去宣禦醫?”

“是。”左右默默對看一眼,其中一人快步離去。

于管家上前一步,對燕煦說道:“殿下既然身體不适,不如先回房先躺下休息會?”

燕煦擡目看了于慶源一眼,恹恹地點了點頭:“嗯。”

四皇子府的管家,名叫于慶源,三十出頭,五官并不特別突出,是燕煦幼年出宮玩耍時,在街上撿到的。

于慶源至今還記得那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他病重的父親終究沒能熬過那個寒冬,而就在他父親去世的當天,家中那個祖上幾輩都是讀書人,向來自視甚高的主母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的就将他以及他的母親趕出了家門,他的母親不堪重辱,再加上無法接受父親離世的事實,當夜就跟着一同去了。

就在于慶源饑寒交迫,萬念将灰之際,視線裏突然出現一個如雪潔白的小娃娃問他。

“你甘心嗎?”

甘心?

他當然不甘心,所以他伸出了自己的手,将自己的餘生交到了對方的手裏。

時至今日,已過十數年。

“殿下,事已安排妥當,只等時機到來。”落後燕煦半身的于慶源,狀似無意的悄聲道。

“你确定?”可能是因為方才劇烈運動過的原因,燕煦出口的聲音略微帶着些沙啞的音色,加上語氣中自帶的慵懶和淡淡的諷刺意味,一聽就讓人知道他心中的不快,“我看未必吧,魚餌雖然已丢下,但河道若是關閉,魚兒不得其門而入,那在好的魚餌也釣不上大魚。”

“那依殿下之意?”于慶源眉峰微皺,問道。

“去找他,告訴那個人,讓他去将河道打開。”燕煦笑了笑,神色未變,聲色依舊,“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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