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
“是。”
作者有話要說: 輕|顫也是拼比詞彙^_^
☆、燕煦入局
次日朝堂,一如姚淩雲所預料般的,風雲疊起。
由宗正少卿李青的一紙奏折率先拉開序幕。
寧王凱旋歸來,三軍及主帥該如何論功犒賞?
朝臣上下因此而争論不休。
禮部方有人提及黃金珠寶,吏部便當即出聲反駁金銀錢財不過點綴爾爾,繼而提議加官進爵,向來直性子又軟硬不吃的禦史大夫趙銘聞之,當場冷臉,并怒斥吏部尚書阮清華居心叵測。
“三軍将士加官進爵該然,但寧王本就位極人臣,阮尚書竟還想再往上封賞?再往上還能有什麽?你不清楚?阮清華你這是大逆不道!”
趙銘此言一出,滿朝皆寂,他這是明明白白地把寧王封無可封,賞無可賞的事實搬上了臺面。
呆怔數秒的阮尚書回過神來,立即梗着脖子反駁道:“趙銘你不要血口噴人,本官不過提議。”
阮清華确實只是提議,每日朝會向來如此,尤其是大皇子監國後,更是積極聽取群臣意見,虛心納谏,故而每日朝會都會産生諸多分歧,衆多的意見在此分流整合,最後在從中提取一個最有利的方案實施。
大皇子燕辰從谏如流,當朝所提者,即便不妥,亦往而不咎,遂而百官自薦自勵,大大地提高大襄政府的行事效率。
但顯然這一次禦史大夫并不能接受這樣的理由,只見趙銘冷嗤了一聲,說道:“提議?你提議之前不會先動動腦子?”
“趙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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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臺側椅之上,俯掃階下百官的大皇子燕辰觀之,擡手打斷道:“阮卿,趙卿,慎言。”
二人互瞪一眼,各自躬身退回百官之列:“喏。”
燕辰面上喜怒不顯,垂下的視線自文武百官身上緩緩掃過,沉聲道:“其餘卿家可還有其他提議?”
兵部侍郎言吉此時出列行禮道:“殿下,臣有提議。”
自朝會開始,言吉就站在一旁,沉默不語地看着前面幾個大襄棟梁當朝争得臉紅脖子粗,不僅今日,以往的每一次朝會他都是如此,兢兢業業做着本職工作,從不妄言。
但其實他是不服的,看着朝臣争論不休的樣子更是不屑,內心甚至覺得嘲諷,都說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此話果然不假。
大襄王朝出自江湖,啓帝本身亦是江湖出身,當年啓帝自東都崛起,便廣受江湖俠士的推崇,大襄成立之初,全員尚武,不少俠士更是慕名加入,未及弱冠的言吉也是在那個時候,滿懷着對軒轅帝的尊崇之心而加入大襄軍營,但因能為有限,未曾在一衆俠士中脫穎而出,其後便一直跟在寧王麾下效命。
可随着中原平定,大襄王朝正式建立後,當年從軍的将領們除了少數重将鎮守邊關外,其餘的,不是領了份閑職虛虛度日,就是接受封賞,卸甲在家不問國事,主導國政的棟梁也從百勝的将軍變成一群只會耍嘴皮子的書生文人。
大皇子燕辰總攬朝政後,現況不僅沒有得到改善,反而越加嚴重,越來越多的武将逐漸地喪失在朝堂上的發言權。
眼下科考在即,科考結束後,朝堂之上勢必又會湧入一大批新進的文人書生,可官場職位就這麽多,新鮮血脈地湧入,那必然會在導致一定數目的舊臣遭到調遣閑置,而觀眼下局勢,被替換閑置的,只會是那批不懂文治的開國武将。
比如言吉自己,當年若非寧王擔保,只怕他早已領賞歸田,就連這兵部侍郎的位置也輪不上他。
可是,憑什麽?
大襄是他們用性命,用鮮血打下來的江山,憑什麽最後要交到一群只會耍嘴皮子的書生手中?
言吉不甘,所以他憤恨,故而這次,聽人無意間提及寧王可借此事崛起,大襄王朝的天,快變了的時候,他就一直處于亢奮狀态。
當此之時,陛下回宮調養,寧王勝利歸來,儲君之位不正是放手一搏的好時機?未及細思,言吉就上了一道奏章,意欲傾己之力為得勝歸來的寧王鋪路。
九王善戰,若登大位,必會重用武将,他苦心等候許久的機會終于來了。
可不知為何,折子遞出後,言吉又猶豫了,此事他未曾先行知會九王爺,雖然不甘,但他也必須承認,自己非是上智之人。幾夜輾轉反側,幾番思索之下,言吉他總覺得其中另有玄機。
“言卿所指可是這個?”言吉久久未語,不知他作何打算的燕辰,當即不容其逃避般的拿起桌上的一份奏折。問道。
事已至此,只能迎頭而上了,言吉暗暗咬了咬牙,道:“正是,我等身為大襄子民,護國土保家園本為分內之事,寧王更是燕姓親王,邊境有難,挺身而出自是不在話下,故而臣以為,對于寧王,與其特封大賞,不如請皇帝陛下親賜封號,大赦天下。”
衆人皆知言吉屬于寧王一脈,言吉此言一出,群臣嘩然。大赦天下,這是天子或儲君禦駕親征才享有的待遇。
此事由言侍郎當朝提出,這難道是寧王本人的意思?
莫非這是寧王所下的戰書,正式向大皇子宣戰?
衆人心下各有思量,紛紛休口,默然不語。
隐在群臣中的宗正少卿李青偷偷擡目看了言吉一眼,不想這人平時不溫不火,沒什麽存在感,關鍵時刻居然還真敢說。本以為還需自己再加把火,才能有所作為,不想竟如此順利,這着實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群臣沉默思索之際,率先出聲的,依舊還是心直口快的禦史大夫趙銘。
“荒謬!西征全軍大捷,寧王身為統帥更是立下大功,我朝有明令,有功者當賞,若真照言侍郎之言行之,那我大襄律法何在?此番作為更是會令為國立下功勳的臣子們寒心。”
但顯然,耿直的趙大夫并沒有參透其中關竅。
随後,群臣紛紛進言,有表贊同,有覺不妥。
衆人各抒己見時,一直默默圍觀看戲,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一句話的左相寧永忻突然出列道:“殿下,臣以為方才趙大人所言甚是,但言侍郎之言,也未嘗就不可行。”
左相之言,雖模棱兩可,但依舊引得群臣側目,三方勢力奪嫡,以往左相從不曾插手,此番卻突然站了出來,莫非左相意屬寧王?
群臣紛紛側目視之,而早已習慣成為衆人焦點的寧永忻卻絲毫不受影響,繼續侃侃而談道:“但寧王凱旋歸來,朝廷只賜下封號,必然是不夠的,黃金爵位同樣不可缺少,至于具體如何,不如先讓吏部草拟個名目出來,屆時我等再行探讨,最後由殿下轉交陛下定奪。”
撇去寧永忻混亂的私生活不說,他的面目十分俊秀,像極了他的胞妹,在當年有着天下第一美女之稱的貴妃寧蘇青。而今雖他已年近不惑,但歲月在他臉上留下的痕跡并不多,他的外表依舊潇灑俊朗,此時開口的嗓音帶着股從容優雅的聲調,輕輕敲擊着衆人的耳膜,霎時令人忘了眼前煩惱,心曠神怡。
可這些人裏面,并不包括吏部尚書,阮清華聞言,頓時頭疼,怎麽這鍋最後又到了我們吏部的頭上?
“臣附議。”未等阮清華提出異議,宗正少卿李青便出列接表示贊同。
“臣附議。”禮部侍郎将隆重。
就在這時,右相姚孟軒亦出列道:“臣以為此舉不妥。”
他是站在反對的那一方的,事涉寧王,姚孟軒總會表态,而他态度,永遠只會與寧王的利益相悖。
“一則如禦史大夫所言,有功者當賞,寧王凱旋歸來,左相此舉過于敷衍,于法不和;二者。”姚孟軒略略回身擡目,視線緩緩掃過衆人,端正的面容不見一絲波動,振振有詞道,“天下皆知我大襄的皇帝陛下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此番西域諸國這點小打小鬧根本不入陛下的眼界,若這點小事我等都處理不好,最終還要煩勞到陛下善後,豈非令皇帝陛下憂心我大襄朝廷無良臣可用?”
短短幾句,振聾發聩。
又頓了會兒,姚孟軒回過身,對着上位的燕辰鞠躬行禮:“陛下既退居養病将國事朝政都交由大殿下處理,那微臣以為,此事就無需勞動皇帝陛下,再者還是禦史大人之言,有功者當賞,賞賜同樣要配得上其所取得的功勞,寧王得勝大捷,不能草草了事。”
寧永忻雙目微瞌,緊盯着姚孟軒,這老匹夫又在打什麽主意?
“那依右相之見,這封賞該當如何?”阮清華立馬問道,他實在是不想攬下這個鍋,左右不讨好。
姚孟軒仿佛就是等着這一問般,從容不迫道:“寧王貴為王侯,卻久居東都,甚為不妥,不如趁此封賞之際,一并賜下封地。”
一旦封地賜下,那寧王與未來儲君的名分也被徹底定下,日後除非造反,否則永遠只是王侯。
事态發展已完全超出了言吉的預料之外,大錯鑄成,此時他才幡然覺悟,卻已無力回天。
朝會散去,言吉渾渾噩噩地随着人流退出大殿時,才發現從早間就開始洋洋灑灑飄下的雨,眼下非但沒有停歇,反而愈加磅礴,雨落如注,傾盆之勢,攜雷卷泥,攪的人不得安寧。
他到底還是錯了。
本在言吉身後行走的宗正少卿,有條不紊的一步步跨出,很快就越過了在他前面的言吉。
不堪大器卻偏偏心比天高的人最是容易行差踏錯啊,哈。
行至屋外,李青接過一旁宮人遞上的雨傘,便撐傘離開了。
午後,雨漸變小,漫天細雨洋洋灑灑而下,給盛夏燥熱的天候平添了一絲清涼。
四皇子府邸。
雨水霏霏,庭院寂寂,庭中有小樓臨風獨立,樓外風雨闌珊,樓內卻是茶香氤氲,涼爽如春,因身體不适而在家修養的四皇子燕煦此時正斜靠在屋內的榻椅上,靜聽風雨稀疏聲。
“殿下,此局已成,不知下官的家人那邊……?”揣揣不安的聲音出自一旁的宗正少卿,李青。
李青,是新歷五年,也就是大襄王朝正式成立後的第一個新科狀元,他高中狀元時,年僅十六,是當時人人聞之都拍手稱贊的少年天才。當年的李青頭戴金花烏紗帽,身穿禦賜大紅袍,腳跨金鞍紅鬃馬,在東都街道游|行時,險險被投擲而來的花雨所淹沒,其人氣可見一斑。
只是可惜,在他高中狀元不久後,東都便又出了另外一個于總角之歲就通四書讀五經的天才學子,也就是現今大襄王朝所人盡皆知的天下第一才子姚尋。
風頭被蓋,再加上李青進入官場後,由于年紀的緣故,并未被委以重任,無突出表現,遂而慢慢地走出了衆人的視線。
燕煦聞其言,笑了,直身坐起,面帶不解道:“李大人此話何意?本皇子不過是無意間得知下面有人正好經過大人的家鄉,就順便讓他們給大人帶了封來自鄉下父母的家書罷了。”燕煦頗有些無辜地聳了聳,“我是好意。”
入府後,李青便被人領至此處。一路走來,四皇子府內的曲石小徑、亭臺樓閣都仿佛被細細地雕琢過一般,如同眼前的皇子,眉目精致,天真爛漫。可身在帝王家的人,又有幾個是真的毫無心機?
燕煦曾經或是其中一個。
若非此前遭其脅迫,按其意思誘導兵部侍郎在錯誤的時機,做出錯誤的決斷,自己是怎麽也想不到,面前這個看似涉世未深的四皇子殿下,竟有如此心機。
李青微躬着身子,心下琢磨一番後,才開口說道:“殿下,你我明人面前不說暗話,這次的事情,下官已照殿下的要求處理妥當,今日過後也會徹底忘卻此事。”頓了頓,又道,“下官平庸碌碌,才疏學淺,不堪大用,亦無意諸位皇子間的奪嫡之争,還請殿下高擡貴手。”
燕煦未置一詞,桌幾上,水開了,茶壺上方頓時水霧彌漫,比之方才更加濃重的茶香湧動而起,燕煦擡手提起茶壺向外,而後,緩緩撤手,茶壺落地,應聲而碎,李青的心也不由得随之一緊。
燕煦看着一地狼藉眨了眨眼,無不遺憾地嘆氣道:“知道大人好茶,所以本皇子今日特地親手煮了這麽一壺,只是方才不甚手上一滑,真是可惜了。”
在官場打滾數年的李青,自然明白對方這話裏有話,但此時的李青,仿佛已無意再與燕煦多做任何周旋一般,順勢接道:“是下官沒有口福,下官此番前來,只為還傘,今早多謝殿下贈出的雨傘,以免了下官一身狼藉。”說完,再次躬身行禮,“而今傘已物歸原主,殿下若無他事,下官就先行告辭了。”
“诶,大人何必急着走?茶雖沒了,但還有酒啊。”燕煦出言阻攔,挑了挑眉示意桌上擺着的另一酒壺,“在我眼裏茶不如酒,既然茶沒了,大人不如多留片刻,陪本皇子喝上一杯酒。”
李青為難道:“臣另有要事,還請殿下見諒。”
燕煦感慨:“李大人如此恪盡職守,本皇子甚感欣慰。”
李青:“下官惶恐,食君俸祿,該然。”
燕煦不再開口,就這麽靜靜地看着李青,好半晌他突然輕笑了聲,一笑過後,笑意頓消:“李大人何以認為本皇子的府邸是你想來便來,想走便能走的?”
李青彎着腰,面色不顯,口氣一板一眼道:“天子腳下,下官相信自有公道正義。”
“公道?正義?”聞言的瞬間,燕煦的臉色不由一黑,可笑意很快又回到他的臉上,只是他笑得很淺,仿佛嘲諷一般,“所謂的公道,正義,只有在雙方背景一致,條件相同,在絕對公平的前提下才能平衡,李大人是憑的什麽以為自己能與本皇子對等?”
李青隐忍許久,到底還是壓不住心中的怒火,擡頭,皺眉道:“四殿下就不怕下官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燕煦不甚在意地站了起來,與李青面面相對道:“怕?我有什麽好怕的?打從大人,嗯,‘受迫’出手的那一刻起,你我之局,我就已經贏了不是嗎?”
燕煦的長相肖似其母,眉目綿潤柔和,觀之很能令人心生好感,娓娓而出的話語,更是別有一股溫柔的味道。
“試探結束了嗎?”
李青依舊瞪視着他,一會兒,笑了,直視着燕煦的眼眸,深不見底,令人難以望穿,內中卻又隐隐含着一絲別樣的期待,道:“最開始找上下官之時,殿下也未曾怕過嗎?”
燕煦神色未變,眉目間卻隐隐騰起一股銳利:“起初的确有點心慌,但人活着總有些賭局是無可避免的,而事實證明,我賭贏了。”燕煦頓了下,複又道,“大人,現在可願坐下了?”
李青笑了笑,撩袍落座,一臉坦蕩蕩,仿佛剛才皺眉發怒的人不是他一般,直接開門見山道:“現今局勢,不知殿下有何打算?”
燕煦:“依大人之見,眼下時局本皇子應該如何?”
李青道:“等。”
燕煦挑了挑眉,示意他繼續。
“入局于外,這是殿下的優勢,好比這次之事,下官相信,任誰也想不到在這背後推波助瀾的人,竟然會是四殿下你。”李青勾起嘴角,不再收斂,娓娓而談道:“遠離旋渦中心,便能更清楚的了解這盤棋局上每一個人及每一個位置的利弊損益,但這同時,也是殿下您最大的劣勢,需知隔岸觀火雖好,可隔着一條河岸的人是永遠也無法明白對面起火的真正原因,只有那些身處風暴中心的人才有機會親眼見證風眼的所在位置。”
燕煦點頭贊同:“所以我才會找上你。”
李青怔了怔,略微有些疑惑的臉上帶着淺淡到近乎有些刻意揣度的微笑,靜靜地看着對立而坐的少年皇子,出言道:“如此說來下官所料果然沒錯,左相他并不知道殿下的志向,或者說,左相他并不支持殿下登位。”
燕煦輕笑,狀似毫不在意道:“幼時,父皇時常會對我說,那些太過輕易得到的東西,太過容易領悟的道理,實際上并非真有所得,逆境方能使人成長。”燕煦擡手,悠哉哉地給自己倒了杯酒,執杯淺抿一口,繼續開口,“我覺得父皇說的很有道理,這些看似理所當然應該屬于我的勢力,實則偏偏不是,可那又如何?”
最後五個字,與他的外表截然不同,極盡狂傲之能。
李青一言不發,眼裏卻閃着流光,直勾勾地盯着燕煦打量。經此一遭,雖已知曉此子善于算計,能忍人所不能忍,但聽聞此言,李青心下仍是一跳,看來自己還是小瞧了他。
“然也,那又如何?咫尺之間,尚且諸事難料,更何況眼下這棋局,才剛剛開始。”李青拂袖起身,躬身一禮道,“能得殿下青睐,青甚幸也。”
這一次燕煦只是坐着,微擡了擡下巴,沒有其他任何表示,在他身後,一株怒放的紫薇花,橫跨窗戶而入,在微雨的映襯下,與其主人一般豔得淩厲,傲的鋒銳。
相談許久,李青才告辭離去。
起身送他離開的燕煦,在回身的瞬間,便看到了早前由他自己所親手造就的,一地的茶壺碎片,內心驀的起了一陣翻騰,來來去去地疼了好一陣也未得改善,頭痛欲裂,穩站的雙腿仿佛突然間承受不住自己的體重一般,整個人又緩緩地坐回榻上。
呵,公平?這世上何曾有過公平!
雨後空氣異常清新,蟬鳴聲此起彼伏,嘈雜而熱烈,吵的人分外頭疼。
“宣禦醫,我頭疼。”
才從外面回來,便被于管家吩咐在門口伺候着的侍從小林子聞之忍不住一臉懵,這不是昨天晚上才疼過,怎麽一天不到又疼上了?
“殿下又頭疼了?”關切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随後室內多了一個藍衫文士,四十歲上下,正一臉關切地站在一丈以外,注視着燕煦。
看眼來者何人,燕煦心下一寒,難道被發現了?
心下鼓噪,面上卻絲毫不顯,甚至還特別幼稚的扭頭不理人。
沈遷見此情形,不由失笑,再看了眼地上破碎的茶壺,心下當即松口氣,終究還是孩童心性啊。
沈遷,本是左相寧永忻府中的老人,自幼與左相和寧貴妃一同長大,是以燕煦搬出皇宮入住四皇子府邸時,寧貴妃便安排他一同前往,以便照顧親子,傳道授業。
但燕煦內心十分清楚,沈遷在此,說得好聽是授業,難聽點是監視。
母妃和舅舅他們半點也不希望自己奪嫡争位,甚至還派人監視。
呵。
而沈遷,會在此時到來,也确實是聽聞燕煦在府中會見朝廷官員,才特別來看看是怎麽回事的。
但見了這一地狼藉,以及四殿下一臉不忿的模樣,也便放心了下來。
如此情景,當是不歡而散了吧。
況且李大人不比其他官員,乃朝中清流,就算有私交也是無妨。
“我本來沒事,看到你就有事了。”燕煦仿佛剛受了極大的委屈,頗有些胡鬧地哼哼唧唧道。
“你們兩個還不快去宣禦醫。”沈遷對燕煦這種态度早就習以為常,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地指着一地狼藉,對屋外的二人道:“再将這些清理了,免得傷着殿下。”
一切安排妥當,沈遷将視線重新移到燕煦的身上,道:“聽說剛才宗正少卿李大人過府來了,不知與殿下談了些什麽?怎會弄得一地狼藉?”
“怎麽?本皇子與他人說些什麽做些什麽也需要向你報告?這是你府邸還是我府邸?”
“殿下,遷并無此意,只是貴妃娘娘與相爺将殿下交給學生指導,那遷就有責任顧全殿下的安危。”沈遷一絲不茍,從容不迫。
“我的安危?有什麽好擔心的,你與其在這擔心我的安危,還不如去擔心擔心他的。”燕煦冷哼了聲,心下明了對方只是前來觀望,也便不再多想,安安心心地耍起性子。
“殿下,李大人乃朝中重臣,不可無禮。”聽他此言,沈遷當即沉下臉。
“知道知道,你放心,我不會找人套他麻袋的。”
“殿下!”
“啊,沈先生,我頭好疼。”燕煦抱着腦袋,倒塌上,嗷叫着,“疼死了。”
“你。”沈遷嘆氣。
☆、寧王燕骁
距京千裏之外。
臨時駐紮的軍營內,箭拔弩張,氛圍焦灼。
只聞“啪”一聲響,完好的桌案,霎時被一股力道分成兩半落下,周遭氣氛比之剛才更加駭人。主位上的男子,劍眉星目,器宇不凡,可此時他臉上的神色極差,眼底裏更是沉澱着讓人毛骨悚然的暴戾和陰郁,使得整個營帳的溫度陡然下降了不少。
立在一旁的策士冷雲策觀之勸誡道:“王爺請息怒,當務之急,我等還是得先考慮接下來的應對之策。”
寧王燕骁怒極反倒笑了:“真是本王的好心腹,本王辛辛苦苦打下的這大好局勢竟全毀在他一人手裏!還給了姚孟軒一個由頭,好讓他将本王攆去封地。”
冷雲策皺眉,斟酌一會,才出言說道:“這事背後,必然有人在推波助瀾,若否以言吉自掃門前雪的個性,不可能會想到這一層面,他只怕,是受人利用而不自知。”
燕骁起身,繞開面前破成兩半的桌案,踱步到了大帳中央。
“大皇侄行事端正,斷然不會在背後耍這種小人行徑,隐在後面推波助瀾者,只怕另有其人,他是順勢而為,而這人選。”燕骁冷笑,“鹬蚌相争,漁翁得利。”
冷雲策聞言,略一思付,開口道:“王爺此言或許在理,但此番行徑若真是二皇子所為,那未免也太過明顯了,王爺與大皇子對上,任誰都能看出這背後最大的受益者為何人,二殿下穎悟絕倫,卑職以為他不可能想不到這一層面,而且一直以來二皇子都是以仁愛自勵為标杆,在士大夫群體中頗受敬仰,如此作為豈非等同敗壞了自己的名聲?”
燕骁靜默一陣:“那依你之見,不是燕昱,而是燕辰?”
冷雲策搖頭。
“不能确定,他們二人皆有可能,二皇子的嫌疑誠如王爺所言,至于大皇子……人心易變,再者此前局勢于王爺大好,大皇子雖承監國之責,可一旦王爺順利班師回朝,能留給他的路也就不多了,既然腳下進退方寸,舉步維艱,眼下又有明路在前,大皇子會如此作為也不奇怪。”冷雲策雙眼微眯,沉聲補充道,“況且王爺莫要忘了,太子的背後還有一個姚尋。”
燕骁眉峰一緊,深不見底的眸子裏,一道淬亮的光一閃而逝,姚孟軒的兒子。哼,無論是姚孟軒還是姚尋,父子兩都愛同本王較勁。
遙想昔年長夜,雪光如晝,他和姚孟軒也曾在王府的涼亭內把酒言歡,遲遲不肯歇下。
那場勝利發生前的那一夜,還有那一夜之前的很多個夜晚,他與他恣情任意,暢談天下。那時候的他和姚孟軒也僅僅只是世人口中庇護大襄安寧的文武雙壁,而不是現如今權傾朝野,各司其位的大襄寧王與右相。
冷雲策見人神色幽晦,未置一詞,心下略一沉吟,繼續說道:“先不論在這背後撥弄風雲者是何人,眼下當務之急,還是如何解決此事。”
燕骁被冷雲策這麽一提醒,長籲一口氣,心緒也漸漸平靜了下來,緩緩道:“依先生之意,眼下本王該當如何?”
冷雲策:“此事王爺若置之不理,那最後只會落得個賜封賞地,被驅至封地的下場,可王爺若正面與大皇子争鋒相對,那随着事态發展,二皇子必然深受其害,皆時他必會反撲,最終鹿死誰手猶不可知,但無論事态如何發展,于王爺而言都是大不利之境。”
冷雲策侃侃而談之際,內心已不知不覺地把設局之人定為姚淩雲,欽佩之意油然而生,這姚尋果然不愧其天下第一才子之名,心思之巧妙當真令人贊嘆。
燕骁冷笑:“果然好算計。”
冷雲策側目看着對方,面不改色侃侃而談:“當此之時,策以為,王爺唯有一計可走。
燕骁眼神示意冷雲策繼續。
“不妨上書請罪。”
“嗯?”
東宮,寬敞明亮的書房內,寒冰融化時所散發出的絲絲涼意夾帶着大開的窗戶外邊随風飄進的荷花清香,在四下彌漫着。
屋內二人,一人端坐,一筆一劃專注地批閱着桌上奏折,一人靜站,一圈一圈慢慢地研磨着邊上墨盤。
空氣中紙香,墨香,花香齊聚一堂,靜谧,安寧。
待燕辰做完最後一個批注,擱下手中毛筆時,日已西沉。
二人相繼淨手,落座于窗邊的桌幾邊上。
書窗外邊是靈雲湖,遍植荷花,放眼望去,周遭一碧如洗,淡紅色的花瓣隐于其間,越發地奪人眼球。茶幾上,由泉水所浸泡出的冷泡茶,清香袅袅,姚淩雲提壺斟上八分滿,輕輕地推到燕辰眼前,柔聲道:“累嗎?”
燕辰擡手在姚淩雲的手背上用力地握了下,再松開,執杯淺抿,經冷水浸泡出的茶葉,入口微苦,回味甘甜,放下杯盞,注視着對方,含笑道:“目前形勢,于我們有利。”
姚淩雲點了點頭,接下燕辰的話頭,道:“若能順利依照父親的意思,盡快将你與寧王之間的君臣名分定下,是意外之喜,就是不能,最差也不過是回到最原本的三足平衡之勢,寧王西征大勝的優勢已然蕩然無存。”
燕辰沉吟一瞬,問道:“依你之見,到底是誰在這背後推波助瀾,二弟?”
姚淩雲搖頭,是不知?疑惑否認?
“人生如棋,一步三算,深谙此道的二皇子殿下,會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嗎?”
燕辰聽了,把玩着手中茶杯,沉默許久,才笑道:“謀定而後動,二弟向來能忍,他不會。”
可那又會是誰?
姚淩雲不置可否,避開這個結論,轉而說道:“你會這麽想是因為你覺得自己足夠了解二皇子,所以你敢篤定,但從旁觀者的角度觀之,卻并非如此,三足鼎立之勢,其中二者相争,又怎麽可能會與剩下的那人毫無幹系?”
燕辰:“你也這樣想?”
姚淩雲起手撐着下颚,原本平靜的臉上有微瀾漾起,側首看着燕辰的雙眼裏更是有流光閃動其間:“聖人所說的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歸根結底,不過源于心,己心有喜,則天地回春,己心生悲,那人間失色,心懷悲憫者,兼濟蒼生,滿心怨憤之下,那眼中所見,必然處處皆不平,在這一方面,我永遠都不如你。”
胸懷若谷,看似不顯山不露水,實則大智若愚,面面俱到,無比溫柔,亦無比強大。
聽他如此盛贊,燕辰反倒搖頭,苦笑了聲,頗有些無奈道:“生在帝王家,過多的感情反而會成負累,況且,只怕此時二弟心中,早已認定了此事乃我所為。”
姚淩雲聞言忽然放下撐在下颚上的手,收斂面上神色,凝目看着燕辰,特別嚴肅地開口接道:“不會的,二殿下心中的那個人選肯定是我,不是你。”
二人對看一眼,不由相視而笑。
在天下所有人的眼中,他們都是一體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姚淩雲故作嚴謹了會,才不急不緩地再次說道:“事态發展至今,只怕已超出了多數人的意料之外,在這場角逐中,阿辰你是目前最大的受益者,但長此以往,名譽受損,難保二殿下那邊不會有所行動。”
燕辰點頭:“我明白,牽一發而動全身,當此之時我們更加不宜妄動,只能靜觀其變了。”
“雖有疑惑,但我非常希望這一局是二皇子率先落下的子。”姚淩雲薄唇勾笑,漫不經心地說道,然其心下卻依舊存有諸多疑惑,若這背後之人不是二皇子,隐藏之人其心機之深沉,着實令人不寒而栗。
燕辰沉默。
窗外有風吹拂而入,坐了許久的姚淩雲突然站了起來,輕輕地伸了個懶腰,嗯嗯啊啊道:“科考在即,可你還是和以往同樣,天天诏我進宮陪侍,每日的寶貴時間都在你這瞎晃蕩了過去,沒時間溫書,到時萬一名落孫山,被卸面子的可不僅僅只是我一個人哦,大殿下。”
燕辰見其模樣,覺得很可愛,內中只有其與己二人,索性也放下了姿态,微微向後一靠,笑道:“你沒信心?”
姚淩雲順着對方遞出的竿兒往上爬:“我要說沒有,那殿下你給漏題嗎?”
燕辰狀似為難地輕嘆了一聲:“可這考題不是我出的啊。”
姚淩雲逢迎拍馬,十分順手:“殿下想要知道考題,豈不手到擒來?頃刻間的事兒。”
燕辰:“那你要嗎?”
姚淩雲側首,淺淺的笑意在他臉上暈了開來:“那你給嗎?”
燕辰凝目看着他,搖頭,輕聲道:“你不要的,我不會給。”
姚淩雲心下一暖,遞出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繼而岔開話題道:“聽說四殿下病了?”
燕辰點頭:“大夏天的也不知四弟他是怎麽染上的風寒,我已下诏,召他進宮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