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之間究竟發生了些什麽。”
葉行風放下手中酒壺,順勢在燕昱的對面坐下,輕笑道:“倒也沒什麽大事,只是被他诳了一次。”頓了頓,再道,“順勢而為,此人深谙此道。”
燕昱贊同:“千萬不可小瞧他,論洞若觀火、運籌帷幄,姚尋的能耐當世鮮少有人能出其右。”
“殿下這個贊譽,未免也太誇大了些,寧王這事,他确實處理得當,但若易地而處,行風有自信能做的比他更好。”說話間,葉行風幹脆整個人歪倒在椅子上,撐着頭與燕昱侃侃而談。
“哦?若是換作行風你,此時會如何作為?”燕昱順勢抛出問題。
“等。”一個字,葉行風說得铿锵有力,“無論是大殿下還是二殿下你,越是這種時,越加不宜輕舉妄動,大皇子那邊,只等寧王歸來下诏賜封即可,過多舉動反而畫蛇添足,至于殿下,此時自然不宜出頭,若能将自己變成隐形人,那是最好的。”
燕昱聞言沉吟。
葉行風再道:“近日朝堂上的消息只怕已經傳到寧王耳中,相信寧王不會被動地任由事态繼續發展,他會動,而且很快,相信就在這幾日了,只是不知他會如何動法?”
燕昱略略直身,撫掌贊嘆道:“一切盡如行風所料,且皇叔已經動了,今日清晨西北有快馬回京。”
“竟然回來的這麽快?”葉行風詫異,看來寧王麾下亦不乏能人,“那寧王說了什麽。”
“請罪。”
葉行風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擡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桌案。
“妙,甚妙!”
燕昱點頭:“确是高招,眼下這把火是點不上我了,就看大哥他如何處置後續。”
“結果已然可以預料。”葉行風收斂神态,坐正道:“雖然寧王這最後一步落得巧妙,救回半壁殘局,但這一局終歸還是他輸了。”
燕昱注視着葉行風道:“看來行風你很是看重姚淩雲,經此一役,更是大為贊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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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行風會心一笑,看起來有些漫不經心的,然而他的雙眼卻格外認真,語氣堅定得不容置疑:“同為當世讀書人,從前我一直覺得,他能被啓帝陛下贊為天下第一才子,只因他是當朝右相之子,有機會面聖罷了,若我與他易地而處,未必就會比他差,即便此時亦然。”
暮色,不知不覺間染透天地,由此看去,目之所及,盡是晚霞照映下的暖暖餘晖,分明是溫暖色調,可偏偏又帶着種寂天寞地的殘與豔,葉行風輕笑着拿起桌上的酒壺,面上的笑意亦已消去,道:“人生得一知己是幸事,能得一對手同樣也是萬中無一的幸運。”
燕昱笑道:“你們的對決,本皇子很期待。”
身在東宮的姚淩雲,突然眼皮直跳,不由得攏下手中書冊,擡手覆上右眼。
“怎麽了?”燕辰見狀,停下正做批注的筆,關切問道。
“右眼一直跳個不停,可能是有人在罵我。”
姚淩雲放下手,微偏頭看向燕辰,四目在空中相接,姚淩雲漫然一笑,出口的話雖不正經,可口氣卻很嚴肅,但要說認真,卻有稍顯懶散。
燕辰聞言不以為然,起身上前,收走他手中的書冊,說道:“累了就別看了,先休息會兒。”
姚淩雲任他收走,嘴上計較道:“科考在即啊殿下,微臣自己的面子尚且不打緊,可不敢卸了殿下您的面子。”
燕辰在姚淩雲的對面落座,順勢将手中書本擱至一旁,側目掃一眼,輕笑出聲:“《淵海子平》,本皇子竟不知道,現在的科考還涉及八字命理之說?”
姚淩雲煞有其事點點頭:“畢竟時代在進步,為官者要懂的東西也需慢慢增加,豈能永遠在原地踏步,一層不變?”
燕辰先是一怔,而後再度笑開,連眼神也起了變化,硬生生地壓下笑意,裝作一本正經地說道:“那不知尋卿看了此書半晌可有何收獲,不如替本皇子補上一卦?”
“好啊,殿下要測什麽?”
燕辰薄唇勾笑,眉間眼底風流無限,輕飄飄地吐出兩字。
“姻緣。”
☆、大襄雙壁
八月初三,秋。
歷時不過一年有餘的西征大軍,随主帥寧王凱旋歸京。
此次西征是大襄正式成立後,第一次大規模的興兵戰争,大軍歸來之際,整個東都皆為之歡呼沸騰。京師的百姓們紛紛走上街頭,聚集在道路兩邊,揮動着雙臂,夾道迎接遠征的英雄凱旋歸來。
歡呼聲不絕于耳,盛況空前。
左相寧永忻更是奉命領着文武大臣親臨北城門迎接。
騎馬踱過嘈雜的人群,下馬穿過巍峨的宮門。
随着燕骁一步一步踏近大襄權利中樞所在的元和殿,跟在他身後的将領随之一個一個逐步遞減,直至燕骁的腳步踏上通往元和殿所在的千重宮階時,身後只餘低頭尾随的宮廷侍從。
薄日流光毫無遮擋地傾瀉人間,打在人的身上本該覺得炎熱,卻在瞬間就被拂面而來的秋風中所帶着的些微寒意,給中和掉了。
不冷不熱,氣溫适宜。
燕辰端坐高臺之上。
在一片鼓樂聲中,寧王燕骁拾階而上,身後朱色的披風迎風而蕩,頭頂盔上的鮮紅流蘇同樣随風擺動。
元和殿中,寧王俯身下拜,雖是臣服之姿,然其雙目燦若日月,似有風雷隐于其間。
吏部尚書阮清華面對着群臣百官高宣西征功績後,燕辰傾身站起,微擡手示意:“寧王請起,此此寧王率軍西征,坐鎮嘉峪關,雖因身體之故,未能親上前線指揮,然點将之功亦不可沒,而今西域動亂蕩平,西征軍大勝歸來,揚我大襄國威,特賜寧王黃金萬兩以示嘉獎,其餘西征将領,着吏部盡數論功行賞。”
“臣謝恩。”
事态發展至此,已與預想完全不同,影響朝局境況許久的西征大捷,在收到寧王的“請罪”奏折後,就如同盛夏的滾滾熱浪一般,入秋之後,便了無痕跡,草草收場。
人生,總是充斥這各色各樣的不可控制,也正是這些不可控制的因素,才造就了人生的精彩。
這一次,禍起蕭牆,是他棋差一招,但燕骁并不着急,所謂阻礙只要利用得當,同樣也能成為助力。
時移世易,端看人心。
朝堂上,燕辰與燕骁,一個在上一個處下,二人遙遙對視。
晌午甫過不久,姚淩雲在一個小太監地帶領下,緩緩得向燕辰所在的禦書房走去。途中,不期然地巧遇了方與燕辰議事完畢的寧王燕骁。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姚淩雲心下嘆息,頓步行禮,笑道:“參見王爺,尋恭賀王爺凱旋歸來。”
寧王安然受禮,也不示意他起身,背脊挺直,不動如山,回道:“蒙尋公子惦記,這份心意本王銘記于心,日後定然報答。”
果然如此啊,姚淩雲心下悵然,嘴上卻誠惶誠恐:“王爺客氣了,王爺此次出征,京師上下無不注目,如今平定西北歸來,想必恭賀之人不知凡幾,尋一介書生,又何勞王爺記挂。”
燕骁笑了笑:“其他人又豈能與尋公子相提并論?”
姚淩雲眨了眨眼,只笑未語,反正多說無益,不如不說。
言未及而言之,謂之躁。
燕骁凝眸看着面前樣貌與其父完全不像,唯有一雙眼睛同樣幽深篤定的少年,有一瞬失神,仿佛只是看着姚淩雲,又仿佛是透過眼前少年而看向那些早已逝去的曾經。
當年的他與姚孟軒,一文一武同伴皇兄左右,孟軒安|邦土,寧王定乾坤,二人在當時被世人合成為守護大襄的文武雙壁。
這世上,沒有姚孟軒談不下來的邦交,更沒有燕骁打不下來的城池。
他們兩人,珠聯璧合,在當時無往不利,所向睥睨。
如果沒有南平之戰,那所有的一切是不是會與現在完全不同?
燕骁曾無數次這樣問過自己,可答案永遠只有一個。
不會。
即便歷史再重來一次,他們二人在面對南平之戰時的選擇也絕對不會改變。
對燕骁而言,沒有什麽比贏更加重要,行軍打仗,就是為了凱旋,為了勝利,為了達到這個目标,他可以放棄一切。
可于姚孟軒而言,戰争,只是他為了實現治國平天下理想的一條途徑,他是為了和平而選擇征戰的。他從小所接受的是仁者治天下的教育,那就注定了他無法對人命置之不理。
他們二人在信仰上的分歧是永遠的,注定達不到平衡。
故而,分道揚镳實屬意料之中。
可有的時候,夜深人靜,燕骁又會忍不住地懷念起他們曾騎馬倚橋,指點天下的那段峥嵘歲月。
那段獨屬于大襄雙壁的歲月。
因為這些過往,他與姚孟軒分道揚镳,水火不容。同樣也是因為這些過往,使得他對姚淩雲總是格外地遷就,且耐心。
時已入秋,但甫從夏季步入秋季,人們身上所穿的,基本都還是夏衫,細細的風一拂,止不住的冷戰遍及全身。
“入秋,該變天了。”燕骁移開視線,看了眼天際後,再轉回頭來看着姚淩雲,“尋公子這身衣衫怕是已經不适合現在這個季節了,不如改道?同本王一行,去換件衣衫也好。”
似是無意的邀請,燕骁自然而然地問出了口。
姚淩雲明顯一怔,而後含笑搖頭拒絕道:“多謝王爺美意,不過不妨事,我不覺得冷,再者正午将至,午後的陽光打在身上還是有些熱度的。”
燕骁挑了挑眉,道:“既然午後日光毒辣,尋公子又何必非要曬上一曬?”
“夏炎冬寒,四季輪轉,每一種天氣都是獨一無二的,既然時候已至,有何妨享受一番?過着這一季,這樣的太陽可就見不到了啊。”頓了頓,姚淩雲牽起嘴角,再次笑了,笑容很是得體,無論面色還是語氣,都誠懇非常,“可路卻不同,一路走來,沿途美景,尋也算見過不少,雖然眼下這段路程的風景稍顯遜色,可若因此就改道換行,焉知改道後所見之景不是曾經已經見過的呢?最令人期待的景色永遠都在前方。”
曾經有一個人,也這樣對他說過類似的論調,不愧是姚孟軒教出來的好兒子,果真和你一樣,迂腐不堪,愚不可及,哼,燕骁心下冷哼,面上的神色也不由一斂:“你跟你父親倒是很像,一條路走到黑這點尤似。”
不同于剛才略顯漫不經心的嗓音,燕骁此時的聲音低沉而冷厲,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威懾和壓迫。
“尋境界不夠,不敢與父親相提并論。”
四兩撥開千斤勢,姚淩雲異常謙遜。
燕骁一哂,擺了擺手:“若有自知,便早些抽身,有些後果不是你能承擔得起的。”
話畢,也不待人言,便負手離去。
姚淩雲遠目相送。
自知啊,哈。
他自然是有自知之明的,只是他的自知和寧王所想的完全不同。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是所有讀書人心中的執念。
如今雖天下大定,百姓安康,可這其中同樣也存在着不容小觑內憂和外患,既然生在這個時代,就該盡己所能,為這個時代盡心盡力,豈能蒙蔭先人,又期望同輩,自己卻無為碌碌,虛度光陰,不為後世子孫盡些心力?
“公子,大皇子還等着您用午飯呢?”見寧王已經離去,姚淩雲卻久久未動,站一旁的小太監,不由出聲提醒道。
“嗯,我們走吧。”
從少年初登戰場至今,連年征戰,大大小小的戰役不知打過凡幾,也曾贏過,也曾敗過,以後也必定還會再踏戰場,可燕骁始終覺得,在他的這一生之中,南平之戰一定是平生最慘烈的一戰。
所謂的最慘烈,并不是指那場戰役付出的犧牲太大,恰恰相反,在那場戰争中,大襄只付出了極小的代價就全殲了敵方的二十萬大軍。
二十萬敵軍,接近十五萬的俘虜,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一個也沒有。
由于己方策略,及敵方統帥的失誤,那是大襄成立以來最輝煌的一次戰果。
可一戰下來,接近十五萬的戰虜,沒有足夠糧草的他們根本無能安置。
為防止軍中嘩變,作為主帥的燕骁最終下令,将所有的俘虜全部引至峽道坑殺。
随軍的姚孟軒得知此事後,激烈抗議。
那是大襄未來的将與相有史以來所爆發的最激烈,也是最後一次争執。
不行,他們已經投降了。
正是因為他們投降了,我才會下次命令,你難道不知我軍糧草所剩何幾?
那就遣散軍隊,放他們回歸家園。
那是十幾萬條生命,姚孟軒據理力争。
縱虎歸山,後患無窮。
燕骁堅持己見,毫不動搖。
坑殺手無寸鐵的俘虜,與屠城有何分別?
上善伐謀,兵者所為的,是最終的勝利,戰場不同于政治,沙場之上為将者一聲令下,萬千士卒皆有可能就此化為白骨,軍者的仁慈不是看他身前放過了多少敵人,而是在他身後究竟拯救了多少同胞,少了他們,這天下根本不會有任何不同。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上位者當以仁治之,而非屠戮!
……
最後,鮮血還是染紅了南平。
大襄雙壁自此分道揚镳。
辭別寧王的姚淩雲,一路向前,很快便來到燕辰所在的禦書房。
步入禦書房時,燕辰已處理完手邊的政事,正端坐着,側首凝視着自己的右手發愣。他看的如此專注,時間如此之久,好象完全沒有注意到門外姚淩雲的到來。
姚淩雲也不在意,未出言提醒,只擺手遣退了身後跟随的宮人,雙手抱臂,就這麽閑閑地靠在門框上,含笑注視着燕辰。
兩個人,一個一心看手,一個專注看人。
大開的門外一角,清泉涓細,滴滴輕響,秋風拂過,海棠花落如雨,盡顯清美。
時間,在微風地吹拂中,慢慢流逝。
待燕辰回過神來,擡眸,映入眼底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滿院清光映人臉,渾然天成,攝心入魂。
非常賞心悅目的一幕。
好半晌,燕辰才直身站起,前踏兩步相迎道:“來了怎麽不說話?”
“見你看得這麽入神,不忍打擾啊。”姚淩雲微笑着聳了聳肩,順勢放下手臂,擡步走進,靠近時,亦柔聲開口問道,“想什麽呢?”
燕辰聞言,神色一黯,面上挂着的笑容雖未斂下,可內中卻多了些許苦澀之味。
“記得幼年時,九皇叔也曾牽着我的手,瞞着父皇,偷偷帶我出去逛過玲珑街。”提及往事,燕辰內心感慨非常,嘴上也是萬分惋惜,“當時的玲珑街還不叫玲珑街,也沒有如今的繁華熱鬧,一轉眼,這麽多年過去了,人事全非啊。”
姚淩雲頓步停在對方身前,微側着臉,出口的話音裏帶着些許不确定的拐彎:“起争執了?”
燕辰搖頭:“那到沒有,只是徹底生分了。”
雖感遺憾,但燕辰并未失意,反而更加地清醒,在一瞬地躊躇後,對姚淩雲露出了一絲表示自己并無大礙的笑意。
無論是誰,即便強如當今聖上,在面對感情時,也難免躊躇。這世間諸事,尤其是情,親情、友情、愛情,不論哪一種,都不是能可一言蔽之的,七情六欲,愛恨嗔怒,又豈是只言片語便可一概括之的?
這種時候,任何言語上的勸慰都是多餘的,故而姚淩雲并沒有出言安慰,只靜靜地陪伴着,任由偷瀉而進的秋風,在二人身側打轉。
靜默了好一陣後,燕辰率先出聲,轉開話題:“今日姚相突然告假,說是身體不适,不知可有好些?”
姚淩雲聞言挑眉,笑道:“你信了?”
燕辰轉念一想,便明了過來。
“所以是因為九王叔?”
姚淩雲點頭:“父親會告假不過是不願相迎寧王,你也知道的他們兩個向來水火不容,今日若是父親在場,早朝只怕會再生波瀾,他是不想讓你為難。”
“姚相和皇叔。”燕辰心中微動,輕嘆了聲,開口道,“無論是坊間傳言還是史冊記載,關于大襄雙壁的傳說,無一不令人神往,那是為将者與為相者最完美亦是最契合的體現,然他們現在的關系,可惜了。”
姚淩雲略一沉吟,心下便有決定。
“其實我一直不明白他們何以如此。”
燕辰疑惑:“嗯?”
關于此事的話匣子既已打開,那也不必再刻意規避,姚淩雲順勢道出了隐于心中的長久疑問。
“你還記得五年前父親寒症發作之事嗎?”
燕辰點頭:“自然記得,當年姚相寒症發作,群醫束手無策,是你千方百計請來了神醫齊禦風,才徹底根治了姚相的寒症,而後齊禦風便入太醫院負責照顧父皇的身體。”
姚淩雲先是點頭,而後搖頭:“當時我雖然請來了齊禦風,但他說父親的寒症已侵入肺腑,他也只能壓制無能徹底根治,複發是必然的,後來,是寧王送來了百年難尋的天山雪蓮,才徹底治好了父親的寒症。”
燕辰詫異,細細回想當年,恍然大悟:“所以那陣子九皇叔突然告假離京,整整三個月之久,是去了天山,尋找天山雪蓮?”
“應該是的,據禦風所言,天上雪蓮極難保存,若非當場采摘帶回,斷不會有此藥效。”微頓了頓,斟酌半晌,姚淩雲開口說道,“父親一直貼身攜帶着一柄匕首,我幼年時曾問過他匕首何來,他說是故友所贈,父親當時看着匕首神情很是落寞。”
燕辰擡手拍了拍姚淩雲的肩膀,沒有說話。
姚淩雲微笑,示意無礙,繼續道:“父親與寧王是南平之戰後才分道揚镳的,我記得那一戰我朝大勝,殲敵二十餘萬。”
燕辰聞弦歌而知雅意,道:“你認為這其中別有內情。”
沉默一陣。
“改日我再向父親探問吧。”姚淩雲順勢岔開話題,“這次西征,寧王上報的有功将領,有一大半都是他的直系部署,你打算如何封賞?”
提及正事,燕辰收斂神色,認真道:“自然是論功行賞,該如何就如何,皇叔這次既以做出讓步,那我也該給他個臺階,适可而止。”
寧王雖做出了正确的判斷,但卻并不能改變已經底定的現狀。
西征大勝,優勢蕩然無存的現狀。
當然,這是燕辰經過利弊權衡後而采取的做法,并非出自心軟,若逼得太急,以至對方無路可退,屆時孤注一擲,只會兩敗俱傷,得不償失。
燕辰僅此一言,姚淩雲便明了其意,含笑的臉上,随之多了份恣意之态:“這豈非正是寧王殿下最擅長的兵家要理?窮寇莫追,要殺敵,必得為敵留條後路,使之心有僥幸,而非大做困獸之鬥,殿下這步棋,走的漂亮。”
對方玩笑似的一句話,佐以三分玩笑,兩分調侃,外加五分柔情,聽在燕辰的耳中,內心那道堵着的不适感,竟漸漸地消了下去。
哈,二人不由相視而笑。
陽光透過窗紙,影影綽綽地照進室內,姚淩雲面對着窗戶方向,就這麽靜靜地站在燕辰面前,黑白分明的眼裏有淡淡的光芒搖曳,許久他擡手握上燕辰的手背,定定道:“造就今日之果的,是昨日之因,我們既無能改變過去,那便只能寄望未來了。”
“我明白,你也同樣。”燕辰反手回握,順勢将人往前一帶,二人間的距離接近為零,“你昨夜沒在相府。”
“嗯?你派人監視我。”姚淩雲挑了挑眉,明明是問句卻偏偏用着陳述的口氣,話音裏更是帶着一點明亮的輕佻。
燕辰從善如流道:“是啊,所以你要小心一點,可別做什麽壞事兒,若是敗露了,本皇子鐵面無私。”
“好怕怕啊,可不吓死我了呢。”幾乎是窩在對方懷裏的姿勢,姚淩雲這話說的沒有一點說服力。
二人稍稍分開了點,燕辰伸出一只手,勾着姚淩雲的下巴,半強迫地擡起他的臉,故做嚴肅道:“那尋卿還不快如實交代,昨日到底幹什麽去了?”
“在家呀。”姚淩雲順勢仰起頭,墨色的瞳仁亮亮的,仿佛藏着一捧熠熠星光,低聲慢吟道,“人生在世,以天為蓋地為廬,所過之處,無一不是歸處,既然處處皆歸處,那又有何處不為家?”
聽人左右言他,燕辰便知對方眼下并無意告知,也不勉強,然嘴上卻仍是順着話題開口接上:“尋卿此言偷換概念,有斷章取義之嫌。”
姚淩雲再次伸手覆上燕辰的,往下一帶,與他黏糊糊的十指相扣,笑意清淺,溫文有禮:“分明是大殿下你有言在先,臣只是依殿下之言做出回答,如何就斷章取義了?”
“将不同的兩個概念混為一談,便為斷章取義。”
“殿下有殿下的想法,而臣也有臣的觀點,既然不同,我們何不試着将兩個不同的意見進行調和,取折衷之言?如殿下這般,一點機會也不給,就直接一棍子打死微臣,認定我斷章取義,唔,微臣心好痛。”姚淩雲偷笑着,演得一點也不像。
燕辰哭笑不得:“還反倒是我的不對了?”
“诶,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姚淩雲挑眉,笑得很是得意。
“不願說便先不說吧,等你願意講的時候再告訴我。”燕辰輕輕捏了下對方的手心,“但下次不在家中,要提前告訴我,我會擔心。”
姚淩雲點點頭:“好,至于昨晚去了哪裏,讓我先保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嗯,我期待着。”
姚淩雲接下的話語被徹底截斷了。
吻,很淺的一個吻,落到了他的嘴唇上。
只是簡簡單單的雙唇相貼。
沒一會兒,燕辰便放開他。
時間不對,地點也不對,燕辰頗有些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
作者有話要說: 安|邦究竟哪裏值得屏蔽了?
☆、鹬蚌相争
小橋流水青石路,青磚紅瓦秋海棠,林木疏朗,青松蒼綠。一路行來,可謂步步是景,美不勝收。
太醫齊禦風背着醫藥箱,在一個侍從地引領下,就這麽緩緩穿過眼前如畫的景致,來到了會客大廳內。
一杯茶,一陣等。
今日的太醫院可謂異常忙碌,太醫們不是告假在家便是已外出會診,故而以前從不出診,但偏偏正好在這一日當值的太醫齊禦風,也只能親自出門看診。
看似平靜的氛圍裏,卻似乎隐藏着難以預見的焦灼。
分分刻刻流逝的異常緩慢。
于大廳中等候良久的太醫齊禦風,最終還是等來了這個府邸的主人,二皇子燕昱。
見人出來,齊禦風立馬起身,行禮:“下官見過二殿下,聽聞殿下身體不适,下官特來請診。”
“嗯,有勞齊禦醫了,本皇子也不知為何,今晨突然感覺精神不濟,行動間,不慎折了手腕。”說話時,燕昱已落座主位,并伸出左腕,因為沒有及時妥善處理,燕昱的腕部已然紅腫了起來。
齊禦風先是看了看燕昱的面色,再垂目看向他的手腕,告了聲得罪,擡手,一手輕握其臂,另一手則慢慢的活動其腕部。過了好一會,齊禦風方松了口氣,擡頭沖人安撫一笑,道:“殿下這手腕雖腫的厲害,但并未傷及筋骨要害,沒什麽大礙的,只需令侍從将冰塊包裹于布巾中冷敷半刻,再口服一些消腫化瘀的湯藥,不出七日便可痊愈。”
齊禦風邊說邊細致地揉|捏着燕昱的手腕,在腕部的幾個穴道上略微使力,以便更快的消腫祛瘀,良久,他才停了下來,又開口問道,“殿下近日是否有感身體乏力,不願運動?”
随着對方的動作,燕昱眉峰緊皺,強忍着就要呼出口的呻|吟,偏開了頭:“近幾日倒确實不如往日般有精神,齊太醫可知何故?”
齊禦風小心翼翼地将燕昱的手腕放下,轉而從随身的藥箱中将軟枕取出置于桌上,示意道:“還請殿下将未傷之手給下官切脈。”
燕昱依言遞出右手搭在軟枕上。
齊禦風躬身入座號脈。
“時已入秋,秋季夜間不比白日,天氣較為寒冷一些,殿下想必是不慎在夜裏受了涼,平日需要多注意一些,多飲些熱湯驅寒。”靜診半晌,齊禦風撤回診脈的右手,收起軟枕,起身再次行禮,“下官稍後會把消腫化瘀的藥方留下,殿下切記按時服藥,不日便可痊愈。”
燕昱點點頭:“如此便有勞齊禦醫了。”收回手,含笑示意再次行禮的人不必多禮,坐。
二人對坐,靜默半晌後,燕昱突然輕嘆了一聲,郁郁寡歡道:“我這不過小病小痛,細數起來并無大礙,不比父皇啊。”略頓了會兒,燕昱苦笑一聲,再道,“說來也是慚愧,本皇子身為人子不僅對父皇的病症無能為力,眼下更是連父皇的龍體究竟如何也無從知曉。”
聞言,齊禦風心下一跳。
然未等他開口,燕昱突然傾身站起,直視齊禦風,神色誠摯,聲色更是真摯:“還請齊太醫看在本皇子一片孝心的份上,告知詳情。”
繼心跳一頓之後,齊禦風的手指也不由得一僵,眼皮也跟着直接跳了起來。
果然沒好事啊,皇家的人真是一個比一個讨厭,齊禦風心下嘆息埋怨,人卻已連忙站起,垂首作揖,誠惶誠恐:“殿下嚴重了。”
他所展現出的是與他遠播的威名所截然不同的諾諾驚恐。
神醫齊禦風名動江湖,他的年歲雖不足三十,但其醫術之高超,在太醫院甚少有人能及,且他不僅醫術高超,武功也是上上之流,身負一身本領,卻從不慕榮利,一心只向往平淡安逸的生活,十分讨厭麻煩,若非天下的稀珍藥材有一大半都在大襄皇宮,那他也不會受姚淩雲的蠱惑,自投羅網地将自己送進這個大火坑裏。
齊禦風雖然怕麻煩,但他卻很會做人,他很清楚知道,身處官場,獨善其身最是艱難,尤其是處在風口浪尖的當口,有些話不能亂說,但也不能不說,少說,一味遮掩,只會适得其反。
而他一點也不想給自己增加多餘的變數,不,是半點也不!
微扯了扯嘴角,斟酌半晌,齊禦風才開口說道:“不瞞殿下,據下官所知的,眼下聖上的病情與往日無二,以平穩二字形容最為恰當。”笑了笑,又道,“聖上亦心知殿下擔憂,想必不日便會召見諸位皇子,以解憂慮。”
燕昱目含探究地看着齊禦風,關于此人的風評他自然是知道的。
雖與姚尋相熟,但他們二人的關系卻不算融洽,他對姚尋,甚至已經排斥到見人就躲的地步。
可這其中究竟幾分真幾分假?
要撕破臉嗎?
過了好半晌,燕昱才收起面上的探究之意,嘴角輕揚,帶出淺笑,見好就收,不将不迎,道:“聽齊太醫的一席話,本皇子便如吃了顆定心丸,知曉父皇無礙,不勝歡喜啊。”
燕昱似是心情頗好地命人斟茶。
齊禦風見狀,不卑不亢地婉拒道:“多謝殿下賜茶,下官不勝感激,只是太醫院今日正是下官當值,還需早早回去禀報,還望殿下見諒。”
燕昱挑了挑眉:“如此,那本殿就不多留你了。”
“下官告退。”
裏間。
葉行風正在看書,已閱卷至慎獨章。
由窗外望,斜射而進的光束伴随鳥鳴,頗有怡然自得之感,可外間的交談已畢,所以眼下,閑是沒得閑了。
阖頁,斂袖,正襟,葉行風起身,從裏間走出。
燕昱擡手一揮,遣退侍從,不甚在意地拿起桌上的茶水,抿了口潤了潤喉,才道:“都聽到了?”
葉行風也不跟他行虛禮,直至一旁落座,等人後言。
燕昱側頭,細細打量着正撚在未受傷的手上的青瓷杯,平放在桌上的左手,指尖無意識地敲擊着桌面,道:“方才齊太醫以平穩二字形容父的皇病情,大哥亦曾言,父皇的病不重,卻也不輕。”
說話間,燕昱已放下了手中茶杯,擡眸直視葉行風:“行風,你作何想?”
葉行風提壺給自己倒了杯茶,但只喝了一口便放了下來,再也沒碰,果然還是酒更适合自己啊。
聽聞燕昱之言,葉行風擡目堪堪與之相對,而後擡手輕點杯中茶水,“大殿專權”四字順着茶漬現于桌面。
“宮闱秘辛雖諱莫如深,可有時候卻也更為接近真相。”
燕昱注視着大殿專權四字,眉頭深鎖,一言不發,眼底卻沉澱着讓人無法想象的陰冷和晦暗,那是在他身上從未見過的別樣神色。
惡意如同猛獸,似是要将他吞噬。
懷疑本就是埋藏在人類血脈裏最可怕的一顆種子,哪怕只是再微小不過的一點,只要融入血脈,就再也無法拔除。
随着水質的漸漸幹涸,“大殿專權”四字又雲淡風輕地消失在桌面上。
“世人都說燕辰殿下,謙和敦厚,翩翩君子,可這世間表裏不一者何其之多,況且皇家之人,何來君子可言?”見人遲遲未語,葉行風繼續接道。
葉行風懷疑,也毫不隐藏自己的懷疑,這世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