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一向介于真假之間,令人捉摸不透,有又誰敢說自己坦露人前全是真言亦或是謊言?若真是如此,倒也簡單很多,但,不可能的。嗤笑了聲,葉行風再道:“在政客的眼中,這世上只有兩種人,一者是墊腳石,一者是絆腳石,父子兄弟亦同。”

“你懷疑大哥表裏不一?”

雖是問句,然燕昱出口的語氣卻無半點起伏,亦不帶一絲感情。

“我不曾見過大皇子,所聽皆止于傳聞,但二殿下你不能否認是有這個可能。”葉行風聳聳肩,嗤笑了聲,繼續道:“自作孽不可活,只希望大皇子真如所想一般作繭自縛,好給我們下手的機會。”

燕昱笑了笑,唇角揚起,目色幽深,他并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轉而道:“現在說什麽都只是猜測,實情到底如何,還是需要與父皇見上一面,方能确定。”說話間,燕昱眉峰蹙起,手下敲擊的速度加快,“可父皇只在回京時召見過大哥一次,之後他便誰也不見,只怕是沒有機會。”

“那殿下打算如何?”葉行風問。

猶豫之色現眼梢,轉瞬即消散:“即便沒有機會,也要制造出機會出來,一直等候,太被動了,被動對我們沒有任何好處。”

機會,葉行風心中無意識地默念着這個詞,忽然靈光一閃,笑道:“若是拜侯皇上,那殿下不妨叫上四殿下一同。”

“四弟?”燕昱瞳孔微縮,當即明了,抿了抿唇,點頭,“嗯,四弟一向深得父皇疼愛,叫上他一起,倒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主意既定,燕昱起身,踱至門外,一擡頭,便見湛藍的天空不知何時被沉沉的烏雲所覆蓋。

風雨欲來。

人性本惡,人類,尤其是生于高位的人,生來就善于将最大的惡意,藏在光鮮的外表之下,不是嗎?

但這個人,是他?

還是我?

朝陽升起,忙碌的新一天随之拉開帷幕。

東升的太陽穿過座座城牆,打在巍峨的元和殿之上,莊重、大氣,這是大襄的權力集中中心,亦是天下所有讀書人都向往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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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結束後,走出大殿的二皇子燕昱并未如往常一般直接打道回府,而是擡步邁向了與平日截然不同的方向。

往內宮而行。

大概是因他許久未曾踏入後宮緣故,這一路上,燕昱走得很慢,走走停停,四處打量,偶爾盯着某處,會心一笑。

不過一刻間,走走停停的燕昱便與自宮內向外走出的燕煦不期而遇。

看到燕昱,燕煦神色一亮,快步上前道:“二哥!”

燕昱面上亦是有驚詫一閃而過,笑道:“四弟。”

“二哥你最近都忙些什麽呢?我感覺自己有好久沒見過你了。”燕煦看着燕昱,起先的歡喜過後,略略拉下臉,抱怨道,“每次邀你出門一聚你都不來。”

燕昱臉上笑意不改,出口的話語不疾不徐。

“近來朝中政務繁忙,二哥實在是不得空,改日空閑了我再請你,可好?”

“一言為定!”像是怕人反悔似得,燕煦擡手一揮,很是大氣的拍板定下,頓了頓,又道,“二哥你今日怎會進宮?”

自啓帝移居太行山行宮後,其下的三個皇子,大皇子雖然沒有被正式冊封為太子,但身負監國之責,故而一直住在東宮,方便出入早朝。四皇子的生母為寧貴妃,因此也是日日進宮請安,唯有二皇子,生母已逝,寧貴妃雖位同副後,但畢竟不是真正的皇後,所以無需時常拜見,為了避嫌,燕昱一向甚少出入宮闱。

幾個月前,啓帝雖從太行山擺駕回到宮中,但他除了在回宮之時單獨召見過燕辰以外,便再也沒有宣召其他皇子以及朝中大臣,便是有人拜見,也都回絕。

太醫院亦言,陛下身體不适,宜靜養,不宜叨擾。

所以,燕昱會在此時出現在宮中,着實是件很稀奇的事情。

燕昱聞言,眉間的痛楚當即糾結而起,唇角笑意斂去,餘留淡淡的惆悵,開口道:“我想去看看父皇,便是見不着面,去看看也能安心一些。”

燕煦的眉宇間有一絲異樣閃過,但很快便消失不見。

早朝分明在一刻鐘前就已結束,說是要去看望父皇,可人卻還在此處,原來是等我啊。燕煦心下了然,也很給面子,一時間仿佛嘗了及苦之物似得,整張臉,當即就垮了下來:“父皇的身子也不知道怎麽樣了,我三番幾次求見,他都不見我,我也問過母妃,母妃她老叫我不要擔心,別多問,也不許多說。”

燕煦的無心之言,聽在燕昱耳中,卻盡是深意,別多問,為何別多問?是好?還是不好?

燕昱心中思量,面上卻仿佛沒事人般地擡手在燕煦的肩上拍了拍,說道:“放心,父皇既然從行宮回來,那就表示他的身子比起之前已經好了許多,會沒事的。”頓了頓,燕昱順勢建議道,“四弟若是擔心,不如與我同去?你我二人同往,父皇也許會願意召見。”

燕煦眼睛一亮,重重地點了點頭,附帶重重一聲嗯。

“那我們走吧。”

“二哥你說父皇既然回宮了,他為什麽不願意見我們啊?”二人并肩前行間,燕煦頗有些抱怨道,“就只見大哥一個人,偏心。”

燕昱隐藏于袖下的手,緊握成拳,臉上亦浮起一絲不甘,一閃即消,笑道:“父皇的心思,誰又能猜得到呢,也許他只是不想讓我們擔心。”

人心本來就是長偏的,千古一帝亦同,這我早就知道,燕昱心下冷笑。

“這樣不是讓人更擔心!”燕煦毫無顧忌的脫口問出道。

“四弟慎言。”燕昱側首看着燕煦,微搖了搖頭。

“哦,我知道了。”燕煦癟了癟嘴,沒有再開口。

“二位殿下,陛下今日尚未起身,請回。”

守着宜安殿的宮人回禀後,一直陪在啓帝身側的前大內總管傅安含笑走出,彎身對燕昱與燕煦二人行禮。

燕煦聞言,眉峰一緊,面色随即變差,正欲發話,燕昱卻擡起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以示安撫,而後前跨一步,面對傅安道:“傅公公不必多禮。”

待人起身,燕昱嘆了口氣,又道:“父皇尚未起身,我們兄弟二人本也不該打擾,只是,想來公公你也知道,我們二人已經很久不曾見過父皇了,亦不知父皇的病情,實在寝食難安。”言語中,關切滿溢,字字句句盡是拳拳孺慕之心,燕昱甚至微微彎了彎腰,“我們定然不會叨擾父皇休息,只是進去看看,看到了,也就安心了,還望公公通融片刻。”

“二殿下這可使不得啊。”傅公公見狀,吓得當即給跪下了。

“二哥你這是幹什麽!”燕煦見之,一陣不滿騰起,也不再多話,一把拉過燕昱就要往裏闖。

“四殿下,留步。”傅安也顧不得其他,連忙起身,上前攔住,“不可啊,四殿下。

四皇子燕煦乃寧貴妃所生,自幼便攜手萬千寵愛一同長大,向來性格張揚,不喜管束,可偏偏他又聰穎非常,雖是張揚,但進退之間得體有度,深得皇帝陛下的喜歡。

再加上四皇子長得俊美非常,與寧貴妃年輕時的模樣極為相似,卻又絲毫不顯女氣,有着這樣一副好相貌,他人對他的寬容度也難免會高上很多。

而且平日裏的燕煦出手大方,是個極好相處的人,前提是不要去觸他黴頭。

對于四皇子這種,打,打不得,罵,也罵不得,跟他講理他還不樂意聽的主子,傅安着實沒轍,只能硬着頭皮上前阻攔。

“放肆。”遭遇阻攔,燕煦不由大怒,“本皇子和二哥想見見自己的父親還要經過你一個奴才的同意?”

傅安心下叫苦,可面上還是一派嚴謹道:“奴才不敢,但此乃陛下之意,還請四殿下莫要為難。”

“呵。”燕煦怒極反笑,“本皇子今日還就要為難你了,滾開!”

傅安穩站不動。

“好,很好。”燕煦冷笑着,正打算借勢發飙。

“二弟,四弟。”

沉穩的聲線響起,打破面前僵持,來者是燕辰。

“奴才見過大殿下。”看着風度翩翩的大皇子,傅安仿佛見了救星一般,連忙躬身行禮,他的臉上雖然不顯,只是那語氣怎麽聽都像松了一口氣。

“大哥。”燕昱颔首,心下遺憾非常,本想讓四弟試探一番,眼下看來是沒機會了。

“大哥。”燕辰來到,燕煦沒再說什麽,但他的目光,依舊落在傅安的身上,滿面怒容。

燕辰看了眼燕煦,又看了眼燕昱,最後轉頭對傅安道:“父皇還在內休息,傅公公在此怕是不便,還是回去看着較好。”

“諾,奴才告退。”傅安對着三人躬身一禮後,便立馬轉身離開,不帶停的。

燕煦臉上的不滿,肉眼可見。

但燕辰并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直接道:“在父皇休息的宮殿門前大肆喧嘩,成何體統。”沉着張臉的燕辰,略過燕煦轉而對燕昱道,“四弟一向任性,便罷了,二弟你怎麽也跟着一同胡鬧?”

燕昱正欲說話,可未等他開口,燕煦便搶下話頭道:“這不關二哥的事,我就是不滿了,憑什麽我要見父皇還要經過他一個下人的同意?”

“阿煦!”燕辰眉峰皺起,訓戒道,“傅公公所為皆由父皇授意,這一點你若不能銘記于心,以後這宜安殿,你也不用再來了。”

“我……”一抹戾氣無端的從燕煦的心下騰起,置于身側的手指也不由得跳了跳,燕煦知道自己此時該忍,垂着腦袋,強壓下心中的暴躁,再擡起頭時,已恢複常态,面上更是多了三分委屈,“我只是有些擔心父皇,不出幾日便是中秋了,煙火大會也快到了,以往父皇都會陪我一起看的,可現在我卻連他的面都見不到,還有二哥也是,我們都很擔心父皇,不然二哥也不會邀我一道來見父皇。”

燕昱聞言心下一跳,開口解釋道:“都是臣弟的錯,原是打算就過來看看,想着若是運氣好,也許今日能見到父皇也不一定,入宮時剛好巧遇四弟,便邀他一同了,還請大哥不要責怪。”

燕辰微微揚眉,心內所想不形于色,只沉聲道:“太醫院每日皆有上報父皇的身體情況,目前大致還算穩定,你們無需過于擔憂。”

燕昱擡眸,坦坦蕩蕩,毫無畏懼地迎上燕辰的視線,關切道:“便知如此,還是記挂,大哥畢竟不比我們,此前見過父皇,心下自然也比我們倆個有底一些。”

燕煦點頭:“二哥說的沒錯,父皇以前常說,一切不安皆源于無知,只要多聽多看,便可心安,可是現在我們連看的機會都沒有。”

燕辰擡手打斷:“父皇的決定,我等無權置喙。”

視線在二人身上掃過,一者憂心不安,一者惦念無措,燕辰心下默嘆,說道:“我近日正打算召集會診過父皇的所有太醫将醫案以及父皇往日用過的藥物,皆數呈上,命其商讨,到時你們都一起吧,我們雖不通醫理,但如此也可稍微安心一些。”

話已至此,心知多言無意,燕昱點頭稱是。

燕煦卻仍有不服,雖然沒在說什麽,但面上的表情很是忿忿。

燕辰只當他是少年心性,并未放在心上,可嘴上卻依舊敲山震虎道:“多心者自易傷心,皇弟孝心雖可體諒,只是言行實在欠缺謹慎,下次不可再如此魯莽。”

“我!”燕煦啓口欲辯。

卻被燕辰擡起的手打斷:“好了,今日之事,便到此為止,你們沒事就回吧。”

知他方才所言,乃指向自己,燕昱目色幽深,壓抑的情緒在胸腔裏熾熱地跳動着,幾欲脫口而出,但最終也只是微微動了動嘴唇,作揖一禮,轉身離去。

沒有足夠實力,一切所為也便失了力量,在語言的角逐中,落入下風的,永遠都是先激動的那一方。

燕昱告訴自己,眼下還不是時機,他得忍。

忍,忍字當頭,雖懸利刃,卻能讓自己更加清醒。

燕煦見人離去,也只得默默地将溜到嘴邊的話語盡數吞回,臉上聲色不動,可心下卻是萬般遺憾。

這觀衆才剛剛落座,相鬥的猛虎怎麽就各自離開了呢?

遺憾啊。

☆、百花樓

八月十八,夜。

月上西樓,人聲鼎沸。

燕辰同姚淩雲兩人,就這麽光明正大地走出皇宮,來到大街上。

二人沿着玲珑街慢慢地走着,中秋剛過不久,街道兩旁的店鋪攤上都還高挂着一盞盞精致的燈籠。

大小都有,形态各異。

今日,正是大襄京都一年一度的煙火大會,每到這一日,全城上下,戶不閉門,都會出門觀賞煙火。

而整個皇城的安危則由禁衛軍直接接管負責,一旦發現作奸犯科者,無論罪名大小,都可先斬後奏,故而這一天,反而是整個東都城最平安的一天。

當然,最初的時候也并非沒有過宵小意欲趁機犯科,但下場無一例外。

此後,在這一天,再也沒有人敢冒此風險。

閑逛的姚淩雲拉着燕辰走到一家買燈籠的攤鋪前面,買下兩盞小花燈,一盞遞給燕辰,另一盞則自己提在手裏。

二人,一人提着一盞小燈籠,并無目的,只是随着人流一步步得往中心地帶走去。

燈火照耀下的東都城,亮如白晝,街上行人如織,人手一盞花燈,有說有笑,熱鬧非常。

燕辰面色沉靜,一路且行且看,突然感慨道:“今年的煙火節比之往年要熱鬧許多。”

“嗯。”姚淩雲面含笑意,開口道,“煙火節在八月十五之後沒幾天,中秋佳節,外出的游子也都歸家過節,往年的這時候也挺熱鬧的,只是今年多了西征大捷,大襄以武立國,對于這場勝利,民衆們都很高興,連節日也過得分外喜慶。”

“這是大襄立國後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大型興兵戰争,更是一場幹脆漂亮的大勝利。”燕辰點頭表示贊同,“再者起因還是他國亂我邊境,會有此效果,不意外。”

姚淩雲側頭看了燕辰一眼,道:“自西征勝利的消息傳回後,舉國民衆對寧王無不傾慕,尤其是近幾月,九王爺在民間的聲望已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因此前封賞之事,更有偏激者說你薄待他。”

燕辰聞言一證,僅一瞬便明了過來,頗有些無奈道:“民間傳言雖多僞造,但往往其來有自。”

姚淩雲挑眉:“我也這麽覺得,那你有何打算?”

燕辰轉頭,同姚淩雲四目相對,笑了笑,沒有馬上接話。

二人随着人群前進,不知不覺間便來到了橫穿東都的洛水河邊,沿河兩岸已聚集了不少的人,三三兩兩,有的結伴而行,也有獨身一人的,但每個人的臉上,無一不透露着喜悅與誠懇,慢慢地将手中的花燈放入河中。

二人站在不遠處的燈火樹下,靜靜地看着眼前這一幕,燕辰突然開口道:“崇拜英雄是人之本性,沒有哪一個人會不向往執槍打馬,縱橫四野的快意生活,但這世上終究是平庸之人占了絕大多數,這些人大多識時務,故而他們會向往,會崇拜,但最終總還是要回歸生活,回歸平凡。”

視線內的光線随着花燈中的火光跳躍晃動着,燕辰再說道:“風雨過後,總有寧靜。”

燕辰說話的聲音略微有些低,帶着一種沙啞的質感,絢爛的燈火打在他清俊的面龐上,姚淩雲側目觀之,只覺得這樣的阿辰好看極了,令他格外移不開眼。

久久未得人回應,燕辰垂目,略略不解的嗯了一聲:“怎麽?”

姚淩雲笑着搖了搖頭,收回視線,起步走向河邊,取下花燈上的繩索,将做成蓮花形狀的船燈放入水中。

一點燈火,随波逐流,緩緩彙入河面上的萬千光流之中。

燕辰見狀,亦是上前,放燈。

兩個人只這樣靜靜地看着,誰也沒有許願。

身後有風拂來,深秋的晚風吹起了姚淩雲束着的發絲,掃過臉際,迷住眼。姚淩雲略轉頭,擡手撥下眼前發絲,目光恰好落到了對面河岸的某一處,不由“咦”了一聲。

“阿辰你看那邊。”

燕辰擡目,順着姚淩雲手指的方向看去,亦是詫異:“二弟?”

姚淩雲點頭:“嗯,他身旁的那姑娘,應該就是燭啓山莊的大小姐,林情。”

“燭啓山莊,江南那個?”燕辰問。

姚淩雲點頭:“就是那個,二殿下十歲前在南方養病時便一直住在燭啓山莊,山莊的幾位莊主與二殿下青梅竹馬一塊長大,感情篤定,尤其是大小姐林情,如今看來那些傳言也并非空穴來風,他們感情很好。”

視線內的二人,正執手相攜,于漫天燈火中相視而笑。

燕辰凝眸看着,些許笑意不由浮上眼梢,頗覺欣慰地感慨道:“不想二弟也到了該娶親的年紀了。”

姚淩雲卻并不贊同:“只怕是難,燭啓山莊乃江湖世家,林大小姐更是比二殿下年長兩歲有餘。”頓了頓,姚淩雲收回視線,轉頭看着燕辰笑道,“再者兄長尚未娶親,二弟怎好後來居上?”

燕辰不以為然:“父皇不會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我也不會介意二弟先我一步成家,其餘的問題,便都不算問題。”

說話間,燕辰轉頭,數不盡的缱绻盡在其眉眼之間,大大方方地擡手牽上了姚淩雲的。

只要父皇不介意,兄長不介意,那娶誰為妻,便輪不到旁人置喙。

聞弦歌而知雅意。

姚淩雲先是一怔,而後神色驟然飛揚了起來,兩邊唇角越揚越高,滿河燈火映其眼底,絢爛非常。

好半晌,姚淩雲才壓下笑意,開口繼續方才的話題:“但二殿下自己會。”

河岸對面,風吹葉落,燕昱伸出手,拂去落在林情肩上的柳葉,并仔仔細細地為她整了整身上的披風,以免她受風着涼。

“世人皆知二皇子熟讀聖賢,尊崇孔孟之道,其亦是因此而廣受南方士大夫的愛戴,士大夫多為世襲傳承,尤其是南方諸地,乃當年慕容氏族的發家之地,他們大多都還保留着百年前慕容王朝時候的迂腐禮制,書香門第尤為注重傳承,在他們的眼中,長幼必得有序,二殿下若在此時選擇與江湖世家聯姻,那勢必會動搖他在江南氏族中的威望。”姚淩雲讪笑一聲,而後再道,“他既有心帝位,那便斷然不會與林大小姐成婚,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長了二弟兩歲有餘,那林大小姐如今已是二十有六。”燕辰眉心皺起,很不贊同。

“得此失彼,江山與美人之間的角逐,各種利弊也只有二皇子自己才能看清。”看着燕辰就快要皺到一起去了的眉心,姚淩雲岔開話題道,“好了,說好的今日你所有的時間都要用來陪我,那你就得聽我的,不準再想其他的事情。”

各中曲折燕辰自是明白,雖是兄弟,但二弟自小在外,與自己一貫不親厚,再加上當年因其生母之故,對父皇亦有諸多芥蒂。

心下輕嘆一聲,燕辰暫且閣下此事,轉頭對姚淩雲道:“那不知接下來的時間尋公子有何安排?”

姚淩雲但笑不語,率先踏步離去。

走出幾步後,悠然回首,笑意慵懶道:“我帶你去個地方。”

燕辰挑了挑眉,随行跟上。

夜深,人靜。

夜半三更,正是夢至酣處時。

可總有些時候,是不同的,也總有些地方是與之截然相反的。

越到深夜越熱鬧。

古城東都,家喻戶曉的百花樓前有一條人工建造的小橋。

名曰斷魂橋。

步下斷魂橋後,則是一條彎彎曲曲的人工小道。

名曰勾魄道。

過橋未必斷魂,進道也未嘗就會被勾走魂魄,但根據傳聞,只要一腳跨進小道盡頭的百花樓,那必定會被斷魂勾魄。

百花樓,名花豔東都的百花樓。

這是天子腳下最豔名遠播的青樓楚館。

在這裏面,不僅姑娘美,小館俏,茶濃厚,酒香醇,更是歌聲悠揚,舞姿曼妙,就連老鸨丫頭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這樣的地方自然是人潮湧動,越夜越熱鬧。

今夜的百花樓也同樣如此,燈火通明,高朋滿座。

但今夜的百花樓,又有別于以往的數個夜晚。

為了迎接子時的到來,為了讓樓內的衆人親眼一見這滿城絢爛的煙火,今夜的百花樓所有的門窗都大大地開着。

其實,照理而言,在這樣一個舉城歡呼,人人都仰頭看天欣賞美景的節日裏,百花樓的生意應當變差才是。然實際并非如此,今夜的百花樓,依舊座無虛席。

只因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賽,亦在今日。

燕辰在姚淩雲的帶領下,經由後門密道直接步上了百花樓位置最高的房間——春芳閣。

“你說的安排就是帶我來逛青樓?”

燕辰左右四顧,打量了一圈身處的房間,書畫筆墨,一應俱全,倒也清雅。

姚淩雲正站在朝着內裏的小軒窗旁,低頭俯視,聞言轉首,眼角微微向下,施施然拉扯出一個特別無辜的表情:“不好嗎?一般人我都不帶他來。”

燕辰上前與他比肩而站,垂眸向下看了眼,視線又回到姚淩雲身上,一本正經地搖了搖頭:“不好,滿樓春色皆不及你,何來好字一說?”

姚淩雲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話音有點上挑,戲虐道:“那不如這樣,你看我,我來看這滿園春色?”

燕辰面上的笑意壓也壓不住地浮起,極其自然地配合着接上話茬:“那也不行,你看別人不看我,我會不高興。”

姚淩雲聞言,滿臉不認真地胡言亂語道:“那可怎麽辦才好呢,我覺得這滿園春色都比你要好看。”

未等燕辰回話,高樓之下絲竹聲止,說話聲起。

百花樓大廳的正中央有一座高高聳起的高臺,高臺上又另有三條天橋順勢延伸而出,每一條天橋都連通着環布四周的亭臺樓閣,亭樓內,清晰可聞的絲竹樂聲不斷傳出,而此時音樂聲已停下,四周也随之安靜下來。

高臺上先是傳出一陣低笑聲,而後便見婀娜含笑的老鸨漫步至舞臺中央,嘴裏操着口黏黏糊糊的聲線說道:“各位客官今日也是辛苦了,來到我們這地方還要你們吹風受凍的,呵呵……不過也沒辦法,今夜畢竟是煙火節嘛,錯過了可惜啊。”

“沒事。”

“無妨。”

……

樓下的客人都很給面子,紛紛大聲回應無礙。

高樓上的老鸨對此很是滿意,掩唇而笑,不過她也不多話,直接道:“知道各位今日是來看什麽的,所以我這老婆子也就不站着礙諸位貴客的眼了,馬上請出今日競選花魁的三位姑娘,首先是我們的芍藥。”

随着老鸨話音地落下,天橋上,款款走來了一位紅衣麗人。

退至一旁的老鸨繼續含笑介紹道:“我們芍藥啊,擅舞。”

此時,芍藥已行至舞臺中央,盈盈下拜,其人倒是與名諱不甚相符,未置一詞,一臉冷豔。她以一身豔紅的衣衫,将自己裹得緊緊的,不外露一絲肌膚,然包裹的太緊,反而更顯其身段,玲珑曲線盡展無疑。

幕簾後,琴音铮然一響,芍藥當即水袖一揮,行雲流水,極具柔與美。

琴聲再起,水袖亦是如水翻騰,芍藥擡腕舉步随琴而舞。其頭頂上的珠釵随着她身形地舞動,不斷碰撞,所發出的叮叮當當的脆鳴聲,與琴音相互應和着。琴音悠揚,配飾叮當,水袖流轉,帶來聽覺與視覺的雙重盛宴。

一曲終了,衆人無不屏息凝神地呆望着高樓上曲線婀娜的名角芍藥,一時間仿佛都忘了呼吸。

“啪啪啪”的鼓掌聲從右側雅間內傳出,打破了當下沉寂,衆人回神歡呼。

因為舞得太過激烈,而導致芍藥的臉頰有些許泛紅。

她側首看向最初掌聲所傳出的方向,而這個時候,她的臉上才有了些微的笑意。

那個位置裏所坐着的,正是名動京師的公子慕容淮。

能得慕容淮的贊賞,那芍藥便很篤定,今日的這一舞足以使她名滿天下。

如此效果,便是清冷如她,也不由得為之欣喜。

芍藥再次一禮,轉身離去。

琴聲落,鐘聲起,銀鈴般笑聲亦随之輕揚,一身材嬌小的姑娘,手握懸挂房頂的大紅緞帶,足尖輕點,便直接從閣樓內淩空飛至舞臺中央。

來者正是百花樓的另一個美人清梅。

說來這百花樓的取名方式也很是獨特,冷面冷心的叫芍藥,眼下這個膚白似瓷,笑音甜膩,讓在場男人聞之便一陣酥麻的反而叫清梅。

清梅只穿着件普通的深藍舞裝,足下赤|裸,燦白的手和腳在深色衣物的襯托下,越發的奪人眼球。她的手上,腳上,還有腰間都系上了鈴铛,随其舞動,幾處鈴铛叮叮當當響個不停,一時間,大廳內甚是喧嚣,叫好聲連綿不絕。

當鐘聲止下,清梅正以極難極美的姿勢淩空懸在紅綢之上,巧笑嫣然。

頓時掌聲如雷。

清梅下臺時,特別往慕容公子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得人回看,輕飄飄得給他抛了個媚眼過去。

姚淩雲早就注意到了那個位置,略傾身在燕辰的手臂上碰了碰道:“那個位置裏坐着的,就是名滿東都的慕容公子。”

燕辰順勢看去,他所在的這個位置,視線極好,無論下面的哪個角落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裏面的少年,懶懶散散地靠着,俊俏的臉蛋上勾着絲玩世不恭的笑容,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更是為其增添了分風流薄情之态。

燕辰看了眼便收回視線,不鹹不淡道:“好相貌。”

姚淩雲詫異:“就這評價?”

燕辰垂眸,俯瞰樓底下一片歡聲笑語,道:“慕容公子名動天下,便是久居皇宮的我亦有耳聞,但那又如何?這世間的曠世逸才又何止他一人?”

二人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陣噼裏啪啦的響聲。

臨近子時,零星的煙火已然開始升空,二人對看一眼,未置一詞,卻心有靈犀般地一同轉身走向窗邊,将腳底下的絲竹歌舞盡數抛諸腦後。

“江湖一角,孤芳自賞何其輕易,可男兒生于天地間,若僅是如此,碌碌無為一世,豈非愧對了頭頂這大好頭顱?”行至窗邊,注視着滿天此起彼伏的煙火,燕辰面色沉寂,眉宇間一股傲然,夾雜着欽佩之意油然而起,“高居廟堂,茶餘飯後卻被世人諷刺為貪權勢慕虛名的所謂野心家們,又有哪一個不是心甘情願地為大襄子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傲世輕物固然不凡,但胸懷天下,為民為國謀福祉者,那才是真正值得欽佩的人。”

不遠處,有大片大片的煙火炸開。

子時已至,漫天璀璨,應接不暇。

很是壯闊,就如同燕辰方才所說的話一般。

看花魁表演時,他們二人所處的這個位置是最好,可看起煙火,他們現在的位置又變的不好了,煙火嘛,還是要在空曠的地方,由下往上看才更能欣賞到煙花的美麗。

面含笑意,注視着煙花的姚淩雲突然啊了一聲,捂着眼睛別過頭向內。

半空有灰燼飄下,落進了他的眼底。

“怎麽?”燕辰被他這聲吓了一跳,見人捂着眼睛,有那麽一瞬間方寸大亂。轉身捧着他的臉,細細地打量了會才放下心來,略略湊近,呼出的氣息輕柔且綿長得落在姚淩雲的眼簾上。

姚淩雲嘗試着張了張眼,好半晌才勉強睜了開來,眼角有淚順勢滴下,開啓的眼眸亦是水粼粼的,将平日的篤定從容清洗的近乎有點脆弱。

燕辰見狀不由得愣了一下,指間緩緩上移,輕輕地碰了碰姚淩雲眼角那滴眼淚,有些心軟,有些無奈,又藏着點淡淡的責怪道:“小心一點,登高觀煙火,也不知你是怎麽想的,還請尋公子賜教?”

已恢複過來的姚淩雲漫然一笑,擡手拉下燕辰的,也不放開,就這麽黏糊糊的與之十指相扣,二人重新外看時,滿布天幕的煙火已然斂去。

煙火雖是燦爛,但轉瞬便消,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漫天煙火卻已消失無蹤,唯剩零星的幾朵,炸開,湮沒。

姚淩雲擡起空着的手,向外一指,道:“阿辰,看北城門那邊。”

又一朵煙花炸開,但很快便消失無蹤,偶有夜風呼嘯而過,掠起陣陣灰燼,燕辰略略向前護住姚淩雲,以免有煙花灰燼再落到他的眼底,并順勢擡目前看。

北面城門,正好位于他們當前所處位置的正前方。

遠處城門上,有燈火從左至右依次亮了起來,數百亦或數千盞引魂燈被一一點燃,照亮頭頂一片天幕。

高樓底下喧嚣的人群裏乍起一聲驚呼,而後也驟然安靜了下來,幾乎人人都仰頭望向城門方向。

一步,兩步,一人,兩人,數十人,數百人,紛紛擡步往北面靠近。

城門之上,禁軍統領方肖一身戎裝地立在城牆之上,他的手中提着一壇在軍中最為尋常的劣酒,價錢賤,酒味大,但入喉辛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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