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哈,彥清輕笑出聲,狀似欽佩道:“不過短短一會兒的功夫,尋公子卻已歷經思來又想去,腦子轉動了一個來回,真不愧是聖上所親口禦封的天下第一才子,心思之巧妙果真當世無人能及,在下佩服。”

姚淩雲揚聲一笑:“彥兄謬贊了,我不過是實話實說。”

不卑不亢,從容有度。

“哈哈哈哈,尋公子好口才,亦好氣度。”彥清撫掌贊嘆,腳下不緊不慢地擡步靠近一些,挑了挑眉,“然當日欺瞞之事,尋公子不打算解釋一番?崇志兄那幾日可是心心念念等着公子來尋啊。”

姚淩雲聞言兩手順勢一攤,眨了眨眼,無辜道:“在下名尋,字淩雲,一直以真名結交,從未刻意欺瞞?”

彥清點點頭:“嗯,只是沒有特意告知。”

“抱歉。”毫無預兆的,姚淩雲突然很是誠懇地說道。

本侃侃而談的人忽然一反常态地誠懇道歉,占着理的彥清有那麽一瞬間反倒覺得是自己過于咄咄逼人了,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下意識就開口勸解:“無妨。”

姚淩雲仿佛正等着他說這句話一般,雙眼微眯笑了起來:“就知道彥兄你不是這麽計較的人,世間諸事,紅塵三千,不再眼而在心啊。”

又被擺了一道,彥清哂笑一聲,道:“若非此地是大襄皇宮,天下權柄的聚集中心,我還當尋公子意欲修道成仙,抛卻凡塵了。”

姚淩雲聽出了他話中的微諷之意,笑了笑,故作沒聽懂,順着對方的表面話意,頗有些遺憾接上:“诶,你別說,我還真有過這想法,只是在下凡夫一個,修仙是不可能了,只要死後不變鬼就滿足了。”

彥清揚眉:“淩雲兄也相信這世上有鬼?”

姚淩雲:“彥兄不信嗎?”

彥清先是輕輕笑了一聲,而後嘆息:“淩雲兄又在算計人了,以問題來回答問題,此乃世間最狡詐的話術之一啊,尋公子作為天下讀書人的典範,此舉實不可取。”

姚淩雲擡手摸了摸下巴,說道:“這典範的限制可真多啊,我突然不想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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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玩笑的,你別這麽看着我。”

儒雅中帶點風趣,這是彥清一刻鐘前對尋公子的認識。

而這個認知在這一刻的交談中又發生了細微的變化,但彥清不愧是彥清,他很好的接受了對方這個更為豁達的性情,甚至更加欣賞。

“這可由不得你,并不是随便一個讀書人都能有機會與千古一帝立約,這典範尋公子怕是逃不掉了。”

姚淩雲眉峰輕揚,而後移開目光,望向光禿禿的梅林,仿佛低聲曼吟一般地說道:“我自然要信,鬼神鬼神,既有神又怎會無鬼?”身上的酒氣已完全被夜風吹散殆盡,姚淩雲迎着漫天星辰,回首笑道,“大襄每年都會舉行祭天大典,天子祭天,祈求皇天後土庇佑蒼生,你我既入朝為官,自然當以朝廷的信仰為信仰,若非滿朝文武萬衆一心,又何來天下的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目光不期然地遇上一雙眼瞳,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想來不過如此,彥清微微怔了怔,随即唇角勾起,帶出一個微笑。

“聽君一席話,受教。”

姚淩雲正準備開口,一道突兀的聲音突然傳入。

“尋公子。”

姚淩雲聞聲側目,來者是燕辰身邊的一個小太監,不由問道:“何事?”

小太監一一對二人行禮,躬身道:“公子離宴遲遲未歸,大殿下甚為擔心,故而派奴才來看看。”

姚淩雲有一瞬驚詫,竟很久了?

“大殿下吩咐說今夜,公子。”小太監頓了頓,滿臉笑道,“和探花郎都是主角,不可缺席太久。”

能在大殿下的身邊脫穎而出的人,果真各個不同凡響,這小太監也是人精啊,彥清心下感慨。

姚淩雲不聲不響,本想趁衆人都沒注意到時,悄無聲息地回到座位上。

距離位置幾步之遙,寧王燕骁突然執杯揶揄道:“尋公子作為這瓊林宴的主角,卻悄悄離席,遲遲不歸,該罰。”

寧王看似昂然自若,不甚在意,然出口的聲線洪大,在座之人都聽得明明白白。

姚淩雲離開位置,其他人自然都看在眼裏,只做不知而已,經寧王這麽一說,衆人也不好裝瞎,紛紛側目而視。

姚尋見狀,心下一嘆,有生以來第一次産生了一種名叫做落荒而逃的沖動,但他到底沒有逃走,快步回位,一手執杯,一手握壺,不出一會兒,滿滿三杯酒,盡數下肚。

“王爺說的是,我認罰。”

“好。”燕骁放下手中酒杯,鼓掌,掃視而去的目光,狀似無意地擦過不遠處的姚孟軒,笑道,“尋公子好酒量,可比你父親強多了。”

聽寧王提及姚孟軒的酒量,衆臣無不笑出聲來。

右相一杯就倒的酒量和他的治國學識同樣,天下聞名。

姚孟軒只皺了皺眉,倒也沒說什麽。

沒等姚淩雲再打太極,一旁安靜坐着的燕煦突然開口道:“看尋公子這架勢,想必還能再喝上三百回合。”燕煦嘴角含笑,明若星辰的眸子眨了一眨,恍如一個稚氣未脫的孩童般,“諸位大人你們不行啊,平時寫詩作曲比不過尋公子也罷,這喝酒也不如他,那也太說不去了吧?”

燕煦此言一出,群臣紛紛不服,各個都拿起了酒杯。

于是乎,折返酒宴的姚淩雲又被衆人拉着灌了好幾輪的酒。

燕煦心情甚佳,含笑圍觀。

☆、醉鬼才子

酒宴結束後,被灌的有些不知東西南北的姚淩雲,當夜,留宿東宮。

特別囑咐了姚淩雲一陣之後,姚孟軒才起身從宴會上離開,此時散場的人也已走得差不多了,姚孟軒行走在出宮的長廊上,腳踩木廊的回音細碎而低沉。

彼端,寧王燕骁正踏步從另一條曲折的回廊上緩緩向姚孟軒的方向彙合。

兩條岔道的盡頭,大襄王朝名動一時的将與相,狹路相逢。

姚孟軒目不斜視,仿佛眼中無物般,直直向前,視若無睹。

寧王亦同。

二人相距半丈,比肩而行,沉默許久,燕骁先行出聲道:“姚相。”

姚孟軒:“王爺。”

兩句稱呼,所落下的是一條泾渭分明的界線。

不可逾越。

燕骁淡然一笑,仿佛他兩不過是最普通的同僚一般,出口恭賀道:“宰相家中出狀元,尋公子此番不負衆人期望奪下狀元的名頭,本王再次恭喜。”

“王爺客氣了。”姚孟軒亦淡淡接上。

夜色沉沉,子時已過,所有繁華散去後,本熱鬧非凡的內宮,也猶如這夜色一般沉寂,沒有燈光,唯有月色。

清冷月光揚揚灑下,映在踱步的二人身上,反而使得兩人的身影多了幾分幽暗。

往宮門口的路,不長,卻也不短。二人一路上似是相安無事,但雙方都知,尤其是燕骁,他知道,他也感覺得到,姚孟軒在刻意的與他保持距離,一條名為道不同不相為謀的距離。

前方宮門已在眼前,鬼使神差般的,燕骁突然開口道:“當年,你沒有上禀皇兄,我以為你是站我這邊的。”

姚孟軒聞聲頓步,一轉頭,便對上了燕骁側首看來的漆黑雙眼,那一刻,他在他的眼底看到了很多,不解,寂寞,還有蒼涼。前塵往事不受控制般的一并湧上心頭,一時之間竟令姚淩雲有些怔住了。

他們曾經是最好的兄弟,最強的搭檔,最默契的戰友。

大襄雙壁所向睥睨。

在這一瞬間,姚孟軒突然覺得他堅硬如鐵的內心,仿佛裂開了一道小口子,幾欲被人窺破內中柔軟所在,好半晌他才穩下心神,依舊強硬道:“自古,将相失和,乃國之大妨。”

“是嗎?”燕骁嗤笑,狹長的眼微眯着,挑起的眼尾勾出一點似笑非笑的意味,似無情又似參雜了太多情感,“為了以後的天下太平而做出的犧牲。哈,那還真是難為你了,姚相此等情操,真可謂感天動地啊。”

姚孟軒默然不語,只冷冷掃了一眼,腳下步伐又重新踏出。

燕骁頓在原地,看着姚孟軒一步一步跨出,慢慢地越過自己,慢慢地走在了自己的前面。

那個人只是穿着最樸素的青色官袍,可看在燕骁眼裏,卻好象映着淡淡的光暈,讓他移不開眼睛。

“阿軒。”

已走出一丈的姚孟軒聞言突然身體一僵。

一個稱呼,聽在耳中卻仿佛石子落湖一般,蕩起一波波漣漪,心湖劇震。

“雖君負我,但我,從未有負于你。”

姚孟軒笑了,他不知自己是怎麽出口的,但他聽見了自己的說話聲。

“凡事有因才有果,一事因造一事果。”

如果沒有南平之戰,沒有分歧也沒有決裂,沒有陰謀也沒有利益,那一切是否會有不同,這是多年來,姚孟軒內心第一次産生這樣的疑問。

不會的。

略頓了會,姚孟軒苦笑,已經發生的事,又怎還有如果?腳下一步一步跨出,一步一步遠離。

“哈。”燕骁自嘲一笑,扪心自問,你還在期待什麽?

夜色深沉,月光正好,星光稀薄,微風醺然。

回到宮中的燕辰在宮人地伺候下洗漱更衣。

當他整理妥一切轉身來到姚淩雲所在的房間時,就看到姚淩雲還在桌前呆坐着,只見他微側着身靠在桌案上,撐起的手托着腮幫,一臉昏昏欲睡。

而幾個服侍的宮人則站在他的身旁,面面相觑,左右為難,不知從何下手。

燕辰輕笑了下,出聲示意衆人退下。

一室宮人魚貫而出,并為二人帶上了房門。

待到寝殿中只剩下其與己兩個人時,燕辰才跨步走到姚淩雲的身邊,擡手撥了撥姚淩雲散落在額間的發絲,出口的聲音也不由自主地添上了幾分柔和。

“還難受?”

姚淩雲哼哼幾聲,沒有回話。

暖黃色的燭火打在姚淩雲的臉上,将他的側臉襯出一絲脆弱的味道,燕辰垂眸看着,內心突然軟的一塌糊塗。又靜站了會兒,燕辰置于身側的兩只手同時擡起,一手托着姚淩雲的臉,另一只手則覆在姚淩雲正托着腮幫的手上,并順勢拉下,微俯身在他的額頭上親了一下,柔軟的唇舌順着鼻梁緩緩地滑到了對方的嘴唇上,輕快地啄了一下,也不待深入,便分了開來。

燕辰含笑看着姚淩雲,放輕了出口的聲線,半哄半騙道:“乖啦,先将這碗醒酒湯喝了好嗎?喝完你會舒服一些的。”

姚淩雲軟軟地靠在燕辰的胸口上,聞言擡眸他一眼,依舊不言不動,沒有半分要去碰那碗醒酒湯的意思。

姚淩雲今夜身着一件深紅色的冠服,異常鮮豔的顏色,為他本就清俊的容顏再添一抹豔麗,而今夜由于飲酒過量的緣故,他面頰泛紅,動了情,染了意,只這一眼,眉間眼底已然風流無限。

此等顏色,令燕辰的心跳驟然加快一些,他擡起手捏了捏對方的鼻子,低聲道:“你怎麽這麽可愛。”

“因為你一點也不可愛,所以才會襯托的我如此可愛。”姚淩雲悶笑着,很是自豪。

雖然醉了,可他依舊對答如流,天下第一才子絕非浪得虛名。

燕辰亦是好脾氣地笑着,也不反駁他,旋身坐他的身旁,讓人舒舒服服地靠在自己身上,拿起桌上的醒酒湯,一口一口地喂他喝下,一碗見底,再伸手替他抹去嘴角的湯漬,目光很是溫柔,動作也很是輕柔。

姚淩雲沒有反抗,對方喂一勺他就喝一勺,無比配合,很是習慣。

“都是你四弟害的。”暈乎乎的姚淩雲還記得罪魁禍首是誰,告狀道。

他的相貌本就出色,此刻臉上帶着懵懵懂懂的抱怨,撒起嬌來殺傷力更是成倍增長。

“嗯,明日我就狠狠地懲罰他給你出氣,今夜我們先歇下可好?”燕辰從善如流接道。

“騙我,你才舍不得罰他。”姚淩雲的語氣不滿極了,“你們家一個個就知道寵着他,他都快被你們給寵上天了。”

燕辰故做認真的跟人斤斤計較道:“你也是我家的啊,可你從來不寵他。”

“他不稀罕我有什麽辦法。”姚淩雲邊說邊想起幼年時在燕煦身上碰的釘子,哼了一聲,撐着燕辰的胸口,搖晃晃地直起身子,警告道,“以後你也不許再寵着他,聽到沒有?”說完,又舒舒服服地靠回去,含含糊糊的說着,“你只能寵我一個人。”

燕辰失笑,也不跟醉鬼一般見識,點點頭:“好。”至于最後會不會實不實行就在另說吧,“那尋公子現在的心情有好點了嗎?我們能去睡覺了嗎?”

姚淩雲猶豫了會:“我考慮考慮。”

“這還要考慮啊,我都這麽有誠意了。”

“要不是看在你這麽有誠意的份上,本公子連考慮都懶得考慮。”

“那我不是該歇歇你?”

“當然啊。”

……

二人又坐着磨磨蹭蹭了一會兒,燕辰半摟着姚淩雲,時不時得在他的脖子上輕輕地蹭了蹭,好半晌,才起身将人抱上床榻,親力親為地為他除去衣衫,擰快濕布來,給人草草地擦拭了下。

畢竟他很少做服侍人的活,不甚熟練。

“阿辰。”

燕辰打點好一切,聞聲回頭,便看到姚淩雲一身懶散地靠在床榻上看着自己,黑漆漆的眼睛裏閃動着明亮的光澤。

喝醉了可真粘人啊,燕辰心下一動,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地搖了搖頭,擡步走近,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麽,重新閉上雙眼的姚淩雲又輕笑着,很是滿足地再叫了一聲。

“阿辰。”

“我在。”燕辰靠近,與他十指相握,卻感到了一陣冰涼,不由皺了皺眉,道:“睡吧,我在。”

姚淩雲唔了一聲,整個人都軟綿綿,有氣無力似地靠在燕辰身上,雙目依舊閉着,隔了好半天才遲緩道:“我聽你的。”

這是他從未表露過的一面,燕辰很是受用,順勢将他摟入懷中抱起來,上床,睡覺。

☆、雪夜煮酒

秋去冬來,時間如水流逝。

高中狀元的姚淩雲,入戶部,掌全國疆土、賦稅,穩固大襄咽喉。其他高中的舉子,或入翰林,或進六部。一切都有條不紊地前進着,整個大襄政治清明,呈一派河清海晏之景。

然這一年的冬天卻格外的寒冷,尚未立冬,洋洋灑灑的雪便已開始下了一場又一場。

這一日,天候陰沉,灰蒙蒙的蒼穹下,六菱形的雪花帶着弧度似地從空中飄零降落,撒下一地銀白。

在府中閑着無事,一時興起起欲出門踏雪的燕煦,在于慶源地張羅下被包裹成一只潔白無害的圓潤大團子。

燕煦雖對此表示抗議,但也奈不過于管家的一意孤行。

圓潤的團子燕煦跨步從厚厚的積雪上一步步走過,腳踩雪地的奇特質感令他不自主地緩下了腳下的步伐,一步一頓,直至慢慢停下。

“殿下?”身後為他打傘的于慶源見狀,不由詫異問道,“怎麽了?”

停步的燕煦,環視着周遭一地落白,少時燕辰趁啓帝不注意偷偷帶他出門踏雪看梅的回憶不由被喚醒,本無表情的面目不覺柔和開來。

“差人進宮轉告大殿下,就說本皇子要入宮看望。”

說話間,燕煦轉身回頭,他的眼裏,隐斂着期盼,嘴角亦沾染着欣悅的微笑,看得于慶源神色一黯,不過僅一瞬間,他便恢複了往常的一絲不茍,一板一眼接道:“是,那殿下今夜還回府嗎?”

“不回了。”燕煦擺擺手,“你也不用跟着,回去吧。”

于慶源搖頭:“雪雖不大,但落到身上終歸不好,我送殿下上轎。”

燕煦睨了他一眼,笑了:“随你,我看你是擺脫不了老媽子的命了。”

于慶源神色不變,聲色亦無變化,說道:“殿下若是能乖巧聽話一些,不要一時一個主意,那我也不必如此超煩。”

燕煦面上笑意不減,只意味變了,有點嚣張,帶些揶揄,但沒有絲毫的惡意,輕輕哼了一聲,頗有些無理取鬧道:“可我覺得老媽子慶源挺好的,看來為了維持你這種狀态,本皇子以後還需要更任性一點。”

于慶源看着他,無奈搖頭。

“小心腳下。”

東宮。

燕辰正提筆舔墨,凝神注力,筆落均勻而走,墨跡蜿蜒蒼勁,筆走游龍間,屋外宮人輕聲來報,四殿下來訪,已從府邸出發,不刻便會到來。

燕辰點點頭示意對方下去準備,最後一捺收尾,将筆懸回筆架。

到是本靠在榻上看書的姚淩雲傾身站了起來。

“怎麽?”

姚淩雲聳了聳肩,嘆息:“四殿下既然要來,那我還是先回府吧,左右時間也不早了。”

燕辰看了眼昏沉的天色,略一琢磨,颔首贊同,笑了笑,說道:“真不知你們兩是不是八字不合。”

姚淩雲也跟着笑了起來,煞有其事地點點頭:“我看是的。”

燕辰:“能攬天下人心的尋公子,卻敗在了四弟的手上,這于理不合啊,尋卿不打算努力努力争取将這八字導回正途?”

“殿下怎知微臣沒有想過?”姚淩雲長長嘆息了一聲,再道,“要打好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就如同治病,講究循序漸進,而我正處這個治療過程之中。”

燕辰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點了點頭,而後道出疑問。

“那為何本皇子看不出絲毫成效?”

“實在是令弟太過狡猾了,我進他退,我疲他擾,真真是令人頭大如鬥,故而微臣才會斷言,我與他,八字不合。”

“那尋卿要放棄了嗎?”

“當然不,但需要換種方法。”姚淩雲挑了挑眉,話畢,轉身外走。

“願聞其詳。”

随着姚淩雲向外跨步,燕辰亦擡步随後相送。

房門打開,寒意與屋內的暖意驟然相觸,瞬間鼓起寬大袖袍,先于燕辰幾步姚淩雲頓步回首,微搖了搖頭,示意對方別送了。

“無視他喽,在戰略上重視他,但戰術上,要徹徹底底地藐視他,不能讓他再覺得自己處于優勢地位,否則他只會更加得寸進尺。”

話畢,姚淩雲擡步走下臺階。

燕辰立于階上,含笑看着對方一步步慢慢走遠。

姚淩雲的身影消失後,燕辰也沒有離開,就站在門邊,不出一刻鐘的時間,視線內,燕煦由遠及近,緩緩走來來。

一個人心情好的時候,無論入眼的是何種景色都是美麗的,就連經路人來來去去,被踐踏的毫無美感的雪地也是如此。

經長街,入宮門。

燕煦步下轎子,拾階而上,遠遠的便見有人立于門前相迎。

那道身影甫一映入眼底,便灼燒着燕煦的瞳孔,直直的闖入他的內心深處。

燕煦燦然一笑,加快腳步上前。

“大哥!”

“慢點,雪地路滑。”燕辰嘴上囑咐,人亦上前幾步,伸手相迎,随後引人入內,并幫他解了大麾交由一旁的下人,落座後當即有人奉上溫茶。

燕煦笑道:“今日正好取了些新雪煮茶,你且試試,看味道如何?”

室內的環境不比外面,溫暖的仿佛春日。

然進入裏間後,燕煦原有的好心情,便如隔絕在屋外的雪花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旁榻上所擱着的書冊,被人用過但未及整理的糕點茶水無一不兆示着不久前,此處尚有他人拜訪,再聞燕辰口中所言,那人是誰,已不言而喻。

除了姚淩雲,又還有誰會有此雅興,在東宮取新雪煮茶?

燕煦低着頭,陰沉臉色轉瞬即逝。斂下心神後,他擡手拿起茶杯,細細端詳其上氤氲的袅袅青煙,輕抿一口,便放了下來,皺起眉眼,嫌棄道:“茶是好茶,水也是好水,就是泡茶之人的手藝實在是差了點。”

燕辰一怔,擡目看向燕煦。

燕煦眨了眨眼,一臉的純然無辜。

燕煦本有意出言緩解燕煦與姚淩雲二人間關系,可一看燕煦此等做派,便知對方不會與自己讨論這個話題,便是自己提及,他也會如以往數次一般,左右而言它。燕辰心下不由嘆息,略一沉吟,無甚在意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随手一放,淡淡地略開了這個話題。

“我從不在意這些,故而手下人的也沒什麽風雅意趣,你不愛這茶喝便差人重新換一壺吧。”

見對方放下茶杯,一抹明媚笑意自燕煦的面上滑過,說道:“像今日這麽冷的天,喝茶也不頂用,不如我們喝點酒吧大哥。”

屋外大雪紛紛揚揚,确實是難得一見的大雪,令燕辰不由得想到少時的情形,低沉的音色中微不可察的帶了絲暖意,道:“好。”

話畢揚手示意一旁候着的宮人上酒。

燕煦三下五除二的将桌上的茶杯茶具都推到一塊,一舉一動,稚意十足。

撤杯送酒的宮人來往步伐悄然,不過一會兒的功夫,桌上的茶水已兌換成酒。

等候期間,燕煦托着腮幫,開口抱怨着:“每次都是我進宮,大哥你都不出宮找我聚聚,你這個東宮太大了,有點冷清,我不喜歡。”

“已非少時,行止自應規矩,沉穩為重,豈能随意出宮。”燕辰一邊斟酒一邊說道,“偶爾事務多了,也未覺冷清。只怕是四弟閑散慣了,才會覺得無趣。”

“诶,大哥你可不準又借機教訓我。”

此時燕煦撐着下巴,微微偏着腦袋,姿态很閑适,很懶散,特別像只矜貴的貓咪,燕辰本也沒打算借機說教,見人如此模樣,更是講不出一句重話。

“你啊,最是頑皮。”

燕辰勾起的眉梢裏所帶着的縱容的意味,就像一把小鈎子,一下一下的勾着燕煦的小心房,燕煦不願被燕辰看出端倪,便別開了頭,起身于屋內走動。

細碎的腳步聲清晰可聞,這個大殿燕煦來過無數次,故而無甚新奇,走了一會兒,待心境平複,燕煦又踱了回來,坐好,說道:“我就是覺得很無趣嘛!大哥你們各個忙,尤其是近幾日特別的忙,請二哥過府一敘老被拒絕,昨夜我特地去拜訪了舅舅,也撲了個空。”

“二弟一向穩重,又豈會跟你一起胡鬧。”燕辰淡然道,沉默半晌又接着說道,“左相昨日夜宿百花樓,你上他的府邸自然是找不到人的。”

燕煦聞言,擡頭,眨眼,而後驚愕顯于面上。

“我都不知道舅舅的行蹤,大哥你是從哪裏知曉的?”

看着人表情驚愕,燕辰語調平平地解釋道:“左相夜宿百花樓,身份也未做遮掩,朝堂大半官員都知道了,今日早朝趙大人和左相又因此時争論了一番,你今日沐休自是不知。”

近乎試探般的問題甫一出口,燕煦便有些後悔,燕辰絲毫未變的神色與回答既令他安心又令他煩悶。

燕煦斂目,提杯握酒,輕飄飄地抱怨道:“舅舅也真是的,趙大人也是,每日早朝多珍貴的時間居然用來争論這個。”

燕辰皺眉,目光深沉了幾分,語氣低沉的訓誡道:“此事雖非大事,但關乎朝廷聲面,并非愛好風雅行事風流不好,但左相既為百官表率,就該自覺一些。”

燕煦見狀,立馬讨好道:“那大哥打算怎麽懲罰舅舅?”

燕辰:“已交右相處置。”

燕煦輕笑出聲:“那估計是有他受的了。”

燕辰:“阿煦,慎言。”

燕煦吐了吐舌頭,如小時候般挪過去,蹭到燕辰面前:“大哥,你看外面天色已晚,室外冬雪未停,今夜我住下可好?”

燕辰透過半開的窗縫看了眼外頭紛紛擾擾的亂雪,點了點頭:“此時回去的确太晚,正好前陣子你養病的偏殿寝具未撤,日日灑掃,也算方便。”

“诶,沒撤?”失望之意盡顯于面上,燕煦拽拉下臉,“本還想今夜能同辰哥哥秉燭夜談。”

燕辰的目光凝在燕煦失望情緒溢于言表的臉上,戶外風聲飒飒,室內燭光搖曳,沉吟後道:“若四弟有精神,為兄自然奉陪,以酒相佐閑談一二也可,我們兄弟二人的确久未暢談了。”

燕煦坐回原位,手,穩穩提起酒壺,酒水悉數落入杯中,将其中一只遞過後,舉杯示意:“敬大哥一杯。”

燕辰舉杯,兩只被應聲相撞。

二人一杯接一杯的喝,偶爾出言說上幾句,間或相視而笑,時間在交談中慢慢流失,最後歸于默然。

燕煦看着燕辰隐在昏沉燭光裏的側臉突然想起很多往事,那些世事不谙的日子原來已經過去那麽久了,久到現在只能用回憶來緬懷。

燕煦突然有點累,一種類似于美人遲暮的感慨油然而生,明明他還很年輕,但這世間的滄海桑田,他仿佛都已一一嘗過了一般。

緩緩擱下手中的杯盞,燕煦順勢靠在了桌面上。

醉了?

燕辰起身扶住燕煦因為有些醉意而伏桌睡去的肩,無奈地嘆了一聲,輕聲喚人送上披風,為燕煦系好,彎腰穿過膝彎将人抱起,向他下榻的屋子走去。

踏出大殿,寒風襲來,燕煦不由往燕辰懷裏縮了一縮。燕煦看似睡得正酣,內心卻無比清醒,他留戀這個溫度。

他這個年紀,他這樣的出生,本該是個一生都不知愁為何物的人,卻沒想到如今竟淪落至此,他的面目還很年輕,可心間的蹙痕都仿佛已經形成了一條看不見的深深溝壑。

情到極致,傷人傷己。

燕辰将人安放到床榻上,為他蓋好被褥,留下兩人服侍,便轉身離開了。

☆、驚雷再響

天光暗淡,微雨漫織。

婆娑細雨,從昨夜淩晨便開始下起,洋洋灑灑,已整整飄了一天一夜。

右相府中。

暖閣內,一身便衣的姚淩雲閑閑坐着,他的面前放着一副棋盤,棋盤上黑白交錯,縱橫跌宕。

甫落下一顆黑子,姚淩雲便又拿起一粒白子在手,垂眸落下的視線,靜靜注視着棋局,似在沉思。

室內,茶香氤氲,凝翠浮動,姚淩雲舉杯,輕輕抿了口茶水,正欲落白子,一只手卻突然從旁邊伸出,一顆白子順勢落到了棋盤之上。

姚淩雲擡眸,黑漆漆的雙眼當即撞進了燕辰的眼底。

燕辰見他擡頭,對他微微笑了一笑。他笑的很溫柔,寒冬臘月,姚淩雲頓覺青山碧水,春風拂面而來,猝不及防地被閃了一下。

“怎麽出宮了?”

燕辰在人對面坐下,聞言輕嘆了聲,頗有些無奈道:“昨夜禁軍輪班後,禁軍副統便帶了幾人去市井喝酒,言語不和,幾個人喝多了就打了起來,恰好被路過的趙大人看到,趙大人勸誡不成,反被波及,一怒之下便以擾亂公共秩序為由,将一幹人等統統送進入東都府衙。”

話至此,姚淩雲當即明了,禦史大夫趙銘是出了名的耿直剛正,眼底不容沙。而禁軍統領方肖在大事上雖無偏無黨,但他一向很是注重名節,且極為護短。

故而這件事看在方統領的眼裏,不過是自己人內部發洩切磋,也并未傷及旁人,趙大人此舉,無異于敲山震虎,當着所有人,卸了他的臉面。

本來不過小事,可偏偏事主是這兩人,小事也就變成了大事。二人先後進宮上表,懇請燕辰出面主持公道。

接下來的事,已經不用燕辰敘述了,姚淩雲也可以想象得到。

“所以你就這麽出來了?”姚淩雲倒杯茶遞給他。

“此事自有府衙處置,無需我再插手,至于趙大人和方統領那邊,我若在,二位大人只怕會想着如何說服我而不斷深究此事,反而越發的鑽進牛角尖裏去。”

燕辰擡手接過姚淩雲遞來的茶,淺嘗一口繼續說道:“再者此事也并非無法轉圜,方卿二人的反應之所如此激烈,不過是因仍在氣頭上,時間會無限弱化他們最初的想法,在禦書房裏好好呆着想上一想,相信他們很快就能想明白。”

姚淩雲支手托腮,微側着臉,靜靜地注視着燕辰,嘴角微微上翹着,似乎在笑,又似乎沒有。

燕辰凝目回看,末了仿佛受不住這樣的視線一般,眨了眨眼道:“怎麽?”

姚淩雲指節微動,漫不經心地輕點着側臉,似喟似嘆道:“我在想殿下果然不愧是殿下,就連偷懶都能說的這麽清新脫俗。”

燕辰挑了挑眉,不疾不徐接道:“你以前常講的,說話是門藝術,要做到起轉承合天衣無縫非長久練習不可。”話至此,燕辰輕輕笑了一下,笑聲并不低沉,卻也不甚清亮,如同屋外的雨水一般,氤氤氲氲,缭繞在姚淩雲心間,久久揮散不去,“與尋公子在一起久了,近朱者赤啊。”

“那是,我多會說話。”姚淩雲振振有詞,說的那叫一個理直氣壯。

燕辰看着他,飛快地傾身前靠,一個溫柔的吻,落在了姚淩雲的額頭上,非常得輕,也非常得快,轉瞬坐回。

姚淩雲下意識擡手抵着額頭,那雙平日裏懶散通透的眼睛裏依稀捎上點刻意為之的譴責,瞳孔明亮地閃動着,一臉欲笑不笑的樣子。

燕辰坦然受之,食指輕輕敲擊着棋盤,認真道:“該你落子了。”

姚淩雲垂目看了下:“這盤殘棋,黑字可謂占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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