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仿佛也跟着放下了一半,腦袋歪着,就好像這顆頭沉重到托不住一般搭在撐起的右手上,一副慵懶的樣子,但眼睛裏卻閃着流光,直直地盯着燕辰打量,“不過娘娘所求這好像并非四殿下自己的意願,就近日觀來,四殿下可謂動作頻頻啊。”

“依你來看,四弟他突然如此,是因何故?”

姚淩雲看得到的,燕辰自然也看得到。

燕辰他明顯能感覺到燕煦身上所散發的氣質變了,近日來,他最小的弟弟,臉上的笑容明顯變得少了,燕辰還是第一次注意到,原來燕煦他斂下微笑時的五官竟然具有如此強烈的侵略性,看着這樣的燕煦,燕辰倍感陌生,那不是他所熟悉的四弟。

但又或許,這才是真正的燕煦,只是自己從未了解過他。

“我不知道。”姚淩雲沉默了會,說道,“我雖然不知他為何轉變,但我卻知曉,他的轉變并非突如其來。”

“嗯?”燕辰疑惑,揚眉示意姚淩雲繼續。

“殿下你可還記得當初西征封賞之時,言侍郎的那封奏折?”

燕辰聞弦歌而知雅意。

“你懷疑藏在言侍郎背後的推波阻攔者是四弟?”

姚淩雲颔首。

燕辰神色凝重,但他并沒有接話,一時間,室內氣氛有些凝滞。

可該面對的總是要明對,姚淩雲幹脆不再多言,直接抛出問題:“殿下,你如何看待?”

燕辰聞言,沒有回話,只轉頭向半開的窗戶看去。

高升的太陽,自窗外照進,燕辰整個人都籠罩在了明亮的陽光裏,微側的臉,半斂的眼,目光投注在溫暖日光之中,沉默良久,他才轉回了頭。

“既生在皇家,我與二弟能的,四弟自然也能。”

Advertisement

姚淩雲沒料道對方會如此回答,不由再問:“就這樣?”

“眼下這一切都只不過是你我的猜測罷了,就目前而言,四弟他有這樣的變化,不算壞事。”話畢,燕辰微笑了下,但很快笑意又從他的臉上褪了下去,再說話時的聲音放得很輕,卻也足夠堅定,“再者便是事情真如你我所想,逃避或者追究都已無用,除了正面以外,尋卿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是了,他會為設身處地,他能為人設想,但他也從不粉飾太平,他是最寬容的上位者,同樣也是最善于在生死一線之間掌握平衡的博弈者。

姚淩雲心中所懸挂着的大石就此真正落下,也便不再藏着掖着,直接道出心中所想。

“可事情若真如你我所想,那當初項大人過府教書一事,也便是四殿下他是故意算計你的。”頓了頓,姚淩雲問道,“若真如此,阿辰,你會難受嗎?”

燕辰點頭:“不過就算難受也只是經歷而言,過去的事情已經不可能再追回了,與其執着怨念,令自己不得解脫,倒還不如以此為鑒,向前看。”

姚淩雲撫掌:“說得好,殿下胸襟微臣佩服,微臣日後定以殿下馬首是瞻。”

燕辰失笑,擡手一指對方,無奈道:“頑皮。”

姚淩雲:“什麽啊,微臣這是誠心的贊美。”

燕辰:“這個誠心的贊美本皇子收下了,但尋公子既為本皇子之肱股,學識才智更是名滿天下,當此之時,愛卿是否該為本皇子出謀劃策了?”

姚淩雲略有不滿:“剛在誇你呢殿下,你轉頭就把我捧得這麽高,是想摔死我嗎?”

燕辰笑道:“會嗎?”

姚淩雲:“怎麽不會,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尋卿站在巅峰這麽久了,偶爾摔一下有益于身心健康。”頓了頓,燕辰看着姚淩雲,眼中溫柔,缱绻萬千,“而且,無妨的,就算你真的摔下來了,我也會接住你的。”

“我很重的。”

二人一來一回,玩笑了數個回合,霎時沖淡了原先的嚴肅氛圍,姚淩雲微微偏着頭,懶洋洋地用手撐着下巴,唇角勾着溫潤的弧度,笑望着與他面面相對的燕辰。

太陽漸漸開始升高,更多,更亮的光線争先恐後的透過窗紙跑了進來,打在兩個人的身上,在地上落下深深的剪影。

燕辰看着姚淩雲的目光很是溫柔,就如同溫水一樣,他似是想要将滿心滿眼地溫柔藏起來,若有若無的,只是視線終究騙不了人。

“我甘之如饴。”

作者有話要說: 加了幾段,設定略微有變。

☆、狹路相逢

一條沒有名字的小街,一個同樣沒有名字的小面攤,一對相敬如賓的老夫妻。

雖不顯眼,可這裏煮的面卻有着姚淩雲最喜歡味道。基本每隔上幾天他都會來這邊點上一碗面,慢慢地吃。

這條街,位于玲珑街的右側,與大襄天下聞名的玲珑街只隔了一排矮矮的小房子,但這裏的人流卻不多,極少會有人會從外面進入此地。

可今日,并非如此。

人聲鼎沸,熙熙攘攘,吵雜無比。

得意攤,是東都城內最大的流動賭坊。

所謂流動,是指這個賭坊它并不像其他的賭場一樣,固定地呆在一個特定的位置上,它是會動的,它随時可能出現在東都大街的任何一個角落裏。

風雲無阻。

而今日的得意賭場剛剛好停在了姚淩雲一直光顧的面攤對面。

入座等面的姚淩雲,視線不由被對面其中一張賭桌上的景色給吸引住了。

吵吵嚷嚷的人群裏,有一人,面如冠玉,唇紅齒白,擠在一群五大三粗的大漢堆裏很是顯眼,不過那人似乎是這得意賭場的常客,他融入的非常好。

“押大小,買定離手,要下注的快快快。”莊家一手搖着骰子,一手招呼着旁人快快下注。

衆人一一放上自己的銀錢,大小兩側皆有,那美人兒亦是。

青絲微亂,一襲紅衫,下擺被他毫無禮節地撈起,塞進褲腰帶裏,左側腰帶上還不倫不類的懸着一個酒葫蘆,半蹲在長凳之上,靈動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正被搖動着的骰盅。因為過于關注骰子的大小,無暇分心其他,以至些許頭發因薄汗而貼于臉龐也渾然不覺,此等姿态,更顯得讓他魅惑動人,不可方物。

哈,姚淩雲單手支颚,饒有興趣地看着這一幕。

在百花樓裏,多少貴胄投擲千金也難能一見的場景,竟就這麽簡簡單單地出現在這民間賭場裏面,且無人關注,不值一文。

這百花樓裏的名伶花魁還當真是各個非比尋常啊。

像是感受到姚淩雲的視線一般,人群中的那人,擡眸,看向姚淩雲,甚至沖他眨了眨右眼。

“四五六,大!”

随着莊家激昂的話音落下,那人含笑的臉當即垮了下來,看樣子是輸了。

修竹。

百花樓內,唯一可以與三大名花比肩齊名的清倌修竹。

他嘆了口氣,起身讓出位置。

半個時辰都還沒到,他就輸完了,哎,算命先生說的果然沒錯,他這一生命途坎坷,時運不濟,尤其是賭運,已到了逢賭必輸的地步。

袋子空空,連碗面條都吃不起了。

正整理衣裳的修竹,仿佛突然想到了什麽似得,神色驟然一亮。

整好頭發,撂下衣擺,卸下不倫不類地挂在腰間的酒葫蘆,修竹較好的身材展露無意,纖秀而柔媚的身段,一步一步仿佛踩踏着西湖煙波,款款地走向姚淩雲,面上帶着微笑,出口的話音更是妩媚而又妖嬈。

“公子我請你喝酒,你請我吃面,可好?”

姚淩雲眨了眨眼,很感興趣地問道:“什麽酒?”

修竹眉峰一挑,道:“燒刀子。”

姚淩雲詫異:“那可是出了名的烈酒。”

修竹見之,面露不屑:“閣下怯步?”

姚淩雲仿佛被他激怒了一般,冷臉輕呵,甚至頗有些以貌取人地嘲諷道:“在下雖比不得那邊的壯士們海量,可倒也不至于怕你這樣一個小美人。”

話畢,微挑了挑眉示意對方坐,再招手喚來店家,又要了一份水煮面。

修竹落座,聽聞水煮面三字,沒忍住抽了抽嘴角,可看着姚淩雲的臉,到底沒說什麽,擺好兩個小瓷杯,拿着酒葫,微一傾,如水烈酒卷着濃烈酒香落入杯中,堪堪八分滿,含笑推過:“公子請。”

姚淩雲擡手接過,對他宛如請客主人一般的舉動未置一詞,舉杯至鼻端輕嗅,烈酒尚未入喉,辛辣感就已撲鼻而來。

“不想美人你長得柔美妩媚,竟好此等烈酒。”姚淩雲舉着杯子在木桌上空示意,“幹?”

“幹!”修竹豪邁應和,伴随一聲輕響,兩只酒杯在半空相撞,執手引觞,烈酒入喉,消去了寒冬所特有的清冷蕭寒,修竹面上笑意未減,出口的話音也捎上了些輕快愉悅,“四時春富貴,萬物酒風流啊,喝酒乃人生一大樂事,不管所飲的是醇酒還是烈酒。”

“好。”姚淩雲放下酒杯,撫掌,而後身拿過酒葫蘆,為對方和自己再添上滿滿兩杯酒,朗聲笑道,“閣下此言妙哉,在下很是贊同。”

“不叫美人了?”修竹單手托腮,似笑非笑。

姚淩雲面不改色,眼觀眼:“就算不叫,你也還是個不擇不扣的大美人,千萬不要介懷。”

“尋公子不愧是尋公子,還真會說話。”修竹輕笑出聲,再次舉杯道,“來,再幹一杯。”

姚淩雲也不推辭,舉杯就飲,然烈酒兩杯不帶停地落入腹中,即便意識依舊清晰,酒态也難免上臉,姚淩雲捏着酒杯不言不語地看了對方半晌,嘆息道:“美人你這是生氣了嗎?所以想要灌醉我。”

“那你醉了嗎?”修竹放緩了聲線,聽着像是哄騙。

姚淩雲瞟了他一眼,搖頭:“現在還沒,可若再這麽喝下去,醉酒,也不過就這一刻鐘的事情。”

修竹聞言,深深地嘆了口氣,道:“尋公子這酒量有待磨練啊。”

姚淩雲從善如流點點頭:“美人你說的是。”

“那就從今日開始磨練吧,再來一杯。”話畢,修竹起身,提壺意欲再倒。

“行了別玩了,要喝您自個兒請便。”姚淩雲直接把面前的杯子整個給他推過去,讓他自己慢慢玩去。

“哇,你可真沒勁。”修竹咂舌,但也沒再胡鬧,問道,“說吧,突然找我,有何要事?”

姚淩雲似乎輕笑了一聲,可落在夜色和風聲裏,恍如錯覺。

“我找的可不是你,比起你來,我倒更想看到蓮姨,我已經很久沒有和她好好說話了。”

修竹微微挑眉,短暫地停頓過後,他饒有興致地打量着眼前的姚淩雲,柔聲道:“那可真是遺憾了,今日我正好可以出門,而得意攤此次定下的地點也剛剛好就在公子你所選的位置附近,所以蓮姨覺得這次由我前來接頭更加順理成章,不惹人注意。”長長一聲嘆息,修竹無奈再道,“雖然當初我拒絕了你,但是公子也不用如此介懷啊,天涯何處無芳草。”

回想幼年時因為丢錯荷包而導致的烏龍事件,姚淩雲一陣無奈,手一錯,握在手中的筷子與瓷碗碰撞,發出一聲脆響,擡目望着修竹的雙眼則如秋水般寧靜,未置一詞,似乎在等着對方繼續說下去。

修竹默默扭頭,以緩和自己的話說出口後,一瞬間扭曲的表情,再轉回頭,俏皮地沖姚淩雲眨了眨眼,笑吟吟道:“尋公子若還願意再将那荷包贈予修竹,這一次我定以身相許哦。”

姚淩雲聽了這話只覺一陣寒惡,也不再搭話,左右看了眼,放低聲線道:“謠言已夠,接下來不必你們再造勢了。”

“嗯?這就沒我們的事兒了?”修竹顯然還沒有玩夠,眨着眼睛,真誠實意道,“接下來的正名之舉我們也可以幫忙啊。”

“他一向磊落光明,言行一致,有何須特意正名?”問句出口,姚淩雲眼角餘光瞟見店家正端着兩碗面送來,岔開話題,信口一言,“你還是吃面吧。”

修竹心領神會,二人便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熱騰騰的面,尚冒着白煙。

修竹拿着筷子,他本來是不想再說話的,可他看着姚淩雲面前那碗芳香四溢的排骨面,再看看自己面前這碗連蔥花也不帶的,清清白白的煮水面,還是忍不住出言問道:“你就請我吃這個?”

姚淩雲吸下一口面,特別好吃,面很有勁道,湯汁也很豐滿,入口鮮美,咽後仍覺唇齒留香。

姚淩雲很是滿足地說:“你讓我請你吃一碗面,我請了。”

修竹看着他,咽了口唾沫,強烈抗議:“就着清湯寡水的?您也太小氣了吧公子。”

姚淩雲一臉無辜:“再清湯寡水也不妨礙它是一碗面,一碗能吃的面。”

好吧,比口才,十個自己也比不過一個姚淩雲,修竹認栽。

以後我再也不賭了,我發誓!近乎洩憤一般,柔軟的面條在修竹的嘴裏,被咬地咔咔作響。

姚淩雲忍不住噗嗤一笑,揚手讓店家再上一碗排骨面。

“算你有良心。”修竹十分滿意。

“南邊近日可有消息傳回?”

聽人問及正事,修竹斂下玩笑姿态,接道:“暫時太平,老二過去後致力于災後重建,刷聲望,并未做出我們心中所想之事。”

姚淩雲聞言,面色微訝,不由暗自沉吟。

“很反常吧。”修竹看着姚淩雲,直接輕聲道出了他內心的疑惑,“大殿克己奉公,體恤民情,這些京都民衆都看在眼裏,東都城內關于大殿失德的風聲本就站不住腳,但南方諸地就不一樣了,他們離得遠,再者江南一帶一向與二殿親近,如此大好良機,錯過豈非可惜?”

姚淩雲低低的嗯了一聲:“對手的失利,便是己方的得利,二殿下混跡官場多年,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

修竹贊同:“然也,在政客的眼中,這世上的人或事,只分兩種,一種用于墊腳,一種用于踏腳。”

姚淩雲不贊同,搖頭:“此言偏頗了,官場之人也并非全是如此。”

修竹揚眉:“但你不能否認這是絕大多數。”

姚淩雲擡目了他一眼,不在繼續這個問題,而将話題轉回江南。

“就二殿下目前此舉,你如何看法?”

修竹微微一笑,道:“一切不合常理的行為背後,最有可能的兩種選項,一者坦蕩無私,二者機心算計,你以為是哪一種?”

姚淩雲略一斟酌,笑言道:“若是阿辰,他會希望是前者。”

修竹:“但你卻持保留态度。”

姚淩雲:“你我都是。”

新出鍋的排骨面,再一次端了上來,修竹執筷吃上一口,一臉滿足,嘴上卻道:“重情對于帝王而言,是最致命的弱點。”

姚淩雲看着他一口一口吃面,嘴角勾起一個弧度,薄唇微啓,嗓音輕淡。

“我卻不這樣認為。”

“嗯?”修竹詫異擡頭,注視着姚淩雲,幹脆放下手中竹筷,等人後言。

沉默一瞬,姚淩雲的眸中仿有流光波動,原本平靜的臉上有微瀾漾起,一雙明亮的眼眸朝着皇宮方向望去,出口的聲音依舊不重,卻意外的擲地有聲。

“阿辰雖然重情,但這只是他的優點,而非弱點,因為他并不是下定不了決心的人,他很堅定,他也豁達,所以他不想在事情尚未明确發生之前就給對方預設定見。”

修竹一怔,挑了挑眉,說道:“定見,極有可能成為以偏概全的偏見。”

姚淩雲點頭,輕笑了聲,再道:“其實很多事都并非近在眼前,也并非你我預料之事就一定會發生,說白了我們只是想把所有的不定因素都扼殺在萌芽之中,可仔細想想,這樣真的好嗎,就如剛才你給出的兩個選項,前後之間的抉擇,又有誰能完全預料得到?不能的,一個人無論擁有怎樣的智慧,都無法分辨人心。”

“所以你和相爺才會選擇了大殿下。”修竹垂下頭來,懶散地起手托着腮,他淺淺微笑的時候,周遭的燈光仿佛都跟着他的笑靥一起戰栗跳躍,美麗的足以要人性命,“其實我比較好奇是,抱持着這樣想法的你,何以能與我坐在這裏,以人性最陰暗的一面為出發點,談論二殿下接下來可能會采取的一系列行動?”

“這矛盾嗎?”

四個字,還是一個問句,姚淩雲的樣子也很淡然,他只是安安靜靜地坐着,卻予人一種不動如山的氣勢。

“這不矛盾嗎?”

姚淩似是陷入了沉思,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有他在,自能納川為海,生生不息,而我只要在這片大海中随波沉浮就足夠了。”

長長一聲嘆息,修竹感慨萬千。

“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

“尋亦感覺,此生不枉。”姚淩雲起身,留下幾個銀錢,“南方諸事,還勞煩你等繼續跟進。”

修竹起手示意:“請。”

酉時過後,吹起戌時的風,風中,彌漫着各色清香,其間夾雜着行人們的歡笑之聲,目之所及,是一派河清海晏之景。

天下靖平。

辦完正事,吃飽喝足的姚淩雲,正悠哉哉地走過無名街,來到萬花樓下,眼前安樂之景,令他心生歡喜。

正當他準備沿着玲珑街回去相府時,遠遠的,看到四皇子燕煦正信步走來。

顯然對方也看到了自己。

二人俱是一怔,而後同時笑開,相繼擡步走向對方,相隔半丈,同時停下。

“真巧呀。”

“有緣啊。”

亦是同時開口。

哈。

燕煦依舊微笑。

姚淩雲眉梢輕揚,微微一躬身,道:“沒想竟會在這種地方見到四公子你。”

“本……公子不過信步一走,就遇到尋公子你,可見你我是真的有緣。”燕煦狀似不經意地擡眼四顧看了看,再撤回視線,對姚淩雲說道,“我看前面就有座酒樓,尋公子賞臉進去一坐?”

末了,沒等對方回答,燕煦又補充道:“你請客。”

姚淩雲毫不介意對方的說辭,仍舊微笑着:“能請公子喝酒是尋的榮幸,只要公子不介意一整夜都對着尋這張臉,那今夜便是不醉不歸又何妨。”

燕煦:“尋公子俊秀翩翩,別說整夜對着,就算這一世都面對着,相信這世間也不會有人嫌棄的。”

姚淩雲搖着頭,極為謙虛地說:“比之四公子,尋這相貌又何足挂齒。”

燕煦挑着眉毛,似笑非笑的看着姚淩雲,內裏卻明晃晃的全是嘲諷:“公子謙虛了,需知過分的謙虛是自大。”

姚淩雲無辜:“四公子也太看低了自己的相貌。”

“世人皆道,尋公子算無遺策,意欲要做的事情,最後總能達成,所以,本公子因此而得出了一個結論。”燕煦慢悠悠地說着,所展現出的氣度與以往截然相反,“與你打交道時,中間的一切寒暄贊美都可直接忽略,因為那些,都無關緊要,我們只要抓住最後的結果就成,從一開始你就沒想過要同我坐下來喝酒。”

姚淩雲幽深的雙眼裏閃過認真地審視,自從進入中書省後,四殿下的行為舉止就仿佛整個變了一般,事必躬親,面面俱到,廣受朝臣稱贊,引人側目。

阿辰說這是好事兒,可姚淩雲的內心卻總覺不對。

一個人何以突然發生如此大的變化?水患遠在湖廣,養尊處優的四殿下何以突然感同身受,繼而發奮圖強。

各種想法自姚淩雲的心底騰起,可他臉上卻絲毫不顯,只無奈一嘆道:“四公子的勸酒功力,尋親身體會,很是忌憚,故而不敢直面,唯有退避三舍。”

話已至此,燕煦也懶得再跟他故作姿态,冷哼了聲,道:“你倒是很識趣嘛。”

“公子謬贊。”

“故作姿态,真識趣的那便離我大哥遠點,別老在他面前晃蕩。”

仿佛剛才那深沉睿智的人只是姚淩雲的幻覺一般,冷哼過後,燕煦又恢複了以往任性刻薄的模樣,出口的話音極盡嘲諷之能。

這樣的燕煦,姚淩雲反而更加習慣一些,只見他不疾不徐道:“這恐怕有點難,大公子是管事兒的,而我是做事兒的,做事的人自然得時時刻刻待在管事的人身邊,為他出謀劃策,為他處理瑣碎。”

燕煦低低笑出了聲,嘴角翹的老高,眼睫卻垂了下來,擋去眼眸中瞬息不見陰翳,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

姚淩雲看着他,狀似不經意般地問道:“四公子近日夙興夜寐、孜孜不倦不也正是因為如此?”

“自然。”燕煦笑得很真誠,“眼下正打算走走放松,可偏有人不長眼。”

“那尋便不打擾四公子了。”

燕煦冷哼了聲,擡步便走。

☆、慕容入局

月升,夜卻依舊喧嚣,慕容淮一如昨日,大開着窗戶,臨窗而坐,游移的目光在不經意間掃到了前方人流中相對而站的兩個人,先是一怔,而後眼裏戲虐帶起,遙遙相望。

有趣。

彼方,別過姚淩雲的燕煦,側身擡眸,視線又堪堪撞上了慕容淮正遙遙看來的眼睛裏。

自己和他的每一次相見,似乎都是從對視開始的?

這個疑問從燕煦的心頭浮起,然只存在一秒,便消散了去。

燕煦勾唇一笑,這一次他沒有等人邀請,便直接跨步上前,迎門而入。

今日的望花樓正開門做着生意。

世人皆道,古往今來,消息傳播最多最快的地方不是客棧便是賭場,因氣氛使然,這兩個地方的氛圍很容易讓人頭腦發熱,而人,只要頭腦一熱,什麽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能一股腦的全說出來。

此論果然不假。

望花樓的一樓大廳內,喧嚣一片。

此起彼伏的讨論聲不曾間斷。

舉步穿過大堂的燕煦,聽到人群中,有人正義憤填膺的大聲說道:“辰殿下是何等的謙謙君子,可你們聽聽最近那些謠言是怎麽說他的,簡直不堪入耳。”

“沒錯。”

“确實太過分了!”

“我們大皇子豈是那樣的人?”

“就是嘛,且不論大皇子為人如何,陛下尚在,天降水災又與大皇子的品德有何幹系?”

“說的是說的是,我大襄眼下的真龍天子可是千古一帝!河清海晏,四海朝拜,上天又豈會降下災患示警?莫不是老天爺他瞎了眼?”

“老天自然不會瞎眼,依我看,這此水災不過湊巧爾爾。”

“不錯不錯,況且這次災害發生後,大皇子的處理也無可指責,他可是第一時間就從自己的私庫裏撥出銀兩,先行送去赈災了。”

“為什麽要第一時間從私庫撥銀,而不是國庫?”有人表示不解。

“你不懂,大皇子雖說是總攬朝政,但他畢竟不是陛下,沒有直接開國庫撥銀赈災的權利,那要等朝會,與百官商議之後才能進行的,這我也是聽我們家親戚說的,他家小舅子是個小官。”

“原來如此。”

“我聽說大殿下送去的第一份赈災銀款可是救下了不少的人啊。”

“煙火大會當日,大殿下命方統領在城門祭奠,何嘗不是費盡心力。”

“是啊,大殿下可是個好人啊。”

……

各種讨論聲,一一沖進燕煦的耳朵裏,直到他踏上二樓,那些說話聲才慢慢變小,變弱,消失。

望花樓的二樓,只有一個人靜坐桌邊。

燕煦見狀,眉峰一挑,徑直上前,在與前兩次相同的位置上坐下,微側着腦袋打量着慕容淮,面目含笑,但目光堅定,氣焰奪人。

聞得腳步聲從木制的臺階上響起時,慕容淮便已執壺倒上兩杯酒,清冽酒液盈于瓷杯之中。他也不招呼對方,只端起其中一杯酒,輕抿淺酌,直至燕煦的面龐闖入眼中,才放下手中酒杯,笑言道:“這一次,你便不怕被拒之門外了麽?”

燕煦面色不變,笑意不減,漫然說道:“我該做的已做,公子又怎能毫無誠意可言?”

慕容淮輕笑出聲,故意岔開其意:“既然該做的都已經做了,那公子今日又是為何而來?莫不是只為了讨我一杯水酒?”

燕煦垂目看了一眼,擡手端起面前酒杯細細打量,卻沒有喝,短短一瞬又錯開目光重新看向慕容淮。

“酒對于大部分人來說确實是足以解憂忘愁的好東西,但人嘛,總是要活在現實。”微頓了頓,燕煦目光晦暗,意有所指的再次開口,“公子當知,有些事有些抱負憑一己之力,即便耗盡一生也是無法企及。”

慕容淮輕輕晃動着再次拿起的酒杯,垂眸看着內中酒液随之上下起伏,似喟似嘆道:“那麽,四殿下也該明白,此處也僅僅只有一個慕容淮而已。”一語雙關,說話間,慕容淮亦擡起眼,直直得對上燕煦的目光,揚眉,桃花眼中平日的浮誇閑散皆去,唇角輕勾,幾分傲然,幾分磊落,“試探也不必了,慕容族與我而言,已是舊事。”

燕煦撫掌:“好。”

“我這麽說你就信?”

關于自己,對方此前定然已有調查,如今不過是想借自己口再言結論罷了,心知肚明之事,慕容淮以為自己不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可對着眼前這個少年王侯,不知為何他忍不住地開口問了。

對方問了,燕煦也絲毫不感意外,仿佛這不是個多餘的問題,而是天經地義,必須經由兩人之口确認的問題一般。他眼梢上揚,面上的笑意卻是斂了下來,眼眸之中滿是睥睨天下之态:“慕容公子一諾千金,我又為何不信?”

慕容淮聞之心中微微一動,明明是最普通的敷衍之言,可對方說來的表情卻很是認真,異常專注,一字一字,他說的坦坦蕩蕩,仿佛許諾。

慕容淮垂首,以手撫額,片刻未語。

燕煦見狀也不感在意,繼續道:“此地只有一個慕容淮,然一個慕容淮于我而已,足以。”燕煦仰頭,一口飲下杯中之酒,“一個心底有故事的人遠比一群不知所謂的人要妙上百倍,只看得到眼前利益者又何足稱奇,一個人只有心裏有天下,那他才能在天下間占得一席之地,而無所不能慕容公子,若心中無天下又豈能習得這十八般技藝?”

“哈哈哈哈哈哈哈。”慕容淮突然仰頭大笑出聲,待停下時,他一洗散漫之态,眉宇間的淩厲傲然,分毫不輸給眼前燕煦,揚眉,昂首飲盡一杯,言道,“如此,淮又怎能有負四殿下的信任?如今天下已定,我雖無意光複山河,但到底還是不甘心就這樣淹沒于世的。”

慕容淮的話音落下,沉默,兀然在二人間蔓延開來。

良久,燕煦合上雙雙眼,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睜開雙目,面上的表情也回複了二人初見之時的模樣,溫和乖順,淺笑盎然。

“逆水行舟,不進自然退,能得慕容公子這般不見魚兒不撒網之人相助,燕煦甚是榮幸。”

對于燕煦的評價,慕容淮只笑不語,起身,合窗,複又坐回,他面上的神情雖也恢複到最開始的懶散自在,可漆黑的眼眸中卻藏着不為人所覺察的犀利。

“我可是個商人啊,焉能做毫無把握的買賣?”

“哦?商人嗎。”燕煦重複了聲,道,“商人一向重利實際,那你我不如開門見山?”

“看不出來殿下你還挺心急的。”慕容淮随口一調侃,順勢再次起身,“那麽,請跟我來。”

話畢,也不待人回答,徑直轉身,走到一側牆上挂着的“天下哀霜,人若轉蓬”的一幅字前,曲指于“天”“下”“人”“哀”四字上依次輕叩一記,內中機關啓動的輕微聲響傳入耳中,随後暗門開啓。

燕煦頗有些驚訝的看着那道門,再側眼看了看慕容淮。

感受到他的目光,慕容淮有幾分自嘲的笑道:“挂着個前朝的名頭,總得備着些萬一。”

燕煦嗤笑一聲,不甚贊同:“若真有那一日,會害了你的,只怕就是這些萬一。”

慕容淮聞言,一怔,笑了:“殿下真知灼見,請。”

慕容淮微揚手示意,而後先行進入,走在前方,拾階而下,待人跟上後,于牆壁花紋處信手一按,身後暗門又複為原樣,不見端倪。

二人拾級而下,沿途雖未見明火,卻也不覺幽暗,行進一段,視野陡然更亮,慕容淮前行間,轉頭對燕煦說道:“殿下倒是放心,就這麽跟着我來了?”

“曾經有人跟我說過,遇事總是先往壞處想的人永遠成不了大器。”此時的燕煦,與慕容淮以往所見的都要不同,他跟在慕容淮的身後,俊秀的臉上沒有了故作的無辜,唯有,從容篤定,成竹在胸。

聽了慕容淮的疑問,他也只說了這麽一句,便沒有多言,默默地跟在慕容淮身後,緩步前行,等到慕容淮頓身停下,他才跟着一同停下。

前方就是了,燕煦粲然一笑,随後擡步,率先踏入內中,負手,側頭,下颚微擡,道:“本皇子已投木瓜,是否該到了公子報以瓊琚之時?”

慕容淮亦是潇灑一笑,上前與人并立,擡手指着四周書架:“無論外頭如何贊譽,說到底慕容淮也僅僅只是一介書生,故而平常閑來無事,總愛整理些轶事秘聞,此處皆有,殿下若感興趣,也可浏覽一二。”

燕煦也不再客氣試探,直接上前,緩步看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