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着四周書冊,擡起的手指在書冊邊緣輕輕劃過,最後在其中一本上,定住,笑了。

“所謂治國之道,最終所求不過天下歸心,所以本皇子以為治國之前必先握住人心,公子認為呢?”

“的确如此,從古至今,一向得民心者方得天下。”慕容淮點頭,至燕煦身邊将他食指下方的書,或者說是名冊抽了出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而如今,江南之水已起,雖還未能覆舟,可殿下不妨徐徐圖之,将至放置到駱駝身上,增加負重。”

哈,燕煦輕笑一聲,看向慕容淮的眼眸中,滿是贊賞,片刻的功夫,燕煦又重新抛出話題:“可這駱駝也不笨啊,借力卸重,對方可是深谙此道,日前京師喧嚣塵上的大殿失德之說,如今可已蕩然無存。”燕煦很是可惜的感慨着,“水畢竟只是水,若不能一舉傾覆船只,要轉變成壓到駱駝身上的負重,只怕是難。”

“無智之人的小打小鬧,自是不能。”慕容淮不屑輕呵,“謠言起于京師,不過無的放矢爾爾,京師百姓大都親眼目睹過大皇子,自然深知其為人,謠言能被輕易平息,也并不奇怪,可南方諸地就不同了。”

燕煦點頭,他信手拿過一本書冊粗粗翻看了下,又放回,再拿起另一本,周而複始,他的動作看似很随意,可眼神卻分外認真,嘴上也是漫不經心地說着:“公子所言不假,既然禍事已起,那無論禍事的起源是天災還是人禍,皆不可能被一筆帶過,就好比這水,淹了就是淹了,世間最難彌補的裂痕是人心,即便大衆可能會被眼前苦難時,所及時送之的丁點小恩小惠給治愈也無妨。”燕煦再一次放下手中的書本,沒在拿起其他的,面上神色亦添了幾分冷冽,回首,“既然傷了,總有疤痕留下,不是麽?”

慕容淮翻着他方才拿起時就不曾放下的名冊,笑道:“江南之地,魚米水鄉,溫柔缱绻,最是容易誕生一些文人才子,這些人生于富庶之地,世面見得不多,人卻往往清高,尤其是未入科考,高不成低不就,不掌大權者,更是容易如此,一張嘴,一只筆,道盡天下不平事。”

不屑之意在燕煦的眼眸中一閃而過,儒以文亂法,本是他最為不屑的一種人,可如今卻要借此為助力。

暗室之內,燈花忽爆,一聲輕響此刻聽來,動靜頗大,燭火跳動,光線忽明忽滅間,燕煦擡手撫掌:“自古以來人心一向跟着筆杆子走,而這支筆,一直是握在,在官場中人看來百無一用的書生手裏,這些書生雖是無能,但世人也總是愚昧,他們總喜歡将清高之名慣給那些于官無緣之人,繼而崇之。”

燕煦嗤笑了聲,眼尾斜斜上挑,抹去沉靜,帶上邪豔,語速放慢,再道:“寒冬大水,大殿失德,又怎能如此不了了之?”

“懷手中這些,俱是江南文人,名落孫山,官場失意,心中本就頗有怨忿。如今這水更已淹到江南,損了他們自身利益。”慕容淮微微勾起一抹笑意,桃花眼中冷色微嘲,“又有人給他們起頭,焉有善罷甘休之理?”

“事出江南啊。”燕煦微笑,“謠言起時,在南方赈災的二哥,到底是會火上澆油還是雪中送炭呢?”

慕容淮略一思索,笑道:“二皇子屆時無論是火上澆油還是雪中送炭,四殿下都已想好後續策略不是?”

二皇子若是不動,那旁人定會揣度傳言是他放出的,可二皇子若是動了,出面辟謠,那南方的士大夫群體,二皇子最大的仰仗們又會作何想法?況且此遭,慕容淮手中的名冊大都是這類江南名氏。

所以無論二皇子動與不動,對他來說都是一個字,難。

失德之言遠在江南,南方諸地派系繁多,本就雜亂難合,大殿失德之說能對大皇子照成的影響相當有限,但二皇子就不同了,這一局若成,傷筋動骨者實為二皇子燕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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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煦挑眉:“兩個都是我的哥哥,自該一視同仁,豈能厚此薄彼?”

信口一問,卻是殺伐果決,意氣淩厲。

“江山如棋,轉瞬即變,皆在于一字,亂,接下來,慕容公子應當知曉該如何行事?天候不早,本皇子不便多留。”

慕容淮點頭:“後續之事,自有我安排妥當,殿下無需憂心,請。”

燕煦笑了笑,又恢複了他平常恬靜乖巧的翩翩公子相,道:“有公子這句話,我甚是寬心。”

慕容淮心下微微一動,繼而熟練地露出一個溫情的笑容來,黑漆漆的桃花眼中倒映着跳動的燭光,格外明亮。

“既然寬心,那你今晚可一定要睡個好覺。”

燕煦聞言一怔,雙目微眯,心思不明,不過他也沒說什麽,轉身離開了。

☆、賞梅煮酒

晨風冷而清新,遠山霧霭沉沉,枯草上的露珠在曙色中看來,遠比圓潤的珍珠還要更加晶瑩明亮。

護國寺。

祈福拜谒之地。

南方冬日水患在滿朝文武的共同努力下,總算順利告一段落,災款物資也已陸續運出,而今只待災區重建,欽差歸來。

臘月初八,大皇子燕辰攜文武百官來到護國寺,為災區民衆祈福請願。

從護國寺大殿通往後院有一條很長的臺階,階上的雪泛着薄薄的光,姚淩雲悠然地行走在青松掩映的林蔭道上,一路上偶遇了不少正做着早課的僧侶們,一一微笑颔首以對。

走過階梯,跨過大門,随着姚淩雲逐步踏入後堂,檀香的味道盈盈繞于鼻。

“天降水禍,此乃天災,天降災劫本就難以防範,僅憑人力是無法預測自然災害的,人為決策,只要做到止損,便是最好,對于災禍,事後的彌補方針,方能真正體現出一個人的能為天性,此次災害殿下已竭盡全力,實在無需過分自責。”

偏殿的一間禪房內,燕辰正與一大師交談。

踏入此間的姚淩雲正站在門邊朝裏看,他的正面是一扇大開着的窗戶,窗外是清輝湖,枯荷滿池,水廊回轉,別有情趣,若到了夏天,湖面上,必然是荷花遍植的人間絕景。

燕辰察覺到姚淩雲的到來,只側頭看了他一眼,又轉了回去,含笑道:“多謝大師寬慰。”

面目姣好的和尚沖姚淩雲點了點頭示意,再聞燕辰之言,又緩緩地搖了搖頭,不徐不疾道:“螳臂雖千,焉能擋車?人力總有窮盡時,又豈能與天地自然比拟。”

燕辰一怔,心情陡然一亮,仿佛連下了幾個月雨的心空,終于在這一會兒撥雲見日,溫暖的橘紅色陽光霎時灑滿心田,

“聞大師一言,辰茅塞頓開。”

和尚神不變,聲不變,用着一如既往的溫吞聲線繼續說道:“只因殿下着相了,貧僧乃是出家之人,閑雲野鶴慣了,身在局外也便看的更清楚一些。”

“無禪大師樂觀知命透古通今,卻隐于護國寺中,從不現身傳道,度化世人,可惜了。”姚淩雲面含着笑意,擡步走進,頗有些遺憾地嘆息了聲。

無禪和尚聞言輕笑,眉眼彎垂,恬靜端莊。

“尋公子何以認為避世就是看破?貧僧只是因為心中尚有難解之結,偶感自己心中所想與這世間常理相悖,故而不想出去見人罷了。”

“哦?”姚淩雲與燕辰對視一眼,二人皆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驚詫,姚淩雲轉回視線,認真道,“不知大師此念何來?不妨一說,我們二人也許可以相助。”

無禪和尚雙手合十,口念佛號。

“這是屬于貧僧自己的劫數,是劫不可避,二位的心意,貧僧謝過。”

各人有各人的苦惱,這是佛家歇語,對方不說,姚淩雲也強求,只笑了笑,說:“隐于世外,卻遍看紅塵,大師的境界我等望塵莫及。”

無禪搖頭:“公子謬贊了。”

姚淩雲同樣搖頭:“是劫不可避,是緣亦逃不了,而究竟是緣是劫端看觀者如何做想,大師亦同。”

他說話的聲音不低沉,卻也不清亮,如氤氲的水霧一般,缭繞在聽者的心間。

無禪聞之輕笑,說道:“尋公子的境界才是真正的超凡。”

姚淩雲不置可否。

燕辰見狀,傾身站起:“那我們便不打擾大師禮佛了,告辭。”

無禪起身合十相送:“二位請。”

山間昨夜又落了薄薄一層新雪,行于其間,細細的風一拂,落雪窸窣,止不住的冷香沁心入鼻。

“昨日,我在玲珑街上遇見了四皇子。”

山寺晨鐘乍起,随之蕩漾而起的聲波,引得落雪紛飛,卷起枝頭亂顫,遠遠望去,恍如花影零亂,芳菲正盛,分明是寒冬臘月卻恰似人間四月天一般。

莊嚴的鐘聲自東方鐘臺處回蕩開來,而後慢悠悠地遍及整個護國寺,西南北三方相繼鳴鐘迎合。陣陣晨鐘,孜孜不倦地鳴響着,似是要喚醒整座都無相山。

禮佛完畢的姚淩雲和燕辰信步而走。

山道幽折,一路分枝拂葉,雖是清冷,卻也雅致。

燕辰聞言,挑了挑眉,重複問道:“阿煦?”

姚淩雲點了點頭,複又“嗯”了一聲,他向來怕冷,此刻他全身上上下下都縮在厚實的毛絨披風裏面了,行走時略略慢了燕辰幾步,跟在他的身後,讓他為自己擋風。

燕辰頓步回身,便看到身後閑極無聊,正一步一步,仔仔細細地踩着他踏過的腳印前行的姚淩雲,一個沒剎住直接撞了上來,因為沖勁,姚淩雲退後了兩步,雪地上,本僅有一人走過的痕跡頓時被打亂了。

看着自己多踏出的這幾步,姚淩雲頗有些可惜地揚了揚眉。

燕辰搖頭笑笑,問了一句:“沒起争執嗎?”

姚淩雲很是不滿的看了燕辰一眼,出言抱怨:“你對我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燕辰擡手為他整了整衣衫,而後牽起他置于身側的手,二人并肩,再度向前走去。

“這世上不會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

姚淩雲任他牽着,步履踏過并不厚實的雪地,在身後留下一個個淺淺腳印。

“哦?那你不妨說說看啊。”

護國寺的梅林就在前方不遠,細細的風一拂過,寒梅冷香随風迎面而來。

“你這人啊,長着一副聰明臉,但實際上挺笨的,天冷了也不知道加衣,總要人提醒才行。看着大度,但其實異常的小心眼,誰若得罪了你,你便記他好久好久。”燕煦邊走邊側目看着姚淩雲,見人一臉不高興,笑了下,繼續道,“看似複雜,心底九曲十八彎的,但其實特別容易讀懂,既純粹又坦然,沒什麽多餘僞裝,而且啊,還特別容易心軟。”

說道最後燕辰話音裏的笑意擋也擋不住地溢了出來。

姚淩雲本想給他來個下馬威,可見了對方的笑容,再大的火氣也不免偃旗息鼓,嘴唇微微動了動,很輕地說道:“難道你就不心軟嗎?”

聞言,燕辰平靜的臉上有微瀾揚起,含笑的眼眸也随之沉了下來,良久,他搖了搖頭:“我不能心軟。”頓了頓,又笑了笑,“但有你替我心軟就夠了。”

姚淩雲自然明白對方所指為何,他們心意相通,很多話根本無需情攤的太開。

這樣的燕辰讓姚淩雲有些心疼,他心下嘆息,可嘴上卻依舊跟玩鬧似得揶揄道:“看來你對心軟的人很有好感嘛。”

燕辰颔首:“心軟可讓人恪守底線,是很好的一種品質。”

說話間二人已至梅林。

紅豔的冬梅怒放在雪白的冬日裏,四目過處,落梅如雪,又冷又豔。倏忽有陣風吹過,片片紅梅離枝亂舞,被灑得漫天席地。

落梅如雪。

燕辰注視梅林,說道:“這裏的梅花,雖不及皇宮的齊整,卻更為自然随性,雜枝亂葉,自由生長,反而更是豔麗。”

姚淩同樣注視眼前梅花。

距離他們幾步開外的一株梅樹上,已整整堆積了半尺有餘的積雪,壓得那一樹梅枝都仿佛不堪重負了一般,然那一樹寒梅卻依舊綻放着,在積雪沒有覆蓋住的地方迎風怒放,在積雪覆蓋之下的地方生機勃發。

姚淩雲笑了,轉身正對着燕辰,鄭重說道:“好,你無法顧及的方面,我會一直替你守着。”擡手掰過他的臉,一字一字道,“阿辰,你是那麽好的一個人,你心中的那條底線,我相信它永遠都不會消失。”

音淺,莊重,姚淩雲低沉的嗓音劃過燕辰的耳畔,話音寄風而去,可這一腔許諾卻停在了燕辰的耳中,沉入心底。

燕辰看着姚淩,點頭。

“嗯。”

相國寺梅林的正中央,建有一座四角玲珑亭,置以雅客賞梅之用。

燃着的紅泥小火爐上,是一只通體泛黑的暗紋酒壺,兩只白玉杯擺在桌案上,燕辰與姚淩雲身下坐着的石凳上也被人細致的擺上了毛絨絨的坐墊。

二人面對而坐,燕辰擡腕斟酒,滾燙的黃酒堪堪被禁锢杯中。

燕辰看向姚淩雲,舉手示意:“先喝杯黃酒,暖暖身。”

姚淩雲點點頭,可拿起酒杯後,卻并不急着喝了,滾燙的酒液透過玉杯暖進了手掌心裏,令他有些舍不得喝。

燕辰失笑:“喝完這杯,我還能不給你再倒啊?”

姚淩雲熟練地露出一個那也未必的表情,漫然說道:“那可不一定。”

話雖如此,可他還是一口飲下杯中酒水。

溫過的黃酒,度數不高,入口醇厚,姚淩雲飲後舒适地微微眯起了眼。

燕辰為他再滿上一杯,讓他握着:“你對四弟近日的表現很介意。”

姚淩雲還是眯着眼,懶洋洋地:“有些話就是我不說,你也明白不是嗎?”頓了頓,姚淩雲斂去了面上笑意,“此時在看西征封賞事件,是誰在背後撥弄風雲,已然不難猜想。”

燕辰想起幾日前他與燕煦的一番交談,放下酒壺的動作不由頓了一頓,雖面色如常,可眼裏的失落卻掩也掩不住:“我只是想不明白他為何如此。”

姚淩雲拿着杯子看着燕辰,他深知有些事他無法插手,尤其是屬于他們兄弟之間的糾葛。在人的一生中,每一個重要的人都占據着一個相應的重要位置,他所處的位置和燕煦所處的位置在燕辰心裏的分量并不相同,但同樣重要,所以他沒有辦法對燕辰說,兄弟,既已分道揚镳那便各行其道,反正你還有我。

他不能這樣說。

靜默良久,姚淩雲道:“也許根本無需理由,正如你上回所說的,同樣生在帝王之家,你和二殿下都可以放手一搏,四殿下又為何不可呢?”

燕辰怔了怔,霎時神色駁雜,眼中似有百味糾纏:“他終歸與我們不一樣啊。”

他說得很輕,以至姚淩雲一時沒聽清,不明所以,下意識的嗯了一聲,不解的視線随之落在燕辰身上。

燕辰知道自己多言了,有些事目前他還不能告訴姚淩雲,便不再多言,只對姚淩雲搖了搖頭,示意人不要深究。

姚淩雲聞弦歌而知雅意,當即轉開話題:“這些都還只是我們的猜測,嗯,總之先防備着吧,總不會錯。”

燕辰點頭:“我懂。”

話畢,燕辰看了看姚淩雲手中的酒杯,又道:“酒要冷了。”

姚淩雲低頭一看,微微努嘴,而後擡手,将酒杯遞至燕辰面前,振振有詞:“你喝。”

他皺着眉,用陳述直白的口氣說出了這句話,但聽到燕辰的耳中卻與撒嬌無異,燕辰不由露出一點笑意,低下頭,就着對方的手将酒飲下,又給人滿上一杯,讓他握着。

“你啊,越來越怕冷了。”

怕冷有什麽不好?你更照顧我了不是嗎?姚淩雲心中竊喜,坦坦蕩蕩。

二人又靜坐了會,燕辰突然說道:“年關将至,幾日前我收到傳書,今年三妹會返回宮中過年。”

“三公主?”姚淩雲眼神一亮,笑了起來,“哈,那齊太醫之後的日子是有的頭疼了。”

燕辰失笑:“你這一副看好戲模樣對得起自己的棋友嗎?”

姚淩雲眨了眨眼,很是無辜:“将自己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這話一向是好友的名言,現今反用回他身上,正好正好。”

語氣裏的無賴勁被他說的理直氣壯,燕辰無奈搖頭。

“如齊太醫這般的能人異士世間已是少有。”

姚淩雲點頭:“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說的真是他這樣的人。”

“這些年父皇的身體也多虧有他了。”略一停頓,燕辰笑道,“說來這還得多謝你。”

姚淩雲含笑搖頭:“好友他雖然總說,他是因為輸給我,再加上宮中的稀世珍材才會選擇留下,但你我皆知,他會留下來是因為陛下。”

姚淩雲轉動着手中茶杯,面對着燕辰,開口的語氣雖一如方才,慵懶散漫,卻難掩其中欽佩之意,“像啓陛下這樣人,這世間誰人不服?”

燕辰同樣感慨,贊嘆道:“那是一條與我們以後所走的,完全不同的道路。”

姚淩雲一笑:“陛下所行之道,如同海水,容納百川,故而成其大勢,江河不擇細流,一同奔赴向前,成就生生不息之态。而我們所要做的,就是維持住這個大勢,适時修理河道,以免旁道滋生,河水分流,主道幹涸。”

燕辰面含懷念,道:“幼時父皇時常會跟我說,他和當初平定天下的那群開國功臣都僅僅只是兵刃而已,就算可以踏平中原,但對于一個需要長久治安的國家而言,僅僅如此是不夠的,一個家國的長久興衰需要靠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才能很好地維持下去。”

燕辰的容顏本就清俊,此時動了情,染上意,眉間眼底流光溢彩,奪人眼球。

姚淩雲雙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燕辰坦然任看。

如果以前有人告訴姚淩雲,說他會在将來的某一日因為燕辰的态度而臉紅,姚淩雲定然嗤之以鼻,可是眼下,他感覺到自己的面頰正在慢慢發熱,且大有燎原之勢。

姚淩雲輕咳了一聲,移開視線,一本正經地感嘆道:“陛下真知灼見,無論是文治武功,還是遠見眼界,我等皆望成莫及。”

燕辰也不戳破他,只含笑搖頭道:“父皇不會高興你這樣說的。”

姚淩雲咂了咂舌,舉杯:“我錯了,自罰一杯哦。”

話畢,捧着溫度降下的酒杯,仰頭一口飲下。

“你慢點兒。”

☆、公主比劍

清晨,又開始下雪了,六菱形的雪花洋洋灑灑,從空中飄落而下。

四皇子府。

東樓暖閣,門戶大開,燕煦正微眯眼,看着面前紙張上的“失德”“事成”幾字随着火光跳動而化為灰燼。

所謂民心,還真是這世上最不牢靠的東西,輕一撥弄,翻天覆地。

哈。

也對,時勢所趨,這世間又何來一層不變的東西?

屋外有寒風輕卷入內,靜靜帶起紙張焚毀後所化作的灰燼,輕卷出窗,往皇宮方向輕馳而去,卻未能越過王府的高牆,便被風吹散殆盡。

而燕煦腦中,也不由得回想起幾日前,朝會過後。他同燕辰的一番寒暄。

“如今南方諸事底定,辛苦了這麽一陣,接下來總算可以喘口氣了。”說這話時的燕煦眉眼舒展,面含淺笑,帶着種稚氣未脫的成熟一瞬不瞬地側頭看着燕辰。

“這陣子确實辛苦你了。”燕辰擡目回看,笑道,“經此一役,你能體會民苦,為此奮發向上,正視自己的責任,大哥甚是寬慰。”

關于自己最近的一系列與以往完全不同的行事措舉,大刀闊斧,嶄露頭角,早在朝中引起動蕩,母妃和舅舅曾數次派人敲打,他不信燕辰對此毫不知情。

有的問題不該問,也沒有必要問,可看着這樣的,一如既往的,對他的态度毫無變化的燕辰,燕煦忍不住就問出了最不該問的問題。

“我此番作為,所有的朝臣都在猜測我是否也有意皇權之争,大哥就你不好奇嗎?”

燕辰沒料對方會突然有此一問,一時有些怔住。

燕煦仍舊看着燕辰,今日他定要得到這個答案來緩解他內心的矛盾。

一方面,他不想讓燕辰對自己有所介懷,即便他踏進了這場皇權之争,他也依舊期寄自己和燕辰之間能毫無芥蒂。可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燕辰真的不介意,因為毫不介懷背後所代表的不一定只是寬容,也有可能是不屑。

兩種完全不同的想法,在燕煦的內心深處交織蔓延,攪得他不得安寧。

沉默許久,燕辰前跨一步,擡手在燕煦肩上拍了一拍,說道:“你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便可,不用在乎他人如何作想。”

燕煦聞言,心跳陡然漏了一拍,燕辰如此不溫不火的态度于他而言才是最致命的,因為他根本沒有将自己放在眼裏。強行壓下心中所想,燕煦嘴上揚,笑了,輕笑出聲,他的聲音溫和、柔雅,但終究還是因壓不住內心的顫動,而平添了一分苦澀。

“就知道大哥你對我最好,最向着我了。”

燕辰見狀,一聲嘆息,再道:“阿煦,如果不想笑,你可以不用笑。”

“大哥你說什麽呢?你這麽信任我,我可高興了,我這麽高興,又怎能不想笑。”當一個人的僞裝成為一種習慣,那他心中的想法與表現出的狀态已是完完全全的兩回事。

燕辰一時無言,很快二,屬于人獨處的時間便被到來的官員所打斷。

從回憶中回神的燕煦起身,緩步踱至窗邊,他憑欄站立望向皇城方向,寒風索索,滿園殘雪未消,忽而。燕煦嘴角微揚,笑了起來。他這一笑,頓時滿院生輝熠熠,經白雪籠罩而顯木讷沉沉的庭院仿佛在這瞬間活了過來,分明是漫天風雪飄蕩,可此時觀來,愣是生出了些許春風柳絮飛飛揚揚的詩情畫意。

直木先伐,甘井先竭,乃世之箴言。所以大哥,你可千萬不要怪我啊。

而此時,皇宮內。

梅林一角。

滿堂花落三千客。

雪花和落梅在劍光人影間漫天飄舞。

劍氣所到之處,如波泛起,花枝顫動不止。

待到日上半空,興盡。

齊禦風收劍回鞘。

而燕楚憐則毫無形象地卧倒在一地落花之中,大口喘息,看向齊禦風的雙眼裏,如溢滿流光,帶着兩分不服三分懊惱更多的是明晃晃的挑釁,說道:“齊禦風,你給我等着,下一次,下一次我絕對贏你。”

齊禦風本着非禮勿視的原則,目不斜視地注視前方:“別,別有下一次了,下官公務繁忙,實在是無暇抽身與公主比劍。”

大襄的三公主燕楚憐,相當名不符實,一點也不楚楚可憐,只見她毫不矜持地順勢站來,繞到齊禦風面前,嗤笑道:“你這麽好的武功,為什麽就甘願窩在這小小的太醫院裏?不求征戰沙場,也不願策馬江湖,那你當初學文習武到底是為了做什麽?”

齊禦風看她一眼,面不改色,言道:“學文為識字,習武為強身,僅此而已。”

燕楚憐搖頭:“我不信。”

齊禦風很想說你不信拉倒,可眼前的這位公主是絕對不能得罪的。

當然這個不能得罪,并非是因為她他身份,而是性情。燕楚憐是個很大氣豪爽的姑娘,雖然貴為公主卻無半分公主的嬌态,常年不在宮中,一人一馬,仗劍江湖。她是個極其倔強的姑娘,一旦認定了一件事,就絕對要追究到底,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她說要同齊禦風比劍,那就一起要比到劍才能甘心。

但年的齊禦風不知其性情,刻意回避,所導致的後果便是燕楚憐整整跟了他三個月,最後齊禦風敗下陣來,拿起劍與她比試。

齊禦風本有意在比試時放水,敗給對方,他也确實這樣做過一次,可那次放水所導致的下場,齊禦風至今不敢回想。

從此以後他再也不敢再犯。

但凡公主有所要求,有求必應。

也幸好燕楚憐常年不在宮中,若否齊禦風很有可能半夜收拾包袱跑路,還管他什麽賭不賭局。

說實在的,三公主這姑娘齊禦風很喜歡,聰明好學,坦誠率真,沒有一點皇族公主所特有的矜嬌弱氣。

眼下不敢直言的齊禦風,輕咳了聲,問道:“公主為何不信?”

燕楚憐:“若僅僅只是為了強身健體,你的劍術不可能有這麽好。”

齊禦風:“公主此言差矣,下官所求真的僅是口中所言。”

燕楚憐還是不信:“就這麽簡單?”

齊禦風誠懇點頭:“就這麽簡單。”

齊禦風所說并無半分虛假,他真的就是這麽簡單的一個人,即便眼下身處朝堂,可他也依舊學不來狠絕無情,當然也不會刻意去洞悉世事,他從來就不想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那麽複雜,人活着,有酒且為樂,無酒亦逍遙。

燕楚憐有那麽點失望道:“你都沒想過為這天下做點貢獻嗎?不一定要鞠躬盡瘁,以你的能力留下一段江湖傳奇不在話下。”

齊禦風搖頭:“我能為天下所作的最大貢獻就是如此,不造禍端,平穩度日,其實正是因為這個世上每一個有能力的人,都想要在世間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所以這天下才會這麽混亂。”

燕楚憐有那麽一瞬間竟然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但她很快又嗤笑了聲,道:“其實你就是懶。”

齊禦風贊同:“公主一語中的,不如你我将兩日一次的比劍,改為七日一次?”

燕楚憐聞言不滿道:“齊禦風你不要太過分了,本公主可不是看到誰都會上去比一比的。”

齊禦風誠惶誠恐:“臣受不起啊,公主能找別人再好不過。”

“呵。”燕楚憐足尖一點,仿若飛燕,輕飄而出,手中長劍再次擡起,揚眉,漫然笑道,“今日本公主還未盡興,你我在來一場。”

齊禦風:“……”

被喊來救場,且已在旁圍觀了許久的姚淩雲,微笑走出,道:“這怕是不行了,齊太醫還得去給陛下請脈呢。”作揖一禮,“尋,見過三公主”

“是阿尋你啊。”燕楚憐顯然分得出輕重,轉腕收劍,轉而對齊禦風道,“既然阿尋都這麽說了,那這次我就先放過你,正好我也有意尋四弟一敘,走了。”

姚淩雲:“公主不留下用午膳嗎?你跟殿下許久未見,大殿已命禦膳房準備了公主最喜歡的幾道膳食準備招待公主。”

“我便是不在皇城,也知道大哥最近繁忙的很,就不去打擾他了,反正年關在即,之後有的是時間,等他先忙完,我晚點再來找他,至于特別給我準備的膳食……”燕楚憐起手抵着下颚略一沉吟,眼珠微轉看向齊禦風,笑了,“就賞給齊太醫吧,給他補補身子,好陪我練劍。”

齊禦風:“……”

姚淩雲見狀失笑:“許久不見,公主還是一樣的豁達泰然,随和開朗。”

“可阿尋你卻變了很多。”燕楚憐上上下下打量了姚淩雲一陣,搖頭,故作不滿地蹙起眉眼,“對我還這麽客套。”

“公主在外游歷,閑散慣了,尋只怕公主甫回宮中,一時不能适應自己的身份,所以才會如此,好讓你先适應适應。”姚淩雲眨了眨眼,歪頭淺笑,娓娓道來。

燕楚憐擡目看他,對方看上去特別的溫文爾雅,甚至還帶着點刻意示好的韻味,可仔細一觀,又會發現這人眼睛亮亮的,眉梢嘴角全是笑,胸腔更是一下一下起伏着,顯然是憋笑憋得辛苦。

見他如此,燕楚憐嘆息,眉目随之舒展開來,頗有些遺憾地看過去,語調很是清淡道:“你确實變了很多,變得一點也不可愛,可是被大哥寵出來的?”

尾音上挑,揶揄十足,

姚淩雲側頭輕咳一聲,率先讨饒:“我認輸。”

拿下第一回合,燕楚憐滿意點頭,但見人如此,便主動換了話題,出口的語氣稀松平常,并無二致,但眼裏卻夾着些許關心,說道:“我的人帶回了些消息,已經呈給大哥。”

聽她提及正事,姚淩雲斂下玩笑之色颔首,正欲開口,便見燕楚憐擺了擺手,繼續道:“至于我嘛,就不打擾你們談正事,我這個做姐姐的,得先去關心關心弟弟,完了之後再來找哥哥關心關心自己。”

話畢也不等姚淩雲再說什麽,揮一揮衣袖,轉身不帶走一片雲彩。

二人目送燕楚憐離開。

見人走遠,齊禦風怒視姚淩雲:“說好的辰時末來此地帶我走的呢?你晚了兩刻鐘。”

姚淩雲無語:“齊大人,我可是瞞着大殿下偷偷跑出來的,我不得找時機嗎?”

齊禦風依舊生氣:“你跟大殿下兩人還用得着隐瞞?你直接跟他說一聲不就得了。”

姚淩雲懶得再多做解釋,但他覺得齊禦風這個樣子還挺有意思的,看着他的臉,只笑不語。

被人看的很是莫名其妙,齊禦風不由問道:“姚尋你笑什麽?”

姚淩雲挑挑眉,無辜:“這年頭連笑都不讓了嗎?”

齊禦風理直氣壯:“不讓!”

姚淩雲終于大笑出聲,擡手拍着齊禦風的肩膀,說道:“哈哈哈哈,齊禦風啊齊禦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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