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反而更加可怕,這世間最可怕的終究還是人心啊。”

姚淩雲笑了笑,出口的語氣卻甚為平淡:“懷疑确實是很可怕的一顆種子,哪怕只是再微不足道的小小一粒,只要讓它紮根,那總有一日能成就參天巨樹。”

“你我眼前所見的不正是最好的例子?”彥清拾起筷子,夾了兩塊黃燦燦的炒蛋擱進姚淩雲的碗裏。

“哈。”姚淩雲但笑不語。

就在二人侃侃而談之際,有一人拾階而上,一步一步緩緩走進他們的視線裏來。

得見來人,姚淩雲先是怔一怔,而後開懷一笑,那人也正好将視線落在了姚淩雲的身上,也跟着一同笑了。

他鄉遇故知,豈有不笑之理?

“這可真是人生無處不相逢啊,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真是巧啊,行風兄。”姚淩雲舉杯笑道。

葉行風眉峰一挑,毫不客氣直接上前至二人身旁的空位上坐下:“不知在下是該稱呼你,淩雲兄還是尋公子?”

“不過稱呼,哪個不是我?”姚淩雲面上笑意不減,暢快道,“行風兄大可随意。”

葉行風:“當日在東都,遙遙一見本該騎在馬上的狀元郎,搖身一變,變成了相談甚歡的淩雲兄在下可着實吓了一大跳啊。”

姚淩雲微笑,沒有接話。

而坐在一旁的彥清卻開口了:“不知行風兄可還記得在下?”

“這一屆的探花郎,而今天下誰人不識?”葉行風邊說邊拿起桌上的酒壺給自己倒上一杯酒,“葉某不過随性一走就遇到了大襄的新科狀元郎和探花郎,何其有幸,來,讓葉某借花獻佛,敬二位一杯。”

姚淩雲與彥清對看一眼,而後三人舉杯,一飲而下。

放下酒杯,姚淩雲當即提起酒壺,一一斟滿,說:“人海飄萍,相逢也是不易,只喝一杯哪裏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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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行風無謂一笑:“在下倒是很有時間,只是怕耽誤了二位的正事。”頓了頓,再道,“南平一帶流言四起,新科狀元和探花同時出現再此,你們可別跟我說這只是巧合?”

彥清接道:“看來是瞞不過行風兄的慧眼,我等來此确實是為了南平一事,不知行風兄有何看法?”

葉行風聞言思付了下,轉頭看向彥清:“看法沒有,不過我這倒是有些二位可能沒有聽過的消息可以告知。”

姚淩雲側目:“哦?還請行風兄告知。”

葉行風:“日前蜀中沈家有一弟子私自前往萬葬淵查探,卻在其中莫名失蹤了,這消息兩位應該已經知道了?”

二人點頭。

葉行風再道:“沈公子失蹤後,峽道內又出異狀。”

彥清:“是何異狀?”

葉行風:“有女鬼出沒,而且這消息怕是不日便會傳遍整個南平。”

姚淩雲一怔,心下卻立即計較。

彥清亦感此間別有隐情,順口接道:“傳聞中的俘虜枉死之地,卻有女鬼出沒,這,矛盾啊。”

“确實。”葉行風點頭,一頓,笑道,“但,此乃有人親眼所見。”

彥清詫異,問道:“方圓數百裏都被官府圍住,居然還能有人看見?”

葉行風不置可否,他的視線狀似無意地掃過不曾開口,認真傾聽的姚淩雲,說道:“蜀中沈氏,醫術冠絕天下,受其恩惠者不知凡幾,然而由于沈氏一脈勢力龐大,這些人報答無望,而今沈氏一門的小少爺失蹤了,正是他們還恩報答的好時刻,日前各路武林人士為尋沈少爺的蹤跡,紛紛去到那附近調查。”

彥清眨眼:“然後紛紛都見了鬼?”

葉行風點頭。

豔鬼作祟擾亂人心,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消弭坑殺俘虜的一說所帶來的沖擊。

蜀中沈氏。

姚淩雲心下默念着這四字。

為何還願意幫助朝廷?還是背後另有算計?

見姚淩雲久久不語,葉行風側頭看去,問道:“尋公子對此有何看法?”

葉修聞言,微側了側頭,仿佛自己并未走神,笑眯眯地看着葉行風,說道:“神怪雜談,未曾親眼所見,無甚看法,倒是有另一件事,尋欲向行風兄讨教。”

從葉行風的角度看去,此刻的姚淩雲,沐浴在陽光之下,他整個人被陽光一照,顯得分外白皙,白的近乎透明,熱烈的陽光照着他的側臉上,空氣裏塵埃浮動,仿佛簇擁着一尊晶瑩的玉雕,奪人眼球。

“公子但說無妨。”

姚淩雲微微一笑,他就這樣坐在江南的春立裏,一呼一吸皆是花木芬芳,與京師完全不能相比,但也僅此一別,除此之外,其他與他們初遇無異,吐息間所沉澱這的,都是人世間的味道。

“閣下曾言,自己出生江南,一心仰慕二皇子殿下,而今二殿下人在南方,此地出了此等大事卻不見二皇子有絲毫動作,依閣下之見,這二殿下是作何打算?”

葉行風驚訝:“咦?兩位遠從東都趕到,難道不正是二殿下告知的嗎?”

姚淩雲搖頭:“說來不巧,但确實不是二殿下告知的,而是三公主游歷歸來,所帶回來了的消息。”

葉行風哦了一聲,沉吟片刻,說道:“那可能是三公主快了二殿下一步,在下相信二殿下不會對此事置之不理,同樣也确信眼下二殿下的奏折應該已經傳到了大殿下手中。”微頓,葉行風笑道,“無論如何二殿下的職責所在是處理水災後續,而非民間謠言,力分則弱啊。”

二人對視,各懷心思,一時僵持,良久姚淩雲笑了:“哈,原來如此。”

日漸西下。

由窗望去,遠處湖岸煙濤微茫,霞光幽微明滅,葉行風不由建議道:“二位這麽幹坐着也是無趣,快要入夜了,不如出去走走?詩畫江南,可非閉門造車便能有所感受,必得置身其中才能領略各中詩情畫意。”

姚淩雲颔首:“行風兄言之有理。”

彥清亦是點頭贊同:“不知行風兄可有去處推薦。”

葉行風想了想,笑道:“江南三月能去的地方不少,不過二位既是有目的而來的,不如便去那附近走一走?”

姚淩雲起身:“能去見見傳聞中的豔鬼,有何不可?”

葉行風緊随站起:“那可不一定,也許見到的是金戈鐵馬的冤魂也未可知。”

彥清一笑:“那尋便拭目以待吧。”

話畢起身,前去結賬,等彥清付過賬後,三人起步踏出明水閣。

站在大街上,姚淩雲左右四顧了會,問道:“彥兄說的沒錯,無論是哪一種我都挺感興趣的,只是我二人私下造訪不便透露身份,亦比不得江湖高手飛檐走壁,行風兄打算如何帶我們二人進去?”

葉行風看他一眼,眨了眨右眼:“山人自有妙計。”擡手示意右側,“二位,這邊。”

同一時間,離開明水樓的齊禦風,一手提酒,一手握雞,一路且行且飲且吃雞,相當的惬意舒爽。

抵達郊外。

齊禦風也不着急查探,而是尋了棵向陽的樹木,席地坐與樹下,春天的陽光熏得人懶懶的,很舒适,齊禦風閉目小恬。

☆、萬葬淵

夜幕一點點地慢慢降臨,能見度一點點地開始變差,十裏山色也于暮色下自覺收攏,座座峰頭從深碧隐入黑暗之中。

閉目養神的齊禦風,在明月升起之際,兀然睜眼,他行動無聲,飄忽似鬼,不過眨眼的功夫,人便已在數丈開外。

踏風穿過層層把守的外圍,悄無聲息地進入到林木茂盛的萬葬淵內。

清風入懷,明月正好,當是豔鬼出關時。

進入無人看守的密林後,齊禦風快如閃電的身形,緩緩慢了下來,腳踏實地,一步一環視,不放過周遭丁點可疑之處。

在就齊禦風猶自查探之時,眼前一道白色身影一閃而過,如湖面驚起的白鷺一般,在早春三月的月夜下倏爾不見。

而後再度出現,又遂然消失,徒留下一陣陣悲凄的嗚咽聲。

真是好輕功啊。

齊禦風心下感慨,人亦緊随竄出。

前方疾馳的白色鬼影似是感受到了身後的追逐之人,當即向前加快速度,意欲甩開來人。

齊禦風足下急掠,如影随形。

暗夜下,兩道身影以讓人難以置信的速度前後飛馳,相互追逐。

不出一刻的功夫,齊禦風又在對方地帶領下回到了原地。

就在這一瞬間,前方白色身影猛然駐足側身,一道燦亮奪目的光芒頓時劃破夜空,白色身影劍出如風,綿密快劍,帶着七分試探三分較真,直掃齊禦風。

齊禦風早有防備,微一躬身,急速閃退,堪堪避開迎面襲來的冷厲劍氣。

一招甫落,一招又至,再度襲來的劍尖,因月色映照帶着一點寒芒,抖開的流光如雲線迤逦,劍氣逸出,淩厲無比。

這一次,齊禦風不退反進,揚手扯過身側飛葉,五指輕動,葉片當即破空而去,化消了來襲的劍氣,欺身撞入對方懷中,借勢伸手探向白衣人的脖頸之處。

白衣人動作飛快,揚手便擋,提腿橫掃。

打鬥之時,二人皆運氣立于樹梢,然随着此刻動作,白衣人的身體不由往下墜去,風聲飒飒間,白衣人翻身轉腕,掙開齊禦風的牽制,穩穩落于地上。

而齊禦風則借勢騰空,飄落林梢。

一個在上,一個在地,二人安然對視。

在下者以冷厲堆疊屏障,在上者則以平和遠隔山岚,雖外表大相徑庭,但同樣予人難以接近之感。

良久,齊禦風率先開口:“這年頭的鬼不僅輕功卓絕,居然還會用劍,用的還是蜀中沈氏一脈的滄浪劍法,各中精髓盡顯,真是聞所未聞,齊某今日也算是長見識了。”

“什麽人?”輕紗覆面的白色身影聞言戒備,一字一字,如碎冰互撞,清冽,卻也冰寒。

“不是敵人。”齊禦風掃過他緊握劍柄的右手,自樹梢掠下,站在白衣聲音眼前,笑道,“沉香小公子。”

随人靠近,空氣中一直若隐若現的草藥清香堂而皇之得直接竄進沈沉香的鼻息之內,身上常年飄着藥香的武林高手,齊某,沈沉香略一思索,突然睜大雙眼,詫異道,“你是齊禦風。”

齊禦風面上笑意仍在,聞言微揚眉颔首,說:“正是齊某。”

神醫禦風,不僅醫術超絕,傳聞他在劍術上的造詣也是出類拔萃,其輕功更是獨步天下,當世無人能出其右。

沈沉香從出道伊始,便一直被人拿來與齊禦風作比較,而且他還一直都是不如的那個,曾經甚至有江湖老叟稱,以沈沉香如今的本事,根本沒有資格與齊禦風相提并論。

難道我很想跟他比?呵。

對此,沈沉香甚感不服。

可他卻一直無緣與齊禦風一較高下。

四年前神醫禦風因為與才子姚尋的一場賭注而進宮調養啓帝陛下的身體,從此便再也沒有離開過啓帝身側半步,而沈沉香則是在齊禦風進宮後的第二年,才正式走出蜀中,進入江湖的。

故而,今夜是這兩個一直被江湖中人拿來對比之人的初次見面。

當然這些齊禦風并不知情。

他一向自得其樂,不為外物所擾,自然也不會關注外界對他的評價。所以他很納悶為何眼前這個剛才還一臉冰冷的沈家小少爺為何會突然用這樣忿恨的眼神看着自己,今天應該是他們的頭一次見面。

沒錯吧……?

齊禦風以眼神表示疑惑。

最初驚詫忿恨過後,沈沉香穩下心緒,以一種平靜的如早春冰結河面的口氣輕哼了聲,說道:“也不過如此。”

齊禦風莫名其妙:“……??”

見人一臉不知所謂,一言不發,欲言又止,沈沉香不由怒道:“你那是什麽表情,難道你也覺得本少爺不如你?”

不,我沒有,我不是,你別瞎說。

齊禦風心下如是否認,不過經對方這麽一講,他隐隐也明白過來是怎麽一回事兒了,眼前這個沈小公子,出生蜀中沈氏,一身醫術自然不在話下,從方才比試中也可看出,他的劍術和輕功亦是一絕,再加上他突然轉變的态度,想來是被人拿來與自己做比較了。

齊禦風友好一笑,以緩解尴尬,說道:“江湖傳言多半名不符實,贏的人為顯威風,輸的人為挽面子,難免都會誇大一些,沈公子不必在意。”

沈沉香聞言一怔,他……這是在安慰我?

停頓一瞬,沈沉香正欲開口,驀然神色一變,齊禦風亦是。

身後林木中有步聲傳來,且自內中緩緩走來的人步履虛浮,顯然是個不會武功的。

可,一個不會武功的人又是如何穿過着層層把守的衛兵進入到此地的?二人心下疑惑,對望一眼後,雙雙閃身,隐入黑暗。

很快,齊禦風心中的疑問消失了。

因為自林中走出的那個人他認識。

正是姚淩雲的父親,當朝右相,姚孟軒。

右相怎會出現在此?齊禦風不由皺眉。

冷月當空撒下,寂靜無聲的樹林內,一道道陰冷的寒風,自前方吹來,穿林渡葉,在林中串流,傳說中的萬人坑就在前方,人未靠近,便已經感受到從彼端飄來的,陣陣令人膽戰心驚的寒氣。

姚孟軒跨出的腳步卻不曾因環境而停下,他巧轉前行,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得緩緩穿過這蒼郁詭谲的密林。沈沉香與齊禦風二人再度對望一眼,雙雙縱身跟上,一路緊随其後。

當姚孟軒跨出樹林時,眼前所見,是一片開闊的峽道。

有進無退,斷命逢死的絕殺道。

月色下,放眼望去,目之所及處,盡是碑木林立,白骨露于野的慘狀。

姚孟軒步履未停,繼續向前踏出,前行間他不斷伸手,将途徑過處歪斜的墓碑一一立正。

四周寂寂,偶有寒風呼嘯之聲掠過,仿佛厲鬼吟誦一般。

陡然。

“還我命來……”

斷斷續續的嗚咽聲,從四面八方傳入姚孟軒的耳朵裏。

姚孟軒恍如未聞,繼續前踏。

星星點點的熒光緊随亮起,如同鬼魅一般舞動着的熒火明明滅滅,伴随着悲戚嗚咽,顯得四下恐怖異常。

姚孟軒終于停下腳步,擡起的眼眸裏有悲意流露,他長嘆了一聲,随即大聲說道:“都出來吧,無需裝神弄鬼。”

斷斷續續的嗚咽聲為之一滞。

靜默,靜默的令人窒息,但劍拔弩張的氛圍,卻彌漫四野。

而後,青光溢散,悲泣中,笑聲起,詭聲清響,詭影虛浮,冷意透徹骨髓,各種回音不斷。

姚孟軒絲毫不懼,不為所動。

許久,四周再度安靜下來,一時間氣氛很是尴尬。

“若做不了主,那就找能做主的來。”

暗處的鬼影又是一陣無聲。

良久,有數人默默上前,悄聲靠近姚孟軒。

月沉,夜深,本人跡罕至的埋骨峽道,因為一場流言蜚語,引來了尋覓的腳步。

“不想此地竟然還有這樣一條小道是通往萬葬淵的,此道如此隐蔽,不知行風兄是如何尋得此路的?”彥清邊說邊四處打量,狀似不經意地出言問道。

周遭林木青翠,景色幽深,卻又透露着一絲陰冷,也許,是因有太多的死者冤魂仍在此駐留不去之故。

葉行風笑道:“自然是聽附近居民提起的。”

自踏入小徑後,姚淩雲四下張望,雙眸略微眯着,一路若有所思,聞言他笑了笑,然他的笑意極淺,淺的好似嘲諷。

葉行風的視線一直有意無意地落在姚淩雲身上,見狀,不由問道:“尋公子不相信?”

姚淩雲緩下步伐,側頭看了葉行風一眼,嘴角微揚,眼底卻帶着沉不見底的混沌,說道:“這條路,看似不過偏辟小道,不過從周圍木枝被截斷的痕跡來看,不似原本就存在的路徑,而是近幾個月才被有心人開墾接通的,這樣一條新建又隐秘難尋的小路,又是在這樣一個風口浪尖,附近居民不敢上随意上山的當口,豈能如此輕易就被發現了去?”疑問出口,姚淩雲微頓了頓,而後頗有些感慨地再次開口道,“行風兄這個敷衍,可謂毫無誠意啊。”

悠揚緩頓的話音由前方傳來,葉行風聞之一怔,但僅一瞬,很眨了眨眼,問:“那尋公子以為,葉某是如何發現的?”

有風拂過,微風似是加劇了即将走至盡頭的虛僞情誼。

實話說,姚淩雲并不讨厭與人玩弄話術,很多時候,他自己亦是如此,但這講究時候。時機很重要,有些話,若是在不該說的時候說,那便是錯話,且大錯特錯。

“天南地北,三山五岳,縱然這世間能人輩出,可要尋找這樣一條小道,也不是輕易之事,而最能有效又精準無誤地達到目的者,無非是普天之下,皆王土。”姚淩雲頓步回身,淡然道,“二殿下就派你一人來處理此事?”

談笑氛圍,因一個問句而中斷,劃分彼此,頓時空氣焦灼,暗潮湧現。

好半晌,葉行風撫掌:“不愧是名震天下的公子尋,果然慧眼獨具。”

“這句誠心的贊美,尋,欣然接受。”說這話時,姚淩雲的語氣甚是平淡,沒有歡喜也不見嘲弄,坦坦蕩蕩,而後話鋒一轉,“但客套話省下,你們都查到了些什麽?”

見人一臉公事公辦,葉行風也不再拖沓言他,直接道:“此事怕是與慕容世家有關。”

聞言,姚淩雲輕笑出聲,帶着些許的氣音,問道:“行風兄不會告訴我,這便是二殿下遲遲不出面解釋,任由謠言擴大,危及啓帝陛下的理由。”

葉行風聳肩:“在下只是一個謀士,主子具體要做何打算豈是我一個下人能幹涉的?”

姚淩雲沉默,良久,道:“我一直很不習慣在陌生人面前說一些過于直白的大道理,但是今日來看,行風兄要成為例外了。”

月光當空撒下,照在姚淩雲的身上,從葉行風的視線看去,他一如既往的舉止優雅,意态悠閑,說話的時候還透着些漫不經心,但任何人都不會認為他在說笑。

“一個人無論他的眼前所求為何,也總是要對這個世界保留一點善意,天下大定不久,已經不住再一次的戰亂動蕩,有能者所該做的,是盡己所能将天下導向和平,而非攪亂局勢,唯恐天下不亂,亂世雖出英雄,可英雄的誕生,卻是建立在萬千的白骨之上,得不償失。”姚淩雲視線下移,落到葉行風腰間的酒葫蘆之上,再道,“好酒聞香,人也是一樣的,失了人味,便失了身為人的驕傲。”

墨色的眉睫傲氣凜然,往日如晴空一般悠遠的眼眸中,眼下盡是冰冷的威嚴和一絲絲上位者的悲憫,站姿如松,章華鳳儀。

“說得好!”

铿锵有力的三個字傳自三人的身後,三人循聲看去,俱似一震。

慕容淮?

“慕容公子。”姚淩雲的腦中瞬間想到了京師流傳已久的那個傳聞,神色乍變。

慕容淮見狀,友好一笑:“尋公子不必驚慌,這次的事雖與慕容氏有關,但淮因無意與大哥合謀,早已被慕容氏逐出家門,而這次前來,便是為了勸阻他,只是碰巧聞君一席話,深有感觸,便現身一見罷了。”

起初的驚愕平定過後,姚淩雲偏頭細想半晌,之後便很篤定地點了點頭,笑道:“不想東都廣為流傳的謠言竟是真的。”

口言想不到,語氣卻沒多大意外。

“傳言雖多僞造,但往往皆有由頭可尋。”頓了頓,慕容淮含笑打量姚淩雲,“照公子所言,看來你們對我做了不少調查。”

姚淩雲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直接轉開了話題。

“雖然慕容公子已經闡明目的,但尋還是要問個明白,公子既是慕容遺孤,又為何不與主事者合謀?”

“僅憑一個謠言就想撼動現今穩如泰山的燕氏王朝無異于異想天開,我不傻,無論南平之戰的真相為何,這一次朝廷治災及時,若非二殿下的袖手旁觀,天子失德的謠言根本沒有興起的可能。”慕容淮就這麽坦坦蕩蕩地将三人都心知肚明的真相說了出來,停了會兒,他又道,“再者,誠如公子所言,這天下大定不久,上百年的戰亂甫過,早已經不起再一次的動亂,淮無意做那禍國殃民之人,所謂的慕容皇室,那是幾百年前的久事了,歷史終歸只是歷史,汲汲營營又有何意義。”

“好。”彥清撫掌,他一直欣賞慕容淮,過了今日,他将更加欣賞他。

慕容淮:“那不知現在,在下能否與幾位合作,一同前進?”

葉行卻突然開口,以依舊謙和有禮的語氣,問着極具戒備的問題。

“既然慕容公子與令兄并非一道人,那不知公子是如何找到這條隐蔽小道的?”

慕容淮一笑,坦坦蕩蕩:“我與他畢竟是兄弟,要猜中大哥的心思,不難。”

“即便慕容公子言之鑿鑿,但偏概印象作祟,難免會先入為主。”慕容淮突然亂入,是個變數,而葉行風不願此局再添變數,道,“再者二殿下手下人力盡出,歷時半月才尋得此道,慕容公子這話未免把話說的太輕巧了,公子當知,合作的前提是坦誠,尤其是當此混亂之時。”

“淮已坦明緣由,閣下不信,淮亦無能為力。淮身處江湖,人緣也不算太差,有幾個本領高強的朋友想來不用一一告知閣下?”說話間,慕容淮将視線轉向姚淩雲,“并非在下自大,我若有意對幾位不利,你們三人便是聯手也不是我的對手。”

姚淩雲轉頭與彥清對望一眼,心下暗自計較,一瞬笑道:“慕容公子随行,尋,倒是沒什麽意見。”

葉行風輕嘆了聲:“倒是在下枉做小人了。”

姚淩雲微笑搖頭:“诶,行風兄言重了,小心為上何錯之有?”

彥清點頭附和:“不過慕容公子所言也不假,作為當世算得上號的高手,他若真要對我等不利,我們也無力反抗。”

二人齊齊看向葉行風。

葉行風心下快速權衡,起手示意:“尋公子在此,自然是公子說了算。”

姚淩雲眉峰一揚,也不客氣,直接轉頭對慕容淮道:“請。”

三人組,變成了四人組。

☆、慕容大少

風吹過林梢,發出輕微的铮鳴聲,葉随之晃動,攪碎滿地銀霜。

四個人,行至中途,空氣中,細微而又凄清的嗚咽聲,若虛若幻,忽然傳至,似無若有,飄飄蕩蕩。

四人紛紛頓足,互看一眼,僅一瞬,心知有異的四人便再次擡步,尋聲而行。

越往裏走,越陰冷,萬千将士的埋骨之地,即便過去多年,這個地方也依舊殘留着濃烈的死氣。

低低的嗚咽聲依舊在耳畔徘徊,卻始終不見發聲源頭,好似這些聲音是無端出現在空氣中一般。

随着腳下的步步踏進,幾個人終于來到了葬骨之地附近。

兩旁石壁高聳,足下泥土濕潤,空氣中白霧彌漫,氣氛詭谲妖異,難聞一絲人間語。

打破寂靜的是慕容淮,只聞他輕笑一聲,頗有些無奈嘆道:“你以內力逼運氣聲,刻意引我們前來,卻遲遲不願現面,未免有失地主之誼。”

霎時滿景茫茫渺渺,仿佛被話音撥開了似得,比霧色更慘的白,比殺氣更陰的冷,随着人言緩緩斂去。

有一人,邁着平穩的步伐自黑暗中慢慢走出,來到四人面前,只見那人氣定神閑,風流儒雅,仿若從書香門第中走出的貴公子一般,舉手擡足間俱是豪門貴氣。

他看着慕容淮,面上雖含有笑意,可瞳仁中所照映的是淡漠與高高在上。

“我還真沒想到,帶人前來的竟會是你。”他說話的聲音仿若林籁泉韻,很是好聽,而後他将視線從慕容淮身上移開,緩緩掃過他身側的其他三人,最後落到了姚淩雲身上,先是一驚,而後他笑了,真真正正地笑了,然陰森凄冷感卻随之騰起,“真不愧是我的好弟弟,在我快控制不住那幫人的時候,你便給我送來了如此大禮。”

慕容淮跨步,擋在姚淩雲身前:“我與他們不過途中偶遇,我會來此的目的,大哥你應該知曉。”

慕容遲聞言,面色一;凜:“那我的決定你也應該知曉,不必多說。”頓了頓,再道,“慕容淮,不要逼我對你動手。”

“大哥!”慕容淮一臉凝重地看着慕容遲,“如今大勢已定,天下太平,百姓安居,僅憑你一人根本無能扭轉乾坤,你就收手吧。”

“興複大業是我凡我慕容餘脈都該畢生追求的唯一目标,你不以祖傳訓誡為重,浪跡江湖我也勉強你,可你千不該萬不該與燕氏皇脈連成一氣,慕容淮你對得起祖上叔伯們的淳淳教誨麽?”慕容遲冷冷地說着,他的臉上沒什麽表情,渾身上下的寒意都是從骨子裏滲透而出的。

慕容淮無力,也不願與他在這個事情上多做計較,眼下非是時機,只道:“大哥你收手吧,僅憑一個謠言根本無能撼動大襄王朝,現今局勢,你還看不明白嗎?內拖外圍,此時你若再不思退,便要坐困愁城,命喪于此了。”

慕容遲嗤笑一聲,視線再次落在姚淩雲身上,道:“關鍵已然入手,你不必危言聳聽。”

慕容淮皺眉:“在這個局裏,那些被你視作棋子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和判斷,你無法全盤掌控所有。”

慕容遲眯眼:“你要我放棄?”

慕容淮:“蜀中沈氏已經行動,流傳于太陽之下的謠言很快就會不攻自破,銳不可嬰其鋒,再慢一步,你便要沒救了。”

“哈哈哈哈哈哈。”慕容遲突然爆出一陣大笑,與他方才的面色截然相反,笑得驚心動魄,一笑過後,笑意頓消,一字一字,冰寒的不帶一絲暖意,“你,以為那真的只是謠言?”

聞者紛紛側目震驚。

早春的風尚,帶着一絲涼意,加上已經入了夜,清風拂過,料峭春寒,侵肺而來。

“自然只是謠言。”說話的是姚淩雲。

他跨步自慕容淮身後走出,擡起的雙眼與慕容遲堪堪相對。

慕容遲雙眼微眯,注視着姚淩雲,空氣有如實質,在他們二人之間建立起一道屏障,隔絕了周圍的一切。

許久,慕容遲再度笑道:“你果然同你的父親一樣,鐵石心腸啊。”

說話間,慕容遲并指成劍,緩緩擡起。

慕容淮見狀,再次上前,凝神戒備,道:“大哥不要再做無謂之事,若傷了他,你就真的無路可退,你将必死無疑。”

慕容遲側目,不急不緩說道:“怎麽,你要為他對我動手?”

這是慕容淮設想中,最不願做下的選擇,雖然眼前對象不是他心中所預期的那個人,但仍是令慕容淮短暫地恍然了一個瞬間,好一會兒,他咬牙道:“大哥你不要逼我,你知道,我是為了你。”

慕容遲輕笑搖頭:“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也不會與你動手的。”

手腕一轉,慕容遲擡起的手指向慕容淮身後,大聲說道:“那個,我親愛的弟弟身後護着的那個,就是當今的天下第一才子姚尋,也就是你們心心念念的仇人,姚孟軒的兒子。”

随着慕容遲的話語落下,濃霧中,越來越多的人走了出來,為首的幾人,滿含恨意的視線,直接掃向姚淩雲。

其中一人,甚至完全不顧還護在姚淩雲面前的慕容淮,一步一步緩緩走向姚淩雲,目眦欲裂。

“姚孟軒的兒子,哈哈哈哈……姚孟軒的兒子,哈哈哈哈哈……姚孟軒居然還有一個兒子,劊子手居然還沒有斷子絕孫,簡直笑話,哈哈哈哈哈哈。”

瞥見慕容淮因人靠近而下意識做出地防備動作,慕容遲好整以暇地給出提醒。

“弟弟,我勸你最好不要反抗。”略頓了頓,慕容遲饒有興味的視線掃向一旁同樣戒備的彥清和葉行風,“千萬不要逼他們,那些人都是瘋子,而瘋子一旦被逼急了,是不會有所顧忌的。”

“你們是什麽人?”姚淩雲擡手按上慕容淮的肩膀,示意人退開,從慕容淮身後走出,注視着走進的人,問道。

“人?”那人仿佛聽到了極好笑的事情一般,再度哈哈大笑而起,甚至笑得微微彎下了腰,好半晌,笑聲戛然而止,起身,湊近,惡狠狠地瞪着姚淩雲道,“我們不是人,我們是鬼啊,是你父親和燕骁親手殺害的惡鬼,而現在,我們從地獄裏爬出來,向你們索命來了。”

姚淩雲看着面前之人,眼角餘光不着痕跡向他身後瞟去,自從這群人出現開始,他便在觀察,人群裏有一人極為不同。

他的臉上,沒有憤怒,沒有仇恨,反而帶着彷徨,帶着驚慌,此時他更是低下頭去,姚淩雲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秒,心中微微一動,已有注意。

他轉回視線凝眸看着面前之人,眼底不帶任何懷疑恐懼,從容不迫,甚至勾起唇角,不疾不徐說道:“你撒謊。”

“你說什麽,我撒謊?哈。”那人聽笑了,攤開雙手,大笑着來回看向在場之人,最後又重新看向姚淩雲,死死地盯着,重複道,“我撒謊?”

姚淩雲神色未變,好整以暇點頭:“而今天下河清海晏,民風何其開放?你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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