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向寧蘇青提議請燕辰過來一敘,可為何四殿下會在自己離開後到來,還讓寧蘇青派人将二殿下也請到了宮中,這到底是巧合,還是……

事情看起順利進行,但一切似乎又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悄然變調。

櫻珠有些不安地擡眸望向芳菲主殿。

幾人先後跨入芳菲殿內,往裏走了數丈便有平和樂聲飄然而至,燕辰與燕昱相互對看一眼,足下步履未停,随着腳步的靠近,透心的樂聲,應和着一旁池塘中的清越水聲,飄蕩在院落之間,琴聲悠揚,水聲婉轉,引人入勝。

大廳內。

主位的女子,冰肌玉骨,眉目如畫,白皙的面龐上雖歲月留下的痕跡難掩,但依舊勝雪欺霜,透着女子特有的婉約風情,一擡眸一勾唇皆如詩如畫。

誰說美人最懼遲暮?

歲月幾乎沒有在這女子身上留下什麽痕跡,就連眼角那淺淺的紋路,也不過是為了替她平添幾許成熟的風情罷了。

坐于女子右側的青年,眉目間與主位的女子頗有些相像之處,此時他正手起手托着腮幫,微垂下眼,靜聽樂聲,舉手投足難掩清貴之氣。

而坐于廳中的僧侶,面前擺着一案古琴,低眉垂目,托挑撥勾,悠揚樂聲,蕩漾而出。

半晌樂聲止下。

燕辰燕昱順勢上前,請安。

“兒臣見過母妃。”

“免禮,坐。”寧貴妃微微一笑,略擡手示意,“無禪大師方一曲終了,你二人來的不巧。”

二人颔首,先後落座。

燕昱坐下後,看向無禪笑道:“入殿時,一路行來也聽了些許,大師琴藝确實高超,不知可有師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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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從收走琴案,無禪大師順勢起身,雙手合十,謙恭道:“是娘娘和殿下擡愛了,貧僧偏居無相寺中,日常閑雲野鶴,并不曾得有師傳。”

燕昱:“那看來是大師對古琴一道頗有天賦。”

“大師不僅對古琴頗有天賦,對于泡茶一道也是技藝甚佳,說到這,二哥你可得好好謝謝我。”燕煦接上話頭,沖燕昱講道,“大師這次可是帶了上好的黃山毛峰進宮,母妃惦記着大哥喜歡喝茶,特地請他來一同品鑒,要不是我正好來請安得知此事,你我二人可都沒這個口服。”

“是母妃思慮不周。”寧貴妃輕輕笑了笑,她的臉依舊有些白,可微微笑起的時候,臉頰上泛起一片紅潤,可見她現在心情很好,“便大師有勞了。”

無禪微微颔首,轉身走至一邊的茶案旁邊。

“總算有得喝了。”燕煦見狀,側目看向他的兩位兄長,說道,“為了等大哥和二哥你們,我可是饞了很久,這第一杯,我要先喝。”

燕辰和燕昱對看一下,二人皆從彼此的眸中看到了無奈的寵溺,紛紛失笑搖頭,最後兩人一同轉首看向寧貴妃。

寧蘇青亦是一臉無奈,笑着搖了搖頭,道:“就依你。”

一旁的櫻珠下意識上前半步,她這個舉動雖然是無心,卻難掩她內心的誠惶誠恐,她張了張嘴,可終究也沒說什麽,只直白地将視線掃向無禪。

無禪擡手執壺,然茶水卻并未如燕煦所想,被緩緩注入杯中,而是被盡數倒掉了。

“嗯?”燕煦不解,詫異地看向無禪。

無禪笑了笑,雙手合十沖燕煦一禮,眼角餘光不着痕跡地掃過櫻珠,不疾不徐說道:“此茶采自黃山高峰,其外形微卷,如白毫披身,芽尖似峰,故而稱之黃山毛峰,而飲此茶葉,最該遵循頭道水,二道茶的精粹。”

燕昱微颔首贊同,嘆道:“大師果真是懂茶之人。”

無禪重新往茶葉中倒入溫水,聞言搖了搖頭:“二殿下過譽了,一杯茶,該如何飲用,說到底還是看茶葉本身的質地,貧僧不過是順應茶葉自身秉性罷了。”

執壺的手,凝白修長,是頂好看的一雙手,在場幾人都是天之驕子,日常所見者大都出身世家,養尊處優,鮮少勞作,卻也極少有見過這樣好看的一雙手。

極為賞心悅目。

“好香,我還是第一次知道黃山毛峰竟也能泡出這麽濃重的茶香,同樣的茶葉,經大師之手卻泡出了如此不同的茶香,果真不同凡響。”燕煦眨着眼看着,話含期待,“我都有點等不及想喝了。”

無禪歉意一笑:“茶并非聞香,便好入喉,殿下仍需稍後片刻。”

燕煦點點頭:“嗯。”

☆、孤注一擲(上)

靜。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棂紙,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光點,幽靜而又美好。

日晷上,光影東移,茶香漸趨濃烈。

不過半刻的時間,無禪大師再次起手提壺,如蜻蜓點水般地傾了傾,茶水盡數落入杯中。

“可以了。”

一杯茶堪堪八分滿的茶,被無禪遞到了燕煦的面前。

燕煦擡手接過,舉杯。

瑩白的茶杯上方有水汽冒出,霧氣結頂,茶香浮動,茶色清碧微黃,甚是喜人。

聞香。

茶香濃郁,似蘭幽香。

淺嘗。

入口滋味醇甘,咽後韻味深長。

燕煦放下茶杯,眼裏漫起一絲笑意,贊嘆道:“鮮而不苦,回味甘爽,果然好茶,好手藝。”

無禪合十致意,轉身回到茶案,說道:“讓貧僧替娘娘和兩位皇子倒茶。”

無禪轉身前,視線狀似無意般地掃向燕辰那邊,卻堪堪撞進了燕辰的眼睛裏,二人眼神接觸的時間很短,極短,只在轉瞬即逝地碰撞後便各自收了回去。

“奴婢也來幫忙。”站在一旁的櫻珠見狀,擡步上前,至茶案前等候無禪倒茶。

她站的位置正對着無禪大師,剛剛好遮去了衆人看向無禪視線。

茶水悉數落入杯中,櫻珠擡手将倒好的茶一一送出。轉身前,她擡目看了無禪一眼,眼珠往燕辰那邊一掃。

“有勞姑姑。”無禪颔首示謝,并斟好最後一杯茶,親自送到燕辰面前。

“殿下請。”

“有勞大師。”

燕辰擡手接過,舉杯輕抿。

“大師确實好手藝。”話說時燕昱已放下茶杯,頗有些贊嘆道。

燕辰聞言,面露疑惑,他垂目看了看杯中浮沉的茶水,心下一陣莫名。

無禪謙遜一笑:“殿下謬贊。”

寧貴妃擡手示意對方落座:“連昱兒都這麽說了,大師就莫謙虛了。”

無禪合十致意,于位末坐下,轉頭看向燕昱,溫和道:“泡茶如做人,寧從直中取,莫向曲中求,只要不違了茶葉本生的質地,便能泡得好茶。”

燕昱聞言心下莫名一緊,訝色于他眸中一閃而過。

對方突來此言,何意?

燕昱看着無禪,對方神色未變,面上依然帶着微笑,仿佛剛才所言僅是一句話而已,并無任何他意。

心下權衡間,燕昱嘴角卻微微翹了起來,垂下的長睫擋住了此刻眼中瞬息不見的陰翳,溫和說道:“大師高見。”

“大哥,你怎麽了?”見燕辰一直沒有說話,眼神不由自主往他身上跑的燕煦,看着對方面上的疑惑,以及越來越灰敗的臉色,不由緊張問道。

燕辰聞言,擡頭,可這一動,不知為何,使得他本有些暈眩的腦袋更加頭暈了,身體突起一陣不适,燕煦的聲音也在忽然間變得非常模糊,非常遙遠,好像隔着幾重山水在叫他一般,燕辰皺着眉眼晃了晃頭,以期趕走這種不适感,并對着燕煦的方向笑了笑,說道:“沒事兒,就是突然有些不……”

話未說完,燕辰猛地噴出一口黑血,整個人當場昏倒在了桌上。

“大哥!”燕煦見狀,當場彈了起來,疾步上前,扶着燕辰搖晃,“大哥,大哥,你醒醒,醒醒。”

可無論燕煦再如何推搡,都不見燕辰睜眼,他雙目緊閉,呼吸停滞,心跳靜止,全無動靜。

“辰兒怎麽了?”寧蘇青也已起身靠近,見這症狀,瞳孔微縮,詫異非常,“這是中毒?怎會?”

寧蘇青上前俯身觀視燕辰狀況,可她卻摸不到燕辰脈搏的跳動。

是何時中的毒,怎麽發作的如此之快?

寧貴妃慢慢起身,面色凄惶,不敢置信。

“怎麽會中毒,殿下同奴婢來時氣色極佳,方才也未見不妥,殿下是在喝了大師的茶水以後,才……”櫻珠同樣一臉震驚,她的視線在二者間游移,有些不确定的說道。

“母妃小心。”燕昱聞言迅速上前,将無禪與其他三人隔開,大叫道,“來人,拿下。”

“殿下。”屋外等候的幾個宮女太監沖沖進入,為首宮女見狀驚訝喚道。

燕煦見人闖入,頓時反應過來,大聲叫道:“宣太醫!”

三個字,喊得嘶聲裂肺,簡直肝膽俱裂。

進入的宮人見眼前場景,一時有些愣住,其中一個小太監見狀,迅速往旁邊一躲,而後借着人與門戶的遮擋,貼着牆壁從另一側悄悄離開。

無禪将一切看在眼裏,卻不阻攔,他甚至不動神色地上前,擋住了其他人的視線,繼續與在場者周旋。

“來人?殿下是要叫什麽人來?今日禮佛,娘娘已屏退侍衛。”無禪臉上的笑容已不複溫和,眼裏眉梢全是冰冷而殘忍的陰霾,仿佛毒蛇亮出了獠牙,視一切為死物,“左右就這麽幾個宮女太監,來了何用?”

話音甫落,無禪并指成劍,霎時劍風滌蕩,重重劍影,如臂使指,橫掃四周,剛從室外走進的宮人尖叫抱頭。

“把門關上,去角落,蹲下。”鋒銳、冰冷的聲音敲擊着衆人耳膜,渾身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本能地照着他的話語而動。

無禪轉回視線,落在寧貴妃身上,一雙本如琥珀般溫暖剔透的眸子此時仿佛浸在了寒潭之中,陰冷冰寒:“娘娘,累贅太多,我勸您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無禪所使,一招一式無不妙到巅毫,寧貴妃沉吟一瞬,卸下手上力道。

“謀害皇子,其罪當誅,你逃不了。”

無禪嗤笑一聲:“進了這皇宮,我就沒想過再活着走出去,以我一命,換燕辰一命,值得,當年父親機關算盡,炸了燕氏一脈,卻獨獨留下這麽一條漏網之魚,今日我也算是替父親善後了。”

“你是西南王的兒子?”寧貴妃失聲驚叫。

無禪一笑:“現在知道已經太遲了,二十又三年,我隐于護國寺中,就是為了今日,本是打算殺了燕湛為我西南一脈複仇,但如今啓帝命不久矣,殺他不如殺他的繼承人。”

平古無波的聲線,幽幽道來,渾似經年大夢一朝初醒,那些不願憶起的往事也随之被一一喚醒。

寧蘇青心下鈍痛,但眼下情景并沒有時間讓她懷念往昔。

“西南一脈早已斷絕,你既活着,又何必要走上這條的不歸路?”

寧貴妃與無禪相識多年,雖無深交,但有解禪之緣。從無禪過往的談吐之中,寧蘇青隐約可感受他身上那一股無法掩飾的平和內斂氣息,那是經歷風霜後所流露出的世情體悟,她不相信這是僞裝,故而她對他這樣的舉動甚為疑惑。

“身改心仍在,淵源也依然存在,我留有這一身血脈,也就注定了要與你們皇室對抗到底。”說話間,無禪眼眸微動,掃過櫻珠再回到寧貴妃身上,聲色不見起伏,臉上也沒什麽表情,乍一看還有那麽點違和藏于其中,也莫名的有些諷刺,說道,“我雖不能披甲馳騁沙場,但終有一副将朽皮囊,為故國,為故人,死而後已。”

寧貴妃聞言恍惚,這話她好似曾經在哪聽過,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倒是櫻珠聞之,渾身一震,她下意識地看向寧貴妃,見對方并未想起什麽,心下一松,上前怒視無禪,轉移話題道:“方才的茶,娘娘和其他殿下都喝了,為何其他人都沒有中毒,唯有大殿下中毒倒下,你是如何做到的?”

無禪:“我自然有我的方法可以做到。”

櫻珠突然說道:“難道是下在茶杯之上。”

無禪冷笑了下,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一直沒有說話的燕煦在這一瞬間,猛然睜大雙眼,仿佛突然被人用一棍子敲醒了似得。

在燕辰的呼吸停掉之時,他的思維和五感也跟着一同斷了開來,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他懷裏漸漸灰敗的人。

他在掉落,從很高的地方一直一直往下落,腦海裏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同一句話。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這怎麽可能?

櫻珠的話,喚回了他的神志,思緒和五感重新開始慢慢聚攏。

燕煦閉上雙眼,圓滾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遲緩地轉動着,仿佛困在魚缸裏的魚兒一般,四處碰壁,不知所措,但他很快又睜開眼來。再睜眼時的燕煦,眼中不見驚慌不見遲緩,那是一雙如鷹般銳利的雙眼,眼神犀利無比。

方才母妃告訴自己,她最近心緒不寧,所以櫻珠建議她請來護國寺的高僧焚香禮佛。

是櫻珠建議的。

喝了茶的其他人都沒有中毒,唯有大哥倒下。

一瞬間,燕煦了然于心。

不,不止這一瞬,其實在聞言的當下他便有所懷疑,他有些隐隐約約的猜測,但那些懷疑隔着一層揮之不去的雲霧,令他無法看個真切。

盡管如此,他也依舊動作了,他拖來燕昱,他無理取鬧,他執意要喝下第一杯茶,他以為如此便萬無一失。

可他還是算岔了。

事态的發展,有着它自己的軌跡,并不在他的預料之內。

他算準了燕昱會對大哥下手,他指示手中人馬全神戒備,只要燕昱一動手,他便借機與燕辰聯手,一舉扳倒燕昱,但他沒有料到,事情的發展竟然會是這樣。

原來是他,是他點燃了這場烽火,是他的謀劃,害了大哥。

燕煦笑了,笑出了聲,笑聲凄厲,慢慢得越來越大聲,而他一向明亮的眼眸卻宛如長夜失輝一般,一瞬間,仇恨、嫉妒、屈辱、勝負心所有的所有,全都失去了支撐的力量。

他千算萬算,沒有算到燕昱背後居然留有無禪這樣的一步暗棋,他費盡心機,竟将自己畢生所愛,送上了絕路。

哈哈哈哈。

真是諷刺啊。

燕煦垂眸看着被自己抱在懷裏燕辰,他的手搭在對方的長發上,明明一如往日烏黑,一如往日柔軟,卻已毫無生機。

怎麽就死了呢?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麽就這麽死了呢?

燕煦有些納悶,實在太奇怪了,明明剛才還對他笑的人,怎麽就這麽死了呢?

他明明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得到任何他想要的東西,他的随便一個指令就能輕而易舉的殺死一個人,可是為什麽卻救不活自己最重視的這一個?

燕煦抖着手拭去燕辰嘴角的黑血。

你都死了,那這一切又還有什麽意義?

既然沒有了意義,那便一同毀滅吧。

“煦兒。”看着突然這樣的心如死灰的燕煦,寧貴妃的內心驀地起了一陣慌亂,她不由顫聲喚道。

燕煦聞言擡首,但,卻不是看向寧貴妃。

燕昱的身影出現在燕煦的視線內。一瞬間,燕煦仿佛突然活了過來,他死死地盯着燕昱因為故作鎮定而略顯僵硬的表情,全身散發着狠冽無情的氣息,恨聲說道:“燕昱你居然敢!”

燕昱心下一驚,他的四弟一向矜嬌得體,可如今面前的這個人殺氣四溢,神情可怖,讓人見之便覺不寒而栗。

“四弟此言何意?”燕昱故作鎮定,問道。

是的,燕昱他有些慌了。

雖然不知道燕煦到底知道了些什麽,可看着這樣的燕煦,燕昱他慌了。

因為他很清楚的明白,人一旦恐怖起來,可以遠勝妖魔鬼怪,出于欲望,出于貪婪,出于人本性中惡的念頭地激發,一旦如此,人便與獸無異,弑兄殺弟無所不用其極。

自己如是,眼前的小弟亦如是,他從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孤注一擲時的影子。

唯一不會這樣做的那個人已經倒下了。

燕昱緩緩垂下眼眸,落在燕辰灰敗的臉上。

燕煦冷笑:“你勾結櫻珠夥同這個和尚謀害大哥,你以為沒有人知道嗎?”

燕昱全身血液随着燕煦的話,一寸一寸地他冷下來,寒意自腳底生起,頓時臉色陰沉如暴雨将至。

哈,他果然都知道了,他都說出來了。

那麽……

☆、孤注一擲(中)

那些不好的,不期盼發生的事情,因為一個念頭的滋生,呈不可遏制之勢,在燕昱的內心瘋狂增長。

一絲掙紮不由騰起。

一抹異色随之于燕昱的面上一閃而過。他剛從江南回宮時,寧貴妃溫和的微笑,和她牽着他的手緩緩走過宮闱時的輕聲暖語,以及燕煦親手送到他眼前的白玉糕,和那宛如陽光明媚的笑臉,過往的一幕幕在燕昱的腦海中閃過,可最後卻定格在宜安殿內,啓帝那蒼白的臉和燃着幽焰的眼眸之中,當下寒意襲來,這種冷無關其他,是由心發出的,每一絲都能将人的血管凍住。

也包括了燕昱內心所騰起的那一絲掙紮。

驚雷既出,便斷沒有就此罷手的道理!既然你都知道了,燕昱看着燕煦的目光一寒,不再言語。

櫻珠見狀,上前攔住了燕昱看向燕煦的視線,看着燕煦賠笑道:“殿下,奴婢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您悲傷過度,意識不清了。”

沒料燕煦的反應竟會如此激烈,恨不得玉石俱焚,事情在櫻珠沒有注意的時候,悄然變調,完全脫離了她的預料之外。

“呵。”燕煦冷笑一聲,“你們以為自己做的很隐蔽嗎?不要再裝蒜了,你與燕昱合謀之事,我早就知道,而母妃最近的舉動也都是你在背後暗示的。”頓下,燕煦的臉色蒼白,牙齒咯咯地發着聲響,極力壓抑自己的憤怒,“你們,該死!”

寧蘇青的臉色,驀的變了,驚訝混合着恍然大悟出現在她的臉上,她轉首看向櫻珠的眼睛因為不可置信而瞪的又大又圓。

“娘娘……”櫻珠下意識上前。

“為故國為故人,死而後已,難怪我覺得這話如此耳熟,原來……是你。”

她還是想起來了。

暴露至此,已無從閃躲,當然也不必再閃躲,櫻珠卸去了以往的畢恭畢敬,凝視着寧貴妃,說道:“是我,而你,不該阻止我。”

她不該阻止她。

她為何不該阻止?

甚為大襄王朝寧貴妃,面對如此兄弟閻牆之事,又怎能不去阻止?

心念一動千萬劫,寧蘇青在明了的那一瞬間,面上血色霎時褪去,一張臉白的近乎透明。

“娘娘您不該阻止,就算不為自己,也請您為了四殿下,莫在逼迫二殿下了。”櫻珠看了一眼燕昱,在轉頭勸誡寧貴妃,“只要您能答應保持沉默,奴婢相信二殿下不會為難的。”

但,已沒有人再理會她的話語。

寧蘇青轉頭看向了燕昱,欲笑,似哭,然隐隐還是懷有一絲期冀,問道:“所以,昱兒,真的是你?”

“事到如今再否認反而失了氣度。”燕昱掩去臉上的所有表情,無喜無悲,冷漠而堅定,“是我。”

“昱兒你怎能如此?”聞言,寧蘇青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再次衰敗下去,她聽見自己用發抖的聲音這樣問着。

燕昱垂着眼,心頭仿佛被人活生生撕裂了一般,淌着鮮血,饒是他已做下決斷,也難以無動于衷。

“既然都知道了,那你們,便一個也不能留了。”低低的語調,輕的近乎呢喃,他竭力控制着情緒,可依舊露出了一絲顫音,“為什麽要這樣逼我呢?”

燕煦冷哼一聲,不回不避:“你想對我們動手?”

燕昱沉默了一會,說:“事已至此我別無他法,四弟,不要怪我,要怪你就怪你知道的太多了。”

“殿下!”櫻珠聞言,不由失聲大叫,她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這天下誰都可以死,唯獨燕煦不能死。

寧貴妃聽之亦是一驚,擡步上前擋在了燕煦身前。

對于櫻珠的激烈反應,燕昱無動于衷,他只靜靜地看着寧貴妃。

櫻珠見狀,同樣也擡目向寧貴妃看去。

她該怎麽做,二者難道真的只能擇其一嗎?

寧貴妃陷入了掙紮,看着燕昱,痛心道:“昱兒不可一錯再錯。”

“母妃抱歉,但我已別無他法。”

“這裏是皇宮,這麽做你難辭其咎,現在回頭,母妃可以保你一命。”

“不會的,是非對錯,是勝利者所決定的。”看着面前女子,燕昱笑了,薄薄的唇淺淺地勾起,明淨的黑眸裏倒映着眼前人的面容,然那樣子,卻讓寧蘇青渾身一冷,“你們會死,都會死,死在西南餘孽的手裏,而我,拼死保護,依舊不敵,最後身受重傷,但幸好衛兵及時趕到,經太醫院急救搶回一命,此事不會與我有關。”

燕煦怒視着他,也笑了:“荒唐,真是荒唐。”

燕昱轉眸,語透無奈:“閑散王侯才是你的追求,詩畫和茶酒才是你該有的志向,可你偏偏要跟我争,既然你偏離了屬于自己的道路,那就不要怪我手下無情。”

話語落,話鋒轉,燕昱冷然再道:“動手。”

寧蘇青戒備。

櫻珠起手聚力。

就在此時無禪動了,他出手如電,快的旁人不及眨眼,便閃至燕辰身前,給燕辰喂下了一顆藥丸,随後重重一掌拍在了燕辰胸口。

日漸西移,巳時将過,午時即至。

透窗而進的陽光漸漸明烈了起來,人間的氣息恍然間席卷而來。

昏迷不動的燕辰,在衆人的注目下,慢慢地睜開了雙眼。

變生突然,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燕辰站了起來。

細碎的陽光從屋外灑進,在地上落下斑駁的光點。

燕昱見狀,下意識後退一步,他的眼裏帶着顯而易見的震驚,但很快,他便移開雙眼看向無禪,最後又轉了回去看向燕辰。

“這不可能。”櫻珠失聲尖叫,轉頭指着無禪,“我明明看着你下藥的,難道那不是?”

“那只是普通的珍珠粉。”無禪回看她,在對方漸漸變大的呼吸聲中輕嘆道,“姑姑,你束手就擒吧。”

“你居然背叛我,你居然敢背叛我!”櫻珠怎麽也料想不到,無禪會突然倒戈,“你對得起你的父親,對得起西南一脈嗎?”

無禪搖頭:“我沒有背叛你,是姑姑你先背叛了我。”

櫻珠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一時無言,在她的計劃中,無禪并沒有活命的機會。

良久,櫻珠穩下情緒,說道:“這一切都是為了你父親的期望,你沒有背叛我,但是你背叛了你的父親。”

無禪:“姑姑你為何仍在執着,西南一脈的野心早已止步在血塵黃沙之中,那不該是我們的追求。”

櫻珠冷冷一笑:“即便歷史奔流一去不返,但人心輾轉卻是百代如一,你吃齋念佛到連自己的祖宗也抛棄了嗎?”

無禪雙手合十,口念佛號:“貧僧法號無禪,早已不是當初小王子。”

櫻珠的身子晃了晃,仿佛站立不住般的退後了一步,她從不知道,對一個人的失望竟會有如此力量,仿佛萬刀加身,輕而易舉地就讓她痛徹心扉:“你怎能如此?”

他破壞了自己所有的布局。

無禪面無波瀾:“不過是從見山是山,最終又回到了見山是山的過程。”頓了頓,無禪面露疑惑,“姑姑,一杯茶,是溫是涼,尚且有個分別,緣分有無,深淺自知,你明知一切早已不可能,你也并沒有複興西南的野望,我想不明白,你為何要如此?”

聞言,櫻珠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惶,她下意識的将視線掃向其中一個方向,冷言道:“我與你無話可說。”

“阿彌陀佛,執着是苦,紅塵是劫,施主你放手吧。”

櫻珠冷哼不語。

☆、孤注一擲(下)

這廂,燕辰正擡目與燕昱對視。

此時的燕昱也已恢複了常态,他看着燕辰,說道:“你對自己下毒。”

一句話,燕昱說的異常平穩,可唯有他自己清楚,出口的這句話,宛如箭鋒一般自他的喉嚨深處射出,一路沖開血肉,劃破喉管,才勉強消去了語音裏的銳氣,沒叫他人察覺出他此時狼狽和不堪。

燕辰沒有過多的表示,只點了點頭,沉聲回應:“不錯。”

得人肯定回答,燕昱眼神仍是微微一變,不過也僅只如此而已,他絕沒可能再在燕辰的面前失态。

燕昱冷嘲了一聲,側眼斜睨了無禪一眼,嘲弄道:“如此信任,你就不怕他在诓你,任你毒發身亡?”

燕辰聞言,神不變,聲亦未變,依舊四平八穩地說道:“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我若還沒有從此地出去,齊太醫便會進來,此毒乃是他親手所制,他有自信能夠解毒,而我信得過他。”

屋外有風拂過,枝葉飄搖間,其落在室內的影子也跟着來回晃動。

“原來如此,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一聲長嘆後,燕昱接上了話頭,他的面色依然沉靜如水,并沒有被眼前的劣勢影響半分,出口的聲音也依舊慢悠悠的,似是閑話家常,“那麽,姚尋現在人在外面。”

燕辰未答,然态度已明。

大勢已去。

燕昱斂目,面色倨傲,聲色冷冽。

“成王敗寇,我無話可說。”

燕辰閉上眼睛,半晌,再睜開,內中的痛心清晰可見:“我多麽希望這一切并不曾發生。”

燕昱聞言,嘲諷一笑:“世事總是不盡如人意。”

“昱兒你……”寧貴妃依舊不願相信,她不相信,這個在她眼中一向溫和有禮的燕昱,會做出這等弑兄滅親,大逆不道之事,“你怎能如此?”

“我怎麽不能?”燕昱将視線轉向寧貴妃方向,反口一問,“若不如此,我便毫無機會,若不放手一搏,那我此生便注定與皇權無關。”燕昱凝目看着寧貴妃,擡手一指燕辰,方才的平穩面具,在這一瞬間破碎,他憤恨道,“他憑什麽踩在我的頭上,只因他是長子?只因父皇偏心!”

寧貴妃神情哀傷,不敢置信,她不住搖頭道:“殺親弑兄,你做出如此殘忍的事情,就是為了皇權,就只是為了皇權?”

“只是為了皇權?哈。”燕昱仰頭大笑,一聲笑,牽動了混亂的心緒,壓抑已久的情緒終于爆發了出來,燕昱不覺陷入到瘋狂的狀态之中,“你說我殘毒,可是母妃,這皇城本就如此,各方勢力堆疊,各憑實力說話,不踩踏着累累白骨如何成就大業?”

燕昱之言從寧蘇青的耳中,沖入心中,她的胸口仿佛因此被塞進了一團火,烈火在胸腔中熾烈的燃燒着。

三百多條人命,二十多年的埋聲晦跡,誰知今日這一言,盡将過往一切全數否定。

绮姐姐啊,你的苦心,你所背負的人命,全部枉費了啊。

寧蘇青痛心不已。

她眉峰緊皺,雙目死死地盯着燕昱,道:“你這樣做,怎麽對得起你的母親,你讓绮姐姐的一切作為,都失去了意義,你讓她一生的期望都付諸東流了。”

“不要再提我的母親。”燕昱揮手大聲道,“不許你們再借她之口欺騙我,若不如此,我才是對不起娘親,我必須登上皇權之巅,以皇帝之名追封母親為後,這是母親一生的心願,我不能讓她死不瞑目。”

寧蘇青覺得自己仿佛聽到了一個笑話,她也确實笑了:“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嗎?绮姐姐一向與人為善、不矜不伐,你怎能這樣污蔑你的母親。”

“還想騙我,你要拿這一套騙我到何時?”透心徹骨的執念,已深紮心底多時,眼前的燕昱與以往截然不同,溫文不在,滿身逆鱗,随意一拂,便是痛苦交纏。

寧蘇青見之心痛,緊皺的眉眼有了一絲松動:“我何時騙過你?我所說的無一不是事實,倒是你說的這些,都是誰告訴你?”

燕昱轉頭看向櫻珠。

寧蘇青同時看去,一股異樣悄然在她的心間騰起,但眼下重點并不在此,寧蘇青轉回視線,看着燕昱。

“我不知道她都對你說了什麽,但你如今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你母親所願。”腦海浮現那個看似柔和實則剛強的姐姐,寧蘇青眼波稍稍柔和,說道,“你的母親,他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人。”

“母親是她的救命恩人,之後她一直跟在母親的身邊,我調查過,這些都是事實,她不可能騙我。”燕昱的視線在寧蘇青與櫻珠二人間來回游走,最後定在寧蘇青的臉上,他依舊不信,“反而是你們,我問起母親,你們一直躲躲閃閃不願告知詳情,宮中侍婢甚至鮮少有人知道绮妃事跡,這一切無一不昭示着你們的隐瞞。”

上一輩的恩恩怨怨,輾轉了這幾多紅塵,竟然還是沒能徹底解開恩與怨的糾纏,致使下一代也走上相殘的局面。

難道真是我們錯了嗎,是我們不該隐瞞?寧蘇青不由扪心自問,她看着燕昱,而後緩緩轉眸,視線從燕昱轉到燕辰身上,在慢慢移開,最後定在了燕煦的臉上。

半晌,寧蘇青移開目光,張了張嘴,說道:“櫻珠雖是绮妃的貼身婢女不假,但當年救她的人并不是绮姐姐,而是……”

“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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