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白殊愣愣地站在原地,腳步像生根了一樣難以邁出一步。

不是白殊不想動,而是他的身體僵硬得就像雕塑,身上鋪了一層冷硬的石灰。

無邊無際宛如海水一樣的恐懼席卷而來,他看着眼前的這一幕,眼眶裏的瞳孔驟然緊縮,暴露了心跳過快的事實。

越畫屏一塵不染地站在醫院走廊,他的周身所有嘈雜的事物都像被隔絕在了另一個空間,喧鬧和人潮遠去,這一方空間裏只有宛如死寂般的寂靜,和肆意蔓延的恐懼。

他的眼睛,所有裸露出來的肌膚,臉部、脖頸、手背,都有一根根雜亂無序的活躍細線,那些細線像是有生命一般在他的體內橫沖直撞。

那些細線連接着身體,親眼目睹這一幕,很容易讓人産生他的骨骼、肌膚下的血肉組織裏,甚至細小血管裏充斥的不是血液,而是流動的粘稠細線。

它們一根根支撐起了這幅表面清冷、容貌優越的人形輪廓,提線木偶一般操縱着這幅軀體。

白殊的神情有些恍惚,醫院走廊的白熾燈照在他的臉上,豆大的冷汗順着那張過分漂亮的臉上一路滑落到下颌。

一旦産生了這種聯想,就像走在看不見的旅途上一腳滑進了深淵。

他的心髒叫嚣着要從胸腔裏跳出來,白殊盯着那些游動的活躍細線,那些有生命的物質,在他的注視下,它們的肆意橫沖直撞的動作戛然而止。

時間定格般停下來,緊接着齊刷刷地像蛇一樣彎曲,身體支起腦袋看起來。

別對視!!

移開視線!停止聯想!

白殊的腦袋發出尖銳的轟鳴,那是大腦在遇到危險時發生的警告,他的意識想要扭頭,身體卻一動不動。

有那麽一瞬間,白殊甚至不知道他在跟什麽東西對視,是他還是它。

恐懼模糊了時間,白殊不知道從越畫屏突然出現到現在過了多久,像過了一輩子那麽漫長,可實際上走廊空挂着的擺鐘才剛剛走過幾秒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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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殊的手心傳來一陣刺痛,握緊的拳頭裏指甲幾乎要嵌入肉裏,痛感感讓他瞬間清醒,他不再看那谲異的細線,強迫自己去看越畫屏。

哪怕裸露出的皮膚下有湧動的細線,越畫屏這張臉仍然有一種超脫世俗的驚豔感,清冷得像簌簌落下的冰棱狀雪花,冷到了極致。

白殊此刻可以無比确定,越畫屏不是人!

沒有哪個人可以隔絕出一方空間,讓周圍人對他的狀況視而不見,也沒有哪個人能在身體的器官全由那些詭異細線組成的情況下還活着。

這幅讓人見之心折的美麗皮囊,只是它用來隐藏本體的表象,體內是絲絲縷縷活躍的細線。

白殊咽了咽口水,手指放進兜裏握緊了衣服裏的電棍,指尖微不可察地顫抖了,在不确定能聽到心聲的人是不是怪物前,他購買了這些防身用具。

但在此刻直面了怪物後,他第一次産生了渺小的

念頭,在這樣恐懼又未知的怪物前,人類的力量渺小得宛若塵埃。

可在這股近乎是絕望的念頭之下,白殊卻也感覺到了一種更為清晰的情緒——像是憤怒?

越畫屏的意識空間裏幾乎掀起了一場龍卷風,在得出那個結論之後,他渾身上下每一條尾巴,鱗片都炸開了。

他像個被冒犯了領域的野獸,狂暴、躁動,瘋狂想要發洩出那股不知名的怒氣,這點怒氣幾乎能夠沖昏他的頭腦,讓他不管不顧地暴露了自己非人的身份。

但其實他對于暴露身份這一點是持漠然的态度的,就像人不可能融入進螞蟻的族群裏,就算學着它們的行為模式生活。可超出螞蟻想象的力量與龐大的身軀,都讓他與螞蟻的世界格格不入。

人類不會在意在螞蟻面前顯示出與衆不同。

他只感覺到一股陌生的憤怒讓他的所有肢節都在暴動,這種憤怒來源甚至事實上沒有對他造成任何身體上的傷害——沒有哪只螞蟻不自量力地想要咬他一口。

他在學習人類的過程中,也理解了人類的審美,白殊在人類中屬于頂尖的上層,如果他是食物會是所有掠食者願意留到最後耐心品嘗的那一個。

可這個讓他食髓知味、甘心忍耐蟄伏的食物,即将被另一個充滿腐臭味道的東西污染。

甚至,那個東西也會像他一樣去觸碰他。

一想到渾身上下都打着他的烙印,連一呼一吸間的氣息都是獻祭味道的食物,會被另一個東西擁有,越畫屏體內的肢節就開始蠢蠢欲動。

這一刻,殺意到達了最頂峰。

如果他一定要和那個腐臭的氣味在一起,被觸碰、被親吻、被擁抱。

——那不如在這件事發生之前就吃了他。

徹底享用了祭品。

即便他只能得到短暫的歡愉,即便在他生出這股念頭時,龐大的身軀就湧上了一股難言的抗拒。

甚至他會失去這數不盡的歲月裏,唯一的祭品。

但要讓白殊活着被別的東西沾染一絲一毫,他寧願讓他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

不生不死不滅,變成他的一部分。

與祂同在。

短短幾秒,白殊就從盯着細線失神,到感受到越畫屏身上傳過來的殺意。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在那股冰冷的殺意出現的那一秒,他剛剛才清醒的腦子就在往下面墜落,下面是粘稠黑暗的如同沼澤一樣的深淵,一點點帶領着他的意識往下陷。

白殊的睫毛輕輕顫抖了一下,像是蝴蝶瀕死前竭盡全力的一次振翅,他的眼睛被淚水模糊了視線,心中連一絲一毫想要反抗的念頭都無法升起。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他連拿出電棍的機會都沒有。

他仿若整個人都陷入了那片粘膩活躍的沼澤群裏,什麽醫院、怪物、人群通通消失不見,他的視線只能看到那片蠕動着的黑暗“沼澤”。

白殊從未像現在這樣念頭清晰,渴望擁抱那片沼澤、想要陷進去徹底和它融為一體,他恍若被蠱惑一般朝着那片蠕動的沼澤走去。

可現實是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臉上漸漸露出一種堪稱朝聖般的崇敬。

走過去、擁抱它、和它成為密不可分的存在。

白殊在那片蠕動的黑暗沼澤中看到了它一閃而過的本體,一條巨大的色彩斑斓,充滿了莊嚴肅穆感的蛇,在無數蛇尾的掩護下,它身上有一種超脫自然的神性。

讓人情不自禁地就想膜拜它。

白殊即将閉眼,走進那片黑暗沼澤裏時,模糊的視線看到越畫屏不急不緩地走過來。

他穿着一身素淨的白,臉上卻沒有一絲情緒,那雙漆黑的眼眸靜靜地望着他,裏面充滿了無機質的冷漠,連一絲悲憫都找不到。

冷漠無情地像來自九天之上的神明,對凡間的痛苦掙紮毫不在意。

白殊垂在身側的手指突然抖了抖,很輕微的一下,一股火苗一樣微弱的念頭在他腦海裏冒出。

他不想死,不想死在怪物手裏。

更不想這麽默默無聞地死去,怪物為他送行。

那雙眼睛裏沒有一絲一毫對生命寶貴的認知,他拿捏着他的生死,卻對他的死活毫不在意,如同路邊踩死的一只螞蟻。

而他要死在這樣一雙眼睛下,這樣詭異的怪物下。

白殊的眼睫劇烈地顫抖起來,他用盡了他全身上下能調動的所有力量來對抗那股蠱惑人心的力量,想要保持清醒。

可事實上,他的眼睛一點點合上,眼底的光幾乎黯淡,全身的力量調動起來只夠牙齒咬破嘴唇——他連這點疼痛都感覺不到了。

白殊的心前所未有的寧靜,他即将擁抱永恒,變成恒古不變的存在。

可就在他的身體徹底陷入蠕動的黑暗裏時,白殊突然感覺到了一股刺骨的疼痛,他的手臂被人緊緊攥住,嘴唇上傳來吮吸濡濕的觸感。

白殊慢慢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冷淡卻又出色至極的臉。

他們離得極近,越畫屏緊緊攥着他的手臂,臉頰貼近,貼着他的嘴唇吸食,伴随着的還有唾液混合着血液吞下的咕咚聲。

白殊的臉長得過于精致,唇色卻是淡淡的,顯得那張臉十分冷漠,但他咬破嘴唇後,淡色的唇被鮮血浸濕,那點鮮豔的色彩就像雪白的畫紙上落下的一點顏料。

那張漂亮冷漠的臉,頃刻間有了妖豔的視覺感,極大地沖擊了視網膜。

尤其,流淌出的血液裏還伴随着濃郁到前所未有的獻祭香味。

周邊的場景驟然變成了封閉的洗手間裏,即便隔絕出了單獨的空間,但越畫屏還是不想讓白殊這幅樣子被別人看到。

哪怕路人只能看到一團空氣。

白殊被吸食血液吸食得頭昏腦脹,他唇瓣的每一個紋路都被細致地舔過,血液的味道已經殘存得連氣味都要消散了,但怪物并沒有餍足,開始朝着他的唇齒而去。

越畫屏從急迫地攥着白殊的手臂,舔舐那點血液時,就已經無比清晰地認識到一個事實。

比起吃了白殊,讓他留在他的身體,成為他的一部分。

留下白殊,有源源不斷的獻祭味道時時刻刻都能享用,但要承擔着一不小心就會被其他惡心氣味污染的可能。

在他漫長的生命裏,從沒允許過有旁的生物觊觎他的東西,他連這種可能性都不會允許它發生。

讓白殊活着,注定會打破這條規則。

可即便如此。

他仍然願意承擔這點風險。

越畫屏緊緊擁抱着白殊,蛇一樣絞着他的身體,滿足地發出一聲喟嘆。

他身體所有的感官都呼吸着白殊香甜的氣息,品嘗着他的味道,在這種切身擁有的體驗裏,沉浸得幾乎不能自已。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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