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衛生間的氣壓驟然降至冰點,時間的流逝在這一方空間裏變得異常緩慢。

冰冷的掠食者擡眼看過來時,白殊甚至在一瞬間感受到了黏膩可怖的氣息撲面而來。

他的腿很難再邁動一步,仔細看還在微微顫抖。

越畫屏比他強大太多,比人類強大太多,那種強大是脫離生物領域,直接碾壓他們這個族群的。

越畫屏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難看,幾乎要凝結成一層冰,他的腳步不複之前那麽從容,都帶着點急切,那雙無機質的眼睛在這一刻就像動物的瞳孔,冷冰冰的沒有絲毫多餘的感情:“為什麽要跑?”

白殊的臉蒙上了一層細密的汗珠,臉頰緋紅,有一部分是因為緊張,還有一部分是因為脖頸上的尾巴越收越緊。

他微張着唇呼吸一口空氣,汗漬滾落到了眼睛裏,偏圓的眼睛彌漫着一股淡淡的水氣,鹹濕的汗漬弄得他眼睫顫抖,擡眸望向越畫屏,輕聲說:“我要回去上課了。”

他下午是還有一節選修課,正常人在面對怪物後早就将這種事抛在腦後,生命安全都不能保障,還用去在乎一節課嗎。

越畫屏露出思索的表情:“上課?”

白殊安靜地點頭,他微微仰起脖頸,想要靠着這種辦法緩解一些尾巴纏繞的窒息感。

燈光下,那截纖長的脖頸蒙上了一層晶瑩的汗珠,像上好的白釉,散發着瑩潤的光澤。

越畫屏盯着那截脖頸不動聲色地咽了咽口水,脖頸纏繞的尾巴微微松開一些。

白殊趕緊大口大口的喘氣,胸腔擠壓得難受,快要爆炸了。

他試探性地往門口的方向走了一步,脖頸上纏繞的尾巴立刻收緊。

白殊看向越畫屏的臉色,他的表情肉眼可見地要好轉了一些,顯然是接受了這個拙劣的借口,但并沒有想要放過白殊的意思。

但纏繞的窒息感比起之前要輕松很多,白殊毫不猶豫地繼續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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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門口只有幾步之遙,他走得格外艱難,脖頸上纏繞的尾巴收的越來越緊,越畫屏剛剛才好轉的臉色又有了變冷的趨勢。

白殊在一步步試探這個怪物的底線,試探到什麽程度才會激起他的殺意。

他沒有天真到以為怪物是一次性手套一樣的東西,用完就可以丢進垃圾桶。

就算這次僥幸跑掉了,還有下一次。

一直到他找到擺脫怪物的方法,或者怪物殺死他之前,他都要做好時時刻刻面對危險的可能。

這是一場狩獵,白殊是羸弱的獵物,但他要在這場狩獵中掌握主動權。

他身上有吸引怪物的資本,怪物迫于某種原因暫時還不願意殺掉他,這就足夠了。

脖頸上纏繞的尾巴像項圈一樣緊緊箍住白殊的脖頸,距離門口還有一步之遙,脖頸上的窒息感已經和之前相差無幾,只要再往前一步,他就會握到門把手。

同樣的,他也不敢保證,再往前一步,怪物會不會擰斷他的脖頸。

短短幾步走下來,白殊的額發都被汗水浸濕了,無形的束縛壓在他的身上,他連走路時腿都在抖,仿佛有無數看不見的柔軟肢節纏繞在他的四肢上。

汗水幾乎打濕了白殊整張臉,冥冥中他仿佛聽見了無數嘈雜尖銳的呓語。

[為什麽要走!!!!停下來!!你想去哪裏!]

[你哪裏都不能去!!停下來!!]

[再往前一步就殺死你,和我們待在一起,徹徹底底變成我們的一部分!!]

尖銳的、粘膩到擁擠成一團的聲音在白殊腦袋裏響起,白殊輕輕地喘了口氣,回頭看向不遠處站在,眉頭緊蹙的越畫屏身上。

他看着還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樣子,但仔細看就會發現他垂在身側的手在神經質地摩挲着什麽,那張端莊冷峻的臉上有什麽在蠕動、掙紮着要從皮膚表層裏冒出來。

腦袋中無數嘈雜的聲音,是越畫屏思想的一部分體現。

再往前一步,他或許真的會殺死他。

白殊無比清晰地認識到這個事實,他的手腳、脖頸,都纏繞着無形的束縛,只要它們稍稍用力一點,就像人類捏死螞蟻那麽大的力氣就夠了,他就會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豆大的汗珠順着臉頰滾落,墜在下颌,被纏繞在脖頸上的尾巴飛快地舔舐掉了,白殊睜着迷蒙不清的視線,看向那近在咫尺的一步之遙。

他的大腦吵醒得讓他無比煩躁,胸腔連擠出一點呼吸都一抽一抽的疼,能很清楚的感受到生命在一點點流逝,缺氧的痛苦讓他整張臉都漲得痛苦。

一點點等待死亡降臨的感覺并不好受,求生是人類的本能,他被纏繞的手拼命想掙脫束縛,去扯開脖頸上緊緊勒住他的尾巴。

白殊知道,一旦他真的這麽做了,那些纏繞着他手腕的尾巴就會如潮水般退去。

他的所有意識都用來求生,用來跟脖頸上的尾巴抗争,那就無法再向前一步,只能任由怪物主宰。

要去揣摩怪物的心思,絞盡腦汁猜測他生氣的原因嗎?

他是怪物不是人類,沒有道德倫理觀,不用接受法律的制裁,殺一個人需要什麽理由嗎?

白殊還在艱難地跟那個求生的本能對抗,越畫屏冷冷淡淡的嗓音響起,仔細聽嗓音裏還有一股莫名的躁郁:“白殊,停下來。”

他不理解白殊的舉動是為了什麽,但他不想讓白殊離開,他嫣紅又柔軟的唇淡淡擦過越畫屏的嘴唇,只有極短暫的一瞬間,卻像羽毛在他身上撩了一下。

越畫屏的眼神漸漸變得幽深,看着白殊的目光都帶上了忍耐和克制。

白殊的行為讓他感到無比煩躁,他想讓他停下來,像之前那樣親吻他,揚起腦袋那雙充斥着瑩潤水光的眼睛只有他的身影。

白殊沒吭聲,他的全身心都沉浸在抵抗本能裏,和承受腦海裏的噪音對他的精神污染。

他不敢用咬破嘴唇的疼痛來維持清醒,血液對越畫屏有極大的吸引力,在他咬破嘴唇的那一刻,可能就被撲上來的身影鉗制。

白殊意識開始恍惚,臉漲得青紫,那是缺氧的表現,馬上他就會因為缺氧死去,他的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挪動一點步伐,脖頸上的窒息感就越強。

越畫屏的眉頭皺得幾乎要打結了,再不能維持表面的冷靜,走到白殊面前,盯着他意識渙散的臉:“只要你停下來,不要妄想着離開,我就放過你。”

這是他的祭品,從頭到腳連呼吸都是他的,他已經容忍了他會被別的生物觊觎的可能,但他的祭品還是想着要離開。

意識空間裏的肢節無比狂躁地在漆黑的深淵裏掀起了一場風暴,它們恨不得現在就從這具軀體裏爬出來,将那個人類狠狠地拖過來。

白殊走得每一步都踩在他的雷區上,能忍耐到現在也沒有對他做什麽,已經是他最大的妥協讓步了。

白殊連耳邊越畫屏在說什麽都聽不清了,但不妨礙他猜到他會說什麽,艱難地搖頭,腦袋擺動時,他腦袋下軟趴趴的脖頸無法支撐起腦袋的重量一樣垂了下來。

他差點就以為自己已經被擰斷了脖頸,越畫屏低下頭,離他極近,近到他的氣息撲打在臉上,皮膚泛起一陣細密的小疙瘩。

望着他的目光顯而易見的不解,像研究什麽範本一樣,滿滿的困惑。

這點屬于旁人的氣息讓白殊短暫地清醒了一瞬,調動起身體內所有力量向前邁動一步,腦袋抵在門上喘氣,門把手就在他手指的地方。

白殊沒有選擇開門,他轉了個身,身體靠着門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鮮空氣——脖頸上的尾巴松懈了一些。

隐隐能看到細白的脖頸上勒出來的青紫痕跡,白殊整張臉都呈現出一種瀕死時難看的青紫,渾身濕得仿佛剛從水裏打撈出來的。

越畫屏有一剎那間是真的想殺死白殊的,他所有的忍耐、蟄伏、包括違背自己的原則,都是基于白殊會乖乖作為祭品給他享用。

而為了能品嘗到白殊的味道,他一再退步,但在他退步後,得到的卻不是應該享有的甜美果實,而是人類永無止境的膨脹野心。

越畫屏冷冷地審視着白殊,第一次這樣審視自己的祭品。

從白殊被他選擇為祭品後,他就區別于這個世界上所有的螞蟻,是獨一無二的。

除了身上的氣味流淌着獻祭的香味,在人類中絕佳的誘惑力,一接觸到他的肌膚就恨不得把所有肢節都黏在上面,永遠聞不夠,仰頭彌漫着水霧的眼睛看着他時,讓他格外難耐……之外。

——他和別的螞蟻也沒有什麽不同。

越畫屏漫不經心地想着,心裏慢慢醞釀着殺意,殺死白殊需要和自己的意識作鬥争。

連他自己也分不清楚腦海裏冒出想要殺死白殊時,那股莫名的情緒是因為什麽。

但越畫屏可以确認一點,他不需要一個只想着逃離,不聽話的祭品。

他看着白殊靠在門上喘氣,門把手就在他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他連碰都沒碰,臉上的青紫随着大量氧氣湧進胸腔,漸漸變得不再那麽難看。

越畫屏盯着那根纏繞在白殊脖頸間的尾巴,它安靜又無害地待在那裏,舔舐了許多臉頰和頸間的汗水。

越畫屏準備趁白殊不注意時再殺死他,盡量讓他死得輕松一點。

就在這時,他的視線範圍內忽然多了一只手,那只手白皙細膩得連手背上細小的紋路都看不見,在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越畫屏一下就被這雙手奪去了所有視線。

腦海裏無比艱難地才回憶起前一秒還在想的念頭,視線像黏膩又濕噠噠的口水,将那只手的每一個指縫都舔了一遍才看向白殊。

前一秒腦海裏冒出的念頭消失的蕩然無存,他現在就想知道白殊把手遞到他面前是想做什麽。

白殊的額發全濕了,看上去有些狼狽,少了幾分冷漠感後顯得異常乖順,他舉着自己的手,垂下的眼睫毛輕輕顫了顫:“我咬不破,不要吸太多。”

越畫屏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手指激動到痙攣地捧起他的手,眼神幽深,牙齒上冒出一對尖銳的齒牙,對着白殊的食指紮破吸了進去。

其實,他并不需要吸食血液,只是血液裏蘊含的香味格外濃郁,包括唇齒間,和其他深入的地方。

香味是由內到外散發出來的,越接近骨骼、腎髒,就越讓他欲罷不能。

他低頭在白殊的手指上吸食着那股香味,并沒有咬太深,只要一點點就夠他迷戀好久了。

與他的沉浸投入相反,白殊現在臉上的表情稱得上冷漠,他能感覺到尖銳的牙齒破開他的指尖時,血液流失的感覺。

身體還沒有從那種缺氧的窒息裏緩過來,再加上血液流失,身體狀況糟糕得他想要出去給自己挂個號。

白殊困倦地搭上眼皮,感覺到時間差不多了,倏地收回自己的手指。

越畫屏還沉浸在渾身的每個感官都被香甜味環繞,身體裏的一些東西正在蠢蠢欲動,香甜味驟然消失,不滿地擡起頭顱就對上白殊的臉。

白殊皮膚白皙,是屬于無論怎麽曬太陽也曬不黑的類型。但他現在臉上的膚色算得上蒼白,呼吸輕微得稍不注意就會遺漏,碎發貼在額前,脖頸間隐隐約約露出來的青紫。

無一不在訴說着他現在有多虛弱。

白殊主動引誘他,又惹惱他,還妄想離開這裏,可最後他也沒有離開,還主動拿出手指給他吸食。

越畫屏能學着人類的模式生活,可他理解不了人類的思維,更無法理解他的祭品在想什麽。

白殊眼睫顫抖了一下,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他的脖頸上還纏繞着一條尾巴,盤踞在脖頸上像項圈般矚目。

但現在這條項圈的距離有多遠由他說了算。

如果給獵物一點自由決定的機會、就能收獲到比原本能得到的還要更加好的東西,掠食者會不會願意讓項圈的距離變得遠一點?

白殊觀察過,怪物對于他掠奪來的,和他自己主動給的态度是不一樣的。

白殊主動,他就會變得格外耐心,哪怕皮膚下的細線都激動得四處湧動,恨不得從皮膚裏湧出來,也能忍耐下來。

而他主動獻上去的也不能太好,剛剛好能遏制住怪物的憤怒就夠了。

一次性給的太多,白殊怕死得太快。

他現在還不能失去怪物對他的興趣。

白殊垂着眼睫,光照在他頭頂的發旋上,他整個人都柔和起來,帶着能撫平一切的力量。

被打斷舔舐動作,某種欲求沒有得到滿足的越畫屏深呼出一口氣,體內的肢節漸漸安靜了下來。

人類太脆弱了,只是一點點力量就能讓他們遍體鱗傷,慘不忍睹,弱小的讓他都忍不住想,這樣的種族是怎麽延續生存下來的。

越畫屏收回了一直盤踞在白殊頸間的尾巴,沒了尾巴的遮擋,脖頸間新舊交替的可怖痕跡,越發矚目。

白殊擡眸看向越畫屏,越畫屏比他高,他需要微微擡起一點腦袋,這樣,露出來的青紫痕跡就更多了。

之前白殊還害怕被人看到這些痕跡,現在他就毫不避諱地在怪物面前露出。

造成他這樣的始作俑者就在這裏,他有什麽好避諱的。

他的臉色蒼白虛弱,嗓音有股疲憊的懶散感:“我想回去睡覺。”

帶着一點命令的語氣因為虛弱減輕了很多,白殊絲毫不在意會再次惹惱對方。

餍足的野獸總會好說話一點。

果然,越畫屏沒有關注他的态度,卻被他露出來的脖頸吸引了注意力。

他擡起手,在纖長細膩的頸間輕輕摸了摸,觸感滑膩得像上好的羊脂玉,他的手指恨不得黏在上面。

白殊偏過頭躲開了,很快他就感覺到疼痛感褪去,只有青紫的痕跡仍然矚目。

下一秒,白殊還沒反應過來,他們就從空無一人的洗手間站到了學校的宿舍樓下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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